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明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关西胡鸿胪侍(明正德进士,《珍珠船》是他所著的一部类书)《珍珠船》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以辞而论,则宋胡翰(元明间人)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音杂胡戎。』」

      从「钧天九奏」到「亦不一概矣」,为一小节,推溯乐府的本源。

匹夫庶妇〔一〕,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二〕,乐胥被律〔三〕,志感丝篁〔四〕,气变金石〔五〕。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六〕,季札鉴微于兴废〔七〕,精之至也〔八〕。

〔一〕 范校:「匹,元作及,许改。孙云:唐写本及下有疋字。」《校注》:「按唐写本是。……许改于文意虽合,于语势则失矣。」

〔二〕 「采」,唐写本作「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范注:「《汉书食货志》上:『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公羊》宣十五年传何休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方言》载《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玉海》引《古文苑》「遒人」二字在「轩车使者」上,无下「使者」二字)以岁八月巡路●(音求)代语童谣歌戏。』刘说与班、何略异(应劭《风俗通义序》同刘歆说)。当以《汉书》、《公羊》注为是。」

〔三〕 《校证》:「胥,原作『育』,许改作『盲』。谢云:『乐胥、大胥见《礼记》。』今按谢说是。」

      《校注》:「唐写本作『』,即『胥』之或体。《周礼春官大司乐》:『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礼记王制》:『小胥、大胥。』郑注并云:『乐官属也。』《尚书大传略说》:『胥与就膳彻。』郑注亦云:『胥,乐官也。』即其义。此作『乐胥』,与上句『诗官』相对。《玉海》一百六引正作『胥』,不误。当据改。」

      范注:「《诗大序》正义引郑答张逸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瞽蒙歌之。其无作主,皆国史主之,令可歌。』《
周礼》瞽蒙『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此云乐盲,当指大师瞽蒙而言。」

      《考异》:「《诗小雅》:『君子乐胥。』从『胥』是。」

      《集注》:「乐盲成辞,于古无说。《汉书礼乐志》屡称『乐官』『师瞽』,则乐盲或为乐官或师瞽之误。诗官采言,乐官被律,相对成文也。」《杂记》:「言、律犹今世所谓歌谱。」《
斟诠》:「被律,比配其音律也。」

〔四〕 《校释》:「丝篁,唐写本作『丝簧』,是也。」《校注》:「按《总术》篇『听之则丝簧』,亦以丝簧连文,则此当从唐写本改作『簧』。」

〔五〕 《校证》:「唐写本『石』作『竹』,不可从。上已言『篁』,此不复言竹。」「金」指钟,「石」指磬。

      王金凌:「此处的志与气即乐府中的情意,因为能为丝篁金石所感所变的只有情意。」

      《礼记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斟诠》:「气,谓精神意气。」按指人的精神状态。

      《斟诠》:「《乐记》又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此为彦和所本。」

〔六〕 《训故》:「《春秋左传》:楚师侵郑,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按此见襄公十八年。杜注:「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

〔七〕 梅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云云。」

      《训故》:「《春秋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集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
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之子。

〔八〕 唐写本「至」作「志」。《缀补》:「按『至』、『志』古通,《荀子》中多此例。」《斟诠》直解为:「其审察音律之精妙,亦云极矣。」

      自「匹夫庶妇」至此,是讲民间歌谣与音乐足以反映一个时代的风气。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一〕,先王慎焉〔二〕,务塞淫滥〔三〕。敷训胄子〔四〕,必歌九德〔五〕,故能情感七始〔六〕,化动八风〔七〕。

〔一〕 范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校注》:「《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汉书董仲舒传》:『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民也着。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筦弦之声未衰也。』」《斟诠》:「心术,……即人运用其心思之方法,此处指内心思想情感之活动而言。浃,……彻也,见《尔雅释言》。《淮南子原道》:『不浃于骨髓。』此处有沁透渗入之意。」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三〕 《汉书礼乐志》:「然自《雅》《颂》之兴,而所承衰乱之音犹在,是谓淫过凶嫚之声,为设禁焉。」纪评:「『务塞淫滥』四字,为一篇之纲领。」

      黄注:「《乐记》: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集注》:「《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慎其所以感之者。』又曰:『郑声好滥淫志。』」

〔四〕 梅注:「《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范注:「《释文》引马云:『胄,长也;教长天下之子弟。』」「敷训」,施教。「胄子」,指卿大夫的子弟。

