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案

  次日,贤臣把贺庆云、戚克新提到,当堂审了,一堂巧辩,当堂贤臣竟都全信,反将贺庆云、徐咸宁处分一顿,说他要告师尊,本当重处,姑念年幼无知,实因方家报迟,兼有嫌贫之论,免其重责,撵出衙门。贤臣判毕,退堂。众军民尽都拘怨,齐说贤臣往日一清如水,不爱民财,今日如何受贿贪赃,竟图方扯燥的家财,与他提亲,屈断贺庆云之事?言讲纷纷。贤臣只推不知,总不究问。贺夫人与公子十分怨恨贤臣,连徐咸宁也不住的抱怨,无奈收回定礼。贤臣这里也就行茶过礼。不觉吉期将临,贤臣令人料理,人夫彩轿鼓乐笙箫,方绛霞小姐迎娶到衙门之内,将新人搀出轿来,贤臣就叫从人自后面请出一位公子,众人瞧看,却原来就是贺庆云!堂上挂着粉牌,上写的为悔婚一案,上写:“本院为官冰似心,说情明显有私恩,全情全义红丝续,今判新人归故人。”贤臣立刻升堂,方从益、戚克新、徐咸宁一应干连传至。贤臣说:“方从益留神,听本院吩咐,悔婚一节,你不过嫌贺家贫困,本院借你银子千两助他,若是贺家门户不当,彼时焉能成其姻亲?他本世宦之家儿男,也配的过暴发户之女,且本院又借给这个名头与贺庆云完婚。方从益,不算难为与你,汝女婿已有家园,你有偌大家财,再帮助与他,定然愤志攻书。方从益,你将来还是贵人的岳翁,那时候你还要感激本院恩情。若不看侍讲崔老爷之面,一定要将戚克新革退衣巾,重责尔等,以正国法!令你回去说与崔府相,这等人情以后不必说他。”方众益、戚克新二人又是害怕,又是含羞,哪里还敢多话?惟磕响头而已。贺庆云母子叩拜贤臣,喜极热心街邻徐咸宁。贤臣将方家陪送妆奁并一千银子,连他夫妻二人、黄氏夫人送归贺宅完婚,夫人带着公子小姐,鼓乐笙箫,回家婚配,亲戚朋友贺客满门。夫人公子深感其德,早晚焚香,答报贤公之恩。那些老少军民这才知贤臣并非贪财。
  方从益哄信绛霞小姐,当堂公断,巧计完婚。扯燥、戚克新无言可对,下堂而去。
  且言新城偏南有一座村庄,名叫王家村,住着一个乡民,姓李,排行为三,名唤进禄,为人忠厚勤谨。祖上原有些产业,后来渐渐凋零。老母年已七旬,妻子贤慧。虽然家道贫寒,却甚和美,母子三人正在房中所坐,李进禄之母陈氏望李三说话:“我儿,如今世道敬富欺贫,不知咱家几时运来时转?”李进禄口尊:“母亲,自古富贵穷通,皆由天定,为人在世,岂有生成的造化?若要妄想强求,神明不佑。”母子正然闲话,听得门外“吧吧”,有人击户。李进禄迈步出房,开放街门瞧了瞧,是个过路行客。李三陪笑说:“客官,到此呼唤,不知有何吩咐?”那人说:“在下是济南府来的,令母舅陈爷烦我带一封书到此。”说毕,打怀中掏出,递给李三,执了执手,往西而去。李进禄手拿书信,迈步进房,望陈氏开言,尊声:“母亲,今有舅舅烦人捎到书信。”陈氏闻听兄弟字至,欢喜之至,说:“进禄我儿,你舅舅自从往山东贩布,有五六年,音信未通,你可拆开,念与老身一听。”进禄连忙拆读,上写:“弟陈宸拜上:贤姐安好!弟离家五载有余,买卖稍可餬口,惟觉年老无子,不料弟妇忽然病死,可怜孤苦零丁,并无倚靠。
  年残老景,想念亲戚。耳闻外甥成人,现在家内庄农。姐姐快叫进禄整顿行李赴山东,同我布店照应买卖,强如种地。久后弟若辞世,收拾财物回家。谨字奉闻。”李进禄念完书字,陈安人闻听,不由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二回 李进禄济南投亲 斩曹操清官执法


  话说陈氏安人知兄弟发财,甚喜,令儿子山东投亲。李三口尊:“母亲,为儿前去虽好,路费全无,如何打算?”陈氏低头思想,进禄妻子刘氏开言说:“婆母,若无路费,这有何难?昨日儿妇的父亲在集上卖了几石粮食,家中现有银子,何不叫你儿子前去借贷,等山东得意回来,如数交还,有何不好?”
