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水浒传


单说谭稹,这日由曹州经过,路上有军卒盘问,一枪一个,挑落马下。两马和飞也相似,奔了临濮。时方日落,二人要投个客店,打火歇息。行至一处,只见有不少喽卒村外巡风,望见他等,只闻有镗啷啷一阵锣响,出来有不少喽卒挡住路口,一身长六尺的汉子,大声喝道:“你等是哪里来的?往哪里去?”冯有德按不得气,刚要答话,谭稹已翻身下马,声个喏道:“我等是泗州厢军,此去往东京城里御前角武的。因不知路,误投汛地,敢烦诸头领指引则个。”有德亦只得下马,随从唱喏。众人因看他恭敬,各将那枪刀武器备在手内,意思要闪开大路,放着过去。那大汉道:“你哪里去?这里是孟大王地面,凡通行的要有腰牌。你等把腰牌拿来,验了放行。”冯有德气道:“什么腰牌?俺等是行路之人,没有怎的?”谭稹倒陪笑央道:“头领要高抬贵手,我等是行路军卒,哪有腰牌?”那大汉叱着道:“休要多说。”随喝着众多人围了搜检,二人因人困马乏,各由着搜检一回,因见那有德身上带有金银,那大汉喝问道:“这是什么?”二人因不明其意,只陪笑道:“这是盘缠。”数内有一个军卒笑着说道:“你等也不是庄家汉,既走江湖,怎不晓事?俺明白的告诉你,何官无私?何水无鱼?这便是好腰牌。”谭稹已一言提醒,亟叫着冯有德留下金银,冯有德道:“俺却容易,只是我这个不肯。”说着,便从鞍下抽了那两条铜锏,谭稹拦道:“这却不可。”又央求那汉道:“他最疼钱,列位要肯放行时,我便奉纳。”那大汉冷笑道:“不纳怎的?不要以铜棍吓人,须知爷爷这一个铜锤厉害。”说着,把一柄大铁锤,重有八十斤,抡的和纺车也似,掷在地上,内有作美的拦道:“都是朋友,你们也不要吝啬,痛快一点儿,我们也交个朋友,落得受用。省得又绑进寨去,都没利益。”因催着谭稹道:“快些,快些。”谭稹无奈,一心为赶着走路,将所有黄白物尽数留下。喽卒亦闪开道路,又叫个小喽罗引路牵马,直送至村西五里,告谭稹道:“投北大路,即是濮州,如今有两造打仗,不得行走,只有投西,顺一座山寨经过,那里有裘家父子,没人犯境。你等要说明来历,自必放行。”谭稹谢了谢,心中暗道:“这个裘家,敢莫是裴老九命世的英雄不成?”遂用鞭催着马,一路趱行。这日,已日没西山,看看黑了,只看有几个健仆,各骑骏马,跟着个年少英雄,骑匹骏马,背着雕弓,插一壶箭,一手拿一支拂尘,驱着那马上蚊蝇,也投西去。谭稹已行离且近,马上询道:“借问诸位,俺等要投奔东京,是这路否?”那少年回了回首,书中交代,这人正是裘剑韬,自迁了濮州来,接得王友直等,东京来信,言现有义民文天柱、张毓宗等,自告奋勇,攻打梁山,连夺数寨,部省已特为申奏,龙颜大喜,特赐以忠义名号,称讨贼左将军,讨贼右将军。又闻有杨进投降,也会连文张等,进取临清。唯因那馆陶一带,杨志镇守,屡战都不能获胜。临清又现有林冲及运河巡阅使李俊水陆军卒,十分英勇,又兼有各寨帮助,张迪、高托山等各派有重兵能将,日夜迎敌。杨进孤军,不能取胜,因便与大营告急,请添人马,速至临清。文天柱道:“这事宜禀告王友直,调取一人,足致那梁山死命。”张毓宗道:“你道是谁?敢莫是张俊、韩世忠两人不成?”文天柱笑道:“不是他等,他们因随了宗泽,日夜商量着抵御金辽。这样小事,必不肯来。依我想起兰封三义寨,有神童裘剑韬,他若来时,必能济事。只是须禀告友直,求他有一封书到,必来帮助。”张毓宗道:“俺想亦有个英雄,他与梁山仇深似海,此时在临濮界内,筑个山寨,有如在虎的口里搬牙,一般不是本领,早破灭了。此人姓孟单名义字,俺想要邀请出来,必能济事。”