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水浒传


这时有梁山探子,已早由东京里探得此信,飞也相似,报到梁山。宋江已掩盖不住,和夫人道:“你去与扈三娘解说,非是不重义气,不去救他。因如今山寨里军事紧急,童贯与高俅、杨进正打临清,海州亦发了人马,有谋勇双全的黄金塔扈文和带领着雄兵一万,逼近曹县来。港州关胜、曹县董平,连日也仅能保守,不能出战。杨志已调往单县,曹州项充又无音信。馆陶肥城近日也不知胜败,众人心里有多焦灼。”丽娘念佛道:“阿弥陀佛,官人就这么一说,多少人民没了性命,妾身口讷,也不会说。对扈三娘也难解决,只盼着大王开恩,许我到一座庙里削发为尼,妾身就终日诵经,祈祷着大王得胜。”说到这里,自又向蒲团上拳了腿,拿了念珠,依旧念佛。宋江气得道:“你没福消受的行货!这个世界念什么佛?若作个皇娘娘有多受用,世人都仰为国母,那尊贵不?”丽娘亦合目无语,宋江无奈,自去与太公说了,劝扈三娘不要发急,至万分为难时,就命着兰封李逵入京劫狱去。扈三娘哭道:“我不曾想哥哥不管,早知如此,我自己走一遭,也非难事。”吴用因看着这样儿,心生一计,特遣着夫人慧奴,亲去开导。三娘大喜道:“此计甚妙,只是我没有女伴,如何能够?”慧奴道:“马小光的夫人生的多美,近日我看她光景,与那个刘虞候很是和睦。林夫人娟娟已看破了,后来已说了实话。那刘虞候以先是她的小厮,两人很厚,喜在马小光师爷是念书人,尽日是疯疯癫癫的一概不管,他们于那日曾说要回东京,何不就邀同他去。”扈三娘喜道:“这么也好。”因又去东寨里邀请了顾大嫂、孙二娘,又邀小宝,因他是东京口音,生得极美。当时议定,次日与宋江寨里讨了金银,带些绸缎,三娘又梳妆打扮,本是生得就不丑陋,一经装裹穿戴,又至为富丽,活像是贵人宅眷一般。同了众人,领几个武艺强的承局,小厮都教那刘虞候一人带着,又几个会武丫鬟,只作是外官进京,欲求陛见的模样,直往兰封一路行来。

却说东京南薰门外,有一个破落户住户,姓柳名少权,绰号叫撞大运。自幼因读书未成,改习医道,叔父柳公权,向在州桥下开生药铺,同族有一个伯父,叫柳大成,现任开封府判官之职,年老无儿,屡欲把侄儿少权承继膝下。但他又素日游惰,尽日与一般泼皮子弟满街游逛,与高太尉的衙内也在一起,京里又日夜耍闹,不时与一般子弟在酸枣门的潘楼、麦秸巷的状元楼,凡是有妓女的酒楼酒店终天彻夜,流连不返。于是也对于少权有些冷落,尽日就由他去逛,亦不禁阻。这天正是八月秋社,京城住户各皆以社糕社酒互相赍送贵戚,宫院亦皆以猪羊鸡鸭等肉,切作砧棋子铺于饭,上名为社饭,妇女都归于外家,晚间回去,唯有男子是日都必须在家酬宾客的,但是因寻找少权,几日不见,有外公姨舅等赠的新葫芦、枣子等物,俗名叫宜良,外甥但是也没见少权一刻在家,气得柳判官顿足生气,仆人亦各地去找,寻了六街,终未见面,哪知像这样子弟,无法禁管。这日正午,他正与一伙人在潘楼吃了酒,席散以后,人各回家,都望着少权道:“你的福气端的不小,这个社日你哪里吃社糕去?莫非还撞你大运,凭你脸子不成?”少权醉着道:“我不吃糕,只想要逛逛庙去。”说着,辞了众人,出了潘楼,沿着十字街竹竿巷,到鬼市子看了一回。东街北是赵十万的住宅,街南是中山正店,这日因赶趁庙会,有不少香药的床摊向东榆林巷,乃是郑皇后的住宅。再向北去,是唐时一位英雄,单雄信庙。历来那庙里香火异常兴盛,庙内是他的坟墓,生一枣树,相传是枣槊发芽,因此地名亦称为枣家子巷。