  陈氏闻言:“媳妇讲得有理。”李三答应,就去南庄找寻岳父屠户刘成借贷。到了他家,与刘成相见,就把舅舅捎书叫到山东的话说了。刘成闻听,当时应承,取出纹银十两交与进禄。接过揣在怀内,告辞回到家中,治办行囊,别过母亲妻子,出门竟往山东找寻母舅。来到济南府鼓楼之前布店以内,甥舅相逢欢喜,从今诸事留神,把买卖尽都学会,出入经营十分茂盛。
  不料,他舅年残,一病倾生。李三送入土,丧事已毕,心中想念老母,随即收本回家,除发送之费,剩银五百两,带在腰内,买牲口离山东,竟扑雄县。
  且说贤臣这日审完案件,退堂回至书房,不觉困倦,伏桌而寝。忽听房外风声,瞧见一个犯罪之人,走至房内,项带长枷,身缠铁锁,赤脚蓬头,十分狼狈,来到贤臣面前跪倒。一见心内惊疑,开言便问:“下跪之人是谁?”鬼犯叩头说:“大人在上请听,鬼犯生前官为汉相,名叫曹操,心亏要霸龙墩之墓,越礼胡为,后来辞世,阎罗动怒,说鬼犯罪犯千条,游遍地狱,无处诉苦!现罚人间变为畜类,千秋受那刀锤,今朝又该受苦,求青天慈念垂恩,搭救脱难,再不敢违天而行。”鬼犯流泪进礼。贤臣怒骂:“奸曹,真该万死!想当年,你任意胡为,徐田射鹿,欺辱主君汉献帝,惧怕运微国倾,忠臣义士俱遭你害,逼死皇后,倚强压弱,名为公相,暗是国贼!”鬼魂心怯,旋风乱滚,悲切出房。贤臣梦中惊醒,瞧房内无人,天交午错,暗自沉吟,说:“奇怪,本院睡梦之中,明明是汉室奸曹前来哀告本院救他,我想已来年代久远,为奸恶贼到此托梦是何缘故?”贤臣总难猜解。又要判一件民情,吩咐:“开门,伺候升堂!”刚然坐定,公堂之下竟有猪声。贤臣低头一看,果是一只黑猪:“人来,将黑猪赶出公案!”那黑猪跪在当堂,状似人形,贤臣吃惊,叫青衣快去验看黑猪有甚形迹。
  那名衙役答应,来到黑猪跟前,留神观看,瞧勾多时,口称奇怪,跪倒:“禀大人在上,小人验看黑猪,身边明明有字,像是‘曹操’二字,分毫不错。”贤臣闻听,心中醒悟:怪不得方才鬼诉求情,竟有这等异事?曹操乃汉世之人,到如今还变黑猪,果然天理昭彰,分毫不爽。贤臣想罢,吩咐:“人来,快传屠户伺候!”青衣迈步出门去传,可巧就遇着那户系城外之人,即是山东投亲李进禄的岳丈。这日到此有事,听大人传唤,来到衙内,当堂下跪。贤臣开言就说:“此猪既有‘曹操’二字,定是恶贼托生,理当正法,以警愚人,如有失主找寻,官给价银二两。”说罢,吩咐:“快把黑猪拿下去街前杀死警众。”说着,亲写告条,晓谕百姓。屠户刘成不敢怠慢,便把黑猪拿到街前,一名青衣手持告条宣示,刘屠户动手杀猪,众军民无不称奇,唾骂曹操,美扬贤臣。事毕退堂,刘屠户回家,往雄县行走。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三回 逢岳丈进禄探亲 见白银刘成定计


  话说进禄归家心胜,不辞风霜,饥餐渴饮,早走晚宿,一路戴月披星,不住的催驴,这日就来到雄县。才要进城,迎面来了一人,好像岳丈模样,相离切近,李三慌忙下驴,紧行几点,控背躬身,口尊:“岳丈,小婿有礼。”刘成见女婿说:“姑爷出外多时,我父子在家,刻刻想念,今日上保定找人,被抚院大人传去杀猪,交差回转,不期路遇姑爷,真乃大喜。
