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传正明集

正说中间,房东进来。落座之后,李金华问及聂家近来若何,房东道:“聂百禄大改,也是亏来他的妇人。【从地主口中,又赞美周氏一笔。】去年生了一子,长的甚是有样子,将来必能发达。”【既有贤母,必有麟儿。】李金华道:“这也是周氏的感应。”说着,又说了些闲话。那房东说及来意,却是邀李金华等喝酒。一来接风,二来送场几人,总得饶他。
待了两日,便到进场日期。李金华等打整进场。进场之后,李金华因起的过早,感受风寒,以至文不能成。幸逢郑立身为联号,郑立身遂将所作文章叫李金华写上,自己草草作成。
李金华出场之后病体愈重,催申孝思等进场。郑立身竟无志功名,终日侍奉李金华无所不至。【弟报师恩,当学立身。】请了多少医生,并不见效。黄心斋诸人虽然完卷,因李金华、郑立身未曾考完,亦皆扫兴。
那知杜清看卷之时,见一本笔气横秋,一本词章风洒,俱堪会魁。无奈只一场试卷,难以取中,遂与两个副总裁同观之。那胡升虽非忠良,却是爱才,即连连称赞,欲招二人补缺。杜清岂肯徇私,总是不应。【一毫关节不敢通。】胡升主意已定,因杜清不允,二人遂闹的不和。又因杜清说他徇私,竟将两本试卷呈于圣上,并奏明来历。【胡升果爱才若此乎,抑将别有所为乎。】谁想圣上也动了爱才之心,便下诏准其补缺。圣旨既下,杜清焉敢不从,遂传李金华、郑立身进场。李金华此时那能行动,一闻此信,更觉急躁。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先天者后天之父母,后天者先天之孝子。天地一大父母,亦一大孝子焉。大地笃生三教圣人,以践其孝之实,而彰其孝之行,三教圣人又万世之父母,两大之孝子也。吾读性理,窃有疑于张子焉。西铭纯乎其纯矣。惟正蒙清虚一大之说,程子病之。况其间辟佛老为往而不反,物而不化。抑知不反不化,则不去不来矣。如以佛老为失道,寒暑日月,岂有愆期哉。盖孝也者,始无所始,终无所终者也。佛即其无始之始以立言,道即其无终之终以立言。吾儒即其大中至中以立言,始中终其实一贯。皆造其孝之极至者也。张子尚未见及此也,观杜淦即遗诗之推论而恍然矣。然而数千年来,能道破其款窃者,厥自金钟传始。且夫事君不忠非孝,见死不救亦非孝。万善皆分内事,万善实皆孝中事也。所以仁民爱物,虽由孝弟推暨之,不爱物,仍不得谓之纯孝也。此金钟传又以放生汲汲示人也。方正品庆六廉申应铸高攀桂枝,人谓其由放生而得中。吾谓其仍由孝而得中也,何也。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则放生亦孝矣。且也孝则合天心,不孝则背天心,背天心者天必诛之。刁氏之雷击可鉴矣,周氏能化夫行孝弟故聂百福得为怪人存,示天下知不可听妇言以忘孝耳。聂百禄克生子者,固周氏之感应,亦天不罪悔过之人之义也。地主言之方正品豁然矣。然非波心广记,亦难备证其详焉。传云:有德于物,即有德于祖宗父母。养素子救杏村之不死,谢联桂极感其德,感其德则有德于物者,与放生同一爱物之仁。即同一尊亲之孝,养素子堪为高士,亦堪为孝子也,至于场屋获报,实出金华之意外,而能动不忠良者爱才之心,毕竟补缺。固金华有德于物之所召,亦立身孝行之感应也,其中盖有天焉,岂胡升之可必者哉。
