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慈安便同慈禧计议说:“儿皇已渐长成,咱们是要卸去担子,给他挑了。”
  慈禧笑说:“妹子亦是此意,所以近来内外臣工奏折,都付他批答,但是他还殷勤请训。定在明年办理大婚亲政,姐姐意见,以为何如?”
  慈安忙说:“使得。”
  光阴易过,转瞬春初。选妃册后的手续,虽属官样文章,但一代母仪,亦须郑重。依慈禧的意思,是要册立侍郎凤秀之女为后;慈安瞧那凤秀的女儿虽然生得美丽,却生性轻佻,很不谓然,意中却瞧准侍读学士崇绮之女。这崇绮姓阿鲁特氏是个状元出身,他生的这个女儿,固然性格端庄,而且姿容秀美。拿定主张,任是慈禧争执,总不能移动。同治帝却尊重嫡母,忽略生母,对于慈禧讲话,十句难听一句,对于慈安,却是句句依从。当下计议,就决定册立阿鲁特氏,为正宫皇后,凤秀之女为慧妃,另有懿妃,亦是慈禧意中选中的。在这同治八年三月,就由钦天监选了吉日良辰。那皇家大婚仪注,说不尽荣华富贵,讲不了光怪陆离,打开诗经第一篇,接着吉庆话头,就算那傧相祝词罢了。
  闲文少叙。那安得海仗着慈禧宠爱,他的气焰,一日膨胀一日。原定的计划,是要先去恭亲王,后除慈安,无如事体重大,慈安恭亲王又联合一气,同治帝又喜怒不常,一时没有个把鼻;心心念念怂恿慈禧建筑圆明园,意在大放花灯,另辟个欢喜行乐之所,无如所谋掣肘。记得是七八月秋凉天气,得海静极思动,想借个调查织造为名,出京去运动运动,打扰打扰,能够得两三千万两银子,就可恢复那圆明园旧观。主张一定,得了慈禧同意,便领着一二十名宫监,备办三只大船,高挂日月龙旗,船上大吹大擂,由北运河一路南下。到了山东德州地方。德州的知州,名叫赵新,迎接来迟,安得海使出他的气焰,见了面,说声:“好大知州!本总管奉着太后懿旨,赶往江浙督织龙袍,你瞧不起本总管,便是瞧不起太后!”
  赵新方待辩白,安得海抢上前去,就大大地给他两记耳光子,还说:“你带个信给山东巡抚丁宝桢,叫他赶送六百万两银子过来,以备盖造圆明园,倘说半个不字,小心点前程是了。”
  赵新嘴里噢噢地答应,脚下如同踏油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阅下文。

  第十五回 安得海竟罹法网 李莲英骤入宫闱

  话讲丁宝桢由同治元年五月入宫,误吃那玻璃瓶里丸药,弄得胯下郎当,回寓碰着贾铎,一时揭开线毯。姓贾的摭拾些事故,具折严参,哪知安得海根深蒂固,丝毫不得动遥姓丁的升任山东巡抚,刻刻要手刃安得海,以清宫闱浊秽,无如不得其便。频年因捻军扰境,往事渐忘,现在捻军平了,打听安得海势焰熏天,炙手可热,又恨不能生啖其肉。这日在署办公,当有旗牌官过来禀报:“现有德州知州赵新,在辕下请见,说有要事面禀。”
  宝桢招呼传见。到得花厅,赵新早是深深一躬,宝桢忙问:“贵州前来,有何话讲?”
  赵新说:“卑职的官是不能干了,不但卑职不能干,就连抚军大人也不能干了。”
  宝桢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问:“彼此不干,不算什么,究竟因着什么事?”
  赵新叹了一口气,说声:“咳!大人,还不晓得二皇上来了吗?”
  宝桢益发不懂,忙问什么叫做二皇上。赵新说:“二皇上便是九千岁,九千岁便是安得海。”
  宝桢听了,哈哈大笑说:“这姓安的来了吗?真个不真?”