  天气尚早,离家不远,姑爷何不先到家中瞧瞧岳母,歇息片时,然后回家也不为晚。”说罢,拉着牲口来到南庄,至家,与丈母妻舅见礼,归坐。刘成叫儿子买肉沽酒,款待李三,大家饮酒,翁婿相逢叙谈久阔,说些家常。李三掏出银子一封,两手擎定,口呼“岳丈”,含笑说:“小婿些须微意,少表寸敬,祈为哂纳。”刘成接银说声:“不敢,有何德能,领受厚赠。”
  说罢收讫。谈话中间,暴云密布,凉风阵阵,盆倾大雨,不觉时已黄昏。刘成说:“姑爷,大雨难行,而且昏黑,明早回家。”进禄闻听,说:“今夜打扰不当。”二人说罢秉灯。李进禄复又开言说:“小婿一路乏倦,将酒肴撤去歇息。”进禄倒身而睡。刘成心下思想:女婿回家,光景得意,饱载而归,人都有时来运至,独我命小无福,枉自用心。现当屠户,莫非亦是前生造定,该受困苦?又骂无智匹夫,眼前女婿赚几百银子,何不趁他睡着,用刀杀死,尸首掩埋后院,人不知鬼亦不觉,财帛到手,买房置地,强如受苦当这屠户,从此荣华。恶贼主意已定,叫进两个行凶之人,就同贼子讲说根苗:“咱家现多寒苦,杀猪为生,想要发财,万万不能!你妹丈赚银无数,趁他睡熟,害其性命,后院掩埋尸首,快去磨刀!”刘屠户妻子闻知,唬得胆战心惊,浑身筛糠。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四回 恶屠户暗害东牀 李进禄冤魂托梦


  话说恶贼父子商量,不防他妻子张氏听见要害女婿归阴,唬得魂不附体,往前紧走几步,伸手拉住刘成,流泪说:“儿夫为什无故生心?银钱本是淌来之物,妄想胡贪,得罪神明。
  自古女婿原是半子,为财伤命,事犯当官,惹出祸灾,且是女儿孤单,亲家母年已七旬,龙天察照,放过谁人?儿夫若要听劝,不可暗杀女婿。”张氏言词未完,恶贼动气,大骂:“蠢妇,休得胡言!女婿乃是外人,又非你我所养,杀了有何妨碍?惹愁女儿无人养活,守上一年半载,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又是一门新亲,更比李家还胜强百倍!我们作男子行事,谁许你多言?还不与我回后去睡。再要拦挡,连你一齐杀死!”说着,分外动气。张氏唬得“喏喏”而退。恶贼刘成同定两个贼子,便把李进禄杀死,用刀剁开,埋在后院,一应东西打打干净,俱各收拾停当。然后在灯下把李进禄的行囊打开,掏出银子。次日,掖着银子,便去治房买地,比先大不相同,十分丰富。
  且说陈氏自从进禄山东投亲,朝夕盼望娇儿,如何还不回来?山东离此不远,音信未通,莫非在外身得疾病?或是舅舅不在历城,投亲不遇,无钱回家?安人前思后想,痛泪交流。李三妻子刘氏旁边亦为伤心,勉强解劝:“婆母宽怀,你儿不久回转。”不觉天色已晚,秉上灯来,婆媳吃罢晚饭,贤人打发婆母安眠,然后回到自己房中。贤人独对银灯,伤情暗叹,无精打采,和衣而卧。
