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范注:「《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正义》曰:『宣十二年《左传》云,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明此篇武王事也。《国语》称周公之颂曰「载戢干戈」,明此诗周公作也。』」

〔五〕 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一〕;晋舆之称原田〔二〕,鲁民之刺裘s〔三〕,直言不咏〔四〕,短辞以讽,丘明、子高,并谓为颂〔五〕,斯则野颂之变体〔六〕,浸被乎人事矣〔七〕。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二〕 《训故》:「《春秋左传》:晋侯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杜注:「高平曰原,喻晋军美盛,若原田之草每每然,可以谋立新功,不足念旧惠也。」「每每」,同膴膴,肥美貌。

〔三〕 梅注:「《吕氏春秋》曰:『孔子始用于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x,投之无戾。x而麛裘,投之无邮。』」「鹥」,人名也。「麛」,鹿子也,其皮以为裘,加裼衣以朝君。「投」,弃也。「
戾」、「邮」,皆罪也。按此见《乐成》篇。唐写本「s」作「x」。《斟诠》:「x,《释名》训蔽膝;s,《诗小雅》毛传训容刀。字本有别,惟《集韵》谓『s』为『x』之或字。」

〔四〕 「直言不咏」,唐本作「直不言咏」。《考异》:「直言与下句短辞相偶,唐写本笔倒,误。」

〔五〕 《训故》:「此子顺述孔子之事,非子高也。子高,孔穿之字。」

      范注:「《孔丛子陈士义》篇: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并谓为颂」原作「并谍为诵」。《校释》:「『
谍』疑『谓』误。『诵』应从唐写本作『颂』。」

〔六〕 《校证》:「『颂』原作『诵』,据唐写本改。」

〔七〕 唐写本「乎」作「于」,应据改。

      总以上,纪评:「此颂之渐变。」《左庵文论》:「『
夫民各有心』至『浸被乎人事矣』。此节彦和羼诵于颂,实为失考。案《说文》:『诵,讽也。』与颂义别。如所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舆人之诵,及《孔丛子》载鲁人谤诵孔子之词(见《陈士义》篇),并皆百姓之歌谣;乃讽诵之诵,而非风、雅、颂之颂。」

      《斟诠》直解为「是则民间口头之协韵之诵语,乃颂之变体,而颂体由原本告祭宗庙之舞乐,亦渐进加诸人事矣。」

      《校释》:「舍人此篇,辨章颂之源流,乃举『原田』『裘s』,皆谓之颂。考原田、裘s,本属诵体,故美刺可用。若果是颂,则斯体之讹,不自后代矣。惟今本此文『为颂』、『野颂』皆作『诵』字,与唐写本异。疑后人据《左传》《吕览》改舍人之文。细绎此段文章,舍人原本固是『颂』字,岂当时传写《左传》《吕览》有作『颂』者,舍人因据以入文,又于诵、颂通用之故,有所未照?是以文意不免小疵。然『末代讹体』之论,实为不刊之言,因为辨正之如此。」

及三闾《橘颂》〔一〕,情采芬芳〔二〕,比类寓意〔三〕,又覃及细物矣〔四〕。

〔一〕 梅注:「三闾,即屈原,掌王族昭、屈、景三姓,故曰三闾。」何焯批云:「《橘颂》乃赋也。」

      黄注:「《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着《九章》,内一篇曰《橘颂》。」

      范注:「《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橘颂》即《橘诵》,亦即《橘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

〔二〕 《校证》:「唐写本『情采』作『辞采』。」斯波六郎:「
作『辞采』者是。此句专谓形式。」

〔三〕 《楚辞集注》:「旧说: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徙是也。篇内意皆放此。」《校证》:「《御览》『寓意』作『属兴』。」屈原用橘来自比,如「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四〕 此句唐写本作「乃覃及乎细物矣」。范注:「覃,延也。」《楚辞通释》:「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左庵文论》:「『及三闾《橘颂》』至『又覃及细物矣』。此节推论颂体之渐变。颂之本源,用于容告神明;降及战国,称美物类者,亦可称为颂。议其正变,则《汉书礼乐志》之《郊祀歌》及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皆以祭神为主,与《商颂》、《周颂》相同,实为颂之正宗。至于屈平《九章》之《橘颂》,美及细物,乃颂之变体矣。汉魏之际,此类最多。如《菊花颂》等篇,与三代之颂殊途,然亦颂之一体。盖虽非述德告神,而与『美』之旨弗悖焉。三代之时,赋颂二体,皆诗之附庸;自兹而后,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为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一〕;汉之惠景〔二〕,亦有述容〔三〕;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四〕。

〔一〕 唐写本「于」作「乎」。《玉海》卷六十引此文,注云:「
见《史记》。」黄注:「《史记》:秦始皇者名政,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札记》:「《史记》载泰山、琅琊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文凡六篇,独不载邹峄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韵,其后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而三韵辄易,清音渊渊,如出金石,说者以为创体,而不知远效秦文也。」范注引严可均《全秦文》曰:「案秦刻石三句为韵,唯《琅琊台》二句为韵,皆李斯之辞。」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琊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琊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又:「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又:「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论衡须颂》篇:「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琅琊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