  赵新急着说:“如何不真,卑职已被他赏了两个大大耳光子。”
  说着,忙伸手摸那颈项脖子。宝桢笑说:“好极!我正找他不着。”
  赵新说:“大人找他,莫非是要送他六百万两银子?”
  宝桢益发不懂,嘴里不由得说声:“你好糊涂!你这句话,是从哪里说起?”
  当下赵新才把见着安得海,如此这般一总说了。丁宝桢一面听话,一面沉吟,咂一咂嘴,皱一皱眉,忙同赵新咬了个耳朵,叫他赶快去办,不得误事。赵新走后,宝桢便回到签押房,自己叙个折稿。不恭维他,他是一位翰林先生,在内当过御史,在外做着封疆,那经济文章,要算是数一数二。这折子里面,用着大提纲,引起开国祖训:“如有内监出京,不论走至何处,皆得由地方官吏严拿正法。现在有安姓太监,在德州招摇,经臣拿获,是否遵依祖训办理,候旨施行。”
  稿子办好,连夜缮写,封拜进京。到得军机,当由恭亲王先行瞧过,知道关系重大,赶忙袖了原折,面见慈安。慈安阅过目,冷笑了两声说:“这小安子,现在胆是越来越大了,但是投鼠忌器,他的主人,非他不欢。”
  恭亲王说:“这事要太后拿定主张。
  现在丑声外扬,经这一度招摇,于国体很不大好看。”
  慈安说:“我也知道非杀不可,我们冤仇越结越深,一声杀了安得海,怕不又兴风作浪吗。”
  好个恭亲王脸色一沉说:“杀了安得海,固是兴风作浪,不杀安得海,亦未必不兴风作浪,而况姓安的也是主子的眼中钉。一面由太后下了手谕,一面告诉主子,为国家除害,为宫禁洗耻,为主家婆剪去爪牙,可谓一举数得。
  ”慈安点一点头说:“好在祖宗家法,按照遵行,任他的主人极力袒护,也不能无理取闹。”
  当下提起朱笔,在折尾上批着:“既系安姓太监出外招摇,有背祖制,着即缉获正法,钦此。
  ”恭亲王接过批折,更不怠慢,忙交给原官,星夜赶回。这里折子批回,那安得海求救的心腹小监,已赶至西宫,偏生这日慈禧,因在宫里瞧戏,不曾浏览奏折,所以由恭亲王做了手脚。
  在这小叫天演唱李陵碑的当儿,正听那倒板二簧,一字一句的拍板,那崔长礼早引着个小监,冒冒失失过来说:“娘娘,不好了!那安得海”慈禧因安得海三字碰到耳门,不由失魂落智,说了声:“怎么?”
  大凡心爱的人,总有些痛痒相关,而况慈禧同安得海算是同床共梦,更非泛泛!当下听说安得海三字,不等再讲下文,就知道出了岔枝,心里是跳个不止,急着说:“小安子难道没有命吗?”
  来的小监说:“有命没有命,却不可知,现在已被德州知州用大铁链锁了。”
  慈禧眼睛一楞说:“反了!好个芝麻大的知州,他竟敢如此横行了。”
  来的小监又说:“那知州口口声声奉着抚台大令,大约这事,必有专折到京。”
  这一句话提醒慈禧,慈禧早派崔长礼传恭亲王赶来会话。不消说得,那恭亲王就随着过来,慈禧不及他问,劈口便说:“山东巡抚有什么奏折到京?”
  恭亲王说:“巡抚丁宝桢,因着安姓太监在该管地方招摇,依着本朝家法,将安姓太监锁拿,具折请示办法。”
  慈禧忙说:“这原折现在哪里?
  ”恭王说:“已经批回。”
  慈禧又忙说:“如何批法?”
  恭王说:“遵照祖训,着即就地正法。”
  这时慈禧太后的浑身仿佛浇了一瓢冷水,严寒彻骨,当下咬着牙说:“是你的主张,还是东宫及皇上的主张?这种重要事情,因何不给我知道?”
  恭王说:“本拟要奏明太后,因太后在宫瞧戏,恐阻清兴。如今这事,是东宫和主子通同知道的。”
  慈禧眼睛一翻,不由得骂了一声:“放屁!政体是两宫训政,难道一个做主,一个不曾画行,也算得有效?”
