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闸

  错数了吧?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柜上人说:“不好了,满出来了,东家师父!”大家说:“不要送你二十斤,天从人愿!”于是,吩咐师父代皮五爷将酒家去。
  五爷出得酒店门,一直到了米铺之中。把米一扌错,到了那一家一扌错,找尾讹了一个足数,约有二三斗米。后又到磨坊门口,他左手拿了个酒杯,右手拿了个头钵藏在背后,走进磨坊,说:“寻点干面。”店里人看见酒杯,说:“扌错点去吧!”不期他头钵一扌错,端着飞跑。到酱坊门口:“你家酱瓜、生姜,送我些家去炒十香菜。你叫师父送了十条瓜子是苦的。”又找上生姜等件,土络子盛了。又到柴店,硬讹了一担大柴,又拢油店讹了五斤油,又加添了半斤麻油,逐件东西送到家里去。他又上街,到窑货店,讹了个火盆,又讹了个茶吊子;走到炭店门口,请叫一声说:“我从不拢你,你今日到二十八的了,赊几斤元宝炭,送我蜡烛。”老爹回不起他,称了三十斤谷片,二十斤谷成,十斤红烛,叫人送到他家。他又到前面,到了一个南货店,店东不在块,有一位新来的小官能干,在柜上做生意。
  看见皮五爷,他认错了,认做是人家下锅,把手一招:“买果子,进来!”众人先前一柜,此刻一个全无。小官说:“你尊驾是买果子的么?可开个单儿。”五爷说:“好!”小官说:“回来照单查货。”五爷见柜内有熟人,把眼稍挤一挤,众人不敢开口。亦有将腿踢小官,亦有背后打手势,小官不懂,认是个好户,遂将果子一一开列于后:红枣一斤橘子一斤黑枣一斤风菱一斤元眼一斤青饼一斤核桃一斤洋糖一斤还有灶牌一个,坑三姑娘、金钱天地牌,逐件清楚,五爷托着土络就走。小官喊了一声:“把钱查下来!”五爷说:“你不要钱送我的,怎么又要起钱来了?”皮五爷大喊,说要扒店。店东一吓,走出来:“五爷!看我分上,货你拿了去吧!”
  五爷又转身望店东说:“小官,你要打发他,我是不依的!”
  于是他走了。再言小官说:“野人要东西,不把钱,还要撒泼!”
  众人说明,小官方晓得他是皮五癞子。
  再言走到了肉店门首,开口叫声:“傅老大,我一宗从不扰你,今日过年了,赊宗元宝肉吃!”傅大爷说:“皮五癞子,小伙,你访访我傅大爷是个好说话的?别处怕你,我这里不怕你撒野的!”二人你争我斗,皮五癞子手疾眼快,拿起刀来,认定傅大砍来,傅大眼尖,跑的了。五爷见没有人在块,取了一个猪头、四方元宝肉才走。傅大看见:“老五,你不恼,我与你玩的!”
  又到了卖鱼摊子上,一位笑嘻嘻叫:“老五,我为你留了上好的鲤鱼两个,我正要打发人送到你府上,奈我们忙,不得工夫!”
  又到了那头卖鸡鸭店:“老五呀!出奇大母鸡三斤十二两重,送与五爷!”
  又到了帖子店,要了对子纸两张,又要买红扯画儿,是孙行者大闹天宫,还要伍子胥闯昭关,抢了飞跑。劈头撞见一个乡下人卖元宝的,走上去打了一个耳刮子,把元宝抢了就跑。
  一走走到个酱园里,栏杆上挂了多少对子,外边摆一张桌子,一个破乌缸子,墨盘大小不等。五爷喊了一声,把桌子一挂,把东西都拍翻了。说:“你做什么把我唬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五爷?”“代我写下字。”袁先生说:“明日你来拿!”五爷说:“我等不得,此刻就要写!”袁先生无可如何,正欲举笔代他写,五爷说:“慢着些,我说与你写:穷穷穷,你家穷。”
  先生说:“穷穷穷,你家穷!”他二人为了你家穷我家穷,杠了半天,后来先生明白了:“请说下联!”
  富富富,我家富。
  铁笤帚扫净天下穷鬼,
  万把勾搭住五路财神。
  年难过,难过年,年年难过,
  回没得,没得回,回回没得。
  再穷穷不去,一日三顿酒。
  一富富将来,都是讹的他。
  今日脱了鞋,掷掷居里快。
  明日来不来,常常做赢家。
  叉赶出去,快请进来。
  袁先生代五爷对子写完了,说:“好吉利耶!酢踉傺运镄〖棠侨战哟蠼稚下蛄硕骰厝ィ黄诘搅斯孛砻趴冢布の羼樱〖叹土铩Fの羼雍攘艘簧骸罢咀牛⌒〖蹋阋庞械懔夹模∧忝米痈夜娜兆涌嗄眨阋膊豢纯此ィ?
  我天下人都找到了,我们有些降气,不找你。你今日买了点心东西家去,正月里受用了,你可转送你家妹子吧,倒不干净?”
