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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外史
正在拉的热闹时候,忽听见外面敲门的声音。男子发急道:“不好了,有人来了!”妇人道:“不妨事的,是邻舍人家扣门,我们不要去理他,只管放大了胆干我们的事。”又听见那敲门的声响竟是一阵急一阵的。妇人忙道:“小和尚,你不要慌,待我问一声,看究竟是哪个。”又听得外面有山西男子的声音道:“咱老子回来了。怎么不开门!”妇人慌道:“不好了,真个是他回来了!小和尚你快快藏在床下,不要啧声,待我打发他出去了再来叫你出来。”小和尚道:“腌腌脏脏的,叫我怎么进去?”妇人道:“顾不得了,快些进去吧!”小和尚道:“哎呀,碰了头了。”妇人道:“快不要开口,我去开他进来。”又听见妇人小脚走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山西男子道:“再不开门,咱老子要把这牢门踢掉了!”妇人道:“我方才上马桶,一时立不起来,你莫要生气。”山西男子道:“既如此咱老子就罢了呀。这个斋饭篮子是哪里来的?”妇人道:“这个篮子,就是天天到来打斋饭那个老和尚,寄在此间的。他说要到哪里去化缘,停回就来取的。”山西男子道:“既是他的,倒还不妨。咱老子倒有些疑心,你不要藏甚和尚在家里么!”妇人怒道:“你在要胡说,老娘是不依的,你究竟当老娘是什么人?”山西男子道:“咱老子才说了一句玩话,你就生气了。不要讲了,这两天咱老子同人家斗了两夜的麻雀牌,觉得有些困倦,要睡觉了。”妇人道:“要睡觉可到你娘里去睡,也好静些。我是声气大的,不要吵闹了你。”山西男子道:“咱老子自己床不睡,倒到娘房里去睡么!我偏不要。哎呀,不好了大娘!我们这个床帏为什么在那里动呀动的,是个什么东西在里边?我倒要看看呢。”妇人道:“你这两天乏了,快快睡你的吧。还要闹什么呢!可是活见鬼了。”山西男子道:“你不要瞒咱,倒底是什么,快些说出来!”妇人道:“大约是猫儿在床下捉老鼠呢,没有什么的。你不要瞎疑心!”山西男子道:“我倒有些不信,待我揭起床帏来看。哎呀,你是哪个?敢到咱老子家里来,藏在床下。还不滚出来呢!”说罢又听见拉扯的声音。小和尚着急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小和尚并非别事,是到府上来打斋饭的。”山西男子道:“打斋饭打到人家床底下来了!咱老子若不回来你就要打到床上去了,有这个打斋饭的么?气死我也。不打你这秃贼咱老子誓不为了人!”又听见拳打脚踢的声音,小和尚哭泣的声音,道:“施主老爷!不是小和尚自己要到你床下,是你家大奶奶叫我来的。小和尚是冤枉的呢!”又听见那老婆婆喊道:“我的儿子,你们为什么才到家来就这么吵闹?”山西男子道:“你还要问呢!你只顾睡觉,你晓得你媳妇房里床底下有了人!”老婆婆道:“是媳妇临盆了么?快些去呼稳婆来是要紧的,不要瞎吵!”山西男子道:“你还要瞎缠,你媳妇床下有了人呢!你还只顾在隔壁咿来呀的瞎问。”老婆婆道:“我们家里又没有什么事情,要这唱隔壁戏的人来做什么?”说罢,只见那绸帐一掀,里面钻出一个人来道:“做隔壁戏的人就是我呢。我且逃了出来,让他们去闹吧。”说毕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文华伸出两个指头在空中乱圈道:“我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神乎技矣!”正在得意的时节,忽然的想着了一个人,忙问懋卿道:“怎么令亲木贤弟不见到那里去了?”懋卿道:“这个畜生去了好几日了,还要想念他则甚!”文华道:“不是愚兄念他,若是他今日在此,不知又有许多什么好笑的话呢。”说毕,又见换了一个人走进帐子里面,又做了一个调姨的口技。文华赞声不绝,立命家人赏他们二十两银子。