文天柱道:“如此就多请一位,更有何妨。”遂当下修了书,各委个心腹军健,星夜前往。剑韬因见了书信,别了祖父。这日因回首一看,两人问路,骑的鞍马都像是军官模样,上下打量,鞍边都带着兵刃,更像是军官无疑。遂勒了马嚼环,等候他等,并马问道:“二位是哪里军官?高姓大名?”二人一说,剑韬要下马拜见,二人拦住,问了名姓,剑韬喜的道:“久仰二位英雄了得,近日往梁山说降,可有此事。”二人也一路行着,道声惭愧,便将那怎样下山,夺了馆陶及现下泗州州官,和盱贻军怎样捉捕的话说了一遍。剑韬问道:“二位如今投托哪里去?”二人因见他义气,将临行裴老道所嘱言语,一一说知。

是日天晚,寻一个庄户人家打火作饭,这时那各乡民户,屡经丧乱,一见有军卒模样的一经其地,赶着就杀猪宰牛,百般款待。谭稹喜道:“这里倒民风朴厚,遇了我等,这样小心,知我是为国为民不要命的。”因各自洗浴了,正然谈论,只见个老迈蹀躞,七十余的妇人,泪流被面,进门就跪扶地上,口叫爷爷。众人都不知何事,群起问道:“有话你起来再讲。”那老妇颤声道:“爷爷饶命吧,老身有两房媳妇,一个孙女,今年刚才十四。我那女儿过于苦了,将要临蓐,昨日有一般爷爷在此住的。”说着长吁短叹,要哭又不敢流泪,有德急着道:“是怎的一回事,我不明白。”遂喝着老妇道:“你有病吗?”谭稹道:“不要难为她。”一言未了,只见有两个庄家汉从外走来,横拉倒遮,拖了那老妇出去,老妇乱哭,像是有疯狂之症,庄家也并不答话,却抚了老妇嘴,不叫她嚷。众人因不知何事,后面尾随,直跟至院墙外,只听有一人埋怨,像是老妇的儿子,嘟哝说道:“你老人家光疼女儿,因她是临期身孕,想着躲避一会儿。那爷爷要打呢?有谁去挨,你不管孙女吗?她才十四,不一样无法吗?”说着有妇人孩子们一片哭声,有德要进去询问是什么事,谭稹拦道:“不要多管,不看像定陶又多耽搁,再说有妇女声音,擅自入去,多有不便。”谭稹正说,只见那两个庄家人自内走出,见了他等,慌忙下跪,脸上神色,都惊慌不定的,怵怵怛怛的问道:“爷爷是先干生活?先吃酒饭?浑家都扎扮好了,只候示下。”众人因不解所谓,有德力气猛,先挽了一人起来,询问何故?那两个庄家汉益加惊惧,剑韬以温语安慰,一同至客舍坐下,唤着他等尽管落坐,询问是什么缘故,你等惊慌?庄家又怵怛半日,对谭稹道:“几位是仁德爷爷,不要见罪。如今这各处乡村,都是如此。遇着有好汉爷爷、各军爷爷,自求由这里一过,便是小人的造化,民家也没得孝顺,除了酒肉,浑家也每日闲着,伺候爷爷,正属应该。自求不厌恶丑陋,都早自洗浴了,铺了被窝。”说到这里,两人相视寒战。谭稹、剑韬不忍卒闻,气得顿脚。

原来这里是兵匪闹惯了,来到民家,百般滋扰,女的也无论老少,奸淫已遍,来时还必要人民跪地请问:爷爷是先干生活,先吃酒饭。干生活的不言可喻。谭稹气的道:“是谁把我们人民欺辱的这般苦?”因劝着庄家等不要害怕,二人把来历说明,庄家已改惊为喜,感谢说道:“爷爷这样人,世上可实在稀有。”因唤着庄客等摆上酒饭,都亲自斟了酒,又告知妇女们不要惊惧,也不用打扮了。村中有约,倘如有兵匪到时,大家伺应酒肉,亦大家出钱。妇女亦不须躲避,有谁遇了便为劫数,村人也不须耻笑,习以为常。剑韬听着道:“如何不诉告官府?请求护庇呢?”庄家叹口气道:“快休提起!官军一到,实比着盗匪厉害,盗匪之中倒有些讲究仁德、不害人的,独是官军,若打从此地过,人民就不用活了。”谭稹叹道:“官军如是,怎怪那盗贼满地?不知朝廷怎这样不省事。”一时饭毕,剑韬又赠与庄家十两的一锭银子,一军健道:“不要赏他们,他们也没有好人,遇孤行的,他们杀害,军卒要走的单了,更是吃亏。”剑韬笑道:“这话倒不许这样说,他们因恨恶极了,但能有一事可忍,谁肯害人?再说又没有官管,占谁妻女,谁不有气?可不就遇见少的报报仇吗。”当夜无话。

