评注灯虎辩类

　　尝稽《宋史》：郑侠幼从学于王安石，后甚反对新法。会大旱，侠以所见流离之民扶老携幼、饥寒困苦之状，命画工为《流民图》上之。神宗览毕，下责躬诏，罢新法。近人尝本其事，以“郑侠上《流民图》”为面，扣《书经》句“奏庶鲜食”，按：鲜，本鲜美，故意圈读上声，转通作少”。又以“谏迎佛骨表”（唐宪宗时，有人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上如其言，迎至京师，留禁中三日。韩愈上疏切谏。）射四书句“是愈疏也”，按：疏，本亲疏，故意圈读去声，转通奏疏；愈，本形容词，别解转着实人名。表里相扣，便觉现成。又以“陈寿《三国志》”扣药名“阿魏”，则以魏为正统也。又以“渔家乐”扣《千字文》句“悦豫且康”，则以古渔人姓名“豫且”也。又以“书空雁字斜”扣四书句“一人衡行于天下”，（本《博物学》：雁性合群，高飞空中，自成行列，或如“一”字，或如“人”字。）盖“行”圈平声，转读为行障也。
　　余尝以“愿效沙场，裹尸马革”（东汉·马援为伏波将军，尝语人曰：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射《西厢》句“将欲从军死”，按：底句“将”字，圈读去声，转作将帅解。又以“施青绫步障，申献之前议”（晋·王凝之弟献之，尝与客谈议，词理将屈，谢道蕴遣婢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障自蔽，申献之前议，客遂不能屈。）射四书句“以薄为其道也”。按：底句“薄”假借作帷幕，紧扣题面“青绫步障”，为圈读去声。又以“饭后钟”（唐·王播少孤贫，客扬州惠照寺，随僧斋餐。僧厌恶，乃斋罢而后击钟。播愤愧，题诗壁上，有“惭愧阇黎饭后钟”之句。）射四书句“是播其恶于众也”。按：底句“恶”字圈读去声，转作厌恶；播，本动词，踏实竟作王播。此数则早承郑君雪耘、陈君雪汀次第穿札，信乎高山流水，自有知音也。
　　北平射虎社，谜学界之稳健团体也，尝记陈冕亚先生一则，以“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全唐诗话》：崔郊有婢甚端丽，善音律。既贫，鬻于连帅，又拈诗送之云：“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湿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连帅覩诗，令召崔生命与婢同归。）亦射四书句“出舍于郊 ”。按：底句“舍”字，故圈上声，别解遗弃；题面用诗句扣合，体贴语气，描写神情，极见流宕。
　　张超南先生，尤北平射虎社之健将也，曩见一则，颇称奇妙。以《长生殿》传奇，杨玉环承恩幸语“雨露恩浓，遂觉花枝力弱”，亦射四书句“环而攻之而不胜”。按：底句“环”字顿读，踏实作杨玉环解；而“攻之”更体会到枕席间怒马奔驰之势；“胜”字圈读平声，云不能胜任也。（缘题面二句之下，接明皇说：啊，倒是寡人唐突了）描写娇婉口吻，妙处意在双关。

