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灯记

  且说李梦月在清峰山伤了四贼,寻找兰英小姐,直寻至天晚,只得奔到一座村庄借宿。次日清晨辞别主人,复又寻找小姐。寻觅不见,正在着急之际,忽听前边有马嘶之声。抬头一看,认的是兰英小姐所骑的那匹马,骑马之人是一三旬的妇人,后有一人赶着马走。心中暗想:“马似人非,小姐哪里去了?看此光景,小姐是被这男女二人所害,我何不问个明白,报此仇恨?”想罢高声叫道:“前面骑马的慢走,有话相商。”
  再言前边骑马的正是刘氏,赶马的是张虎。只因张虎、刘氏用蒙汗药蒙住兰英,用席卷捆,方要向后潭内扔,被玉梅主仆三人冲破,惟恐被人识破,大有不便,撂下席卷急急回店。回到店中一想:“不好,倘若这小客人苏省过来,怎肯善罢干休?不如走为上策。”故而将银两搭好,刘氏骑马,张虎在马后相随,连夜逃走。及至天明,忽听后面有人叫他。张虎止住脚步,刘氏勒住了马,扭项一看,是一骑马的后生。李梦月一抖丝缰来至近前,说道:“你二人行路,何不再买一匹马骑坐,岂不方便?”张虎说:“我有心欲买,未有卖的。”梦月说:“我原是往北京投亲,走在此地,盘缠缺短,欲卖此马又无人买。”张虎说:“此马要多大价值?”梦月说:“路上不便议价,去到前面树林处议价,亦便歇息。”张虎闻言,遂牵马同行。来在树林,把马拴在树上。张虎问道:“相公,此马要多少价银?”梦月说:“价银只要五十两,驭价不卖。”张虎说:“你既不说谎,我也不打价。”遂打开行李取银。梦月抬头一看,认的是自己行囊,不由的心头火起,手拔宝剑照着张虎脑后,手起剑落,人头落地,鲜血崩流。刘氏喊道:“明明世界,朗朗乾坤,白昼杀人。”梦月上前顺手牵羊,把刘氏拉倒在地,说道:“你若喊嚷,我将你杀死。我且问你:“这行囊、马匹从何处得来?速速说明。若一字说虚,休想活命。”刘氏跪倒:“只求饶命,我实说就是了。”将昨晚有一位相公入店投宿,用蒙汗药灌醉、用席卷抛后潭从头说了一遍。梦月闻言咬牙切齿,心中暗恨,勉强问道:“后潭在于何处?”刘氏用手一指,说:“那西北渺渺溟溟的,白汪汪就是。”梦月用剑将刘氏杀死,遂把二尸掩埋,牵着兰英小姐的马够奔清河镇的后潭而来。
  半日的工夫,来至后潭,四下观看,并无踪迹,暗说:“不好,大约小姐必葬鱼腹。”不免来到街上,买了些钱纸。来到潭边,将两匹马拴在树上,方要烧钱纸,未带火种。一抬头见一家门首立着一个孩童,梦月走上前,口称:“相公,将火种借给我一个。”原来此正是王宅后门,孩童正是金桂。金桂说:“你且少站,我给你取火。转身慌慌张张上了绣楼,说:“姐姐给个火,潭边有一书生牵着两匹马在外面借个火,想必烧纸求神的。”玉梅说:“兄弟你将桌子上火种拿去借给他罢。”金桂闻言,手拿火种往后门去了。兰英小姐心中悬念梦月,听金桂所言必是梦月,暗想:“怎么牵着两匹马呢?”心中疑惑,眼望玉梅说道:“表妹,愚姐意欲望望后潭可否?”玉梅说:“正合我意。”秋香在前引路,姐妹携手而行。来至后门楼上,望外观瞧,只见一人在潭边焚化钱纸,哭拜在地。兰英小姐仔细一看,正是李梦月,不由的满心欢喜,高声叫道:“月姐,上这里来!”李梦月哭拜已毕,站起身形,才要往潭中跳,耳畔忽听人叫,停步四下观望,并无一人,暗想:“怪道,我要投潭一死,就有鬼魂来缠。”正然犯想,又听一声叫道:“月姐休要发怔,快上这里来。”梦月抬头往上一看,见那适才借火的门楼上,有两个姑娘,一个丫鬟。仔细一看,一个是兰英小姐,那一姑娘、丫鬟不认识。弄的自己疑惑,人鬼莫辨。暗想:“这是阳世还是阴间?”只得奔门楼问个明白。
  兰英、玉梅二人下楼相迎。兰英上前一把拉住梦月问道:“月姐,你如何来到此处?”梦月说:“一言难尽。我且问你,今日相会,这是阴间?还是阳世?”兰英说:“这是阳世,何言阴间?你看当空那不是太阳吗?”就将遇山贼逃跑,误入贼店,表妹相救,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梦月闻言,向玉梅见礼,就将弹弓打死贼首,余党逃散,树林杀死贼人夫妇,问明底里说一遍,“巧遇二位姑娘,真乃吉人天相。重逢相聚就是不幸中之幸。”梦月遂把两匹马拉进院内拴好,喂上草料,又把行李搬到绣楼。秋香捧过脸盆,梦月净了面,换了女妆,三人一同到堂楼拜见蒋氏太太。按下不表。