班中人上来谢了,又将方桌一张移在中间,铺了红毡,有两个玩杂耍的人上来,立在桌边,各把玩话闹了一会,然后将红毡取起,那一人将两手两腿拍着上下,都交代过了。又说了一会趣话,不知怎么,看他向前似乎跌交的模样,手内早高举着一颗斗大的黄金印信,口内说道:“这叫做六国封赠将军挂印,是恭喜大人们的。”文华同懋卿大喜,连连赞道:“果然好口彩,果然好口彩!停会儿一总重重地赏他。”又见一个人走至中间,将一条红毡铺在地上,撮高了起来,说是要吹气了,又说要画符了。将红毡揭起,原来里面是一个彩扎的天官,手中拿着一幅加官进爵的字样,请至中间桌上供了;又将红毡取起,重新交代一番。望下一铺,不知不觉地又变出一个极大的磁碗。里面满满的水,那水里还有两极活泼的大金鱼。那人就取将起来说道:“这叫做双鱼吉庆。”说毕,下去又换一个人上来。嘴里说的无非引人笑的话儿。又玩了一回什么仙人摘果哩,什么张公接带哩。
那人退下后,又换了三个人上来。一个人拿着个弦子坐在中间,一个拿着一面八角鼓站在左首,一个抄着手儿站在右边。那坐着的念了几句开场白,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把弦子弹起来。左边的人敲动八角鼓,那坐着的唱着京腔,夹着许多笑话。那右首的人说闲话打岔,被坐的人在他耳刮子上打了无数手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末后又做了些各种鸟雀的声音,牛马猪犬的声音。若没晓得是这班人嘴里学出,也要当他是真的哩。唱毕鄢懋卿同文华又是赏了二十两银子。几个班子里的人都欢天喜地,谢了又谢,即辞了出去。
这里大家刚欲立起身来,只见一个家人急急忙忙的赶进来禀道:“不好了,听得说无数岛寇驾着战船杀到扬子江来,把韦将军的营寨冲散。韦将军等不知何往!还伤了许多军士。这里百姓们听见了都吓得心惊胆碎,都关门闭户,抱男携女地逃难。还听得说城门都挤住了,为此特来禀报,请爷示下。”文华一听,登时面目变色,暗想:柏自成既与他们约定,怎么还要杀人!这倒有些不明白了。莫若且把柏自成传来,问问他再作道理。想毕,刚欲吩咐家人去传柏自成时,只见又有一个家人进来禀道:“柏将军在外候令。”文华听了大喜,忙令传进。
不一时,只见柏自成早已走进,也等不得他参见,便直立起来道:“柏将军来得正好!且随我到那边去商量。”说毕,便命柏自成跟随在后,一同转湾抹角地望着前时同柏自成讲话过的那个密室而来。一同跨进了密室的门,就命柏自成将门闭上,问道:“你可晓得些信息的么?”柏自成道:“小将方才早已晓得。因此到来请示。”文华道:“前日将军说的岛寇前来,只要把些银子,他们一定肯退。如今看来,莫非改变不成?”柏自成道:“这事末将已早与他约定,哪有改变之理!文华道:“既不改变,怎么方才有人来报说,他们一到扬子江就上岸来,把韦将军的营寨冲散,杀伤我们兵士,道是何说?”柏自成笑道:“原来帅爷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幸得小将知道,不然险些误了大事。帅爷且请放心,待小将细细告禀。”不知柏自成告禀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假施为出兵接战 真能干赴敌交锋
只顾官高爵显,哪知丧尽天良!
空有雄兵十万,竟非御敌疆场。
却说文华听得岛寇声势,不觉有些疑惧,将柏自成细细一问,柏自成道:“帅爷且请放心,这件事决无改变,况小将方才来的时候,接得他们的密札,故特带在身边,今当呈览。”说毕,便将岛寇的书札取出。文华细细一看,却原来与前日柏自成所说的一切言语无二。柏自成又禀道:“小将来时,一路听得韦营并非与他们接仗后溃散,实是见了他们旗帜,恐怕不敌,先自奔逃,以及自相践踏,或者伤损兵丁亦未可知。为今之计,惟有将此项银两分装几船,待小将带之先行,然后帅爷统率大队,假作上前救护,那里待他们退去之后,自然大家都晓得是帅爷杀退的了,岂不是好!”