      《左庵文论》:「秦之刻石,与三代之颂不同。颂之音节虽无可考,然三代之诗皆可入乐,颂为诗之一体,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则恐皆不能谱入乐章。故三代而后,颂与诗分,此其大变迁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本文于本句下注云:「李思《孝景帝颂》十五篇。」

〔三〕 范注:「《汉书艺文志》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案彦和之意,以孝惠短祚,景帝崇黄老,不喜文学;然《郊祀志》(
按应为《礼乐志》)尚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以尊太宗庙。』故云亦有述容也。」《安世乐》、《昭德舞》,是惠帝景帝继述高祖的音乐而成的乐舞,所以称「述容」。《斟诠》:「『亦有述容』云者,正指此颂乐之舞容而言。」

〔四〕 《汉书淮南王安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总以上,纪评:「此颂体之初成。」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一〕,孟坚之序戴侯〔二〕,武仲之美显宗〔三〕,史岑之述熹后〔四〕,或拟《清庙》〔五〕,或范《駉》《那》〔六〕,虽浅深不同〔七〕,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八〕。

〔一〕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见《汉书》。」《文章流别论》:「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黄注:「《赵充国传》:充国字翁孙,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扬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按《赵充国颂》见《汉书赵充国传》、《文选》卷四十七。

      《左庵文论》:「扬雄《赵充国颂》将充国一生战功皆括于内,最为切题。盖作颂以根据事实为主,不宜流于浮泛。如其人功德行事有足称述,则为之作颂,应将其实在之美德或事实之源委确切写出之;若徒作空泛之语,美则美矣,而于形容之义何关乎?」

〔二〕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窦融。」黄注:「《后汉书》:窦融,字周公,光武八年,与大军会高平,封安丰侯,卒谥戴。《文章流别》有班固《安丰戴侯颂》。」文今佚。

      《文章流别论》:「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三〕 武仲,傅毅字。《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傅毅作《
显宗颂》十篇。显宗,东汉明帝庙号。」

      《训故》:「《后汉书》:傅毅与班固贾逵典校秘书,毅追美孝明帝功德最盛,而庙颂未立,乃依《清庙》作《显宗颂》十篇。」按此见《傅毅传》。

      《札记》:「武仲之美显宗并有上颂表,见《文选责躬诗》注,而文皆佚。」范注:「文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得两条。」《文章流别论》:「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四〕 《校证》:「『熹』,……唐写本作『燕』,即『熹』形误。」《玉海》卷六十于此句下注云:「《流别集》及《集林》载史岑《和熹邓后颂》并序。」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注云:岑一字孝山,着《出师颂》。《后汉书》:平望侯刘毅以和熹邓太后有德教,请令史官着《长乐宫圣德颂》。《文章流别》有《和熹邓皇后颂》并序。」

      黄注:「《文选》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显。《文章志》七志并载岑《出师颂》,而《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计莽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曰:『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史岑,明帝时己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字孝山者,当和熹。书典散亡,未详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

      《札记》:「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时,与王莽时谒者史岑字子孝者为二人,见《文选出师颂》注。《和熹颂》今亦佚。」

      《左庵文论》:「傅毅《明帝颂》,史岑《和熹颂》,俱见《全后汉文》。」

      《文选出师颂》李善注:「史岑有二: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李周翰注:「此颂盖后汉安帝舅邓骘出征西羌之颂。」和熹邓后,东汉和帝的皇后。和帝死后,子殇帝立,邓后临朝。殇帝死,安帝立,后仍临朝。后死后,安帝始亲政。和熹是邓后谥号。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即熹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宜令史官着《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帝从之。」

〔五〕 范注:「《周颂清庙》一章,章八句。……无韵。王国维《观堂集林说周颂》篇谓《颂》之声较《风》《雅》为缓,故《风》《雅》有韵而《颂》多无韵。」

      《清庙》,《周颂》之首篇。序云:「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

〔六〕 范注:「《鲁颂駉》四章,章八句。」「《商颂那》一章,二十二句。」

      「《駉》」,《鲁颂》之首篇,序谓「颂僖公也」。「
《那》」,《商颂》之首篇,序谓「祀成汤也」。《文体明辨序说》:「若商之《那》,周之《清庙》诸什,皆以告神,乃颂之正体也。至于《鲁颂駉》、《閟》等篇,则用以颂僖公,而颂之体变矣。后世所作,皆变体也。其词或用散文,或用韵语。」

      傅毅的颂摹仿《清庙》,扬雄的颂当是摹仿《那》,从赞美汉宣帝联系到赞美赵充国。

〔七〕 《校证》:「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浅深』作『深浅』。」《校注》:「『浅深』,唐写本作『深浅』,《御览》引同。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深浅』,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