  谁知篮子底下还有两吊钱,小继放下飞跑。五爷说:“孙小继,你自己小心些!我不发财便罢,倘或一时发了财,我要代我丈人报仇,不把你这两个畜生头搬下来,看看食嗓子,我就不姓皮!”再讲小继家来,把皮五爷一席话告诉奶奶。
  再言皮五爷家来,遇见小继,告诉奶奶,然后切面筋丝子,胡萝卜丝子,又切肉、弄鱼、炒面筋丝,十香菜,忙个不了。
  吩咐倪三,代他贴对子过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马盖当钱赌运转四五六
  诗曰:
  世间无物不值钱,感恩马盖颇周全。
  阴灵暗阻时来到,三牲鼎礼谢神前。
  话说皮五癞子到三十日晚,吩咐奶奶先把鱼煎起来,放在头钵内,后又炒好了一切东西,弄得现现成成。此刻五爷回来,奶奶说:“五爷,过来拜家神!”然后接灶,化了元宝,倒过得热热闹闹。
  奶奶又把火盆旺起火来,火盆上煨着红枣等件。于是夫妇二人开了芦巴门,用守岁酒。五爷同奶奶谈了一会的心,说道:“奶奶,我有一年登在土地庙内,外面大雪,冷得不可当。来了两条雪白的大狗,朝我脚上一睡,两下总有了命了。狗叫我代他捂暖,我叫狗代我捂了。我前年二十四日期更狠,讹着一个翻顶,把我送在捕衙里,还打了二十板,才把我放出来。”
  奶奶说:“你该打了!说些发财的话也好。”
  于是夫妇二人守岁酒毕,用饭,五爷睡觉,说:“奶奶,今日脱了鞋,不知明日来不来?”奶奶说:“今日大三十晚上,说些吉利话。”“奶奶,我要一字头呵,你早些嫁人吧!”五爷说毕就睡着了,靠菩萨,他倒不择床。
  再讲倪三爷同三奶奶说了一声:“奶奶,我们悄悄的接灶吧。”到厨下把菜弄得现现成成的,又到外面放了三个炮:“菩萨,但愿不响吧!”远远的掼去,望见炮不响,又把第二个炮一掼,一滚,滚到面前,一响,把皮五爷惊醒了。他爬起来,喊了一声说:“好早呀!到开财门了!”五爷说完,三炮忽然一响,五爷又开口说:“三个炮是避殃的了!”
  五爷一直到天大亮时候才起来。奶奶叫一声:“恭喜呀!”
  五爷回敬一声:“奶奶恭喜!”奶奶到了外面火盆上端了红枣子茶,走到五爷面前,五爷说:“你晓得我自幼小时,不喜吃甜食,相应老实些吧,拿饭来我吃。”
  五爷把饭吃完,就同奶奶取出赌本来,他叫了一声:“奶奶,我今日去赌钱去,想必是输。若输了,我就不回来了,我就寻死去了!我死了,奶奶你不用收我尸去,你拣好的嫁去罢!”
  可怜奶奶一肚心思。
  再讲五爷到了街上,一望无人,只见一位老者出门去烧头香,撞见皮五癞子,回头家去了。五爷走到四岔路口,拾起一根草棒儿来,四面磕了四个头,看草棒儿冲西角去了,他就望叉鸡王二家去了。进门喊了一声:“二嫂子,恭喜你!”王二奶奶说:“恭喜五爷!”
  吃元宝,又同一众匪友道喜续赌。五爷连掷了十三个么二三,将银子输得干干净净。将骰子一咽在肚内,他到门外毛屎上窝,下来还是么二三。心内想道:“天绝我也!”去到河边要跳河,一想,淹不死倒反难过,不如不死吧;若要跳下井去吧,又要闷人,不如不死吧;到坟滩里去上吊吧,谁知走到坟滩里,绳子没有扣得好,吊下来,还是不死吧!他就千方百计仍踱回来,叫一声:“奶奶,快点出去走走,出出行!”五爷进房,四面一张,没有东西,心生一计,拿了一条破裙子,将马盖一包夹着,紧三步一直走到西门叉鸡王二家敲门,里面有人答应了一声,王二叫王二娘快些开门。就有人先把骰盆子取了,开开门来。五爷急忙忙的叫一声:“二嫂子,我回去打得干干净净,连箱子都翻过了,没有甚么东西,后来我找钥匙都没有找到了。我就拿一把刺刀子一划,划了开来,取了一面青铜镜子。此镜要三牲大祭才能照人,若不祭,人就变鬼;祭过了,丑的都变标致了。这当二两银子,我做赌本,不当也要你当,要是三声不当,我就一攘子”把腿一阵扑。此刻王二娘一唬,尿屎屁都滚出。“小夥,老子我同你说话,皮五爷带了镜子来当,问你可当?”王二说:“我不管,你自己做主就是了!”王二娘称了二两银子把皮五爷,不放心,要打开来看看,觉得臭烘烘的。开来,原来是一个大马盖!王二娘叫了一声:“五爷!”五爷明白,把腿一扑,奶奶又不敢叫了,说:“该打了,菩萨保佑五爷今日赢了!”倒把五爷听见,骂了声:“短命的鬼!赶清明烧不过!”