理注:
前解甚详,不必多赞,至此以下,皆尊前注。为李金华于贺淑媛,虽有成亲之说,不必认为真事。按道书批来,实是精神聚会,原是形神具妙也。
偈云:
三教由来果无差,培养丹田心地花。
一部奇书忠孝传,按此行去入龙华。
三教无别法,忠孝自性花。
纯行无他念,古佛仙圣家。
自心本不生,无人无我。
空性圆寂故,事理一如。

第六十二回保和殿承恩及第十间房挟势霸婚
话说李金华闻知准其补考,依然病不能起,甚是急躁。不料急躁太过,不汗涌出,【金华为世病急切关心,使尽多少血汗,犹恐医世无补。】渐觉清爽。到了过午,便可行动。养了一夜,精神少足,【天之将兴斯文也,不然。一夜养功,曷能少足乎。】即同郑立身进场补考。将后二场卷子补齐交卷回寓,不在话下。
且说杜清阅其补考文章,尤觉风神。【头场出自立身摹仿师笔,此乃金华自作,文虽不传约皆不朽之奇文。救世之神笔也,阅正学说者,当如杜清阅卷,另具只眼。】胡升更觉爱慕,奈皆系补考,不宜前列,遂定了王笃生的会元。【能体天心,早定天榜。】申孝思第二,【次申大义,念念孝思。】赵守廉第三,【三明大节,有守有为。】谢子莲第四,【四解大智,莲蕊生香。】黄诚斋第五。【五取大信,实孝实弟。】至于黄心斋、谢联桂、高化成、方正品、智玉田、周相贤、庆六谦、申应钟皆在榜中。【自种心田,同声相应。】定榜已毕,五鼓发出。
李金华等闻听炮响,莫不心惊。不时报喜的报到,报了一个满堂红。【一点赤心,遍满天下。】惟李金华、郑立身中在榜尾,无不欢喜。及至保和殿殿试,钦定黄心斋为状元,【名压一时,孝贯千古。】申孝思为榜眼,【点破眼目。】李金华为探花。【金名文字,华于日月。】其次诸人共入翰苑。
考试已毕,李金华甚觉欢悦。申孝思出于意外之想,亦乐之不禁。黄心斋奉旨游街,观者无不称赞。【跨马游街非寻常可比咸谓骏马上是谁家俊秀,非作惊天动地事业。善庄之黄孝于乎,非立念佛会黄玉桂之贤孙乎。】
胡升前见李金华会试文章,心甚不忘,后见李金华又在青年,便起了招婿之念。【不惟爱才,兼爱其貌。】胡升之女亦是才貌两全,现已二十四岁,故未轻配于人。胡升主意既定,便央人到十间房题婚。其人到了十间房,与李金华相见,言及来意。【头次题婚,尚在礼中。】李金华道:“弟婚姻早定,万难从命,即乞兄台善为说辞,幸甚幸甚!”那人道:“既如此说,便当照实回复,但不知兄台定婚何处,姓甚名谁?望祈明示,以便回明。”李金华遂将贺淑媛家居何处,其父何名,告知来人。那人一一记清,告辞而去。
见了胡升,备述李金华之言。胡升道:“好一后生,不察时务,竟敢不从,余岂放过!今既如此,改日再定。”
到了次日,又差人来见李金华。【二次再题,便出礼外。】李金华仍如前言。其人回覆胡升。胡升复差人访贺家一节,是真是虚。后来探知真实。胡升道:“吾千金小姐,反不如个妓者!李金华处事如此,足见其学问全是一片假的!然老夫央人前去说明,如不成婚,甚觉羞辱。”【自取之辱耳。】便又差人来见李金华,【何其自轻如此。】直言不隐。说李金华不自尊重,泥于妓者,【造作恶语,当入拔舌地狱。】擅敢不从师长之意,甚是可恶。如允此事还可,如不允,当奏明圣上备言其举止不端。【自己端否。】李金华闻此,大笑道:“他何以知贺淑媛为妓?即为妓者,与他何干?我娶妓者,与他何辱?况贺淑媛贞节不二,德堪千古。【金华口中,从未赞美淑媛,今挟势逼人,不得不证明其淑媛德。】我一生最不服上水船。【金华目中那有权贵。】他既言奏明圣上我便闭门听参。我能为善者贱奴,断不为恶者贵客。【不但令权势怀惭,即来使亦觉没趣。】尊兄回去,告明卑意,勿得隐瞒。请罢!”来人闻言羞臊而去。见了胡升,备言其详。胡升大怒。【可谓老羞变怒。】