　　解铃
　　上云系铃，是当读本字而故圈读，使之转成别解；此云解铃，是当圈读而故转读本字，使之另变文义。爰稽旧作，有以“缓急无所益”（汉·淳于意有五女，意获罪当刑，怒曰：生女不生男，缓急无所益。女缇萦伤之，乃随父上书，愿入宫为婢赎父罪，文帝怜而赦之。）射四书句“女弗能救与”。按：底句“女”字，本圈上声，通汝，解铃另作男女之女。 “御沟流红叶”（唐僖宗时，宫女韩翠蘋题诗红叶上，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题红叶，好去到人间。”放于御沟，士人于佑拾得之，复题一叶云：“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亦于御沟放之，韩亦拾得之。）射书名“韩诗外传”。按：底句“传”字，本圈去声作“传记”解，解铃另作“流传”。“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唐·岑参《逢入京使》诗：“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锺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射四书句“吾斯之未能信，子说”。按：底句“说”字，本圈入声，作喜悦解，解铃另作“词说”。
　　《周礼》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谓视其出言不直则烦；二曰色听，谓观其颜色不直则赧；三曰气听，谓观其气息不直则喘；四曰耳听，谓观其听闻不直则惑；五曰目听，谓观其眸子不直则眊然。张味鲈先生本此大意，以“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为谜面，扣“摄齐升堂”。按：底句“齐”字，本圈平声，谓衣下缝也。解铃乃作“齐备”。又于鹧鸪鸣声如“行不得也哥哥”，谜面以“望前途兮渺渺，行不得也哥哥”，扣“致远恐泥”。按：底句“泥”字，本圈入声，作阻滞解，解铃另作涂泥。（此二则均《论语》句）运典扣合，虽属正面，然按之理气、神情、声光并茂。
　　族人糊涂子，于谜学极有性灵，尝以“击鼓骂曹者谁”扣《书经》句“实惟阿衡”。按：底句“阿”字，本圈平声，作“倚”字解。解铃另作发语词，以问答体出之，精神语气备极流动。
　　邑人吴道扬先生，尝以“量入为出”（《周礼注》：称量今年入之多少，以为来年出用之数。今经济学家谓国家之以收入为基础，准之以定支出之数者，曰量入为出。）射古官名“节度使”。按底句“使”字解铃，转作费用解。由题面扣合，亦见蕴藉。
　　曩尝藉报徵射，以“分破镜”（陈太子舍人徐德言尚乐昌公主，及陈政日衰，徐谓主曰：“国破，尔必入权豪家，倘缘未断，尚冀相见乎？”乃破镜，各分其半，约他日元宵日，卖于都市中。）射《诗经》句“乐子之无家”。按：妇人亦得称子，例如南子、吴孟子等是。当时投函，均射“乐子之无室”，盖由于未尝细按乐子之为妇人也，礼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题面语意，着眼在乐子，当然以无家为正确。
　　解铃格谜，底句用“夫”字者，居多顿读别解，余见闻不少，爰述其最佳者，如《十五家谜契》唐薇卿中丞有以“今日俸钱过十万”（唐·元稹《遣悲怀》诗：“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射四书句“夫微之显”。按：元稹，字微之，贫贱时夫人甘与同贫苦，毫无怨言，今日富贵，而夫人不克同享，盖深悼之也。
　　社友庄君若轩，素颇滑稽，每启齿辄令人解颐。尝融会《聊斋·马介甫》事，“服再造散”射四书句“夫何忧何惧”。里面相扣，描写杨万石当时怒填胸臆，情致宛然。曩射云五君一则，里面均用四书句，以“其妻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射“惟我与尔有是夫 ”。妙语当前，无俟借材异地，其紧醒也，似握拳透爪，画龙点睛。
　　近见张味鲈先生一则，底以《左传》句“夫怯犹在，子其行乎”，面以“欲别牵郎衣，郎今到何处”扣之，措词隽永，描写口吻亦情文相生。
　　徐君醉雪，于谜学寝馈有年，尝为余述其自撰一则，以“这小妮子倒拖下我来”（《西厢记》：【白文】夫人说：这小妮子倒拖下我来，怎么是我之过。）射五言诗“将老身反累”。按：底句“将”字解铃后，“身”字顿读，体贴语气，神情极佳。

　　移铃
　　语云“解铃还是系铃人”，制谜者以此本有圈字解以系彼本无圈者，或同一字，而移转四声，遂变更音义，如是均曰移铃。余尝于四书句采撰二则，一以“计百里者,聚三日舂粮”（《语录》：行千里者，备二用糗粮；计百里者,聚三日舂粮。）射“行必果”，解“行”字之去声，系彼“果”字为入声，转说行远者必携裹也。一以“恨无知音赏”（《列子》：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峨峨乎在泰山，志在流水，曰洋洋乎若江河。及子期死，伯牙绝弦，终身不鼓琴，以无知音者。）射“为期之丧”，解“期”字之平声，系彼“丧”字为去声，转说为子期死丧也。成面成底，当推上乘。
　　《橐园春灯话》一则以“阿瞒遗臭在，铜雀已无台”（曹操一名吉利，小字阿瞒，奸雄残忍，后世念其名者，无不憎恶。当时尝筑铜雀、金虎、冰井三台，故址皆在今河南临漳县西南。）亦射四书句“操则存，舍则亡”。按：底句“操”本操持，“舍”本舍弃，制谜者偏解“舍”字之上声系彼“操”字为去声，转说曹操臭名久在，而台舍早已荒芜也。
　　近见《枕亚浪墨》中，有以“逃债台”（《汉书》：周景王作誃台，后赧王以负债逃居于此，因名“逃债台”。）射《书经》句“以登乃辟”。按：底句“辟”字本系入声，解以系作去声，转说登台避债也。读书不死煞句下，一题到手，自能措置咸宜。

