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水浒传


次日,那丁进早起,便欲告辞。宋江留着道:“贤弟休走。这里再盘桓几日,等着暑退了走也不迟。”丁进哭道:“俺不怕热。只因我看着贵寨屡次发兵,这里去夺,那里去抢。又软禁着吴天锡等有意投降,闻说要征讨方腊去,不知真假,究竟是什么心意,俺厥害怕。因此要回去看看,果然要朝廷赦我时,俺也投降去了。”说着不住冷笑,宋江大窘道:“恶这是什么话?小弟本心,一言难尽。”遂握了丁进手,来至密室。不言则已,一言出口,直闹得慷慨男儿此后要请缨剿匪,英明俊杰内中要割席绝交。闹得个覆楚复楚百姓遭殃,救燕伐燕举国大乱。要知丁进听了是如何动作,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豹子头出镇临清军 张亚雄大闹曹州府

话说宋江,因听着丁进话里带着讥刺,赶着往密室,坐下低低说道:“兄弟,兄弟你道我真要降吗?俺这心意唯天可表。只因我看着朝廷小人在位,人民都忍饥受苦,不见天日。俺虽愚陋,于古代二帝三王与民同乐的景象也还知道。如今要结连各山寨共举大义,杀贪官、治奸宦,出民于水火之中,登之于衽席之上,替天行道,与古维新,这是我宋江志愿。投降那话,贤弟你当作怎的吗?就对于高托山,愚兄也实不得已,一则怕坏了江湖大家义气,二则要不去临阵,唯恐那老高粗鲁,再伤了杨兄弟的性命。以此我派着人去,明为出战,暗去讲和。贤弟要鉴谅则个。”丁进笑了笑,心里暗道:“不想宋江对我也这样讲话。”因便笑道:“兄长莫怪,小弟情实有事,要先回去,望借我几只船,由水路去。”宋江允许道:“这有何难?”因忙着知会李俊,拨了船只,又备酒送行。一日三宴,各寨也轮流饯送。宋江暗道:“凭着丁进年纪又轻,料着也没谋略,连日饮宴,只当是孩儿耍弄。”丁进面上只是装傻不知,那英雄成事不在年纪。因本着真诚二字,无往不利。中庸上说不诚无物,为人要宅心不良、图谋不轨,外面又假装正大,如宋江等,终究是不能长的,一切后话,姑且不提。

单言丁进,这日往林冲寨里,前来辞行。只见那护卫军卒,多是苗兵,进来又看见林冲与谭稹、冯有德正然说话,林冲荐道:这是某人,这是某人。丁进笑着道:“俺都久仰。那日与大王杨进较量比试,俺也曾见过面的。”谭稹亦谦逊让坐,一时茶罢,丁进因看着谭稹面上憔悴,又屡屡蹙着眉,林冲、冯有德亦不住咨嗟叹气,像是有什么难为事,闷闷已极的光景。丁进言道:“不须避忌,三位的心腹事,俺都省得。今有一事,忠告三位,莫想那招安事了。”因将那宋江前日怎样说的话,略述一过。随便说道:“三位心意,敢莫要真去投降不成?”冯有德道:“谁言不是。只因有校尉沙贵立又寄来一封书,据说有假冒林兄抢劫了睢州府的,今日详探,敢都是这里人,即是赵立。林兄听了甚是有气,唯念是歃血兄弟,不好反目。一恐是坏了义气,江湖耻笑。二来也难对晁天王在天之灵。因此已伤感半日,方才又知会尚礼司预备祭礼,林兄要哭祭晁天王一回。然后要自己下山,不问人事了。以此我等正然相劝。”丁进道:“这须不必。俺来为报告此事,就便告辞。”林冲问道:“何这样忙?”丁进道:“不是我忙,只因贵寨作事叫我害怕。事无几日,已派了六路人马下山去了。第一是王英,第二赵立,为追赶杨进去,迄无音信。或者亦必有密报到山,亦未可定。但所作什么事,令人纳闷。第三又派着吕方前往睢州去,刘唐在后。第五、六起,又派是杜兴、朱贵前后去了,其中密事,据我的承局禀报,有贵寨戴将军,叫什么神行太保的,连日很是忙碌。各处走报,不得歇息。据闻与普陀山的张仙,在曲阜邹县等处已然打仗。杨雄、石秀有报,已夺了濮州。营中有一个军汉与俺的承局的两人相好,据说已升了副牌军,明日要跟随某将军镇守曹州去。这一些话,应不是虚。目下又想要出兵去打杨进,大王告我说,明为出兵,暗为讲和。俺恐是这个里头犹有虚假,不能不抵备则个。在初俺闻知贵寨颇有威名,今时一看,只除是林兄长与朱关呼董几位将军,俱都厌恶权奸,秉心忠正的人。其余诸位,据俺的冷眼一看,俱是鬼鬼祟祟的图谋帝业,再不是随大伙的。俺不相瞒,俺领着众多人,原不得已,只因是金辽扰害,官家不顾,以此都举我为首,团练兵马。一为是保护村坊,遵行天子的正朔。二为是他方强盗不来侵扰,只待有贤明在位,俺便投诚。非是俺丁进欺人,边庭要用着我时,幽蓟舆图在俺心里。”因将那童贯、马良嗣等攻辽之举,怎样愚劣,激昂慷慨的议论一回。四人都越说越近,各谈心府。林冲又治备酒宴,欢饮彻夜。次日又备酒送行,不在话下。