次日天明,便入朝奏明此事。备言李金华举止不端。圣上览奏,命礼部详察上奏。杜清接旨,便将李金华之为人,贺淑媛之贞节,一一奏上。
圣上阅过,龙心不悦。便批云:“胡升妄称虚实,任意倾轧,缘私情不遂,谣言蒙笼,罪加一等。即刻撤任休职,永不叙用。该探花李金华素称正直,即命自京都巡查,南至两广。钦赐铜铡三口,凡遇恶官赃吏,先斩后奏。【威命畏人,奸佞丧胆。】该探花所配贺氏,历观礼部尚书杜清奏折,堪称闺中英秀,即封为贞孝夫人。【旌贞表孝,万古不磨。】该探花巡至安徽,即成全婚姻大事。赐蟒袍二身,凤冠霞披,各一件,钦此。”【圣德聪明,彰瘅私,纶音一下,万古常昭。】
李金华接到上谕入朝谢恩,便收拾行装,告别同年及礼部杜座师,带领铜铡出京而去。【转牌一下,天下皆惊。】胡升见上谕,满面羞惭,【怨谁。】便卸任回家。【权势休矣。】其女闻知,自缢而死。【不失千金身分。】
且说李金华出京,所有跟随俱不准前行,只带李忠一人,步行至天津。【步行私访,千古罕闻。】到了东门外,主仆二人走到一所饭铺,遂进去买饭。用饭之际,问跑堂的道:“你们这里府官何如?”跑堂的道:“也好哇。”【以一官而死于也字,可惜。】李金华道:“怎么也好呢?”跑堂的道:“谁不知道不问清!【说出昏官绰号,这一句便送煞了。】你老故意问他,果然没听见说么?他若非银钱大,焉能久在此处?从先保定府按察司虽系他的上司,他二人却是个钱友。【有污官箴,不堪下问。】后来他那钱友又升了户部尚书,无非也是用钱串通的。他二人既系钱友。这更挪他不动了。”李金华便知卜文卿的钱友是胡升。又问此处县官如何,答道:“县太爷是好的。处处为民,毫不自顾。”【不为己而为民,便算好官。】李金华道:“卜文卿在此为官,有些甚么风声?”答道:“你老吃饭罢。他那些事,一言也难尽。【酷吏虐民,不胜屈指。】吾们铺里忙过这顿饭去。没有事了,咱们再喇。”不知喇些甚么,下回分解。

注解:
从来道德之外,别无功名。观王笃生及郑立身等,有因本身之阴德得中者。有因祖宗之培植得中者。知放生事大孝弟当先,会试一榜,在文字尤在实行焉,盖琼林,善林也,义林也,即孝林也。不孝不义者,概不得与于此榜,此榜如是,乡榜亦如是也。一世如是,百世皆如是也,要之修心为传中之德元,故点心斋为状元,孝亲为传中之题眼,故点孝思为榜眼,且也非大仁大义,不足鬓插双花故点金华为探花,个中寓意,弦外余音无言之教,耐人咀味,倘阅此榜而会心也。将天下尽入君子之归,而不至流于小人之党矣。然有君子即有小人,胡升之霸婚,小人之仗势也。金华之拒媒,君子之守义耳,顾昧虚实以泄私忿,恣意蒙混,捏词倾轧,官至户部尚书,而犹如此。致杜清不得已,历历上奏,人谓胡升抑君子,吾谓其正以进君子也。何也。朝廷不知金华之正直,焉有巡按之宠,铜铡之锡哉。于以知日月之辉光,每因风霾而愈彰也。独是廉耻之风,不没人寰。胡女自缢,廉耻犹存,亦不得不谓贞烈也。至于淑媛之贞孝,玉帝已且封之,凤冠霞披,岂为过奖哉。由是荣者荣,而辱者辱,荣者非1幸,辱者实不幸,吾犹谓辱者不幸中之大幸也。使荣者早知辱者,与卜文卿为钱友岂肯遽令回家哉,惜乎,至天津而始知也,亦付之为漏网之鱼可也。


