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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复梦
他见彼此推让不了,因说 :“诸位既不肯担此重任,我倒有个 主意,不知可还使得?”众人齐声答道 :“孔老丈吩咐自然不 错,再无不妥之理。”孔绍洙道 :“这个重任不但光收银两, 叫众人托信得过,还要是个在行人生发经营,用银得当,一切雇募人工,制办物件,应用应省,咱们全然摸不着头脑。村中既捐出这项银两,也必须一劳而逸,从此安宁,这才是个道理。
若是托人不妥当,将银花费,村中毫无益处,白费了新太守为民的苦心,众亲友捐资的高谊。所以这总办之人,也不是可以推逊出来的。咱们这柳相公的祖老太爷就是我的好友,后来有他父亲,从小儿就不多言多语,只知道攻苦念书,闲暇无事就到我家谈谈世务。我瞧着他做秀才、举孝廉、成进士做官。如今又见了他的儿子,又是这样翩翩英俊,令人可爱。他家是个世代读书君子,自从他们回家这几个月,我瞧着举止动作全是祖父家风,我心中也很欢喜。他家的这个包管家也是个忠心义胆的人,我见他给主人料理葬事、修造房屋、经营产业,出力出心,丝毫不苟;还兼着一身本领,勇力过人,真是个草野丈夫。我听说昨日是他的议论颇有规则,可见他胸中自有经济。
我的意见竟将这总理重任托包管家去办最为妥当。因他是柳宅管家,不便出名,议单上写明交与柳家主仆,似乎很可使得,不知诸位以为何如?”柳绪不等众人开口,赶忙说道 :“柳绪 年轻,包勇又是下人,如何能够料理这些事务?断不敢当此重任,求老丈另托人办。”包勇说道 :“我是下人,何敢经理? 求诸位大爷们再从长商议。”众人一齐道 :“不用多说,孔老 丈议论很是。咱们竟立了议单,各画花押,所有捐项,各人送到柳宅。”诸人应允,也不管柳家主仆依与不依,竟是孔绍洙出名立议,拉着柳绪主仆各画了花押。柳绪道 :“既蒙见委, 自当令小仆竭心尽力,但诸事纷繁,倘有不周之处,还求诸长 翁指教。”众人又谦了一会,时已下午,就在那桂花树下摆设立议公席,彼此畅饮,直到月上花梢而散。
柳绪到家,带着包勇将孔老丈同各乡长立议托办之事禀了母亲。柳太太道 :“既是乡邻公议,自难推托,但你年幼无才, 不过居其名色,其重任全在包勇,很可放心,自能料理妥当。
一切应办之事,你不可混出主意。”柳绪唯唯答应。包勇道:
“太太虽是这样吩咐,但小的总要同大爷商量才能办事。若光是包勇一人,倒要掣肘。太太只管放心,不叫大爷落人褒贬。”
柳太太点头道 :“诸事仗你断,不可靠住大爷 。”包勇答应出去,歇息一宵,晚景不提。
次日早饭之后,柳绪辞过母亲,带小子得禄进城去谒见太守,主仆两个骑着牲口款款慢行。正是晚稻登场,雁声天际,那些庄家男女都带着丰收景象。不多会进了城门,只见巷舞衢歌,士民乐业。来到太守辕门,下了牲口,就命得禄看着鞍马,自家走到号房里,通了名姓,叙其来历,递上名帖、号礼。那 位号房先生一面接着包儿,说道 :“原来是柳老先生的相公, 失敬了。前日府里的少爷要到尊府去拜望,要看乡绅名单,因敝同事们不知府上住处,就不写住居何处。一会里面查问出来,他们对答不出。太爷动气,说道:‘有钱贡监职员开满一单,将一位有名的乡绅,连住处都不知道,算个什么号房 !’将值 日的两个敝同事每人打了三十板,听说还要革役。今日尊驾来 的正好,若是见着太爷,可以说个情儿,免他们革役,真是莫大的德行。咱们上这号缺,实在不是容易的。”柳绪道 :“若 是别事断不敢预闻,既为舍间住处受屈,弟倒可以力求这个情分。”
