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案




第五十六回 恶玄门中计遭擒 对铜钹狗熊见证


  且言众道士等候,好瞧圣像。单说贤臣吩咐门子求真一旁伺候,说:“把狗熊拉来。”门子答应,顷刻牵到后堂。畜类双膝跪倒,不住的拱扑磕头。贤臣观看,心中不忍,说:“狗熊,害你主人的仇家你认个明白,不可冤屈良善。你若心中明白,点头三点。”那畜闻听,将头点了点。贤臣甚喜,叫声门子:“将此熊拉在手内,大堂之下,如此而行,不可有误。”“小人知道!”门子带定狗熊,吩咐开门,把一尊泥塑神像请在当堂供上,用锦袱盖定,不过是哄人,假设香烛纸马,府门开放。
  那些玄门一齐往里行走,参佛一般,一个万恶的通真也挤在大堂以下。座上贤臣开言讲话说:“众道,听本院吩咐,前夜安眠,房内响亮,天尊下界,望本院含笑说道:‘此处有神仙,衙内塑我之像供奉,传唤玄门,大家挨看,祖师暗里显灵,若有根基重的,天尊圣手能指神仙。’本院无可为助,五十两白银以助焚修。此刻天已寅时,圣像专等辰时指仙。”贤臣恐众道士等得心烦散去,用话稳祝且说门子求真奉贤臣密计,坐班房将狗熊拴在房内,预备香茶,等侯人散,留住吃茶,不觉辰时,众道士挨次上堂看圣像。轮到通真,此时把前事忘了,瞧圣像供在当堂,迈步近前,掀起包袱,看勾多时,不见动手,后面道士催逼,恶贼这才放下,心中妄想,半点全无,迈步退下公堂,出角门来至班房之外。求真让进吃茶,恶贼正然口渴,走进班房,先散出来三两个,在那里吃茶闲坐。通真也坐在椅上,等候吃茶。狗熊一声怪叫,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恶狠狠两爪高扬,扑了通真而来。贼人一见,往外飞跑。门子一声喊叫:“当差众伙计,快锁凶徒!”青衣答应,动手锁拿,推拥上堂,滴水前下跪。贤臣说:“众玄门,不用心惊,本院捉拿此贼有个缘故。
  说瞧天尊动手,你们想,亘古以来,有泥神会动之理?”说罢,吆喝带上恶道听审。青衣答应,带上下跪,唬得浑身打战,口叫:“青天,拿小人所为何事?”贤臣听毕,大怒,骂声:“胆大凶徒,还敢赌讹?黄花铺外,钹打杨束丧命,人死无对,谁晓狗熊义气鸣冤,拦轿告状,差人跟去验明,钹上现有朱红写的‘清虚观’。今巧用计策拿你,狗熊为证,快把杀人情由诉来!倘若不招,六问三推,严刑拷问!”道士开言,只得从头至尾实招,贤臣说:“可恨,你这恶贼,心似毒蝎,因财致命。
  本院问你,那扇铜钹现在何处?”通真说:“现在庙内。”贤臣吩咐:“人来,快把通真的那扇铜钹取来!”青衣不多时拿至,贤臣闪目观瞧,钹内也有“清虚观”字样。看毕生嗔:“将通真拉下,重打四十,问成杖后斩罪,实时收监。”狗熊令人送在城东普济寺内,交与当家僧人,每月领官钱粮喂养。贤臣公毕,点鼓退堂,众玄门散出衙门。
  且说方从益自从与贺家作了儿女亲家,方家势利心肠,十分欢喜,四时八节常送礼物,黄氏夫人也有回盘。不料贺素华京内为官,一病而亡。方从益闻知,好生后悔。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七回 势利翁爱富嫌贫 晋安人良言解劝


