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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水浒传
花荣看着宋江,面色甚白,知他于心里不悦,亟忙与秦明两个退出厅外,暗暗商议道:“你看那谭稹,怎的怎样诋毁人?”秦明亦无名火起,叫骂着道:“甚的撮鸟,敢这样不知礼。俺一棒打死他。”花荣拦阻道:“妹丈休急。今俺有一个计策出鸟气。”附着耳边道:“如此如此。”秦明大喜道:“果是好计。”遂各自回了寨,各带了盔甲兵器,点了喽卒,于吕方、郭盛处讨了令旗,下山往泗州去了。
且说赵立,那日与王英分手,在一处大庄院里屯驻兵马。可巧有一个和尚面貌古怪,穿一件破碎僧衲,担着饭桶由那门外经过,问他何往,据说往军牢城里前去施食。喽卒问道:“那里你散给谁去?”和尚笑着放下担子,众人因看着奇怪,围着讯问,和尚念佛道:“阿弥陀佛,洒家是北京人氏,名叫刘恩远,只因在留守营里当过副牌军,一生因路见不平,喜管闲事。那年因梁中书家一个小厮,在东门五里墩强占妇女,洒家因一时不平,将他打死后,去于州里首告,刺配登州,在狱有七年光景。去年因改元大赦,释放出来。洒家因看着牢营里十分可惨,除了非刑,即无辜饿死的,也不知几千几百。是俺于狱中发愿,出来作僧,每日于各处募化,去担至牢营里,分散大众。列位要有意施舍,慈悲布施,本僧也当得效劳。”众人因见他奇怪,一听要求着布施,都四走散了道:“这真是怪,和尚你化的自用便了,还顾那罪人怎的?再说牢营里亦自有管营的官家照顾,施舍怎的?”那和尚笑着道:“官家照管?洒家要不去救济,阿弥陀佛,众人可指望谁哩!”说着,不住念佛,劝望着众人慈悲,又述说道:“凡为佛子,俱当如是。洒家也不比释迦佛,在祗园树底下饭僧饭众,只是自己行其所安罢了。”说着与众作别,担着那担子便走。赵立于院里闻知,急叫着喽卒唤住,先施了五斗米、二两碎银子,随着便问:“这里牢营里共有多少人?”那和尚计算道:“四五十人。”赵立又道:“怎这里这么多人?”和尚笑了笑,念一声佛,看那意思,皆因是每日散食犯人得救,因此都不致死亡所以人多。赵立笑道:“这都是师父功德。”又问在哪里募化?这里有什么大户?和尚说道:“若言大户,这里因连年荒旱,满地盗贼,连一家可过的都算稀少。只有个退隐的黄相公,在前也作过转运节度使,如今告老在家,所生二子,一个是节察判官,一个是知录事参军县令,在山东阳谷呢。老人因一心行善,专意的给孤恤贫施舍银米,俺这每日若他处化不来时,即往那庄上领取,每日是一百馒首、一桶水饭。”赵立问道:“这人在哪里居住?”和尚道:“这人在龙塘冈,住家在东边大孔集,亦有庄院离此亦不过二十里路,小僧是那里来的。”赵立又道:“这里那州官是谁?”和尚道:“这睢州太守叫什么张大胆,进士出身,不知是哪里人,是春间到任的。”赵立听了,一一记下,又拿了一锭银子与和尚道:“你知道俺是谁吗?”和尚道:“不敢拜问,相公高姓?”赵立道:“俺就是梁山泊好汉豹子头林冲便是。这些银两是赠予师父的。”那和尚笑着下拜道:“久仰威名。不想在这里得遇,实出意外。只这银子俺不敢受,头领若布施大众的,俺便收领。