这日妇女都来上供,门外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动。山门以外,有飞禽、猫犬、珍禽异兽的买卖,及动用什物苕帚、簸箕等物,又有彩幕所结露天的屋宇,有卖羹的、卖奶酪的,及时鲜瓜果之类。少权站着正看热闹,忽见有几个仆从吆喝闲人,庙里走出几个妇女来,个个是浓装绣裹,满头珠翠。内中两个生的最美,一个有二十五六岁,一个才二十上下,远望少权,噗的一笑,急又用绢帕掩口,两眼还滴溜溜望着少权笑。又与丫鬟和一个年老妇人,唧哝议论。少权因风流场里本是惯家,尽日于猫洞狗窦里讨求乐趣,贵戚眷属也多熟识,一听那少妇说话,又是京音,心里猜想道:“这必是贵戚家里某人姬妾,不然也没有这样阔绰的衣裙首饰。”又看那少年的面上很熟,急忙以眼神示意,又仗有酒在肚里,色胆如天,望着两人迷嬉着笑,本意也要与她勾搭,只为人多,不敢挤去。正然痴想,只见有丫鬟、小厮都挤过来,远远就望他招手,倒把少权吓得一惊,急忙往东面就跑。丫鬟叫着道:“官人站住。”小厮也追着嚷道:“官人别走,夫人都盼你盼得满处烧香,怎么又见了就走呢?”少权怪异道:“这必是错认了。”因便止住步,向小厮道:“谁是你家官人?庙上人多,休错认了。”丫鬟也三步两步,赶来扯住,口叫着官人道:“官人你不要胡跑了,一家为你急得要死,娘子也一连几个月日夜的哭,你快些家去罢。”说着,并不放手,又几个小厮来牵两匹马,赶辆车子,定逼着少权道:“官人上马?是要坐车?”少权因突如其来,不知是好意恶意,满口推道:“你们是误认了人,我原姓柳,你们是哪里宅眷?”丫鬟叫着道:“啊呀,活爷,我们怎能够错认了你,说姓柳多么丢人,快不要着了迷,野草闲花没可恋的,家里有仙女般的娘子,却叫她日夜哭,这是何苦来?”说着,那边妇人们都扑过来,招得有不少游人都围着看,看着少权也像是儇薄少年,败家子弟,都帮着劝说道:“不要执迷了,你现有家里人这样劝解,赶着就跟着回去,有什么话回家去说。”丫鬟亦埋怨说道:“你图什么?这招得这些人,谁不耻笑?”少权急了道:“你不要扯,我不是你家人。”众人都听了这话,大笑起来道:“这可是疯人话,哪有这样的?”说着,只见宅眷都进前来,众人都闪在一旁,那老年妇人道:“你别不害羞了。”遂喝着小厮道:“推上车去,不看又骑马跑了。”又对着众人道:“这样逆子,老身也实实无法。”遂谢了众人道:“多谢列位。”众人亦你言我语,先把少权推置车内,两边有两个丫鬟押着车子,老少妇人也一同上了车,骑马小厮共约有十六七个,一径都出了旧曹门。

走了半日,少权于车里黑暗,不辨南北。只觉由南斜街到了新城,不知是哪个巷口,到了门外,一直把车子放入。搀下车来,忽见有几个小厮还有丫鬟仆妇都拍手迎着道:“啊呀,官人你怎的回来了?在外有多么快乐?”随着那老少女眷亦各自下了车,丫鬟都争着打帘子,来至房中。只见都设摆富丽,商彝汉瓦及大宋初兴的柴窑瓷器,当中是一张楠木床,左右靠褥中间是卷梳的木几,两列有几个瓷蹲,都是张生一哥窑之物。那老妇走进来,坐到床上,少妇则随着侍立,丫鬟仆妇即刻献茶,都笑向老夫人道:“太君也不用生气,既回来了,便是大幸。”那幼年妇人道:“该是姐丈犯驿马星。”遂唤着丫鬟道:“你等就拖进房去,不要叫太君这里再生气了。”丫鬟都一声答应,左推右扯,强拽着柳少权到一屋内。只见这屋里装饰更是美丽,真个是锦天绣地,翠绕珠围。近西是一架锦床,花绣的镂金帐。东窗是一架条几,上设着一张琴,壁间还挂着字画,妆台、被褥、衣架、书橱件件都玲珑细巧。