  且说李进禄被恶屠户所杀,冤魂不散,牵挂老母妻子,连夜托梦还家,一阵旋风,离了刘成后院,霎时来到自己门首,欲要进门,忽听人声,显露两位尊神,全身披挂,手擎鞭鐧说:“那屈死冤魂,少要前进,此乃良善之家,不可擅入。”李进禄一见门神拦路,跪倒口尊:“上圣,小魂并非邪祟,乃是李门之子,名唤进禄,被人害死,今日回家托梦,望乞上圣开恩放进。”门神说:“你虽是家亲,并非善终,既要与母亲妻子托梦,前门难以行走,打后门而入。”李进禄不敢有违,离前门,扑后户,刚到,亦有门神挡祝哀告多时,圣体一闪让路,李进禄便旋风般滚进后门里,走进房,抬头瞧见妻子刘氏锦屏睡在炕上,冤魂心如刀搅,泪流满面说:“贤妻醒来!我是你被害丈夫,回家托梦。自从布店投亲,甚是得意,不料母舅身亡,思念家乡,收本回还,指望一门欢会。路遇你万恶爹爹,相见邀到家中,见财起意,用酒灌醉,一刀杀死,碎剁尸骸,埋藏你家后院,五百纹银已入他手,可怜无人替我雪恨!贤妻若念大义,替伸此冤,醒来别当虚浮梦景。再要多说,恐惊鸡犬,那时难以行走。”说罢,牀前击了一掌,刘氏贤人惊醒,觉得冷风飕飕,出房而去,唬得魂飞,村庄之内,虽无更鼓,大概已交三鼓。贤人想前思后,怔得半晌无言,只说:“奇怪,方才梦见丈夫回家诉苦。”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五回 刘锦屏试探天伦 房乡民喊冤告鬼


  刘氏说:“儿夫被我天伦图财害死,欲说梦景不真,又再三嘱咐,此事令人难猜。若说无有冤情,丈夫手提人头,尸骸不整,说得详细,父亲图财杀婿,料来焉肯下此毒手?替夫鸣冤又无凭据,梦中口词,如何当官告状?况且仇家又是天伦,岂有无故生非,就去告状之理?此事非小,不可轻举妄动,须要见其真实,再作道理。”贤人为难,婆母跟前又不敢告诉,过了几天,假称去瞧母亲,来到娘家。刘成见了女儿,比先分外亲热,治买酒菜款待殷懃,反说:“姑爷许久不回,我倒时常想念。”贤人着意观瞧,一点行迹也是无有。住了一日,告辞父母,回转婆家,晚间又梦见丈夫托梦,叫报冤仇,与前言一样,夜夜如此,再不脱空。先前不过托梦,次后刚到黄昏,鬼就出来,悲声惨切,哭骂刘屠户图财杀命,贤妻不肯报仇,顾父不顾丈夫,阳世既无人报恨,少不得丰都告状,先拿刘成父子,再活捉妻子。贤人害怕,祝赞口叫:“儿夫果被我父谋死,你该去闹他,留我好与你雪冤。”从祝赞之后,不见冤魂,刘氏房中安宁。李进禄之魂来到刘成家内,白昼现形,前后乱跑,闹得刘成父子胆战魂飞,都不敢在家中睡觉。
  且说贤臣正坐官衙,听得门外喊“冤屈”,随即吩咐带进听审。青衣答应,不多时,提进一人,丹墀跪倒。贤臣观瞧,赤身露体,看其形容,倒也良善。便问:“你有何冤?”那人叩头口称:“青天,小人名叫房能,住山西平阳府内,要往京城经营,路过雄县南庄,起身尚早,走到一座井边,遇着邪祟冤魂,走至面前,披头散发,身穿白衫,望小的悲声奉命,唬得栽倒地上,人事不知。醒后,被套内有白银八十两,袍褂衣衫全然不见,未知冤魂,或是贼偷?恳请大人垂念离乡之人,严缉到案追究,实为德便。”诉罢磕头。贤臣一见乡民落难,不由心生怜悯,腹中思忖。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