若予小僧,却是不必。”赵立笑着道:“你真混沌人,反正是我赠你的,布施与否俺却不问。”和尚摇着首,因闻着林冲名色已非一日,今听此话,不禁在心里故掇:人人都称赞林冲是条好汉,今日一见,却是个小人形景。遂放了银子道:“教头勿怪。小僧是心口相同,不是那别的僧人,指佛吃饭的。若布施的,俺便往市上籴米,散与囚犯。若赠我的,俺一个出家人,要钱何用?以此我奉还头领。”说着,放了银子,合掌告辞。赵立也不甚为意,叱令喽卒道:“你等送去,这是疯和尚。”喽卒领命,送着去了。
眼看已日色平西,赵立吩咐道:“今晚要龙塘冈上抢那黄家,遇妇女时都带了走,洒家已鳏过多年,连老小不曾有,今后也该掳一个作压寨的夫人了。”喽卒亦俱各大喜。当日初鼓,人马起身,约行有五十余里,见前面黑森森一所庄院,一声呼哨,鼓噪而入,可怜那若大宅院,主人童仆皆在好睡。喽罗都破窗而入,一刀一个,不知有多少性命,无分贵贱,一齐结果。余下妇女,有几个年纪轻的,皆被掳去。年纪老的,一刀见血。众人又翻箱倒箧,掠取珠宝,不少的古玩陈设、书籍字画,喽卒因不知喜爱,随意的践踏、撕毁。又点了一把火,一齐焚去。院中有一个大黄狗,当时狂吠,两眼和明灯一样,逢人便咬,众人因不敢前进。抢掠已毕,赵立于壁上写字,右手二指蘸着人血,又从他怀袖里取出字柬,乃当日下山时军师密札,上面有作成诗句,赵立一看,都不认识,从来又并不识字,哪里会写?遂问着喽卒等,哪个会写。内中有个应道:“小人会写。”看这人时,身材也不及四尺,面黄肌瘦,两眼和猪眼相似,好生难看,寨中都叫他三寸丁豆腐高。一手蘸血,依照那军师简帖,一挥而就。写完了念诵道:“慷慨是林冲,潜居水泊中,宦家空缉捕,豪杰自逞雄。此日山撮鸟,他年必化龙,莫言招抚事,俺不受牢笼。”赵立也半解不解的,连连称赞道:“军师哥哥端的好才学。”喽卒又往下念道:“今日我军至,无非为借粮,亳州迎太守,汴地作沙场。本愿居民上,招安入你娘,赵头宜自省,老子是人皇。”下面又注写年月林冲题的字样。喽卒以一心好货,抢掠已毕,争先逃走。黄狗于后面追着咬,竟有一人被狗扑倒,登时一口咬住脖项,又接连三五口,咬的腰腿皆伤,不能行动。
次日晨起,有睢州张太守正过州桥头,前有数对执事有鸣锣开道的,见了黄狗,忙的驱逐。那狗也并不为意,望着那轿子乱咬。太守是一乘软轿,轿窗以外有护卫,虞候们手执着鞭枪铁链,两边护轿。一见有黄狗当道,齐声吆喝,那狗把尾巴摇着,一口将轿夫咬住,行走不得。轿夫正嚷,太守已在轿里看见,喝叫住轿。那狗又连把尾摇了几摇,虞候叱喝,并不畏惧,扬首和太守张着眼,又望着东边乱吠。太守笑道:“这狗是很生。”俯身问道:“黄犬,你有什么冤仇要向我诉?”那狗又摇摇尾巴,太守喝着道:“且回衙去。”虞候领了言语,吩咐执事人等打道:“收衙。”领着黄狗,一直到府中。下轿即命着衙尉孔目伺候升堂,带了那黄狗讯问。众人因看着可笑,个个交头接耳,谈笑议论。太守吩咐道:“着差委本府缉捕观察,领精明妥便的节级使臣,跟随此犬前去踩访。若见有犬吠之人,或见有什么命盗大案,立即捉捕,不得违误。”当时那缉捕观察姓尉名连,因耳上生些黑斑,外号叫黑耳子尉连,当厅领命,即领那黄狗出来,至一间使臣房里,叫他等候。