单讲宋江,这日与吴用说道:“我看林冲过于骄慢,怎么也不禀大寨,将所有军卒们全数换了。若这样不依法度,别人亦多要仿效,如何了得?”吴用道:“岂但这事!昨日又传告尚礼司预备祭礼,今日要祭奠晁天王。按我山中祭奠有时,有人要私自祭奠,仅可于殿中跪拜。除了大王,断没有传令司中备祭礼的。昨日二王和我一说,俺恐是触恼林将军,权且答应。只是要长此以往,成何法度?”宋江寻思道:“不如这样,我看着长留寨里终究是害,不如捡一个地方,命他镇守。谅他也有了妻子,儿女情长,志气必短,安乐一久,自无他变。你看这计策何如?”吴用踌躇道:“好固是好。只是那丁进与他,因着有秀英关系,很是近便。也当有一个计策,离间他们,才保无别的变动。”宋江道:“这事都交与军师,全权办理。怎样设法,俺都依得。俺今为各寨之事,立一草约,军师要替我游说,教大家画了押,那是要紧。俺今之意,欲借着联盟之后,先灭张仙,后除杨进。这是我一件心事。第二是盟主的实惠,尚不曾享宜,如何设个法,教各寨服从我,听我调动。”吴用笑着道:“这有何难?小弟已为着此事,与林大虎、朱武、裴宣等商议就了。明日大宴,就可提说,兄长也不用发急。”因附耳笑着道:“如此如此,兄长你看着如何?对于林冲是这样办,他必要中我计。古语谓天下事成于密,内里机关,不可泄露。”宋江大喜道:“军师你真是张子房,果然好计!”当日无话。

次日,那林冲夫妇往祭晁盖。有宋清、李应、柴进,并孔明、孔亮等都往观礼。林冲祭毕,忽见有吴用自外哭了进来,穿的道袍,仍是那旧时之物,头上儒巾,足下是多耳麻鞋,拜倒殿前,大哭不止。众人都过去劝解,不知何故。哭的言语,倒引着林冲不由堕泪。这时,因听着忠义堂咚咚击鼓,正每日宋江等议事时刻,军卒喝喊。那堂前卫士等都忙排列,旌旗伞扇一律张齐。只见有各寨将军,都至阶下。宋江正座,左侧是二王卢俊义领班,以次是护国军师朱武、裴宣等文职座次,右班是林冲领班,以次是关胜、董平、秦明、呼延灼等五虎上将军,及马步骠骑大将军骠骑将军的位次。朝见已毕,有裴宣、乐和、萧让、蒋敬等呈上公事,裴宣禀道:“吴军师因病请假,林柴两将军未到班。”宋江点点头,又见有凌振回道:“委造的二十号炮并飞天火炮等皆已完工。”刚正说着,有林冲、柴进等同了吴用,一同入来。吴用也未着冠服,进来就伏地哭道:“小弟吴用,如今因身体多病,难当大任,拟请将护国左军师金紫光禄大夫功臣郡公等一切各位,全行开去。俾小弟退归闲散,好去休养。”说着从打袖里取出辞本,有当执郭盛取了呈进,吴用也不待回答,只装是病重模样,拜了两拜,起身便走。宋江要命人追赶,已来不及。遂问着柴进等道:“军师是怎样恼了,这般不快?”众人都默默相视,柴进、李应道:“俺等就看着军师祭晁天王,哭了好半天,所因何故,并不知道。”林冲亦愤愤说道:“想是心里有不大舒展之处,不然也不致如此。”宋江便道:“这话倒是,想是我宋江平日有不周不备的,得罪了他,亦未可定。林兄既知,望传着我的将令,前去开导。如其有病,有神医安大夫尽心诊治,叫他就安心静养。有什么不舒畅,尽可直说,俺等都上应天星,替天行道的朋友,有一人不痛快,即是合寨的不吉利。林兄要善体我意,前往慰问。宋江要有甚不是,众人都可以直言,莫负了当日神前那一股香,和弟兄们歃血义气。”说着眼中蓄泪,似极凄楚。又命着安道全同去诊病。案上公事,当日也不及阅看,都交与公孙胜、林大虎二人办理。大众亦不欢而散。