〔五〕 梅注:「《皋陶谟》:『皋陶曰:亦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汉书》:『古者,自卿大夫师瞽以下,皆选有道德之人,朝夕习业,以教国子。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学歌九德。』」按此见《礼乐志》。

〔六〕 范注:「《汉书律历志》上:『《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内五言。」……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顺以歌咏五常之言。』《礼乐志安世房中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孟康曰:『七始,天地四时人之始;华始,万物英华之始也。』……《尚书大传》:『七始,天统也。』郑注:『七始:黄钟、林钟、大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按彦和此文用《今文尚书》说。」黄注:「王应麟《玉海》:黄钟、林钟、太簇为天、地、人之始,姑洗、蕤宾、南吕、应钟为四时之始。」按此见《玉海》后附《小学绀珠律历》。

〔七〕 梅注:「八风,《晋书乐志》云:干之音石,其风不周;坎之音革,其风广莫;艮之音匏,其风融;震之音竹,其风明庶;巽之音木,其风清明;离之音丝,其风景;坤之音土,其风凉;兑之音金,其风阊阖。」《训故》:「《易纬》:八节之风谓之八风。《左传》: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杜注:八风,八方之风也。以八音之器,播八方之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节其制而叙其情。」

      范注:「《史记律书》说八风:不周风居西北,广莫风居北方,条风居东北,明庶风居东方,清明风居东南,景风居南方,凉风居西南,阊阖风居西方。《易》纬《通卦验》、《春秋》纬《
考异邮》、《淮南天文训》、《地形训》、《白虎通八风》篇、刘熙《释名》言八风皆先条风。惟《左传》隐五年正义引服虔说,始不周风,与《史记》合。」

      《集注》:「《左传》隐五年杜注:八风,……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方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方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方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融风。」《吕氏春秋有始览》:「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艮气所生,一曰融风;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一曰明庶风;东南曰熏风,或作景风,巽气所生,一曰清明风;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一曰凯风;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一曰凉风;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一曰阊阖风;西北曰厉风,干气所生,一曰不周风;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

      《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淮南子泰族训》:「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沈湎淫乐,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以上「八风」的具体名称虽解释不同,然大抵是八方之风。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乐府的起源及其教化作用。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一〕,秦燔《乐经》,汉初绍复〔二〕,制氏纪其铿锵〔三〕,叔孙定其容典〔四〕,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五〕,中和之响〔六〕,阒其不还〔七〕。

〔一〕 范注:「《礼记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谓傲辟骄志也):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纪评:「
八字贯下十余行,非单品秦汉。」

      《汉书礼乐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桑间、濮上、郑、卫、宋、齐之声并出。内则致疾损寿,外则乱政伤民。巧伪因而饰之,以营乱富贵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国以相间。故秦穆遗戎而由余去,齐人馈鲁而孔子行。至于六国,魏文侯最为好古,而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子夏辞而辨之,终不见纳,自此礼乐丧矣。」

      《注订》:「『雅声……腾沸』二句言乐府之衰,始自战国,秦汉以后,虽有绍复,终失旧观,慨乎其言也。」

      「溺」,沉迷,流荡不返。「溺音」,谓淫溺之音。

      《文心杂记》:「溺音者,宋、郑、齐、卫淫色害德之音,祭祀弗用,而时君之所好也。」

〔二〕 范注:「《汉书艺文志》:『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此《乐经》未经燔失之证。」「绍复」,继承恢复。《尚书盘庚上》:「绍复先王之大业。」

      有人认为根本没有《乐经》,根据是《汉书艺文志》:「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颜虚心注:「其道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

〔三〕 梅注:「《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范注引作「记其铿鎗鼓舞」,又谓《艺文志》乐类亦同此文。)「铿锵」,指节奏。

〔四〕 《校证》:「『容典』,原作『容与』,唐写本作『容典』。案《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天下创定,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经礼,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盖多阙矣。』注:『容,礼容也;典,法则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改从之。」

      《校注》:「舍人所谓『定容典』者,盖指其制宗庙乐(见《汉书礼乐志》,范注已具)之礼容法则也。《新唐书归崇敬传》:『治礼家学,多识容典。』亦可为此当作『容典』之证。」

      《集注》:「《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独上歌,不以筦弦乱人声,欲在位者遍闻之,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