  书中单表孙继成得中状元,京内报子星夜奔无锡。非止一日,来到无锡东门,见有一簇人在街市闲谈。报子下了坐骑,秉手当胸,口尊:“众位仁兄请了,小可动问一声:孙老爷的府在哪里?”众人回答:“这东门外姓孙的甚多,不知你问那个姓孙的?”报子说:“我是京报,到孙府报孙继成孙大老爷中了状元,特来报喜。”众人闻说,个个欢喜,人人说孙宅冤仇有了见天之日,用手一指说:“你看那卖豆腐刘保是孙宅紧邻,你问他可就把你领了去了。”报子拱了一拱手,说:“多承众位指教。”报子拉着马走至刘保面前,一拱手:“动问老兄一声,孙继成老爷府在哪里?现今得中状元,我是报喜的。”刘保闻听,只喜的拍手打掌,问道:“可有报单?”报子见问,遂从黄布包袱内取出报单。刘保一看,一字不差,说道:“报子大哥随我来。”刘保担着豆腐挑在前,报子牵马在后相随,来至孙宅门首。刘保放下豆腐挑在前,报子牵马在后相随,来至孙宅门首。刘保放下豆腐挑,用手拍门说:“爱姐快开门来。”且言龙氏母女日夜悬念赵兰英主仆上京寻兄一路的吉凶,这一日忽听外面拍门之声甚紧,急命爱姐到外面去看一看,是何人叫门。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闻喜报赵明殴子 投相府认兄诉情
  贫居街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继成才高登金榜,羞杀嫌贫爱富人。
  话说爱姐遵母命,来至门内问道:“外面何人叫门?”刘保说:“是我叫门。”爱姐说:“刘保哥吗?”遂把门开放。刘保一声不语,奔到草堂说:“大婶子,我给你老叩喜!”跪在地就磕响头。龙氏问道:“刘保你疯了,你叩的哪门子喜?”刘保说:“俺大叔得中状元,报子现在门外。这不是报单吗?”双手奉上。龙氏接过报单一看,不由满心欢喜,说道:“刘保你替我代劳,陪报子饭铺用饭。这有廿五两银拿去,除去饭帐,余剩赏给报子。”刘保接银陪报子去了。这时候龙氏又忧又喜,喜的是丈夫得中状元,叔叔有了出头之日;忧的是小婶女扮男装赴京平安否?未卜到京未到京,不由长吁短叹。自己只得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所写无非是家中遭的是非,叔叔南监受罪,婆母气死,小婶女扮男妆赴京寻兄之言,写毕封叠好。只见刘保走来说道:“报子在门外谢赏回京。”龙氏说:“这有书信一封,带到北京交与你大叔那里,自有重赏。”报子接信赴京,这且言讲不着。
  且言蔡知县已知孙继成得中状元,这一惊非小。回到私宅,见了夫人说道:“我这七品官坐不稳了。”韩氏问道:“这话从何而起?”蔡知县说:“孙继成得中状元,我受了百两黄金,把他兄弟问成死罪。他若知晓,岂能善罢干休?我丢官罢职事小,恐有性命之忧。”不由心中害怕,眼含泪水,韩氏闻言,微然一笑,口尊:“老爷不必忧心,虽然将孙继高定了死罪,现有赵府呈词,又有孙继高的口供,院司都有批谕,可以向他折辩。难道说哥哥得中状元,他兄弟杀人就不抵命了吗?古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例。”这一席话说的蔡知县心花乱坠,按下不表。
  且言赵明这一日正在大厅闲坐。只见家丁走进大厅说:“回禀老爷。”赵明问道:“何事?”家丁说:“听人说孙继成得中状元。小人不信,赶到孙宅门前一看,见孙宅门旁贴着状元及第红报,此事真确。”赵明闻听家丁之言,大吃一惊,默默无言,低头不语。心中暗想:“当初帖请门婿孙继高过府读书,我是一番好意。可恨马氏母子终朝每日调唆,是我一时不明,心地糊涂,耳软心活,设计暗害继高。如今孙继成中了状元,若是知道继高南监受罪,必然金殿上本,只恐我的大罪难逃。又不知兰英、梦月这两个奴才的去向,万一娶亲,我以何言答对?”左思右想,无法可使,吩咐来福去叫赵能:“速来见我。”来福遵命,来至后院,口尊:“大叔,老爷在大厅等你说话。”赵能正在东厢房熟睡,忽听老爷呼唤,急起身走进大厅,见了赵明,口尊:“父亲,将孩儿唤来有何事训教?”赵明吩咐来福、来寿:“把这小畜生给我捆起,吊在梁上。”两个家丁不敢怠慢,用绳把赵能捆讫,把长绳撇过梁去,用绳把赵能扯起。赵明说:“看皮鞭伺候。”家丁将皮鞭递过,赵能含泪哀求:“饶恕孩儿并未为匪作歹,办错了事。”赵明用皮鞭一指,说道:“我将孙继高请来读书,犹如你母子添了眼中钉、肉中刺的一般,调唆谋害他。老夫一时耳软,上了你母子的贼船,花费了若干的银钱,又丢了我的女儿。现如今孙继成得中状元,堪堪回家祭祖,你母子所做的事,此祸非轻,你还说未做错了事。”扬起皮鞭“唼、唼、唼”就打了无数的皮鞭,只打的赵能浑身青紫,皮开肉绽,一阵发晕,一阵发迷,这才停手不打,回书房歇息去了。