那人大喜,连忙招呼道 :“奚老大,你们快来!”里间屋 内走出两人,问道:“什么?”这值日号房指着柳绪,将刚才彼此的话说了一遍。那奚、魏两先生欢喜之至,忙邀柳绪到屋里坐下,倒茶致谢,说道 :“若能保全,还要格外酬谢。”柳 绪问那值日先生尊姓,那人答道 :“姓佟”。柳绪道 :“烦佟先生将名帖投进去罢。”老佟应道 :“就去。怎么相公不跟个 尊管?”柳绪道 :“有个小子得禄,在辕门看着牲口。”那先 生笑道 :“原来相公尚不知道,桂太爷下车以来政治肃清,十 分风厉,真是宵小潜踪,可以夜不闭户。路上掉了东西无人肯拾,何况两个大牲口拴在那里,就饿死了也没人去动的,尽可放心。我着人去叫尊管来,也好跟着进去。”柳绪拱手称谢。
老佟叫人去不多会,领着得禄进来伺候相公;拿着名帖一直来到宅门,见堂官杜大爷回明来历。杜麻子道 :“这是要见 的,快请进来!”接了帖儿往里去回。刚到二堂上,里边转出一人,老杜瞧见大喜。不知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桂太守款宾念旧 柳公子遇虎招亲
话说杜麻子来到二堂,刚往里走,迎面见桂堂出来。老杜道 :“前日去拜的那位柳相公特来回拜。” 桂堂听说问:“在那里?快请进来。” 老杜道:“他要拜见老爷,这是他的名帖。” 桂堂看帖上写着” 治年侄柳绪”。桂堂道 :“ 你上去回老爷, 我见过柳大爷,一会儿同他去见。” 老杜点头进去。桂堂来到 宅门,见号房领着柳绪主仆刚走进来,桂堂上前接住,说道:
“正在这里渴想,知柳哥今日必来。” 柳绪道:“洁诚来谒令尊年伯公祖大人。”
桂堂同至花厅坐谈一会,知道父亲公事办完,领柳绪来至上房。桂恕同金夫人因贾家再三面托,又是梦玉继母之子,前日与桂堂拜为昆季,因此并不客气,竟以子侄礼相待。柳绪走进上屋,见桂恕夫妻赶忙跪拜。金夫人见他温文风雅,气概冲融,与桂堂不差上下,真是一对翩翩公子,心中大喜,亲手扶他起来,对老爷说道 :“怨不得贾大姐姐们同梦玉念念不忘, 再三谆托。今日见这品儿,真令人可想,与咱们堂儿很像弟兄。”
桂恕道 :“ 我与他父亲是大考同年,长安旧友。 今日见此佳 儿,听说芸窗苦志,能读父书,笔下也很去得,又颇孝顺,将来定是玉堂贵客,令人欢喜。” 金夫人道:“咱们坐下慢慢再 谈。”
姑娘们送茶之后,桂恕吩咐 :“就在上房摆设晚饭。” 老夫妻两位领柳绪、桂堂坐下慢慢饮酒。桂恕将这里风俗人情、农桑工贾、士民利弊以及婚丧礼节之事、贤良方正之人,一件一宗,无不悉心细问。柳绪条条应对,诸务周详。桂恕十分欢喜,因而叹道 :“膏梁子弟都不过是朝餐夕寝,衣架酒囊,一 切世务全然不知。柳郎可为读书特达之士。堂儿虽知上进,而于世事人情未能通晓。”金夫人道 :“将来同柳哥常在一堆, 讲诗论文,自然通达世务。”桂如点头道 :“我正有此意,且 消停几天,你带着蟾珠到柳太太家里拜望,当面对柳太太说明,将堂儿附在他家,同柳郎作伴读书,叫他两个都拜在书院掌教高老师门下看文章。柳郎的修金不用柳太太费心。我因孩子们在衙门里念书,胸禁不能开展,徒学了些做公子的习气,最为可恨。今难得柳郎这样好友,又住在村庄,离城甚远,避掉城中市井之气,最为妥当。”金夫人甚喜,说 :“老爷见的甚是。 一半天我去见柳太太,将堂儿交给与他,再无不肯之理。”