文华听说,登时恍然大悟,喜之不尽,便对柏自成道:“今日已晚,恐有不及。你且出去,悄悄地再到他们那里,与他们说明了一声,免得他们疑忌。我这里即当于夜间备办一切,明日黎明,本帅只说身子不爽,不能骑马,就坐在船里,将银两亲自押解出来。到了营中,我自传令,只说命你将本帅所带各船中退敌之物运上战船,那时须要将军亲率心腹兵丁前往搬运,有人问起,只说是火药军器等装在箱内,临时开用,也就可以混过去了。但是将军须要小心,至要,至要!”柏自成道:“末将自当留意,决不有误帅爷将令。”文华道:“既然如此,凡事总要仰仗将军,不可托大,能够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方好。今日将军出去,先传本帅将令,命水陆兵丁一概齐集,明日清晨一准出战。”柏自成答应了几个是,即便告辞出去,自去干他的事。这里,文华密令心腹家人备办一切,均是以上说过的,不必再为烦琐。一宿晚景休提。
到了五更时候,文华早已起身。心腹家人上前禀道:“一切均已准备。”文华欢喜。此时,鄢懋卿亦已起身出来相送,嘱咐文华一切小心,自不必说。
文华就坐了一乘大轿,带了几个心腹家人,到得船边,出轿上船。一看,总共两号大船,银两均用箱子装在舱下,心中暗暗欢喜,便命开船。好得出城不过十余里路程,即到营前。早见水陆军兵层层密布,还有无数战船停泊在营门之前。果然威势非凡。又见无数将官并兵丁等跪在那里唱名迎接。文华也不担搁,就命搭跳上岸,吩咐一半家人看守船只,专等柏将军来交付。一面带领一半家人到得营中升帐坐下,各营哨将弁又来参见毕,分列两旁。文华即取令箭一支在手道:“柏将军听令!”柏自成连忙上前躬身道:“小将柏自成在,帅爷有何将令?”文华道:“今日与岛寇接战,非比等闲,一切之事小心在意,本帅付你令箭一支,命你带兵一百,拣选战船两号,前去哨探。本帅备有上好战具,均在船上,你可着人运上战船,临时开用,自能大胜。本帅即当亲自率兵前来接应。”说毕,以目视之。柏自成接了令箭,亦暗暗以目还视,应了声“得令!”便出帐去了。到得营外,早有文华的家人上前招呼,各各以目示意。
柏自成一面叫手下军兵先选两号好战船,然后带人到文华坐来的船上,把舱下的箱子起出来,共有二十只,运到那边船上。故意高声吩咐道:“里边都是火箭、火炮,你们须要当心,统移在一只船上。我们另坐一船,到得敌船相近,他们一定来抢。尽管让他抢去,里面自有妙用。等他们抢去之后,然后我们杀上。还有元帅的兵前来接应,包管杀得他们片甲不回!”柏自成这几句话原是故意掩饰,免到人家疑心的话。手下军兵听他的吩咐,七手八脚,一齐装好。然后以铁搭将那只不坐人的船搭住,柏自成遂即带兵一百名,跳在那只船上,吩咐水手速速开船,不要担误时候。好得这日却是顺风。不多一回,就行了四五十里,早望见岛寇的船只,密密层层不计其数,也在那里下来。
柏自成连忙执着两柄钢刀,跳在船头上面,等得敌船相近,就命军士们将后面那只船的铁搭砍断,那只船也有帆樯,铁搭一断,便趁着顺风,一直地望前去了。柏自成故意自言自语笑道:“只怕他们奸滑不抢,若然抢去,包管中俺的计较。”说罢,见那岛寇的船已相近二十余丈的地步。为首的一只船上也有几个人站在船头,都是明盔亮甲,手持利刃,看看相近,却原来不是别人,便是汪直、陈东、徐海三人,还有许多骁健之将排列在三人后面,果然威势非凡。再看那只装银两的战船,已被他们用挠钩搭去。有几个岛兵跳上船去,将那只船望斜刺里摇去了。柏自成便高声喝道:“你们这班岛寇,好生无礼!怎么未经交战,先把我的战船劫去,快快还我,万事全休。汝牙迸半个不字,可晓得本将军的厉害,叫你们来时有路,去时无门!”说毕,便把嘴儿对着三个人歪了几歪。陈东也假意还骂道:“我把你这不识抬举的,一只船儿有什么希罕!你若知事的,快快跪下投降,饶你性命。”柏自成道:“休得多言!本将军也不用军士们上前,只我与你一个对一个地决个雌雄,看是谁胜谁败!”说罢,把身一跃早已跳过船去,用刀就砍。陈东连忙接住交战,吩咐手下也不必上前,看我独擒这厮。两个人搭上手,假战起来,倒也好看。
战了约有四五十个回合,柏自成正欲败下,跳回自己船上来,忽听得后面江声大振。连忙回头一看,只见无数战船似箭一般的冲上前来。帅字旗下,文华穿着软甲,手执令旗,在那里指挥,两边有无数骁将护卫。看看相近。柏自成道:“我们元帅来了!你若明白的,快快退去!我求元帅开你们一线生路,放你们逃生。”说罢,便向自己船上一跳,命手水赶紧将船摇入大队战船之内。文华早已挥兵杀上。陈东等也传令将船只一字儿排上,上前迎敌。两边混战约有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汪直、陈东、徐海等三人商议道:“我们银两已经到手,又何必故为恋战!倘若互有杀伤,一则对不起柏自成,二则自己也不好回见岛主夷目妙美。况且,我们的战船兵卒不及他们之半,他们的手下兵将只怕还未晓得内中的事,倘若真个交战,还恐众寡不敌。倒不如早早卖个人情,就此收兵,退出海口去吧。”商议已毕,便把令旗一展,传令鸣金,一齐转舵退下。先叫自己的战船扯起风帆,掉转头去,手下各船上将弁一听锣声,知要退兵,忙一齐将蓬吊起,跟着陈东等座船飞也似地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