那狗也怪,果然在地上卧下,等候众人持了腰刀、拿了盘缠干粮,那狗于前边引路,出了东门。一人笑着道:“世间怪事都被俺撞见了,这样热天,又满地青庄稼,跟着条狗到哪里捉人去?这端的侮弄人。”尉连道:“是你等不知事。在仁宗皇帝时,开封府尹有个包老黑,那时就有狗告状。”众人因一路说着闲话儿,跟着黄狗来到庄中。这里也别无住户,只有一个卖凉粉的经过此处,叫卖半晌,没有人买。又见那西院失了火,黑焰很高,没人来救。正立着好纳闷,只见有一只黄狗在前狂跑,口中搭溜着热舌头,一面跑着唏嘘喘气,又三番两次的扭着头摆着尾,呆立着等候人。一时有几个作公的跟了前来,那卖凉粉的暗暗叫苦道:“这真晦气。白奔了六七里地,没有开张,这里又遇着白吃猴。”一边叫苦,担了那担子便走。公人喝着道:“你休要走,俺等已走的干渴,买你一盏。”说着都摘了头上笠儿,用手扇着风,一人就唤着盛粉。众人吃了,尉连因跟着黄狗来至院中,进房一看,忽啊呀一声叫,惊得众人都忙入来。只见那各屋倒的都是死尸,有穿着衣裤的,有赤裸裸的,满墙满地都是鲜血。又因着天气暑热,又腥又臭,黄狗又引至内院,只见那妇人衣履掷了一地,箱笼里面皆已一空,内室是曾任转运使守正功臣封金紫光禄大夫黄太傅的寝室,这时已魂魄归天,寿终正寝。东边壁上有凶手题的诗,尉连看了,一一记下。随着又合院查看,即命一人往寻里正。又把那卖凉粉的先行索住,卖凉粉的哭道:“小人亦并不知情,怎的索我?”那作公的骂道:“你休放刁,须知是黄狗告的。”说着四五个人先将那盆里凉粉吃个罄净,一面在地上乘凉,等候里正。尉连就带了一人押解着卖凉粉的,先至城中,禀明太守。
太守亦吃惊不已,急着备马,自来检验。一面将那只黄狗用绳索了,又取个极大木枷,先将那卖凉粉的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备文,申闻部省,乞请转奏并移文各府州县,小心提备,严缉凶匪。一时轰动了睢州一府,有作探的梁山喽卒得此消息,飞报上山。林冲大惊道:“这真异怪?是谁去冒我名字作了这事。”女王亦甚是诧异,即往中军帐请见宋江。这日是大会之日,众山寨主都正在忠义堂订立盟书。吴用、裴宣早将那赵立文告先已报知,正然议事,宋江起立道:“小可有几宗条款,要求着诸位签押。明日好祭告天地,一同歃血。”高托山道:“有话便提。”只见有郭盛来道:“外面有林上将军有事求见。”吴翊问道:“哥哥有什么要紧大事,何不请入。”宋江笑着道:“没甚大事。”因遣着吴用去问,是何事若关紧要,等我和诸位寨主订了盟书,晚间我到他寨去。吴用领命出来,与林冲接见。林冲气昂昂的坐在椅上,吴用声喏,林冲也并不答礼,只先问道:“在先刺客,洒家也不曾究问。今日是什么鸟人,冒我名姓,又闹了睢州府。俺想军师必知底蕴。”说着,只见江金兰、梁大猛率领着丫鬟、军健,全身披挂,各持兵刃,倒吃了一惊。据说已将他本寨驻满卫兵,非心腹的全已遣去,并派着沙贵立去睢州细探,若知那反贼下落,势不两立。吴用笑着道:“何须如此,此事要烦请戴将军亲走一遭,岂不捷便?”江金兰道:“事不要急,须探得详细了才好对付。”吴用假意道:“端的有理,这事我必然回去禀知大王,立派着人马去剿灭此贼。”说着,便先传令,即着那军政司里点拨人马,明日于三关以外听候点调。