一个仙鹤式的镂金阁,焚一炉紫檀云麝香,使人闻之便觉酥软。少权于这时一想,倒也罢了,曩日也招花惹草,好钻狗窦,但是无论哪里,只图快乐,哪有这样的安乐窝?看着丫鬟又都俊鬟,因拉了她们手,问她姓字,那丫鬟夺了手道:“放尊重些。你回到家里来,便是歪缠人。又惹那醋葫芦打骂我们。”少权笑着道:“我不怕她。”一语未完,只听有仆妇们叫道:“少夫人过来了。”少权暗想,这人可端的瞎眼,自己男子,俱认不清。随见有丫鬟进来,先领少权前去沐浴,随之将巾帻衣服,以至于丝绦鞋袜换了一新。傍晚设席,那二十五六的妇人是他娘子,那年幼的是他妻妹,三人在一桌吃酒。丫鬟伺候,一边吃酒,一边说笑,小姨也并不拘束,又打又闹,又亲自斟了酒,递到少权的口边,望少夫人道:“你叫他醉了好?不醉好?”少夫人笑道:“爱醉不醉,欲我陪侍着,那算休想。”幼妇人笑着道:“姐夫,不会你跪下立个誓,明日要再一出门是个乌龟,永世就守着姐姐到白头罢。”少权因二美当前,心想就下跪求情也是趣事,遂放了牙箸子,便欲来拜,笑得那幼年妇人前仰后合,两手把腹际捧着,眼中流泪。丫鬟亦喊说跪下,急得少夫人忙的站起,指幼妇道:“你和他睡,省得又寻找......”刚说到半句,扭身便跑。少权不敢追赶,幼妇指道:“你真是有福的,你怎么修下的,遇这姐姐。”丫鬟亦笑着说道:“官人有福。”遂满斟一杯酒,敬与少权。当日吃的昏然大醉,有丫鬟仆妇等伺候睡下。

次日早起,又有家宴,一连半月,每日那早晚两宴俱是大醉,吃的又美,凡所谓山珍海错、鸡鸭驼马,日日是七盘八簋,色色俱有时鲜果品。有闽广进贡的甘蔗、荔枝、梨桃、杏子,各种粉酪,各宗果脯,俱都与宫中所食一般富贵。只有两件事,不甚如意。少妇也不知何故,不来伴寝,丫鬟也故意取笑,自那日洗浴后,换了衣服巾帻,至今也不叫洗手,不叫净面。这两件事非常恨人,那脸和两只污手,伸了一看,尽是腥泥。有时还和他取笑,扬一身土。少权央告道:“你们也行些好事,打些水来。”丫鬟笑着道:“官人洗脸,只等过节罢。把夫人胭脂水替你存下,好洗个红脑袋。”少权央道:“我情实忍不得已,用茶水洗了两回,只是这一脸污泥,她们要同我吃酒,不嫌我污秽不成?”丫鬟都笑道:“你的夫人,哪能嫌你?小姨又那样爱你,更不憎恶了。”少权无奈,这晚饮酒之际,央告小姨,指着小姨道:“好人,你看我这个嘴脸,怎配与你们同坐。”幼妇笑了道:“这怕什么?河里那洁白雪藕,哪个不挨着荸荠?你是荸荠,须泥里裹着,没泥就臭了烂了。”少权道:“你们谁也不肯理我,你是月老,替我也成全成全,岂不是好。”幼妇笑道:“你端的想食天鹅肉,陪你吃喝也尽够了,如今又这么妄想,谁叫你得罪了她。”少权道:“我怎么得罪的?”幼妇笑道:“你出去不回家,不定和哪个娼妇污了身体,若想那事,只除是中秋节。”因屈指算一算道:“还有六天,叫你也畅快畅快。”少权问道:“是端的吗?如此我先为谢谢。”随欲握幼妇之手,与她笑谑,幼妇啐着道:“呸!你不害臊的,你两只老鸹爪,怎么也不知自爱?”少权无奈,只得又陪笑认罪。

过了几日,有丫鬟笑着道:“官人大喜了。”少权问道:“是什么大喜事?”丫鬟说道:“少夫人说了,月亮圆了,今日是合家过节。一连三日,大吃大喝,等到十七日,是个吉期,夜里就叫你痛快。”少权喜道:“是真的吗?”丫鬟笑道:“是谁还赚你不成?”说着,便引少权来见了老夫人,先拜了节,只见那小厮仆妇都忙着搬运东西,老夫人道:“这里是房舍不好,叫你们夫妻们不能和睦过节,以后要搬到南薰门去,你们屋里也赶快收拾了罢。”仆妇都一声答应,赶着把少权屋里所有的古玩玉器、诸般陈设一总都放入箱内,棉包锦裹,忙碌一日。少权已住了一月,这里是什么所在,并不知道,问着仆人,有说是旧曹门的,有说是东角楼的,询问丫鬟,丫鬟笑着道:“官人是这里住家,怎么不知道地名?这儿不是朱雀门外龙津桥吗?”又一个笑着道:“这里叫报慈寺。”忽说是东,又说是西,闹的少权糊里糊涂。