单言吴用,这日与夫人秦慧奴悄悄言道:“林将军来,只说有病。他等要劝慰我时,你便于屏后听着,如此如此。”慧奴答应道:“是。”有常言道的好,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夫妇两人计议已定,果见有承局来回林将军、安大夫二位到了。慧奴听了,出来接见。那林安两个人施礼,问道:“嫂嫂安好?”慧奴亦道了万福。林冲便道:“小弟要会见兄长,望嫂嫂说一声。俺等有大王言语,前来慰问。”慧奴笑着道:“有劳挂念,拙夫因病的很重,如今正睡,望叔叔原谅则个。”命丫鬟道:“你去看看,官人要醒了时节,速来回话。”丫鬟答应了是,转身去了。工夫不大,出来回话道:“官人说了,要请着林将军一人先去。”林冲答应,即忙与慧奴两个来至寝室,望见吴用,正自看书,不独没病,而且是欢欢喜喜。见了林冲,先来握手,慧奴笑着道:“拙夫没病。只因要告辞下山,所以托病。”林冲坐下道:“这事何苦!今日把大王急得,叫我来看。既是这样,就告诉大家去,不要急了。”吴用摇手道:“兄长不知。俺因与大王哥哥意见不合,在我是愿招安的,在他是也愿招安,临事又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全无有半点主宰。以此我告辞求退,免坏了弟兄义气。以后就由他作去,俺不问了。林兄你看着何如?”林冲因这一些话出乎意外,夙日因知道他等推心置腹,并无有半点意见,今听这话,公然与宋江两个大相泾渭,与自己心里话倒是一样。遂不禁慨然长叹,问吴用道:“大王是怎样意思?如此迟滞?我等也夙盼招安,报效国家。如今已有了赦旨,怎又不去?”吴用道:“不是不去,一恐是朝廷招安不是实意,侯相公作不得主。二恐是高俅节制,受他欺辱,以此他犹豫不定,误了正事。那日又见了鲁智深一封密信,史进、时迁亦有密报,有张三、李四等济州刺探,官军是先至东平,将我等喽罗们全行击散,各军因一闻此信,惊慌失措。那日,把曹州濮州馆陶冠县连高唐州肥城县都一齐抢掠了,这样变故,怎容袖手?因派着杨雄、石秀分驻于曹州濮州,王小二、樊小乙分驻兖州邹县,机灵狗魏铎草、刺猬毛江和东平的提辖郑大,现驻于高唐肥城馆陶一带,只得出示,先去安民,大王又特差朱富,陶宗旺各路宣抚,只因这事闹的我五日五夜不曾合眼。兄长请想,大王要早受招安,焉有此变。古人谓当断不断,其丝自乱。今已如此,济州已调动官军要来剿我,又闻有河北大王杨进,现已有朝廷招抚,与童贯、高俅等夸下海口,部领着官军一万、精兵五千,目下由临清馆陶业已进兵。祸至眼前,大王又想受招安,和我商议,问怎么收束收束,将所有兵卒将弁交与当官。你道系这样魍魉混沌人,是要入虎口不是?因此我告职自退,不闻不问。他等要飞蛾投火,俺亦无法。兄长亦夙日知我不是畏难,不是我不愿招安,因这样血海干系,眼看着我等同人将归于尽,不能不告知兄长提备一些。大王要愿欲投诚,兄长亦不可不谏。这时已刀在颈上,非平时了。只还有三个痴子,尚在梦里。”林冲因不知是计,听到这里,满身冷汗。啊呀一声叫,又擦拳磨掌道:“今日人心可端的太坏了。朝廷赦罪,也是虚假,世路还问的么?”吴用笑着道:“那赦旨并不假,只因是童贯、高俅借着要显他手段,倒不予官家事。”林冲又道:“军师,你说那痴子是哪三个?”吴用道:“三位是兄长朋友,谭吴冯三个人。他等都义气很重,肝胆相照,似这些苟且小人事,哪里省得?”林冲亦不胜慨叹,不禁点首,误信此话以为真话。沉吟半晌,倒问着吴用道:“你想怎样?俺今是大王命我来看病的,叫你亦不必辞职,有安道全大夫尚在外面,少时要小弟回去,怎样回复呢?”吴用笑道:“且叫那安先生来,我自治病。你等就复告大王说,吴用是情实无用,又自有病,绝意辞卸。明日要前往东阿县就医调养。”因命着丫环道:“你去把安大夫请了来。”丫鬟答应,慧奴亦急忙走来,安置吴用卧于榻上,一面将被儿盖好,案上又放些药品及瓜果食物等类,望那光景,装的很像。林冲也不禁好笑,这时心里已然为吴用所惑,想着招安极是危险,一心倒唯恐宋江受人愚弄。一时有安道全走来,慧奴迎着道:“叔叔费心。这里有裴将军开的药方,已服了一帖药,叔叔请看。”道全把吴用看看,面色极黄,不知是颜色染的,倒在床上,吁吁气喘。看那药方,注的那病像很重,乃和中理气的药品,安道全道:“俺细与诊诊脉。”慧奴笑着道:“不用看了,这才经合了眼,告叔叔说,这都是大王气的,久在这里,必然加病。方才已告知林将军,就上复大王,说情实病重,不是儿戏。明日往东阿县访个朋友,那人与拙夫最厚,往常要犯了这病,非他不可。”说着,有承局来回,有马小光、徐蕴华、公孙胜、林大虎、宋太公等都来看病。二人亦不便久坐,即便告辞,一同往中军寨来复禀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