  且说方从益悔在心中,婚姻大事,也难启齿。贺家搬丧,殡葬花有数百金,家业凋零,还可度日,不幸又遭一把天火,一贫如洗,奴仆散荆母子二人,公子贺庆云年交十六岁,家贫难以攻书,亏有几门亲戚常来帮助。又过二年,公子年交十八岁。这日,正然闲立街门,一群牲口打门前所过,内有一个骑骡之人,身穿重孝,相貌富足,贺公子只顾观瞧,不提防就是那势利的扯燥。抬头瞧见公子,帽破衣残,犹如乞丐。心下不悦,把头一低,催骡而去。公子这才认出是他岳丈,十分羞愧,欲要回转。走过一个老者,此人姓徐,名叫咸宁,为人义气,一见低头,就知他愧见岳丈,又见方从益佯装不睬,骑骡过去,老头儿动了不平之气,口尊:“公子,因你岳丈相轻,含羞心烦,不必发呆,先贫后富。尽有财主,先富后贫,亦复不少。既已当日定亲,木经成舟,难以后悔,须要耐时,守分攻书,我帮你几串钱,硬自行茶过礼,不怕他不看顾与你。方令亲若果爱富嫌贫,就写词状,告到当官,这新来的于抚院断事如见。大人若要究情审问,哪怕他仗势?巨富乡绅,谁人敢惹,正是官清民安。公子不必忧愁,听我奉劝,我必然帮你成亲。”贺庆云长叹,口呼:“老丈,多蒙金石之语,但只这段姻缘,家母说来,也是方家强求而作,现有旧日先生为媒,哪怕他嫌贫爱富?不愁别的,一来家寒难娶,二来这穷苦,自觉羞愧。”徐老者说:“公子,此话差了,他家赶着你家作亲,谁人不晓?令尊死在京中,家下又遭天火,也是天意,该当勉强不来的事,哪里有人笑话?公子不必愁闷,还是同老太太商量要紧。小老儿系在紧邻,一定极力相帮。”公子点头说:“多承指教,家母若替小侄完婚,必然奉求相助,仰仗你老人家成全此事。”徐咸宁说:“出尔反尔,岂是人类?”说罢执手,各自回家。
  且说方从益那日从骡子上看见公子衣履不齐,加上几鞭,一辔头来到家中,坐在书房低头纳闷,辗转暗说:“贺公子穷得如此光景,亲友闻知,笑我无能,玷辱你贺家祖宗犹可,为何损我方家素日之名?仗着银钱去退婚姻,若要不依,定叫穷酸丧命。”正是奸贼胡想,安人晋氏走进,便问:“员外拜客回来,因何不乐?”方扯燥见问,把手一拍说:“安人,罢了!”
  就将拜客路遇贺庆云之事说了一遍:“我女儿嫁到他家,成何体面?”安人闻言相劝,方从益低头不语。安人回后歇息。方扯燥心生一计,若要退亲,除非原先的媒人戚贡生去说方妥。
  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八回 想退亲邀请贡士 酒席上试探冰人


  且言方从益又想,戚贡生乃系贺庆云之师,焉有为我之理?
  贺家母子倒放不在心上,唯独戚贡生难惹。他乃见财忘义之人,只需多费几两银子,怕不出力?何不差人请来,缓缓试探口气,若有几分成手,就送银子;若是不顺,两生别方。“安童呢,快去请教书戚老相公吃酒!”安童答应前去,方扯燥等候放学之后来临。红日西坠,整顿酒席,授业先生摇摆而至。方从益一见戚克新,满脸含笑,打躬让至客堂,分宾主坐定。安童献茶毕,戚克新便言:“多蒙员外相召,不知有何见教?”方扯燥心事虽急,一时难以出口,随机答道:“久闻先生洪才,总因出门,未得领教,今备水酒,奉请老先生台驾闲谈。”戚贡生深打一躬:“多谢盛情,愚下才疏学浅,何以克当?”
  说话之间,安童摆上酒席,谦让坐下。饮酒多会,方从益复又斟满,敬了数杯,这才开言讲话,口尊:“老先生,弟今不为别事,皆因小女执柯已经五载,两家儿女俱已长成,也该完娶,小弟专候,而贺宅全无音信,请教老先生有何高见?”
  戚贡生原不是正人,专扛顺风旗儿,听见从益之言,长吁口尊:“员外令爱婚姻之事,只因小弟多管,耽误良缘。”方扯燥闻言,假作吃惊,说:“先生何出此言?”戚贡生说:“当日小徒令尊在时,家业倒还丰富,不幸进士京中丧命,又被天火,可叹衣食之类,甚是艰窘,真是一贫如洗,定难上进。当年错误红丝,昔日若不放定,早选富贵儿男。如今贺家无力迎娶。”
  方扯燥又假意长叹,口尊:“先生,如此言来,贺宅一时不能完婚,莫非耽误小女终身?求先生替小弟想一条两全之计,感之不荆”戚贡生说:“他家日用尚且不足,小弟总催,也是无益。”方扯燥闻听,说:“小弟倒有一计,未知是否?现今贺宅家业寒苦,不如从此一割两断,早为开交,免得月下老为难。
  先生若能退礼,小弟自当重谢!“贡生暗说:“老方竟有爱富嫌贫之意,将来定要磨牙,何不试他一试,然后见事行事,再作道理。”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九回 戚克新贪财忘义 徐咸宁向热不服