次日,那庄家起早过来送行,又摆些酒与肉,大众吃了,剑韬说道:“俺今往馆陶营里访个朋友去,二位要肯与同去,今晚可到。”谭稹道:“我等也本无投奔,闻知宗泽又闻了王友直、张俊等,现在练军,我等寻他,恐无地位。贤弟要肯荐举时,我等也随去效力。”剑韬大喜,三人就谢了庄家,率众起行。时方八月,路上那西风阵阵,很是凉爽。行了一日,约计有初更时分,远见有一座营寨,好不威武,行离且近,有哨卒拦住道:“你们由哪里来的?行营重地,不可擅入。”剑韬下马道:“俺等是临濮来的,敢烦通报。”军卒因见是军官,赶忙通报,一时因听着中军鼓声大作,有不少亲卫军排班迎迓。有杨进、孟康等也在营内,正然与志功兄妹商议破贼,只见有军卒禀报,立时与文天柱、张毓宗等,大开营门,接至营外。剑韬下马,众人都并不相识,只有谭稹认识杨进,两人在梁山泊内几乎动武。剑韬也看着志功,有些面熟。亚雄是救过命的,认识剑韬,各言名姓,各道久仰。孟大娘子问剑韬:“你不认识救你的恩公么?我们是兰封住家,开过酒店。”指亚雄道:“这是奴家小姑,快来谢罢。”众人因不知何故,目目相视,亚雄亦脸色一红,来至帐内。剑韬都叙礼已罢,正将入座,杨进笑道:“那日你追得我苦,不想是这位义妹,他放了你。”孟康与志功都道:“以前之事,再也休提。”喝叫着军卒们快备酒饭来,一面与志功夫妇将捉获王英,并当日交战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都称赞剑韬并杨进,流金铛果真是英雄了得。亚雄笑了道:“别的不提,杀人的要偿命。那日我把他放了,他倒一刀杀了酒保,像这样无情的,有多可恨。”说到这里,斜睨着剑韬笑,众人也不禁大笑,都称赞道:“英雄被迫,原出无奈,不杀也不能逃命。”说着,摆齐酒饭,众人都让着剑韬并谭稹、冯有德坐了上席,谭稹笑道:“昔日于梁山相会,谭稹也不知杨兄侠肝义胆,因此于人前得罪,今日赔礼。”说着便拜,杨进也拜下,说道:“小弟无知,如今已成了一家人,莫讲前事。”遂满斟一大觥,述起梁山的旧事来,冯有德道:“俺今也不知定陶陷了没有?谅那道士必有法术。”文天柱道:“若这样有道的真人,请来怎样?”孟康说道:“小弟也路上闻说,有这道士献策。”剑韬又问起近日交战没有?杨进叹道:“俺想这馆陶临清,指日可破,不争有张迪、高托山和各寨来了兵,百里连营,不能深入,高唐有朱仝、雷横,又请了朱武去,摆个阵式,人人都说那阵名叫九宫八卦十子连环阵,当中属土,有中央戊己辰戌丑未旗,一座镇纛上书是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小弟也派人破过,亲自也入两次,只是要没人掩救时,已遭不测。兄长也省得,朱武这阵是和谁学的?这般了得。”谭稹笑了道:“这阵有什么难破?明日我带了人马先往观阵,倘能踏破,小弟也进身有功。”杨进大喜,当日于中军帐里铺设衾褥,安放他三人睡下。众人都各归各营,安宿无话。