次日升帐,宋江于座上传令道:“现有一伙贼,假冒林将军大名,闹了睢州。此事与本山名目和朝廷赦免恩诏都不好看。俺今要灭此草寇,哪位将军替俺出马。”一语未了,右班有刘唐、杜迁先说愿往。金兰亦即忙起立,阻住说道:“这是俺林家私事,不敢相烦。奴家也在山无事,情愿以本部人马去捉此贼。只烦以粮草接济,免致于一路之上扰及百姓。”宋江笑着道:“嫂嫂放心。宋江是众家兄弟推戴尊敬,弟兄之事即是公事。俺今就点派刘唐后队接应,命吕方一人去,足以济事。”因立时传令,以吕方为讨逆将军,刘唐为后队接应使,点马军二千人分前后队,粮草以张顺、杜迁由水旱两路上陆续接济。又暗暗知会杨雄、石秀谋取曹州,薛永、李忠劫掠濮州。派杜兴、朱贵去随后安民。分派已定。
是日,为庆贺各山寨同盟大会,大吹大擂,大开筵宴。林冲亦无可奈何,众人领命,即日下山。且说宋江这日与众山寨主聚集一处,在忠义大堂上焚一炉香,宋江为首,对众人发话道:“盟约已订。我有片言,我等已结为兄弟,患难相助,必须对天盟誓,不犯疆土,不生异心,如有或违,必遭天报。”众人都齐声道:“是。”各各拈香已罢,一齐下跪。此日盟会,又非是上一回聚义可比,在盟之人,个个是一路英雄、山王、寨主。大家心里都想要互相利用,各谋土地,各自逞雄。势力孤时,权为人下,等着把毛羽一丰,势力一厚,俱都有残夺之心,混一天下的大志。而尤以陆地虎高托山最有谋略,倚仗有雄兵十万,又有铁幡竿吕大章、飞天鹞子徐广顺,俱都是能征惯战,万夫不当的大将。附近有各处小寨,都纳些供奉与他,属他节制,俨然与张仙、张迪差不多少。目下有一州七县,纵横七百里的土地。著名有北皋镇承家营回龙镇王化堡王官庄,不少的有名豪杰,一同聚义,现占有广平一府,自号广平王,南至大名,西至武安磁州,与河北大王杨进相连对峙。东至馆陶,与梁山所派临清节度使及武城东昌等处犬牙相错。为因要争夺土地,与河北大王杨进夙有嫌怨。高托山年纪已老,自幼也奔走江湖,出身强盗,哪里把杨进小儿放在眼里,只是又斗他不过。这日要借着同盟乞求帮助。晚宴以后,在座上发言道:“俺有片言,企求着各寨帮助。如今杨进不知有什么心意,只说与谭某不和,逃下山去。那高二虎更不肖提,只杨进这撮鸟委实是小小犊儿,不知有虎。今他一去,公然是反叛我等,于我等颜面上殊不好看。此时不与惩创,恐吃他笑。俺今要会合各寨,同伸敌忾,一同去讨灭这厮,方雪吾恨。”宋江接着道:“兄长说的是,这事是正合吾意。”因令着卫士祗候,取来纸笔,有吴用、裴宣、朱武等一旁伺候,自张迪起,各寨要酌量出兵,往讨杨进。当时写道:“青州张大王发兵三千,梁山宋大王发兵三千,盐山王大王发兵三千。”写至丁进,丁进摇首道:“这事我不能应命,因我内忧外患,粮草不足,一旦起兵,多有不利。这事也不是背盟,望求鉴谅。”以次又写了吴翊与女王活蝴蝶助粮五百石,刘位、赵霖、李彦先、薛庆也各助二百石,为因是道路遥远,所以少助。宋江大喜道:“如此已足。所谓是众擎易举,帮助高兄长出一口气。”当日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