  且说戚贡生打算已定,说:“莫非别外有主意?小弟要费些唇舌。”方扯燥闻戚贡生之言有些活动,拿出白银五十两,光华夺目。戚贡生一见,打动心怀,满脸堆欢:“多承高情,原就不该,员外既有心事,大家商议,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之报,不劳员外费心。”固辞不受,却伸手接过,揣在怀内。
  方扯燥连说:“轻慢,求先生妙计玉成。”戚贡生说:“员外,小弟有一条计策,就不好向员外言讲,若依愚见,倒有几分成手。”扯燥说:“先生有何妙计?请言,小弟必然遵令。”戚贡生说:“愚下拙见,今日竟到贺宅说令爱暴病而亡。他知令爱病故,一定将聘礼送还,那时把令爱另选名门。他家不来便罢,若是追根问底,就说员外有位二姑娘,今日出嫁,难道不许聘嫁?量他母子也猜不透此事。小弟说明,望员外思忖。”扯燥闻听此言,甚喜,说:“多蒙先生高明,小弟深感盛情,就劳台驾办妥此事,小弟自有重谢,勿敢忘德。”说罢,到后边取出四色定礼交戚克新,辞别竟扑贺宅而去。
  到了贺家,把前言说了一番。公子闻言,心中暗想:怪不得昨日方从益这老头子见我,竟自面前公然而过,果然今日出想此法。他家女儿既已病故,岂有不报之理?今日戚先生前来,其中定然有诈!且报与母亲,再作道理。回后禀明老太太,闻听疑心:此事有假!说:“请进,先生面讲情由。”黄氏夫人只是不信,戚贡生着急,高声分辩,惊动隔壁。徐老者正在家中,隔墙听见,仗义心肠甚是不忿,忙到贺家。公子正为婚事作难,见徐老者前来,不由心喜,口呼:“老丈请进寒门,替评上一评。”就将方家着戚先生前来退定,言小姐病故之事说了一遍。
  老者便问:“戚先生,方、贺两家姻缘之事,原是先生的月老,贺宅才放定礼,两姓成就姻事,小老儿不知。只讲现在,贺小姐既然病故,生是贺家人,死亦贺家鬼,为何小姐得病之时,方宅并不通知,是何缘故?还怨夫人动气。先生乃是明礼之人,读书君子,也要详参,你还来退定,心中不无有诈,真假唯独先生知道。”戚贡生闻听,急得长吁说:“徐老丈知其一不知其二,错怪人家,屈死小弟。”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回 徐老者羞辱媒人 贺庆云公堂诉冤