次日升帐,谭稹于帐前讨令,冯有德道:“末将也愿随前往。”文天柱道:“仁兄出马,小弟也跟随鞭镫。”杨进喜道:“有三位仁兄出马,何愁那高唐不破。”因传令张毓宗,点拨人马,亲自赏军,剑韬说道:“小弟也来了一回,意欲往馆陶一战,看是怎样。”杨进大喜,自领着三千人阵前接应,命张毓宗坚守营寨,亚雄因剑韬出马,也要观阵,遂同着孟康、志功连辔而行,距城五里后营扎住。前军已迫至城下,剑韬骂道:“尔等有不怕死的出来应战。”那城上毛江等,因昨日杨将军返回大寨,军中无主,遂严令军卒等防守城池,不出应敌。一面与张迪营里去了急报。营中是大将裴老玉一人为帅,此人有五七百斤膂力,绰号一声雷,手使是汉寿亭侯的青龙偃月刀,连柄有八十斤重。生的金面两道浓眉,满部的金黄乱鬃,只有说话嗓音震人,以此都称为一声雷。当时帐中闻知此信,即刻要点兵出马,有副将甄爱乾、参谋吴有义进帐拦道:“将军且住,我们是远地而来,既不争城,又不争地。交战有什么益处?果其战胜回营,也没有好处。战的败了,有损威名。不如就推着有病,乐得受用,叫往那高王营里送个信去,叫那铁幡杆自去出马。”裴老玉道:“如此甚好。你们就严令守营,推说有病。”二人就出去传令,与报事将军道:“你望高营中再送个信。”将军闻命,又来向高营报信。当时高托山的营里铁幡杆吕大韦将引着五千人马,扎了连营,有少华山刘有道、清风寨的凤凰张七、二龙山的秦太保、斑鸠店刘家五虎,俱因与梁山同盟,来此助战。由馆陶县绵亘有五七百里水旱两路,直至高唐俱都有各方军队,一字排列,以正中东昌府为三军总司令的大寨,林冲以五虎上将军为三军都检讨,朱仝为检讨左将军,李俊为检讨右将军,雷横以高唐节度使兼检讨副将军,率领雄兵镇守阵地。朱武为检讨右参谋行营军师,各营都接连一气,一齐闻信。及闻有探子报说,谭稹已部引人马来打高唐,这正是安排下地网天罗,欲擒虎将,不料想张弓硬弩,反射豺狼。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开封府定案斩王英 宣武军考武收谭稹

话说馆陶高唐等一带地方,有杨进、文天柱等日夜讨贼,早有高太尉、童太尉奏闻皇帝,当日早朝,有高俅启奏道:“镇江军节度使少傅余深,近日为梁山贼寇方天寿等搅扰地方,乞请圣上,早派兵将。据臣愚见,现有一个人能擒天寿。”天子问道:“据卿推荐,必无差错。但不知所荐为谁?卿可直言,候朕降旨。”高俅奏道:“杭州军节度使知军州事薛昂,从前和微臣说过,御军的中郎将滚刀筋陈老妥,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从前,方天寿是他捉的,只因被劫了花石纲,褫了军职,如今还在杭州效力,只求有圣上降下圣旨,俟拿了方天寿时,将功折罪。”天子大喜道:“所奏甚是。”当时听奏,命陈老妥带罪捉贼,高俅谢过了。在班有天章阁直学士开封府尹范宗,伏俯于金阶,奏道:“臣启万岁,七月初闻有殿帅府虞候王伯高,在兰封地方拿获梁山要犯王英等三名,该犯已杀害多命,讯供属实,按律拟斩。今日又正当梁山猖獗之际,拟请圣上降旨处决,传首于郓州等处,以寒贼胆。”天子皱眉道:“本应准奏,只因有真人林灵素,现正为后宫念经俾生皇子,孤家亦正自茹素,每日的斋戒祈祷,哪可杀人?”说到这里,有秘书郎杨时伏地,奏道:“圣上明鉴,圣人生子,乃是家事。该犯宋江等久反山东,夺据州县,不知有多少民命丧于贼手。此时宜即刻处斩,以正国典。”天子怒说道:“你是读书人,仁义为本,如何亦教朕杀人?”杨时又奏道:“臣乃为公,非由己意。国法具在,哪可饶人。圣上要降旨正法,方是仁爱。不然那死的百姓,岂不叫屈。”天子因逼的无法,降圣旨道:“王英于八月节后,再议处决。须命由林真人择以日期,不要冲了万岁山子孙道脉。”杨时无奈,退朝与范正尹道:“如今圣上,只是信道,道士也出入后宫,毫无禁忌,这岂是朝廷礼法?”范宗也慨叹一回,回到衙中,喝命把王英几人都押了死囚牢,听候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