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正明集

忽听谢公叫道:“淑媛那向去了?快来快来!”贺淑媛慌忙跑到。谢公见他进来,遂道:“你扶吾起来。”贺淑媛将谢公扶起,默坐一时。又道:“你扶吾下去。”贺淑媛将谢公轻轻扶下,不敢少离。【写淑媛之婉顺扶持,情形逼真。】谢杏村道:’你不必扶着吾了。吾这时觉着有力。”【天增福力。】说着,便在屋中漫漫行走,不觉步至门外。虽不与无病者同,亦与前次病愈后无异,又走至屋中笑道:“这病好的真奇。吾昨日病得难以支持之时,虽然昏昏迷迷的,听得院中有人高声道:“他是灵官。”贺淑媛道:“那也是盛德所感,特来除病。人虽不见,神岂不显。”谢杏村道:’余有何德,却多亏吾儿孝心。”【惟孝感神,天君素重,倘逢不孝辈,早被金鞭打倒矣。】说着,又将灵官说的那话说了一遍。与贺淑媛梦里相同。正在欢悦之际,又听得门外炮响。看门仆人进来禀道:“禀老太爷得知,京报到了。报道大少爷得中第十名举人。”【贤孙扬名,绳其祖武,喜出望外,其实在人意中。】谢公闻知,赏了报喜人。一时那贺喜的又拥上门来。【贤孙登科固可贺,义女格天,更大可贺。】谢公自觉精神可及,【天锡鹤算,长养春和。】遂出去陪客。等时之间,从州署找来题名录,见第一名黄诚斋,第二名智玉田,第三名赵守廉,第四名高化成,第五名黄心斋,第六名郑立身,第七名周相贤,第八名杜维翰,第九名吴世德,第十名便是谢联桂。【黄诚斋为大兴之秀才首。今为顺天之举人头。正取其顺亲者必大兴。即顺天者必克昌,乌得不高举人头上哉。】往下看了一遍。看毕,众人去者去,来者来,直闹了一天,贺喜者方散。
到了次日,谢公手书一信,差人送至京都,令谢联桂不必回家,以待明年会试。谢联桂接到家信,诸事完毕,遂同高化成仍回善庄。到了善庄,黄诚斋兄弟迎入客座。话不多时,又有杜维来拜。这杜维翰原系杜清之子,【杜清辟邪归正功着上元,宜其子之登科第也。】中试之后,特到善庄来见其伯父杜淦。与其伯父说了些闲话,并言及其父在任事忙,故不能到善庄,与伯父相见。目下皇上见其为官正直,已转升礼部侍郎。现今官事少闲,不数日即到善庄,与伯父请安。说话之间,郑立身亦到。几个人遂同至李金华塾中。李金华问了回文章,讲了回义理,【文章华国,义理无穷。】杜维翰告辞回至观音堂。
杜雨亭道:“你父亲明日必来,你叔叔明日亦到,【竟有先知之妙。】你当同仆人将院中扫清。屋内须得洁净,临时自有用处。”【杜老院中,居然净土西天。】杜维翰道:“伯伯怎知我父亲与我叔叔明日必到?”杜雨亭道:“不准下问。各去洒扫。”杜维翰同仆人洒扫已毕。
到了次日早晨,果见杜润携其子前来。见了杜雨亭一切言语,不必细题。杜雨亭问及其子之名,杜润道:“尚未起名。即请大哥赐他一名罢。”杜雨亭道:“叫他维诚罢。”【诚堪载道,明示心传。】后来叫他好好读书,定能光耀门庭。”
兄弟二人说话之间,杜清亦来到。兄弟三人相见,说些传家言语,无非是忠孝二意。【非此不足以传家,即非此不足以治世。】杜雨亭道:“今日咱兄弟相见,亦只这一次了。”【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在常人以为尽头话,在此老口中,乃了脱生死语耳。】杜清忙道:“哥哥怎出此言?”杜雨亭道:“并非凶言,何必诧异”【了明心地,何足为怪。】杜清道:“哥哥并非老而无用,还望哥哥出任为官,为国治民。竟说此话,弟甚不解。”杜雨亭从袖中取出一封书来,封的甚是坚固,递与杜清道:“明早拆看,自见吾言有凭。”【杜老遗书,必如佛说。】杜清接过,甚是不解,即收入护书。
是时已觉正午,杜雨亭盘膝而坐,【前之盘膝,坐观水月一片,今之盘膝,坐观午日一团,以明心归正所,往生净土不远矣。】一言不出。杜清、杜润、杜维翰、杜维诚围于坐旁,不住呼唤。【当默念弥陀。莫乱其性。】何曾呼得应,说是死了,微有气息;说是未死,如何若此。四个人手忙脚乱,无可如何。等时杜雨亭之仆人进来,见他四人这样,遂道:“老爷们不必惊慌,吾们老爷这是常事,等时就醒过来了。”【今非昨比,常醒不来。】四人闻此,始觉放心。那知到了天黑,仍然如是。主仆共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时李金华、申孝思诸人皆闻此信,同至观音堂。观看之际,见一人从外而来,却是喻太初。【接引仙来也。】见他进来,却不见他走向何所,众人无不惊疑。到了半夜,忽听西南笙簧齐奏,鼓乐同喧,愈听愈近。【天乐西降,幢幡接引。】渐渐香风飘荡,众鸟宛啭。【极乐胜景,现在当前。】