老夫妻们饮酒说话,不觉天色将晚,柳绪起身告辞。桂恕道 :“也罢,出城尚远,不便再留,无事可以常来走走。”柳 绪答应说道 :“前日号房里因绪家被责,面求伯父公祖免他革 役。”桂恕含笑点头,命桂堂送绪哥出去。金夫人再三嘱其常来,回家先为致意。柳绪答应,同桂堂走出外厅。跟班的去叫得禄,将牲口拉到大堂檐下。那些值堂的头役站立两旁,伺候大爷送客。
柳绪辞别桂堂,就在檐前上马,走出头门,见佟先生们都站在号房门口,柳绪下马笑道 :“诸位放心,刚才求过太爷, 已准了这个情面,只是以后总要诸事留心。”奚先生们大喜,说道 :“真是感谢不尽,等下班的日子专诚到府拜谢,还要尽 点微意。”佟先生道 :“天已不早,现今深秋天气,说黑就黑, 出城到尊府尚有十五里,这几天各处老虎甚不安静,尊驾出了城门,加鞭快走要紧。”柳绪听说,即忙辞了他们,上马走出辕门。外面得禄骑上牲口,主仆两个催着要快,无如街市上正是晚集,买卖交易,挨挤不开,只得忍着性儿慢慢出了城门。
关厢里有那些左近村庄的男女们,纷纷扰扰,都奔着家去。
柳绪见红日业已衔山,照着枫树林中霞光遍野,心中十分开畅,随着牲口沿堤慢走。得禄很为着急,说道 :“大爷别看 景致,咱们沿着山脚还有十四五里道儿,这一向近山,各村都防虎患,真个不是玩的,快些走罢。”柳绪见烟云四起,看看将黑,紧催牲口,渐次来到山脚。见有十来个猎户,拿着枪弩火器,望树林中绕了进去。主仆两个正在依林绕山而走,迎面一阵西风吹开落叶,竟似一阵乱蝶扑人逐马。得禄有些胆怯,用鞭梢指道 :“大爷瞧那树根下蹲着个黄的,是个什么?”柳 绪吓了一跳,回头问 :“在那里?”定睛细看说道:“像是落 的黄叶。”心中也觉害怕,使劲加上两鞭,放开牲口一直跑过山脚,出了溪口,沿堤慢走。得禄后面笑道 :“刚才绕着山走, 将个心跳上了脑袋,浑身只是出汗。这会儿跑过山脚,有三里多路,任什么也不怕。牲口跑的发喘,咱们到溪河去饮点水再走,横竖到家不上四里来路。”柳绪道 :“刚才我也有些害怕, 跑离了山脚才放心,多时不骑牲口,很觉颠的慌,我也要下来歇歇。”
一面说着,主仆都下了牲口。拉着走了有一箭来路,听着溪水淙淙,柳绪将马交
给得禄拉去饮水。得禄拉着两个马走到溪边,那牲口再也不肯下去,在堤上只是撒溺。得禄道 :“不好,这两个马跑破 了尿泡,尽着溺个不止。”柳绪道 :“我去拔几根茭草给他吃, 歇会子只怕就好。”说着,走下堤去。得禄听着主人大叫道:
“哎呀!”刚要接问,只见一只大黑虎横咬着柳绪,纵身跳过 溪去。随着一阵大风,飞砂拔木,那两个牲口一齐大惊,往前直奔。得禄拉他不住,一跤栽倒,口里发口禁,身如绵软,含着眼泪往前带爬带走,奔回家去。这且慢表。
且说柳绪被虎咬住,自问必死,半边身在虎口痛不可忍。