  且言马氏正在堂楼闷坐,忽听前厅一声低一声高喊叫,犹如杀猪的一般,心中好生诧异,遂即下了堂楼,来至前厅。只见四下无人,忽听哼声不止。抬头一看,见赵能悬吊在梁上,浑身的青紫伤痕,就知是赵明打的。只疼的马氏眼含泪水,心如刀搅。骂一声:“狠心的老狗,为着何事这样毒打?我儿生长十九岁,嫩骨嫩肉,若给打残废了,老娘倚靠何人?”口内咕咕哝哝,用手把绳解开,把赵能放下去了。把赵能扶上堂楼,躺在床上,马氏问道:“老狗因何吊打你?下此毒手?”赵能说:“一言难尽。孙继成得中状元,不日回家祭祖。赵明说我母子主谋害孙继高,故此把我打的死去活来。”马氏闻言,只吓的面色焦黄,说:“果然孙继成中了状元,回家祭祖,岂肯善罢干休?赵明老狗必推在咱母子的身上。那时有口难分诉,如何是好?不如咱母子今夜逃走方是上策。”母子二人商议妥当,立时打点金银,不料被赵明听了个真真切切。
  自从赵明打完赵能,在书房歇息,见来福走进禀道:“太太把少爷绳索解开,扶上堂楼去了。”赵明闻听气往上撞,站起身形竟奔堂楼。上了楼梯一摆手,众丫鬟不敢言语。只听他母子要逃走,立刻吩咐来福、来寿将他母子锁禁冷房,一日三餐不可缺他。让二人昼夜防范。按下不表。
  再言赵兰英、李梦月姐妹二人,在清河镇妗母家住了两日,次日清晨女扮男装已毕,来在堂楼以上,辞别妗母,上京寻兄。蒋氏太太一把拉住兰英,含泪说道:“老身带病,自从甥女来府,病症已愈。今又走的太急,教老身如何割舍?”玉梅在一旁也是恋恋难舍。兰英含泪说道:“甥女也是难舍妗母、表妹,无奈心怀大事一件。若上京大事办妥,甥女必来伺候妗母。”此时正在难割难舍之际,李梦月在一旁接言:“此地离京不甚远,此去不过半月二十天也就回来了,再叙家常。今日天亦不早,再若迟延,恐怕赶上不宿头,那就不便了。”蒋氏夫人说:“月姐言之有理。”母女三人将兰英、梦月送下楼,直送到后门以里。梦月把马叩备停当,牵出后门,认镫乘骑,一声“珍重”,洒泪而别。
  二人在马上行程,涉水登山,早投店晚起程,饥餐渴饮。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半月之期进了北京。正往前行,只见一人拦阻马头说道:“天色已晚,二位相公下我店中罢。人人皆知我刘小全店中房屋干净,饭食俱全,价钱随便开发。新科状元在我店内住中的。”梦月向兰英说:“大兄,你看这店主人甚是和气,咱就住在这里罢。”兰英点头,二人搬鞍下马。刘小全将马牵在槽头拴好,喂上麦夫料,把行李搬进上房。刘小全打来洗脸水,二人净了面,又泡了一壶茶来,二人喝茶。见那迎面挂着一幅挑山,是水墨古迹,旁配一幅对联,字体端正,上联写“有志气方为奇男子”下联是“无涵容岂是大丈夫”,落款是:“无锡孙继成。”看罢心中一动,扭项问道:“店主人,这写对联的孙继成是住在你的店中吗?”小全回答:“正是。客官你问他则甚?莫不成烦他写幅对联吗?”兰英回答:“我名孙继高,这写对联的是我长兄。自他在京中三年未曾回家,家母命我前来寻找,一同回家。”小全说:“原来是二老爷到了。小人不知,多有得罪,望乞宽宥罢。”请了一个安。兰英问道:“店主人为何这样称呼?我好不明。”小全说:“二老爷有所不知,你家大老爷自前年进京赴考,住在我的店中,身染病症,误了场期,在此卖字度生。等至今年开大比,我赠银两,置买靴帽蓝衫,大老爷三场得意,殿试圣上钦点状元及第。现在高相爷府入赘,给我白银百两,亲笔写了一幅对联,雇匠人裱好,我挂在这里。二老爷若见大老爷之面不难,趁天气尚早,小人愿领二老爷相府见兄。”兰英说:“又劳店东贵步。”小全说:“无妨。”兰英要开发店饭钱,小全执意不收,遂将行李给搭在马上,牵出店门。二位小姐搬鞍上马,小全头前引路,竟奔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