杜雨亭口吐莲花数朵,朵朵升天。忽从香风之中闪出万道金光,灼耀射目。众人如木雕泥塑,皆莫知所以。【众生肉眼难辨西方景象。】及至光散,那声音亦远,众人出来望空观看,只见一轮皎月一轮镜,万点明星万点灯。回到禅堂,见杜雨亭端坐如生,其气已绝。【已证涅2,真气与天地常流通。】众人无不赞叹。杜雨亭并无后嗣,杜润遂叫维诚承嗣。不时天色明亮,红日东升。【日升月恒,大道不息,一点佛心,万古常明。】杜清忽想起其兄之书,忙取出拆看。不知上写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父母之爱我也,恒欲人之德于我,人苟有德于我者,则父母必感之。感之而我无以报之,则父母之魂灵抱惭矣。我即克保其身,而忍令父母作忘义之鬼亦不得托言全归之孝也。感之而我有以报之,则父母之神明孔洽矣。我即委致其身,而弗泥遗体不毁伤之义,亦不得不为杀身之仁也。贺淑媛欲舍身以报谢公之恩不使父母作忘义之鬼,乃卒能全身以彰其义,义之尽,即孝之至也。孝之至者神自通。灵官之苦,贞烈之封,亦似黄心斋之孝感天地。冯助善之魂语梦寐事出偶然,理非虚幻焉。顾微之为神灵之感格,显之则科第之昭彰,黄诚斋谢联桂等之高中,固足征黄玉桂谢杏村等栽培之德。而诚斋诸人,必各有某棘围夺命之实者,故丹桂须自种也,然更有纯儒而证佛是,如杜雨亭者又超出玉桂与杏村等之上焉。观其兄弟子侄,欢会翕聚,自知时至口吐莲花,金光耀目,似怪诞而实固然。盖曲能有诚,而形着明动变化,皆自有之景象耳,则不第上格天心,且有以往生佛国矣,呜乎弗可及也已。
理注:
却说贺淑媛,欲舍身以补谢公之德。举义神知,使谢公病愈,是阴就阳承,阴补阳望,故谢公加寿,精神如初。又众位科第,皆是先人之阴德。又借放生之德矣,前解甚详,不必多言,但说杜雨亭坐化一事此乃往生西方,证验者一部书,千言万语,忠孝节义为褒为贬。原是关吕二帝,慈心用意处,实为门人入念佛法门,往生净土为宗,然念佛之法,实出世之要旨也。
偈云:
世间纲常正大伦,进忠行孝作完人。
欲救九祖脱轮苦,念佛拔济入莲心。
净土心灯,念佛为功。
放下尘劳,直入莲宗。

第六十一回紫竹院杜淦显灵会试场金华获报
话说杜雨亭坐逝之后,众人见其景象,无不惊骇。【在当人为自有之相,在众人为非常之观。】杜清忽念及雨亭遗书,慌忙取出拆看,上面写的:
谪降红尘数十秋,名名利利任勾留。
自从偶遇金丹术,学作神仙自在游。【大道不远,分明目前。】
三教由来是一家,全凭心地种莲花。
世人不解生生数,妄说玄空两路差。【三圣一贯,万法归心。】
逃出官场入道场,休从世上问炎凉。
孝为一字长生诀,留与人间作药方。【全部骨髓,于此剖出。】
父母生成七尺身,俨然不去不来人。
将尺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全受全归,不离孝道。】
众人都看了一遍,遂商酌如何成殓。正议论间,忽见一人直入大殿。及到大殿看时,却无踪迹。众人正在惊疑,又见一人从大殿而出。众人赶出追看,那人已出庙门,飞呀似的,直上正南而去,后影竟似杜雨亭。【上回喻太初之忽有忽无。示人以接引之相也,此回杜雨亭之时隐时现,示人往生之机也。其不向西而向南者,亦示人以肉身虽在善庄,真神早归河南意。此段宜于将尸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句,进一步看。】
众人呆了半时,方回禅堂,竟不见杜雨亭。回头看时,却僵卧床上,也不知怎样挪过的。【前之坐逝为禅定,表释教也。后之现形为显真,表道教也。杜雨亭一儒者耳,僵卧床上,方表其为儒,然非坐逝现形难见三教之流通,非有此僵卧。难见三教之神用。又何疑其坐于此之忽卧于彼哉。】杜清命人买来棺木。入殓之后,有几个乡老前来拜吊。李金华等亦从俗行礼,杜清即择了日期,令杜润携其子维诚送柩还家。【此作还家计,杜润独忘头疼乎。】李金华等送出三里有余方告别回塾。杜清父子送至通州,看著杜润父子扶柩登船而去,【可谓登大法船。】遂回京都几日,又到善庄将杜雨亭逝后事了脱完毕,方到申孝思塾中。李金华、高华成也来相陪,几个人将杜雨亭之事论了一回,杜清道:“从此看来,三教诚无二理。