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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闸
再言潘彩臣细问五爷赌钱,“闻得你赢了几千两银子了?”
“二老爹,我不瞒你说。我去年带了你家侄媳妇到了徽州去,我见了我家二家伯。二家伯说:‘奉山,你家父亲在日,挣了有万金事业,被你这畜生败掉了,如今回来做甚么?’要邀同族长把我撵出去。大亏你家侄媳讨情,到祠堂里打了我十扁担,说:‘奉山,我为头,把公项发出来一万余两。’说:‘奉山,你把这银子带了去,做个生意,向上要紧。’于是我把你家侄媳妇仍带了来家。”
再言潘彩臣,他听见皮五爷如此银子,发了财,要勾他去赌。说:“老五呀!你没事到我家里去小赌吧。”五爷说:“今日还有点小事,改日罢!”二老爹相应:“明日罢,不妨!
老五呀,没得不相干的人,总是些客人,不过一千两一个小小赌局。五爷,你若来,我明日就备堂食;你不来,我就不备了。
”五爷说:“明日准来的!”二人告辞,各散。
再讲潘二老爹家来,问鱼可曾送了来,奶奶说:“送来了!”
二老爹坐下告诉二奶奶:“有一个人,如今发了大财了,又寻了一所大呆的房子。”二奶奶问:“那一个?”老爹说:“叫做皮五癞子!”怎么上徽州,怎么发公项,怎么遇见我,勾他明日前来赌钱。
再讲五爷回去,把遇见潘彩臣一番告诉五奶奶:“明日潘彩臣邀我去赌,以后我就戒赌了!奶奶,他们都是有钱的人,每人带一千两银子前来赌钱。”奶奶说:“五爷,你总共赢了四百多银子,一时若输的了,岂不哭穷了?你老实些,不用去赌吧!”五爷说:“奶奶,你好呆!我明日只带五十两银子前去,若是赢了便罢,若我输的了,我就把骰盆子拿起来,开一个堂,同他们扳到定远,打一场官司,我本不设!”
再言潘二老爹把小喜叫到套房里,教他的话:“你到行德典请汪朝奉,说二老爹致意汪朝奉,有一位广东的大财主,叫做张五太爷,有几百万金事业,住了有一百多进房子,上下轿夫、打杂的、跟班的,有二三百个。”到了行德典,小喜将此话望汪朝奉说,汪朝奉正有人在块当当,单马一件,当钱半。
汪朝奉说:“老喜呀!”“老爹致意,明日请过去赌钱。”汪朝奉道:“一定准来!”
他又到皮货店,请了姚相公。姚相公说:“我兄弟又回山西去,你,你家二老爹又结交一位广东的大财主了?”又到兴隆鞋袜店请了王相公,后又到了磨坊请了方老爹,又到开油坊的请了胡四老爹,又到开碾坊的请了徐二爷。小喜子一总请了,回来,复请开钱店董五老爹,家来告诉一遍。
二老爹打发人叫厨子,喊茶酒,中两桌,中上要六碗头烧肉,煎鱼虾,元掌蛋,烧黄芽菜,煨鸡,四小菜。晚上七盘十六碟,要鱼翅、海参、蛏虫乾、火肘、燉鸭、螃蟹、炒素面、河吞鱼。碟子要火腿、板甲、抢虾、盐蛋、瓜米、花米、榛仁、核桃、炒蹄筋、炒杂拌、炒腰子、炒甲舌。四小菜,四点心,两米,两面,不提。
二老爹在家忙乱了一天,次日大赌。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八蛮聚赌一人得彩
诗曰: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运退黄金多失色,时来顽铁有光辉。