  话言戚贡生口呼:“老丈,非方家不来报信,怕贵府知道,姻缘之亲,不同泛常,是我疼爱徒弟,怜惜其苦,叫他不必通知,讵料次日绝气。方宅因是小口,又不便报丧。你母子省得花钱,该感其情,何得怪先生不公?老徐,你也最明礼义,评评曲直,我是向热之心,付与流水。”徐老者微微冷笑,开言望戚贡生说道:“据你所说,还要公子感情。依小老儿看来,你们竟是串通一气。我更不会巧辩论,我老徐也讲不出道理。”
  公子闻听,也就动气说:“我们散罢,明日告到当官,见了抚院大人,那时再去细细分礼。”戚贡生眼望贺公子与徐老者二人,站起说:“好事!贺家母子定是你窝调,你仗着于抚院。
  戚克新理直气壮,方员外情真事实,哪怕去告我,在堂上等你。”
  说罢站起,转身就走。贺公子只为先生欺人,也就不送,臊的贡生难受,所谓苦刀难入鞘中。虽然走路,暗想:贺庆云看我着急答话,这如今说满,无了退步,他们兴词要见抚台,于大人为官清廉,不顺人情,不爱民财,我作事尽虚,区区怎也到堂?指望欺负孤寡,谁料反害自身?不觉来到方家,见了扯燥,前言说完。方从益理短情虚,也觉害怕,说:“贺庆云那畜牲,仗着有人主谋,方要告状,到官见了大人之面,咱定要出丑,如何是好?”戚贡生口尊:“员外,事到其间,也无别策,保定府城中惟侍讲崔英他的官大,又系于抚院同年,何不备一分厚礼,前去求烦?且是往日受员外礼物颇多,一定肯去!于公虽是清官,为别人未必肯伤体面。”扯燥闻听,说:“有理!”
  连忙预备金银厚礼,令人抬定,亲到崔府面见侍讲。崔英受了金银,满口应允。方扯燥告辞回家。
  且说庆云与母亲商议停当,就烦徐老者同到衙门写状,告到于大人案下。接状瞧完,腹中暗转:“我想戚克新身系贡生,岂不知伦礼纲常?既与徒弟为媒,焉有偏向方家之理?若推此情,方家之女定然得病而死;若论方家,既是富户,其女有了婆家,岂有身亡,暗暗抬出掩埋之理?分明是虚词假话!况且既是真情,何须求崔侍讲前来讲说分上?本院若是拘审,如何就肯实招?既曾定计,自然另有腾挪,暗暗嘱咐家人设一口假棺,难道本院还去劈开验看?媒人又是他师傅,又是个贡生,无凭难以突然加刑审问,想来不可急促,必须如此方妥。”贤臣主意已定,差人押公子庆云,提戚克新听审。找了一天,未见其面,谁知躲在方家商议主意。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一回 诳小人巧配婚姻 戴家出乡民觅舅


  且说方扯燥暗暗求侍讲崔英前去面见于公说情,刚到黄昏,方从益又到崔英探信。崔老爷将扯燥让在房中,献茶已毕,方从益便问:“喜信如何?”崔英说:“大人已经允了,将来贺庆云这官司还要照顾。”方从益告辞回家,见戚贡生说了一遍,两人欢喜。戚克新方要回家,家人来报:“今于大人差门子求真到门,有事商议。”方从益闻听,急走把门子迎至书房,献茶已毕,开言口尊:“员外,我奉大人所差,一事来商:大人的内侄现今无有亲事,今日闻听侍讲崔老爷所言,府上有二位姐,大小姐身亡,二小姐现在待聘,大人差我前来提亲,欲将二小姐说与大人的内侄,不知员外允否?”方扯燥闻听抚院与他提亲,甚喜,口尊:“上差,既蒙大人不弃,寒微小女与大人的内侄作亲,小民求之不得,有什不愿?”门子说:“既然员外允下,还有一相烦,大人的内侄现今十分穷苦,大人叫我向员外说,连行聘之礼,也是无有,向员外借银一千两,以为行茶之费。有呢,立刻打点行聘;若是无有,这婚姻也不用提了。”方从益一闻抚院与他提亲,只愿结姻,哪还疼一千两银子?回答说:“是有。”求真门子把事讲完,也就回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