当日江宁那些邪门,也不知何所立意。喻太初幸而回头,得免死刑。”李金华道:“喻太初颇有坚固心,改邪从正,自无不证果之理。”杜清道:“虽可证果,总觉费力,何若自幼不失天良,入孝出弟,不加做作,便是着实工夫。至于修真养性,亦不能离了孝弟而成正果。苟能孝弟,虽不加修养工夫,亦不失为圣贤。【千古至论。】倘独用修养工夫,毫无他顾。亦难免为异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李金华道:“凡一切有德于物者,皆有德于己;凡有德于己者,皆有德于祖宗父母,【此推广其立德而言极。】所以欲尽孝者,又须爱物,爱物仁心也。仁为德之极,孝为德之首,离仁非孝,离孝非仁。譬如放生一节,实爱物之仁心,故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其所以得超拔者,实与天合其德,而天使之超拔耳。”【超拔之权操诸天,实在人把握间也,人何乐不为哉。】杜清道:“说起放生一节,不知江宁放生之事于今若何?”申孝思道:“今年春间,小儿应钟前来探望,备言其事办的甚好。”杜清道:“令郎现在何处?”答道:“住了几天即回家去了。【补前文之未及。】不久也该回来。”杜清道:“众位见江宁题名录否?”答道:“没有看见。”杜清道:“这几天忙的,将申兄台喜事都忘了。令侄应钟已中第九名举人。【非从王笃生之善劝,何能陶成大器乎。】解元姓方名正品。【孝廉方正,第一人品。】亚元姓庆名六谦。”【谦谦君子,魁外之魁。】答道:“俱是放生会的人。可见放生之事,不可忽略。”几个人说了回话,杜清便告辞而去。
申孝思二人仍催迫黄氏兄弟及郑立身等用功,高化成同谢联桂住在观音堂,诵读不懈。
转眼已是康熙七年。申孝思正然独坐,学生们饭后未回。忽见申应钟进来,与其父请过了安,遂道:“再可兄同方庆二位俱来。”申孝思闻此忙迎出大门,与方庆等以礼相见。申应钟亦与其叔叔请过了安,将所有行李,拿到塾中,打发车子走了,方彼此入塾落座。不时李金华闻知,过来问候。问了回江宁事务,又与方庆等说了些贺喜之话。
待了几天,试期将近。李金华等皆打整应试。申孝思仍无志进场。【君虽不求闻达,天榜之中,岂能少孝思之名哉。】多少人劝了一回,方从李金华等一同起身。李金华在顺治门外十间房甚熟,【又来到雷击不孝处,】遂仍寓于往年寓所。他几人住在一院,闻知杜清已钦放大总裁。【杜公清似水,明如镜,使之持衡,诚得其人。】那保定按察司胡升此时已转入部中,亦蒙钦放副总裁,遂不便去谒杜清。
住了几日,这日方正品因事外出,回至寓所,道:“才在街上见一古怪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个耳朵也没有。”李金华道:“在何处看见的?”方正品道:“就在对门站着。”李金华道:“他还没死么?这样人活着做么?”方正品道:“兄台认得此人么?”申孝思道:“他怎么不认识,若不是他的主意,人家还没不了耳朵哩!”李金华道:“不用说了。申大爷若不多事,我怎么知道呢?”申孝思道:“若不是咱们兄弟,他的小命还不知那里去哩!”【惟孝思可起死回生。】李金华道:“倒不如死了爽当。”【欲死不得,奈何奈何。】申孝思道:“死了叫谁现眼!”【看到此处,人当猛醒。】方正品道:“这是说的么话?是怎么个事?何妨说了大家明白明白。”李金华道:“那个人姓聂名百福。好听老婆话,特不孝顺,被雷击去两耳。”【烈烈天威,犹震人耳。】方正品道:“无怪乎闹的那个样子,却是爱听枕边风的。【枕边私言,天闻若雷。】他女人怎么样呢?”李金华道:“被雷击死了。”【死受冥刑,苦无尽期。】方正品道:“聂百福没兄弟们么?”李金华道:“他兄弟二人,次百名禄,其妻周氏,说是甚好。”方正品道:“怎样好呢?”李金华道:“这却知不甚清。那年回家时,在德州雇了只小船,那管船的却是位高士,隐迹已久,别号养素子,他集了一部书,题曰《波心广记》,内有此条,说是周氏甚好,能劝夫行孝。”【波心广记者,阴录也。勿谓止记当年之事,而不集今人之是非也,即今之或善或恶,从无一个不载帐本中者。】方正品道:“这养素子真不愧为高士。”谢联桂道:“当日我祖父在沧州被难,亦多亏这位高士搭救。”【赞美养素子大德,妙在弥补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