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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闸
店东说:“我今日才开店,利息甚微,未曾大发利市。我小店一概不赊,况尊驾我又不相识,请到别处去赊罢!”皮五爷听见一番话,他有底气,叫声:“店东,你看放亮些,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要你赊么?当初你家令尊翁姓张,你们弟兄三个。”一长一短说了半日话,谁知俱是张三告诉他的话。五爷又说:“你家令尊当日借我家父亲四百两银子,至今本利未还,到了如今你开了店,认不得相好的了?我今日来恭喜你的,说赊几个粉团,你倒一毛都不拔了!爽利些,是你的造化;若要没得,就将历年本利一并算还我,我就罢了;要是没得还我,我叫你这个三官店就开不成,同你打场恶官司,花的你干干净净!”旁边站闲的说道:“只怕你家是该他的,不然,他如何晓得你家根底?”开店说:“是我同他谈心的!”那人道:“在我看起来,赊几个与他罢。”开店的不肯,说道:“我又没有大发利市!”皮五癞子听见说:“你没有大发利市,我代你发利市!”腰内拿出大钱一文,朝钱筒内一丢,咕咚咕咚的响,口里道:“一本万利。”就走到案上,自己取了一个土络子,又自己装了二十个粉团,出得店门,说道:“姓张的,今日我皮奉山多谢你了!”五爷拿了粉团家来,喊声奶奶,叫奶奶吃粉团。奶奶只吃三个,五爷倒吃了十七个。吃毕,他奔叉鸡王二家赌去了。一连数日不归家。
不觉光阴易过,到了腊月半边。只见彤云密布,瑞雪飘飘。
五奶奶在家饱一顿,饿一顿,可怜家中连柴米俱无,清锅冷灶的挨日子。一日晚间,五爷回来,奶奶拉住五爷说:“你妻子在家终日忍饿,你心中可过意得去?”五爷闻听此言,叫声:“奶奶,你想想瞧,天下那有男家该养婆娘的?还是奉旨的,还是奉明文的?你看小心些,我翻过脸来,你试试我的太平拳头,你尝尝看可有点滋味?”可怜孝姑忍泪吞声的上床睡觉。
不期次日,皮五爷照常又赌去了,仍到三更回来,口中喊道:“孤王摆驾回宫。”进了芦巴门,他见妻子孝姑骨瘦如柴,把他头发一揪,打了一个嘴巴子,把孝姑一推,跌倒在地,说道:“孤王旨下,传殿前金瓜武士,朕龙性发作,将娘娘贬下冷宫!孤王安寝龙宫睡了。”孝姑娘爬起来,叫了一声:“皮奉山,皮奉山!你要看你妻子,此刻看罢!”孝姑娘主意想定,欲寻自荆开了芦巴门,顺城脚根到了一株小槐树跟前,将汗巾解下,打一个死扣儿,挂在枝上。孝姑娘眼泪汪汪,叫了一声:“爹爹呀!女儿命不好,嫁了一个不长俊的丈夫!没奈何自尽了罢,料想也没有个出头的日子!”又叫了一声:“爹爹呀!你阴灵前来领你苦命的女儿去吧!”姑娘此时正欲自尽,从那一首起了一阵阴风,过处现出一位大理老爹,二次显魂,口中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亲儿呀!为父的海大的冤仇要你报哩!等后来有一位清官到任时,你切切的记着数句言语。”
说道:
前子系,后子系,子系占了子系妻。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后人欺。要知冤枉事,决开火中土。
说罢复又低低叫声:“亲儿呀!你日后富贵荣华,夫唱妇随,你不要寻此拙见。我阴灵引领你到小继家借贷些须,挨过残冬,明正大发。”
不言孝姑随大理老爹的阴魂向小继家来,再言强氏大娘坐在家中,见雪大风狂,天气寒冷。他身上穿了一件大红洋绉皮证,加了一件皮绵袄,底下系了一个皮裙,足下穿了毡褶裤子,一双倩皮球的小占鞋,手上戴了一付纹银响镯,叫大爷买了豆腐回来预备吃酒。因大爷要房钱回来迟了,奶奶说:“这么冷法,此刻才回来!”
不提小继进房,将要来的房钱放在梳桌抽屉内。再言强氏大娘同大爷房中端了香油钵子,又挖了一瓢子猪油,拎了一篮子豆腐,到了锅上放下来,点火架柴。正引着火又熄了。忽然一个黑团子影了一下,跑出个狸花猫来,唬了一跳。奶奶把火引着了,大爷烧火。奶奶取了一把刀,打了豆腐,用锅铲子放香油,把锅一滑,煎豆腐。还未煎好,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乃是妇人之声。奶奶说:“罢了!你在外面开心的很,今日有人找上门来了!”奶奶叫:“大爷,你快些开门去!”大爷到门首开门,谁知大理老爹将孝姑引至小继门口,叫孝姑敲门,老爹站在对过黑影子里。大爷开门,看见孝姑娘,喊了一声:“孝妹妹呀,苦坏了你了!我要来看看你,又怕皮五癞子难惹。
今日此刻,怎么认得前来的?”姑娘说:“我同老爹前来与你借几两银子用用。”小继说:“老爹在那一块呢耶?”姑娘用手一指,说道:“那不是爹爹么!”小继抬头一看,唬了一跳,只见大理老爹七孔流血,望着小继点了一点头;唬得小继筛糠抖战,乱喊乱叫说:“我见了鬼了!”奶奶连忙问着何事,小继说:“孝,孝,孝,妹,妹,妹,同老,老,老,爹,爹,爹前来借银子的!”大娘听见一慌,手一滑,把刀一掉掉在锅里,把锅打了一个洞,豆腐一抖,泼在锅堂内。大娘浑身发抖,战战兢兢跑到房内,开了书桌抽屉,取了十两银子,就是大爷才要家来房钱,叫:“大爷,你快,快,快,快送与孝子去罢!”