　　升冠
　　法于底句首一字揭去，然后措词挂面，使之紧相切合。义本逢萌致仕，都门挂冠，制谜者因之以名其格。阅《十五家谜契》，选录唐薇卿一则，“统秦国之政”（战国·商鞅，卫人，少好刑名之学，相秦孝公，定变法、令废井田、开阡陌、改税赋等法。）射《诗经》句“或王事鞅掌”。句中首一字揭去（以下仿此），仅读“王事鞅掌”。近人有以“双栖玳瑁梁”（沈伦期诗：卢家小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亦射《诗经》句“或燕燕居息”。按：燕燕（平声），本解安适，别解转作双双燕子。又以“愿分我一杯羹”，（《史记》：沛公谓项羽曰：“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愿分我一杯羹”。）射四书句“何必去父母之邦”。按：底句“邦”系邦国，一面踏实，转作刘邦解；“必去”字，回顾题面“愿”字，尤极紧切。
　　曩者佩蘅君尝张灯校舍，余亦踏月往观，毕竟弋中数则，均措词典雅，会意逼真。其一以“如伋去，君谁与守？”（《孟子》：子思居于卫，有齐寇至。或曰：“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射“君子思不出其位”。按：底句“君”字揭去，“子、思”二字联合，作人名解，对照题面，无不允谐。（以下数则也均四书句）
　　余尝以“鲁肃临事不苟”（后汉·鲁肃，字子敬，事孙权为横江将军，为人谨厚，临事不苟。）射“君子敬而无失”，作法与佩蘅君同。又尝以“液体经火变成气体”（物体之状态，因其体内结力之强弱，而有三种变化。如：木、石曰固体，水曰液体，空气曰气体，常因热度而有改变。如：水为液体，加热则化汽而为气体，遇冷则结冰而为固体。其它金属，亦多如是。）射“天油然作云”。按：（朱注）油然是云盛起貌。用作谜材，别解为液质之油，然烧加热，变汽而为气体也。噫嘻！以科学物质，竟能与谜语互通，领异标新，足徵见解。

　　脱靴
　　法于底句删去末一字，然后措词挂面，使之表里融合，义本李白酣醉，力士脱靴，制谜者因之以名其格。《枕亚浪墨》一则，以“位卑何罪”射五言诗“无人信高洁”，底句脱下末一字后，前三字作二次顿读，则“信”字使御去旁人（亻），仅剩“言高”，即本《孟子》“位卑而言高，罪也”。语有根据，法通离合，运思极见性灵。又以“斥鴳大鹏之喻”射《书经》句“谓人莫己若者亡”，题面本《庄子》“大鹏既将适南溟，斥鴳笑之”。喻小大悬殊，物情不齐也。
　　族叔鴳尘先生，有以“庐陵王贬房州”射四书句“则天子不召师”，题面本《唐史》“甲申二月，太后武氏，废中宗为庐陵王，立豫王旦；夏四月，再贬庐陵王于房州”。按：底句能顿读别解，题面又善于遣词，是以难能可贵。
　　我邑石室老人，壮岁业商，然性极好学，经文子集，颇经涉猎，而探赜索隐，尤生平所嗜好，年八十余，精神矍铄，凡与谈虎，尤觉津津有味。尝为余缅述一则，以“臣有左传癖”（晋·杜预，泰始中为河南尹，羊祜举以自代，拜镇南大将军，伐吴，平之。功成之后，修经籍，作《春秋左传集解》。武帝尝问：“卿有何癣？”对曰：“臣有左传癣”。）射五言诗“预将书报家”。底句脱下末一字后，“预”字顿读，踏实作社预解。融汇典故，翕合神情。
　　雪耘君以“梦里成双觉后单”（《西厢记》：“我为你梦里成双觉后单，废寝忘餐，罗衣不耐五更寒”。）射七言诗“睡起莞然成独笑”。底句“笑”字脱下，而以“睡起”二字击动题面，尤极得写照之妙。
　　余尝以“订今宵知他在那里宿”，亦射七言诗“有约不来过夜半”。底句“半”字删去后，字字关合题面，口角神情，颇见生动，姑附录之，以博一粲。
　　近人有以“鹤”射《诗经》句“好是懿德”。底句“德”字脱去。本《左传》：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又以“景”射《西厢》句“日近长安远”。底句“远”字脱去。本《帝京景物志》：古帝京，筑于陕西长安县治。按：题面“景”字分拆二部，上半“日”字分明指点，下半“京”字会意长安。或谓题面仅挂单字，似嫌枯寂，余谓字数多少，更在不拘，还视里面相扣，能否有趣。按：前一则正面会意，虽不致羌无故实，然一口道破，无复余味，转不若后一则能拆字会意，尤较胜一筹也。

　　遗珠
　　法以底句除去首尾等字外，（去首字名升冠，去末字名脱靴）其中随便删去其一，用以制谜，更名其格曰遗珠。（俗以最中一字删去，名为折腰殊属不妥。）尝阅《枕亚浪墨》，有以“蹇驴”（蹇驴，犹云蹇卫，懦弱之驴也。又《程史》：“蹇卫冲风怯小寒”。）射《左传》句“卫君之来也缓”。按：底句“君”字删去，即读“卫之来也缓”。又以“狗盗”（《史记》：孟尝君客有能为狗盗者，夜为狗，入秦宫，袭取狐裘。）射《礼记》句：“袭裘不入公门”。按：底句“不”字删去，即读“袭裘入公门”。扣合均饶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