这日已交到十七,又有夜宴。那老妇笑着道:“今晚也叫你两口热闹一回,我先去了。”说着,便引着小厮仆妇们不知往哪里去逛,坐车骑马的,俱都去了。幼妇也唤着丫鬟,有机灵妩媚的,都来入座,各人要敬与少权一大杯酒。幼妇笑道:“这酒可不能不吃,一则贺喜,二为合欢。姐夫要一气饮了,才是赏脸。”说着,一手擎杯,一手来扶他脖子,一饮而尽。少妇也不像往日那么矜庄,卸了簪环,穿着短袄,紧挨着少权身后,用手扶眉,有时还俯在脊梁上,弄得少权禁受不住。幼妇笑着道:“你休妄想,要求快乐,须饮了这杯酒。”因满斟了一大碗,递在口边。少权要推,只是又爱她娇艳,遂一鼓作气的饮入肚内。不想已早则醉了,接二连三丫环又灌,只仗有少妇扶住,低低在耳边说道:“不要吃了,我们睡罢。”只这一声,少权把醉眼乜斜,扑通跌倒,只觉有几个丫鬟左扶右抱,连拖带拽的送到床上。少妇也替着解衣,昏梦之中,只觉那少妇两腿夹住自己,两只玉臂亦紧紧搂抱着,不忍放松。少权之乐,笔下也无能代述。

约至天明,但觉有微微的风儿将酒吹醒,有人倒拽着,跪于少妇之前,又闻有小厮喧嚷,喝叫跪下。见迎面是一条公案,摆列朱笔、朱砚,数盏明灯,俱都是惨绿颜色,上座有五位判官,俨然阴司一样。少权一看,吃一大惊,哪里有少妇丫鬟搂抱着睡,这时两臂已全被细麻绳背剪,捆得麻酥酥,觉得裤里又湿又凉,穿的也全是罪衣,又腥又臭。两脚亦钉着镣铐,套着木狗。若说是梦,怎么又咬咬舌头还知疼痛。刚欲喊叫,只见那座上判官,吩咐点名,左右亦有声威喝。先将自己推至阶前,有两人架扶着,不容不跪,上边问道:“你就是反过青州,杀过刘知寨夫妇,今又与宋江合伙,叫什么矮脚虎王英的吗?”少权一听,不知何故,遂高叫相公道:“啊呀相公,小人是细子良民,哪是王英?快不要屈了我。”左右还不待说完,拍拍两声响,打的由嘴犄角里掉两颗牙,满口都呼呼流血,再欲叫苦,两旁有刀仗刽子拧打两胁,座上的道:“本府已问你口供,全行有招,只因是圣上有恩,缓刑一月,现奉敕旨,即日行刑,你怎么又来叫屈?这样赖呢。”随唤着左右道:“带刘二猾。”左右又一声答应,只见又背剪一人,蓬头垢面,与少权一个样,两足也俱是镣铐,套着木狗,倒背捆着,跪倒于少权一旁,低头不语,上边喝问道:“你叫什么?”二猾供道:“犯人叫刘二猾,曹州府人,年二十八岁。”上又问道:“把你所作之事,照以前所供的,再说一回。”刘二猾道:“犯人因家计贫苦,作庄稼活干不下去,随投奔青州府,作了好汉,抢劫刘知寨的夫人,是我主谋。如今不合又随着王矮虎来反东京,因此于周口落网,所供是实。”上边又道:“你问王英,怎么又叫起屈来?翻了前供。”刘二猾答应着,问王英道:“你这就不是了,好汉作事,不用后悔,事成时节,好汉倒坐这开封府显显威风,事既败了,不就是一死吗?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再过几时,又这么大。不要与江湖好汉丢了名目。虽然我梁山弟兄不来救护,你不免寒了心,但是也不怨梁山不来救我,碰巧还不知道哩!若是来时,你我就死在市上,也必报仇。为什么不横呢?