那只虎衔人跳过一座山头,来到悬崖边一棵大树根下将人放下。
那虎扑地跳去有一丈来远,在草地上打滚。柳绪想道 :“他此 番跳过来定然来吃,断无生理。我何不爬上树来,倘能逃得性命亦未可定。”急忙站起,不顾疼痛往上使劲就爬。那树身上绕着老藤,倒像是登梯一样,上去有一丈多高,正在气喘心跳,谁知那密叶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拉住柳绪说道 :“我在此 间等着救你,只管放心。”柳绪出其不意,又吓了一个半死。
那人使劲一提将柳绪拉了上去,给他骑在一个大小杈里,叫他把树坐稳。那人随即盘树下来,刚到树根尚未站稳,那只大虎业已转身跳来,迎面一扑,那人扭身一躲,顺手在腰间拔出一个大铜锤,抢离树根。那虎将前爪在地一伏,急纵过来,将那条刚尾就人一剪,谷振山鸣,叶落如雨。那人闪开一步,赶着抢进身去,照着鼻梁一锤打去。那虎负痛大吼,往上一撺,那人将身一折,望着虎腰上使劲又一锤,跟着在腰跨上用尽气力踢了一脚,不等那虎再跳,赶着又是一锤,那虎过于受伤,动弹不得。那人反身站住,按着虎颈接连几下,只见那条虎尾勉强一竖,接着吼了一声,呜呼西去了。那人还怕他死的不很舒服,又在周身上下给他大锤一顿。此是九月半后,凉月满山,石缝里的寒蛩顺着西风悲鸣不已。那人坐在虎背上喘息了一会,依旧将铜锤插在腰里,走到树边叫道 :“你下来罢。” 却说柳绪自从坐在树上看那人同老虎格斗,只觉汗流浃背,胆战心惊,恨不得帮着那人一下子将虎打死。昏昏沉沉看了半日,直到此刻心才放下。听见那人叫他,急于要下树来,谁知 身子被虎咬伤,一路拖来,周身擦坏,兼着刚才爬树使劲过猛,十指皆破,无处不疼,这会儿倒动弹不得,扎挣着勉强下来,十分吃力。那人扶住,站在树根旁。柳绪道 :“不知尊兄名姓, 何以在此救我性命?尊府住在那里,明日举家到府拜谢。”那人道 :“我姓冯名富,就在这山后陶家庄住,世代都靠打猎为 生。我父亲是个拳棒教师,将生平最得意的几门手脚不传徒弟,只教会了我们兄妹两人。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只剩我同妹子两个。昨晚上我父亲托梦说:‘ 明日有个孝子要被虎伤,应该你 救他性命,他就是你的妹夫,不可错过 。’叫我吃过晚饭在这 树上老等。我想父亲生平从不说谎,想是真的,叫妹子收拾晚饭,吃过到这里坐了好一会,谁知真个老虎拖了你来!但不知你姓什么?住在那里?如今是我的妹夫,同我回去成亲。”柳绪道 :“小弟姓柳,住在孝义村,家有老母,室中已经娶妇, 蒙兄救命之恩,定当重报,令妹之事,断不敢从命。”冯富听说勃然大怒,说道 :“你这人好没良心,又不讲理,刚才老虎 咬了你来,你为什么不对他说不敢从命?这会儿有了命,你又会不敢从命,真是野事!”柳绪道 :“冯兄息怒,并非小弟不 敢遵命,因老母在堂,还有糟糠之妻,小弟不敢作主,此事只好慢慢相商。”冯富道 :“老太太那里自然要去通知,若说你 有姓康的做妻,难道就不可以再娶我们姓冯的做老婆吗?”柳绪甚觉好笑,说道 :“明日同家母到尊府商议。”冯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