话言潘彩臣忙乱一天,傍晚安寝。次日四更起来,吩咐家人打扫厅堂,搌抹干净。他净面嗽口,专等众友。□再讲五爷天不亮起来净面,叫奶奶弄了饭,吃毕后,拿五十两前去。奶奶劝五爷:“何不带了四百两银子前去?一者冠冕,二者可以多赢些。正所谓本大利大。”五爷将四百两带在身边,到潘府。
再言五奶奶在马盖将军面前祝告:“有灵有圣的,保佑我丈夫今日赢了回来,三牲鼎礼谢你!奶奶来家保佑。”
再言五爷到了潘府,看见门公在块扫地,他悄悄进了书房。
小喜回了潘二老爹。
再言汪朝奉把典内事情办清,带了一千两票,揣在怀内,到了潘府。有人进去通报,二老爹开中门,请汪朝奉到大厅上。
小使倒茶,二老爹出来说:“汪朝奉好早耶!”“蒙二老爹呼喝,说有一位新来的大财主张五太爷,所以老早前来陪客。”
两下谈心,一刻工夫,姚侉子见面,叫声:“二老爹,在块等大财主?”又停一会,王相公来;又停一会,开磨坊的胡四老爹,说了些闲话;又过一刻,开油坊的徐二老爹;一刻工夫,开钱店董五老爹来了。众人陆续前来,在块谈心。
五爷在书房静听,听见行德典汪朝奉,又王相公声音,却是熟人,叫人请了二老爹前来,五爷低言说道:“二老爹,我今日有点小事,改日来罢!”二老爹说:“怎么?”五爷说:“汪朝奉,我不好意思见他。那一年在塘坦子上,十六文买子一条破裤子,要当二两纹银,汪朝奉不当。我把头往柜一碰,碰了一个洞,卡着他当二两。王相公,我讹过他两次贺分。再者,我家贱内昨日在火巷看轿夫搬东西,风呛了肺管,请了医生诊脉,要用人参。”
再言众位等到早饭后,没有见甚么大财主:“我们散罢!”
二老爹说:“一定是财主性子晚上睡的迟,早上起得又迟,叫人邀去。”
“再言五爷在书房等信,二老爹叫:“老五,我有一法,叫他们认不出来。”他拿了一付大眼镜,又拿了一张金膏药来,把五爷往太阳上一贴。二老爹说:“五大爷如今过省俭,连皮袄总舍不得穿了。况此刻众人身上穿的皮袄,你五大爷是布服,怕的不入班。”五爷说:“写个字儿,叫人拿去!”写道:“不好,等我家去换吧!”二老爹:“不早了,就叫小喜子去拿。”他写道:“小毛出风皮祆吧?不好,用不得;银鼠吧?不好!”
二老爹说:“不用去罢,此刻好早晚的了。五大爷,你若不弃嫌,我有一件未开折大狐狸皮袄,连靴子、帽子,一齐拿出来,请五爷穿起来,猛一冲,认不出你来了。”
于是二老爹到外面吩咐下面,又叫快些请张五太爷。小喜出了后门,到了大门,进厅说:“五太爷才起来,吃人参丸药,一刻工夫到。”又叫去,回来说:“下了玻璃厅了。”又过了一刻回来:“下了账房了。昨日辽东到了八百万两锞,兑哩。”
众人说:“完了!等他把八百万两银子兑完,就迟了。”王说:“我家老子今日动身,我却没有等得我家老子动身就来了。”
姚相公说:“咱家兄弟今日家去,咱也没有送他!”
众人焦躁心烦,二老爹叫小喜子:“你少些去说,众位要散了。”小喜子走到锅上,汤罐内用水把脸烫的红红的,从后门跑到大门口,上了大厅,气喘喘的:“张五太爷轿子已出了大门,先到吴翰林家拜寿,后到松江府赵太爷家上祭,就来了。”
一刻工夫,小喜把五爷从后门领到大门,飞跑上厅,喊一声:“五太爷来了!”再讲二老爹说:“众位莫急,让我迎五太爷去!”二老爹走到仪门外,故意喊了:“五太爷早呀!叫轿夫、管家回去罢,我这里有人伏侍!”于是二人进得厅来坐下。汪朝奉一看,此人不姓张,说:“小喜子,你老爹哄找,此人皮五癞子!”王相公一看,把二老爹一拉,拉到半边说:“二老爹,此是那讹人的皮五癞子!”众人说:“是的!”潘二老爹叫:“五大爷,众位说尊品像皮五。皮五,我们老实些吧,叫做皮五癞子吧!”