  恭亲王好歹只不开口。慈禧忙瞅着一眼,赶过东宫,见着慈安,仿佛带底气成交,劈口便说:“现在妹子是个废人,好了,什么事是瞒得定定的了!那奕訢眼角里,太瞧不起人!他同妹子做对,不应迁怒到安得海。”
  慈安也就冷冷一笑说:“现在安得海犯法,与妹妹何干?这一起办法,却不怪奕訢,也不能错怪愚姐。本朝家法,铸成铁案,太监出京,地方官吏是能先折后奏,那山东巡抚既是据法力争,朝廷也就不能枉法徇情。谁瞧不起瞧,妹妹说话倒要分个皂白。”
  这时孝哲后在宫问安,见着两宫口角,忙说:“二位皇母,权请息怒,臣妾料丁宝桢得着批折,还有一番手续。咱们急情事,还须锁拿到京,由朝廷讯明正法。能于宽缓到京,那就好通融办理了。”
  慈禧尚未开口,转是慈安得风便转说:“皇媳见解不错,咱们就照此施行。”
  随即提起朱笔,又下了一道旨意,交给慈禧看了,这叫做系铃解铃。慈禧也没有话说,当派个得力太监,不分星夜,赶赴山东,这才糊拓了过去。
  话分两头,那日德州知州赵新,奉了抚台密谕,随即取了一枝大令,赶回德州,不复转致,调了驻防营兵,加上快壮三班,赶到河边,由赵新下轿上船。可怜安得海死到临头,还不知觉,船舱里不男不女,丝竹敖曹。诸位必有一句话,又要驳诘在下,那男的自然是些宫闱内监,那女的又从何处携来?当真姓安的是个嫪毒,终日非花不乐吗?然而其中尴尬,不实不尽,在下不应造些口过,但这班妇女,有的是宫禁秀女,有的是教坊娼妓。安得海正在兴高采烈,送抱推襟,猛地里赵新跳入内舱,还疑惑有大大的贡献过来,略一抬头,不提防许多快壮,提着琅珰铁索,凶虎似地扑来。赵新嘴里嚷声:“捉!”
  只见那铁索盘旋认准那结不男不女的颈项,围绕过来。姓安的被铁索套住,还跳上跳下乱嚷:“反了!”
  这时赵新也抱个赤臂,伸手过去,给他两记大大耳光子,说:“是我们奉着抚台大令,你有话同抚台面讲。”
  一声吆喝,早推推拉拉的,把那些狗男女牵了出舱上岸。有一两个机灵的,原在岸上,不曾上船,就不分星夜,回京报信,慈禧接着这个信,自然有个交代。
  但是赵新押着安得海人众,赶到抚辕,丁宝桢点一点人数,并不研讯,随即寄监。却好拜去的密折,不上两日,已经批回,丁宝桢拆开一看,见有就地正法字样,更不怠慢,忙派人在历城县大牢,提出安得海,登时堂绑,插上标子,写着“斩犯安得海一名”,一棒锣声,许多兵队衙役,押赴法常在这不先不后的当儿,却来了一骑飞马,马上坐着位中宫,头脸上汗珠子滚滚滴滴的,有黄豆般大小,闯进抚辕,翻身下马,一手抹着臭汗,嘴里乱嚷接旨。诸位想想,这一道旨意,如果超在丁宝桢那批折之前,或落后一两个钟头,尚属于事有济,即不然,在着安得海未曾绑赴法场,姓丁的也不能横过脸来。然而事在人为,如若丁宝桢有心开活,未尝不可拔枝令箭,叫人前去,喊声刀下留人,无如稚璜先生积愤在胸,从同治元年,蕴蓄到今日,难得安得海自寻死路上门,又难得去京的折子,已经批准正法,算是到嘴到肚的一口食,还肯轻轻地吐它出来吗?当下晓得这起上谕,必然有了变动,且不跪接,且叫个差官,赶赴法场催斩,只等刽子手扔过一颗鲜血滴滴人头到来,然后排开香案,公服叩头接旨。来的个中官,只是跌脚,俗说哑子吃黄莲,叫不出苦楚来。