第六十三回苦奔波沿途私访大显耀奉旨亲迎
话说李金华在饭铺用过了饭,那跑堂的算了帐,向李金华道:“你老是上那里去的?”李金华道:“就到这里。”跑堂的道:“有甚么公事?”【为天下大公事。】李金华道:“到这里找个人。才刚你说这里府官甚是慌唐,到的是怎么些个事?”答道:“你老听着吾说个一两条:头一条包揽官私。虽然县官廉明,案理清白,在县里打输了,到府里雨上俩钱就可以翻案。【欺民欺君,黑心当诛。】第二条不理正事。终日喝一个醉,手忙脚乱,买了些娼妇肆行淫滥。【酒色之徒不堪居官。】第三条与本地的些个棍徒演戏作乐,无论闯下甚么祸有他当殃。【不除暴民反纵游民,当以治贼法治之。】第四条纵奴行霸。第五条可就该死了。他儿曾在乡里抢一民女。【造罪不浅。】后来人家不算,进京告他。他暗使凶奴截杀半路。”李金华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差人杀死的?”跑堂的道:“进京告他的死在半路。并无凶手,大约着说罢。”李金华道:“还有甚么事呢?”答道:“小事不计其数。只此数条要弄明白了,【已弄明白,何需再弄。】他就受用了,还说他别的做么?”李金华暗想道:“这就叫他受用了。”打发了钱,遂同李忠出门而去。
且说天津合城官员接到李金华南下,转牌预备公馆,伺候接差。自早至晚,不见踪影。到了天黑,李金华在街外碰见车轿,方乘轿南行。接差的接着,迎入公馆。
次早即有喊冤者。一日工夫接了呈子数十张,俱是卜文卿一案。其事多多,不堪枚举。及卜文卿前来问安,李金华便令人将他帽子摘下,将一切呈词俱摔在地下,叫他自己观看。虽多方强辩,无奈李金华置若罔闻,当即据实参奏,立刻革职撤任。一时闻者莫不称快。【官被革而民称快,亦可想其为人矣。】至于贪官污吏,莫不惊惶。【至此惊惶晚矣。】李金华在天津住了两日,沿街密访,得不孝男女二十余人,及为讼师者十余人。至于民间之不知天良者皆为上者之过,尚待教化。回至公馆,将一班逆子讼师尽为缉拿。李金华见此二者恨入骨髓,俱推出腰斩示众。【此两种人,已损到骨髓,故令人恨入骨髓。】诸事完毕,打发跟随等人齐赴山东,自己带领李忠回向通州一带,自西路沿州府县绕至山东。所有一切官民之善恶,尽行查清。笔之于簿,以待回京沿途缉拿。其跟随众等至山东省一月有余,不见钦差到来。又等了月余,方才接到。【万里巡行,躬亲密访。如李公之劳心劳力,其谁能及。】在公馆住了几日,竟差人在山东一带获得赃官一名,逆子讼师十余人。当日拿到,即推出立铡。主仆二人步行至两广。一路之上,被铡者不计其数。【将殄灭天下逆种,一无遗类才是金华本怀。】从两广始赴安徽,谢杏村早已闻知谢子莲叔侄二人荣耀回家,将李金华中后一切尽白诸谢公。谢公告于贺淑媛。其间之情难以笔罄。【淑媛前之受尽磨难,苦极矣。今闻此言,当必悲喜交集。与冀宠幸,慕尊荣者,相去不啻天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