  谁知五爷将银子拿去,小二慢赌。刚刚到了中交午时三刻,交运脱运。孙大理老爹做了定远县判官,差了停当,赌鬼到叉鸡王二家来,把五爷一双手拿住,往下来掷,都皆是四五六,一直赌到晚,共赢了三十七两。到外面算了帐,除去二两折头,称了四两本利,还赎青铜大镜;称二两与王二嫂子做裙子穿,又称了二两,吵闹二嫂子送他买东西吃,大小夥三钱。五爷带回二十多两银子,王二娘说:“五爷爷,好臭烘烘的马盖都玩起来了!”
  再讲五爷将马盖拿去,前后左右都觉臭气难闻,五奶奶家更臭得很。五奶奶走到房中,不见了马盖,心中晓得,一定是五爷拿去了。奶奶把家中拜垫子盖了,臭气稍好些,不提。
  再言五爷将马盖赎回,王二娘说:“五爷,今日就发财了,以后不能往别处去赌呀!”五爷将银子并马盖拿去王二家,沿路喊说:“诸位老爷闪开些,我迎马盖大将军回宫!”满街人大笑皮五爷玩马盖。回到家中,叫奶奶:“快些烧香,马盖将军灵得很,千万不可得罪他。”五爷叫奶奶把银子藏在四耳朵罐子内,夫妇二人洗手焚香,叩谢马盖大将军感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皮奉山改姓潘彩臣邀赌
  诗曰:
  逢人不可把嘴夸,闻名财主一生涯。
  勒逼改姓来聚赌,拈过子码打头家。
  话说皮奉山到了第二日,有吴四癞子前来叙赌去。皮五爷叫:“奶奶弄饭吃!”吃毕,捭了两吊钱,一直正走,只见陶口兀子家里有人哭声,凄惨切耳,听见陶老太太要一挂。五爷听见,用手敲门,问:“老太可在家?”陶老太开门,说:“五爷,我家儿子去年三十晚收在班房里去,未曾放了回来。可怜家内柴米全无,正在块寻短见。”
  五爷一听,斗发善心,把两吊钱丢下来。五爷转身家去,细细告诉奶奶一席话,奶奶说:“这也是好事!”就在家中用过中饭,外面随便小赌,皆是五爷得利。
  过了数天,陶口兀子家来。老太将皮五爷丢了两吊钱他家与他用,陶口兀子也就感激五爷恩情。到了次日,陶口兀子到了五爷家里谢谢,随即就同五爷回来。陶口兀子邀众匪友家来,同五爷赌钱,就赌了一天,五爷就赢了三四十两银子,还有两包衣服,都是这些赌友三十晚、初一早带来的东西,都孝敬了五爷的。
  有三更,五爷捭了两个包袱,腰内又带了银子,他直奔家来。一到门口,叫:“奶奶!”把芦巴门一开,到了里面,将银子用黄罐子盛了,叫奶奶收好了,恐人眼眶子浅,君子防未然。
  五爷次日清晨,用黄泥将芦巴有缝地方泥起,泥紧了,丝毫无缝。五爷说:“夜里有人来挖洞,要睡醒些。”再讲五奶奶同五爷谈心,五爷说:“奶奶,你在我家也没有过了一天好日子。奶奶,我昨日赢了两包衣裳,还有首饰。奶奶这件裙子穿起来,这件大棉袄穿起来,这付手镯戴起来,这付大镯戴起来。”各样衣服首饰,五爷叫奶奶都戴起来。五爷说:“奶奶,你我此刻有时运,穿些戴些罢了。”奶奶穿得犹如胖枣子一样,手上犹如戴了刑具一样,叮当叮当响。
  再讲五爷连赢了这几天银子、衣裳,一连十数天,连芦巴门都不出,他恐怕出来惹祸。那一日,奶奶说:“五爷,你还到街上走走去,找找赌。”“奶奶,钱是你的命,我的运。奶奶,那见人家赌钱发了大财的?奶奶,你去年说的话似刮了一阵大风。奶奶,你今年说的话真是金石之言。奶奶呀,我们弄饭吃罢!”吃口茶,净净手,他无事,来到门口站站。下午时,他又来家中坐下,连日酒一概都不大狠吃了。
  次日早间,他又踱,踱到了大街上四岔路口。此刻,五爷不是从前麻布裤头儿,身上已有一件布直身,鞋袜倒也干干净净。他来到四岔路口,瞧见一位老爹,姓潘,名彩臣,是定远县一个老翁,千伶百巧,为人惯走衙门。一个极停当的挑工,众人起了一个插号叫笑面虎的。潘彩臣他头戴方巾,身穿阔服,他正在块称鱼,手内拣那烂椽子的在块换。五爷走到了他背后站定,等他把鱼称完了,叫了一声:“二老爹!”二老爹转过身看见,叫声:“老五呀!我时常在人面前说不徕你,倒有好一向时不见你,又闻得你如今变了块金子了?你如今可赌赌么?”
  二老爹要看人色才赌哩。二老爹同五爷谈心,卖鱼的就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