大爷硬了头皮,将银子送出,递与孝姑。
再言强氏同了小继将大门关好,一直进房,齐奔床上,连衣服都未曾脱,把被蒙了头,只是发抖。
再言大理老爹叫了一声:“儿呀,走罢!”引着孝姑且奔东门城脚根。姑娘站在门首,用手推门进来。再言老爹灵魂到了皮五爷床前,用手一卡,卡住嗓子,说:“你休推梦里睡觉。”
叫声:“皮奉山,你太狠心!我家女儿嫁在你家,你揉挫他够了。从此以后改过便罢,若再行凶,我就要绝你性命!”把手一松,皮五爷一吓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此时看见天色大亮,欲要起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皮奉山卖菜孙孝姑送灶
诗曰:
小本营生走街头,看着檐前夕阳收。
可恨时运全无继,从此今朝一日休。
话说皮奉山睡在床上,忽然惊醒,爬起来看见五娘站在面前,满眼泪痕,开言叫声:“五奶奶,你昨日在那一块去,冻得这模样?冰冷的何苦来呀!”五娘开言,叫:“五爷呀!你昨日晚上吃得大醉回来,你一时龙性发作起来,把我贬下冷宫去的呀!”五爷说:“奶奶,你想想瞧,我麻雀子头上有多大的脑子哩!胡言乱语,我吃饭的家伙要被你请下来,看看食嗓哩!”五爷说:“从今后要禁言。”奶奶说:“我被贬下冷宫里,想再生无益,欲寻自荆奔到前面树上,正要寻死上吊,被我爹爹灵魂救了我下来,引着我到孙小继家借贷些须,说挨过残冬,明年要交好运,夫荣妻贵了。”五爷听了奶奶之言,周身寒毛根根直竖,叫声:“奶奶,你晓得,老爹虽然做鬼,灵得很耶!我被他一卡,卡得我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说:我儿被你揉挫,下次若再欺他,我就不得过门了。我被他一唬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说:“奶奶,如今你有了银子,把我去做生意罢!”五奶奶叫他掉过脸去,取了一两多重银子与他。
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仍奔王二家赌去,输得干干净净回来。
他家来,到半路想了一派胡言,回来诈银子。到了家中,看见奶奶、揪住头发一索,索了一个斤斗,叫了一声:“奶奶,不妨你看那一个,望我说明白。你悄悄的,人不知鬼不觉,瞒着人嫁去!若是零零的嫁,我是不依的!脸要丢我的,不是好说话!你不妨你此刻同那一个通奸?你说!”奶奶一听,“五爷暂息雷霆之怒,权罢虎狼之威!你的妻子虽是公门之女,颇晓三从四德。你今说此混话,从何而来的?”“罢呀,若不是看上人,你那白晃晃的银子是那一块来的?不妨你说,那一个是色胆包身了,也不访访我五爷爷可好惹的?”于是二人斗口。
奶奶说:“五爷,早上你妻子已告诉你的耶!是爹爹引我到小继家去的耶!你若不信,前面大树上你看看去!”于是五爷出门,奔东门城脚根,顺着城找去,果然见树上挂着一条汗巾。
他回心一想,妻子之言一些不差;老爹之言,一些不错。他回到家中叹息了一会,复又到外边,叫了声:“倪老三!连日生意可好?卖菜可有利钱?”倪三说:“也罢了!”“我要明日做生意,你可把篮子借与我用用吧!”倪三说:“我明日要做生意,如何能个借与你?”“不妨呀!大家用用。”倪三不肯,他就用强。倪三没奈何,五爷将篮拿了家来说:“奶奶,同你借本钱做生意。”奶奶见五爷做生意,倒也欢喜。奶奶随即与他几钱银子。
次日清晨,五爷直奔城外菜园,讲定一百二十文一担,发了一担菜钱,倒把青菜挑了那一担,可怜南街喊到北街,并无一人买他的。此刻太阳到挫了西了,没得人买,他无法可施,一走走到一条深巷内,喊了一声:“卖菜!”独独有一位奶奶喊了声:“买菜呀!”皮五癞子一直挑了进来,说:“奶奶,一十文一百个一斤。”说了半会,奶奶不懂。五爷将菜倒下来了,说:“把钱吧,随你!”奶奶说:“菜我要不了。”还在块捡那一棵,这一棵。五爷暴跳如雷:“不把钱我么?”奶奶说:“我要不了!”五爷说:“讲明白了,八百文。”奶奶说:“放你娘的屁!”两下大闹,旁边邻居出来做拦停,把奶奶银镯一只,当了大钱八百文与他。众人开言:“奶奶,他是皮五癞子,你为何要买他的菜?”奶奶大气,说:“舍他钱买年食吃罢!”