姚相公说:“管他叫人罢!桌上有银子,赌就是了。”于是抬了桌子,取了筹码放在中间,进去拿出五十两银子出来,放在五爷面前。于是,众各打了筹码头,交了二老爹管。众人议论:“不怕二老爹请皮五癞子来与我们赌。”于是众人叙坐赌钱。先是汪朝奉当在,掷下一个。又姚侉子打盆,掷了一个惰。王相公打盆,徐老爹掷了一个红黑变脸。胡二老爹又打盆,到开钱店董老爹,掷下了一个快。到了张五大爷打盆,掷下了一个快。
再言众人赌钱,一直赌到晚,共赢了八百两银子。五爷打点要回去,姚侉子不依,要赌夜钱。五爷不依允,众人解围,依了姚侉子。他要家去拿银子再赌。姚侉子叫:“张五太爷不要走,咱老子就来了!”再言五爷进了书房,叫小喜子前来,称了四两银子与他:“难为你!”又称了二两银子赏家中大小男女厨子茶酒,辞别二老爹回去。二老爹说:“姚侉子就来了!
”五爷说:“明日再来!今日被房有点不好过,回去走走,明日一定前来。”于是小喜子打灯笼,送五大爷回府。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二次聚赌归家谢神
诗曰:
赌钱度量论家财,今日偶然做客来。
时来广聚千亿万,谢神饮酒足快哉。
话说皮奉山同小喜子到了街上,他二人谈心说:“潘二老爹待你可好么?”小喜子说:“二老爹待人刻薄的狠哩!前日我打的了一面盆子,还叫我赔他十六文。”五爷说:“小喜子,你回去代我说个谎,若说得圆,我赏你一个大锭。”小喜说:“五爷,容易!”他二人说说谈谈,已到四岔路口。五爷说:“我今日不回去。”小喜说:“五爷,我晓得了,今日五爷到下锅家,与老婆有话说。五老爹,我小的还有些半开门,明日五爷再玩玩去!”于是小喜将银放下,五爷拿了起来,他将小喜支开回去。
再言五爷推开芦巴门,把火把息了,进得门来,将两包银子即刻放下,叫奶奶收起。他心中大为欢喜,又到街上请了香烛、元宝家来,敬马盖将军。二人谢毕,奶奶用了晚饭,安歇睡觉,他又把芦巴门关好。
再言姚侉子到了潘府擂门,潘二老爹叫人开门一看,看见多少侉子。姚相公押了两个吊包子,开口问:“张大爷不在块了么?”姚侉子说:“怎么就回去了?”王相公说:“姚大爷,你此刻不用赌了,明日再赌吧,啊?”于是众人在二老爹家草挨一夜。
再言小喜子家来,回二老爹说:“小的送张五太爷回去,那晓得他家大门首桃笏板、大玛瑙、石鼓子大门,描金门神,门拴了,敲门,众人都睡着了。敲了半天,门上披了衣裳,未曾穿袜子,掌灯不及,未曾点灯。开门一碰碰了瘤见骨,进门喊了声打杂的李二,李二又喊小寿子,到了上房又喊打杂的妈妈,妈妈又回了太太。五爷叫了人将银子押进去。”
再讲众人睡到天明,打水与众人洗脸,叫厨子下面。二老爹叫小喜子去请五太爷爷,谁知五爷大早到二老爹处,谢他昨日承情,遇见小喜。
合当皮五爷发迹,机缘凑合,诸位坐在大厅,五爷见了众人,谈了会,二老爹飞风出来问:“五太爷曾吃过东西?”五太爷说:“是我家贱内留下些水燕汤,是我代他吃了。”大家略谈了一会,仍又叙赌。掷到下竿时,姚侉子复拿来银子都输去了,仍欠下帐。五爷说:“还清帐目再赌!”五爷就说了一派温柔言语,并无当时癞腔,说:“诸位,你们认得我姓张,我同诸位在块已赌两日的钱,我生平不欺人,我是姓皮,我就是当日讹人的五癞子。因到徽州发了公项,复到定远。”
姚侉子说:“姓皮的,你是个朋友,你那一件还没有见过?