再说,也不为冤屈了,世上有好的东西,都吃过了,好的衣服,也都穿过了,好的妇女,也捡着尝过了。何苦又恁的叫屈?”说得少权白瞪着眼,两边有刽子手扶着,拧打两胁,要说亦不敢再说,本极文弱,哪吃得这样苦。当时三魂没了两魂,七魄也剩了一魄,暗想:“这世上便宜,可端的图不得,认为男子日日饮酒,夜里又不来陪伴,不教洗浴,只说是今日今时叫我痛快,哪知是这么痛快?”一边后悔,只见又捆着一人,跪倒阶前,上边喝道:“你叫什么?”那人颤着道:“小人是兰封县人,不该于三义寨里为人作工,如今被戮,也是天命。”说着,扑簌簌不禁堕泪,刘二猾道:“你也是无能废物,跟我们一死,何等荣耀?何必又这么叫屈。”那人哭道:“犯人叫施在源,委实与梁山合伙,欲反东京。今日受刑,实不后悔。”说毕,又簌簌流泪,那上边正坐的,正是范宗,左边是少权的伯父判官柳必大,看了供词,蹙了那两道白眉,理理白发,低望着范宗道:“这施在源恐是实在冤枉。”范宗笑了道:“我对你三人说,你们口供是从打殿帅府交过来的,在施在源未免的冤屈一点儿,但是本官也没有再问的权限,尔是情屈命也不屈,想是你素常素往作了恶事,这回也该遭显戮。”说着,便命左右都一起提了来,详细验一验是否正身,都绑赴市曹上,听候圣旨。一言未了,少权因左右放了手,大声哭喊道:“小人冤哪,我不是王英呕,我姓柳呕。”座上那柳公一看,叫声奇怪,急着把老眼揉了揉,有随从的剪了蜡花,仔细观看。可不是少权是谁?左右遂用鞭要打,柳公拦着道:“且不要打。这里有蹊跷事故。”因叫着道:“少权,少权,你认识本官吗?”少权一看,放声大哭,把施刘两个人亦惊坏了。范宗因事有蹊跷,亟命掩门。有观看热闹的闲散人等,一齐逐出。随叫着传唤捕盗官,并叫着使院牙职节级牢卒及刀仗子武班皂隶等,严守关防,事宜密审。柳公气的道:“不用审了,这人是下官的侄儿,哪里是贼?”范宗笑着道:“我早日不曾来,哪里知道哩!”因将那秋社之日吃醉了酒,走至枣家子巷,意欲往单将军庙看看热闹,不期与几个妇人途中相遇,将我搀扶着上了车子,道我是他家男子。有丫鬟仆妇们日日饮宴,只不肯与我睡。现今因遇了中秋节,有小姨说和着,今日合房。哪知我睡了以后,只觉那妇人为我宽衣解带,搂抱的不放松,哪知道到了这里,望乞列位相公、伯父救我则个。范宗听罢,即命将刘二猾等先行押收,即至朝房,启奏请旨。柳公也问了详细,知道是狱里受贿,换了正身。即命将节级狱卒、大小差拨等一律捆绑,俱推入死囚牢去,听候发落。问少权道:“他们在哪里居住?”少权因上车以后,模模糊糊,只觉由旧曹门朱家桥也不知是瓦子桥转入南斜街,也不知是北斜街,大致是泰山庙左,近时当夜里闻有钟声,因我是院里下的车,不辨东西,不知南北。询问丫鬟,有说是朱雀门的,有说是得胜桥的,有说是南薰门里的,有说是保康门外的。柳公一听,即命将左右军巡使观察都唤了来,巡使问道:“衙内要记明院落,里面有什么房舍,甚样树株?我辈与提举司的捕盗官也能查访。照这样说,哪里去寻?”少权又说道:“他们也颇有心计,由前二日,已将那东西物件都运了走。只告我说随后要迁移别处去,说这宅子不大吉利。”柳公叹息道:“京城重地,辇毂之下,居然有这等样贼,盘居多日,似你们巡使厢官该当何罪?”因当堂勒了限,限以三日交还王英的正身。将藏匿女贼等,尽行拿获。倘有漏网,圣上要降下罪来,须不是耍。说着,传命退堂,喻令将侄儿少权单押在使臣房里,听候圣旨。一面用家里小厮服侍少权,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