再言皮五癞子带了钱,奔王二家,输得干干净净,连篮子作二百文都输去了。王二他要这担篮子无用,取了草标,摆在门口卖。适值倪三没做生意,看见了,家去,望五奶奶细说情由。奶奶把钱倪三赎篮。
再言五奶奶气出一场大病来,多蒙张妈前来照应。到了腊月二十边,五奶奶、五爷如今家中连柴米全无,怎么过?五爷呀长叹一声。五爷又叫:“奶奶,有银子把点,我上街买柴桑籴米。”奶奶无奈,仍有一块银子把与五爷。五爷到了街,上钱店内一称,称有一两一钱三分,随即叫店家:“代我包起来,要红纸包,代我写大发财三字!”他又叫打开来,包起来,如此数次,拿到家交与奶奶,说明年好做本。五爷又复到街上,讹了些豆腐边、香油等家来,庖厨吃毕饭,没有别法,仍去小赌。
那一天,快到送灶日期了,奶奶说:“五爷,快过年了。”
五爷说:“提起过年,我倒有一番心事了。奶奶,你老实些,那一家过年过得好,过得热闹,你跟他家去过年罢!你早些离了穷窝,你过好日子去罢!”奶奶说:“五爷,你说那里话!
我生是皮家人,死是皮家鬼。五爷你好狠心,叫我可往那里去!”
“奶奶,你说的话金石良言!我要是个人,你望我说就好了。
我见同鬼间了壁!”五奶奶又说了闲话,五爷到外面找人,弄了些烧酒喝。到了王二家,看人在块赌钱。到了三更天,人静了,没人走路,五爷才家来安歇。
到了二十三日,家中一切俱无。到了下午时候,看见人家买东西热闹,五爷又找了一个朋友,喝了四两酒,悠悠在肚内盖起来。远远走到了一个米店门口,他用手一抄,说:“看看米样!”说:“你可赊几升糯米与我,写账罢了,明春加利奉还。”米店无奈,把糯米量了五升与他。他又要了些米糟料豆。
正走之间,远远来了一个卖灶糖的。五爷问:“你这灶糖卖多少钱?”卖糖人说:“十伙。”五爷一听,扭过扶领,抬拳就打:“我与你做买卖,为何叫我‘失火’?”街上人做好做歹,将灶糖送与五爷。五爷携了灶糖等件,直奔自家来,告诉奶奶,奶奶心中大喜。奶奶说:“丈夫好了,如今是败子回头金不换!”
到了晚上,煮好灶饭,奶奶请五爷拜上灶君。五爷说:“如今灶君没处走。”喊了一声:“倪三,你家灶君请让让,好让我家灶君先走!”不知让不让,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到年就过年遇货就打货
诗曰:
年来年去又新年,终日昏昏在街前。
识逢亚页子来相会,扭过扶领就要钱。
话说皮五爷五癞子硬直直将芦巴伸手一抓,扒了洞,说:“请灶君神圣!”就跪将下去,口中便诵告说:“弟子皮奉山,今年清香素烛,并无三牲供献,保佑弟子明年发了大财,一定买三牲全礼供献。今年望神灵担待!你老人家老实些吃,没人陪你!”于是夫妻叩首已毕,吃灶饭,连锅巴都被五爷吃下去了。
再讲次日,五爷一早起来,买了四两喝喝,上街找鸦子。
远远看见槽坊内柜台上很为热闹:张老爹、李老爹,站了一柜。
众人看见皮五爷前来,说声:“我们回头拢你。”一拱而散。
五爷进来,向柜台上人说:“家门清净,人口平安!”五爷说:“我有个当包,代我查查!”伙计说:“你有个什么当包?”
五爷说:“有一把戥子,暂押在你店里,怎说没有耶?”伙计无奈,代他转查出来了,犹如骆驼长牙齿——变了象,旋即用算盘一算,共欠七钱三分半。“代我把纸条字毁去,当包今日我赎,代我把账簿上写十二月二十五日,一并收清。拿过去吧!
我们这主顾可好么,二十五日还账。伙计,好的很!仍押两坛酒过年,正月清账。”伙计不依:“放你娘的屁,一个钱不把,还要押两坛过年!”两下争闹,东家出来了,他就口软了:“押二十斤罢。”东家说:“老五呀!今日收账了,明年把我吧!这个没砣尊戥,明年再押罢!”五爷不依,又做好歹的,送十斤酒与他罢。酒把式拿了一个坛子来打酒,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五爷说:“伙计,打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