你可惜一千五百两银子与我用用。”五爷说:“容易!这么件小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看要先小人,后君子,要二老爹同众位居中。”众人说:“容易!”于是五爷将银子放在块,共计三十封。姚侉子举笔写了一纸借约,众人居中。姚侉子喊了一声:“潘彩臣,你不是个好人!是个混帐忘八羔子!”
再言姚侉子借了皮奉山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回到山西贩了皮货,次年加利奉还。再言五爷叫人将银子用壮子盛起,不提。
众客散去,五爷复称银子,兑了四十两送二老爹买狐狸皮袄;又称六两送二太太做衫裙;又称四两赏厨子,又称二两赏打杂的,又称十两赏小喜买衣裳穿。于是分派完,五爷整整带了八千两纹银回去。二老爹两日头,除堂食之外,净落五七百金。
再言五爷将银挑了回来,奶奶见了。五爷心中畅快,当时带了银子上街,先买了一个十三斤重的猪头,买了一只九斤半重的大公鸡,又买了十斤零四两大鲤鱼,请了香烛、元宝糕、馒粉、鸡脚菜家来,收好了。
次日,五爷天一亮爬起来,洗洗脸,把猪头的毛一刮,刮了又洗;把鱼鳞打去,又将鸡子宰过,尾上留一撮毛敬神。各色齐全,把桌子摆好,点了香烛,夫妻二人拜马盖将军。
次日,又到街上喊了细木匠家来,用紫檀雕花嵌玻璃龛,将马盖大将军供起,每日夫妻二人早烧香,晚换水。再言五爷到街上,打了些清酱油、木瓜酒、洋糖、花椒、八角等件家来,系了一条围裙:“等我来。”五爷说,“奶奶,你歇歇,我来动手。”将猪头切方块子,烧的金黄色,又将鸡毛退下来,鸡子用砂吊子三煨,衬了冬笋。五爷叫奶奶:“把猪头、鱼送些邻居吃吃,我们去年吵得邻居不安。”于是奶奶送些猪头远些的邻居回来,五爷又用粗大公碗盛了猪头,亲自送到倪三吃。
倪三感恩,五爷押着倪三吃。可怜倪三咽得翻白眼。
过了一刻,五爷回来,夫妻二人对着,奶奶说:“五爷,弄点酒吃吃。”五爷说:“酒不是好东西,酒能乱性。”二人饭毕,奶奶同五爷谈心,说:“如今五爷有了银子了,可以寻一处房子住住。”五爷说:“原是!”
他出得大门,叫:“奶奶,不用睡中觉耶!把门关好了。”
他一走走到南门大街上,有一个银号郑二老爹旁边,一看,锁着一处空房子。五爷细细问了郑二老爹:“这个房子可把与人住?”郑二老爹说:“这个房子凶的很!上年有一位住在块,不平安,后来又出了妖怪了。如今倒关了十二年,没有一个问信的。你问他做什么?”五爷说:“要买他房子住。”“五爷,你不要同我说玩话!有钱不置冤业产,这房子连红白契共银四千五百两,如今跌了价了,只要二千两纹银就卖了。”于是二人谈了半天,五爷回来商议买房子。下回搬家究窖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