一面供应着京内来人,一面赶办个遵旨拿获安犰,已经枭首的奏折进京。偏偏丁宝桢发了个奇想,他想安得海的脑袋,虽然断了,究竟他的下部,是累然有物,还是空洞无物,这一种疑团,倒不可不揭破出来。自家坐着绿呢大轿,亲到法场,叫把人没头尸骸放平,替他剥去底衣,瞧了一瞧。俗说是有余不尽,以为是有,却成了半截短枪,以为是无,不过一把酒壶,缺了个嘴子。闲千方百计少说,那同安得海一齐拘获的不男不女,当时也就分别释放;船上插的日月龙旗,一切銮仪幡盖,趁此掳掇缴部。
  不谈丁宝桢杀了安得海,愤恨已泄,志愿已偿,单讲山东的复折到京,慈安及恭亲王是不动声色,同治帝很夸赞丁宝桢干办有才。独有那拉氏在西宫哭了几场,恨是恨肿了,气是气极了。崔长礼、刘承恩两个,虽是曲尽殷勤,百般献媚,无如姓崔的年纪大了,姓刘的又面貌不扬;谭鑫培、余三胜终属是个戏子,碍于宫闱物议,而且前回的金俊生,事体败露。会做文章的,最忌合掌,可怜嫠妇孤灯的况味,日夕难捱。照这样看来,内魔铲除,孽缘不起,把个恶浊地藏,换做琉璃光明,提起慧剑,割断情网,岂不是拔出阿鼻地狱,超升那忉利天宫吗?无如这金轮则天的魔力,是应着劫运而生的,有了妖狐,便有狡兔,有了娄猪,便有艾猳,戾气所钟,无独有偶。人瞧那安得海生得面目姣好,性情柔媚,手段险猾,谁知还有比姓安的姣好到二十四分,柔媚到二十四分,险猾到二十四分;人瞧那安得海恃宠而骄,作威作福,仿佛同慈禧两人合做一人,哪知还有比姓安的揽权弄势,简直躲在慈禧肚腹里,做个蛔虫,慈禧要讲的话,能替她先讲了,要做的事,能替她先做了。慈禧被这肚腹里的小小蛔虫,弄得七横八竖,颠颠倒倒,把那一座大清国锦绣河山,硬挣挣被一个蛔虫送掉了。你道奇是不奇,怪是不怪?
  闲话少叙。单讲那河间府城东街,有一个李大麻子,算是光蛋一人,在中年姘识个士娼,叫做什么黑翠子,这黑翠子阅人尽多,也不知同谁混帐,生下一个杂种,偏是临产的时候,梦见一位俊俏郎君,说道我叫做张六郎,借你肚皮寄顿寄顿,黑翠子未及开口,早是一头拳撞来,一声呵呀,孩儿落地,要论他真正父亲,却寻找不出。巧巧大麻子跑得很勤,又是中年没有子息,只好随他姓李,取名扣子。这李扣子长到大来,顽皮不过,灵巧不过,胡乱地送进义塾,也能粗识些字义,十岁以外,那李大麻子,也就亡故。黑翠子年长色衰,门户冷落,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到这个杂种,偏生李扣子生得眉清目秀,就有些没魂大小,把他勾去做个娈童,居然此争彼妒,弄得他身不由己;后来遇见个硝皮坊的老板,给他些茶饭吃吃,他也杂做工作,人就叫他做皮硝李。要晓得个龙阳君性质,非得人宠爱不行。随硝皮坊老板姓牛,有个老表姓崔,姓崔的勾结李扣子上手,便炫耀着自家有个族弟,叫做崔长礼,现在当时当道,在慈禧太后面前第一个红人,如何在这里河间购办田产,开张店铺,拉拢亲戚朋友。嘴里说得如火如茶,被扣子听了,就央求姓崔的介绍,姓崔的满口答应说:“只要你舍得割掉那话,包管送你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