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奸淫妇女说因依,顷刻尸骸化作尘。若要避除灾与祸,梁山泊上好安身。

杨雄曰:“只恐那里无相识,不肯相留。”石秀笑曰:“前日哥哥认义兄弟之时,在酒店里我和他吃酒的那两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小弟相契。”杨雄曰:“既有门路,可望山后走去。”杨雄便插了腰刀,石秀拿了杆棒,正行间,只见松树背后走出一个人来,呌曰:“清平世界,把人杀了,却去梁山泊入夥。我听多时了。”杨雄看时,认是时迁,乃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做些飞簷走壁,偷鸡盗狗的勾当。在苏州府里吃官司,得杨雄救了,因此认得。人都呌做鼓上蚤。怎见得时迁好处?但见: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走步似飞仙。夜静穿墙壁,更深遶屋簷。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杨雄问时迁曰:“你要说甚麽?”时迁曰:“小人在这里,听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听说去梁山泊入夥,望二位携带小人同去何如?”石秀曰:“既如此,便行。”三个自取小路,望山后投梁山泊去了。

那两个轿夫,在半山等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上山去看时,只见一群老鸦啄那肚肠吃。轿夫大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首告。知府随即差知县带了仵作,来翠屏山检验尸首。讫,回覆知府曰:“检得妇人一名潘巧云,剖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遗下一堆和尚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眼见得是这妇人与海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脚。这石秀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杀死妇人、使女。只拿这二人便知端的。”即行文书,出给赏钱捕获。那轿夫放回听【候】。潘公收殓尸首。

却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不斍天色晚了。望见一座客店,三个入到客店问:“有酒肉卖麽?”店主小二曰:“今卖尽了肉,好酒却有。”时迁曰:“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杨雄取一股钗儿,来把店小二买酒。石秀见屋簷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店小二曰:“你店里怎地有军器?”店小二曰:“俱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曰:“你主人是谁?”小二曰:“前面高山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方圆三百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三个儿子号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七千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我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此。”石秀曰:“他分朴刀在此何用?”小二曰:“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石秀曰:“我问你买一把如何?”小二曰:“不敢卖。器械上却编着字号。小人吃不得主人家棍棒。”石秀曰:“我自取笑,你且吃酒。”小二曰:“小人不会吃酒,先去歇了。”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只见时迁嘻嘻的笑,提出一只老公鸡来。杨雄问曰:“那里有这鸡来?”时迁曰:“小弟去后面净手,见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与哥哥下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煮熟把来与哥哥下酒。”杨雄、石秀曰:“你只是贼手贼脚!”三个大笑,把鸡吃了。只见店小二略睡起来,把灯前后照管看时,不见了鸡,出来问曰:“客人,你好不达理!如何偷我店里报晓鸡吃?”时迁曰:“你见鬼,这鸡是我路上买来的。”小二曰:“我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是谁?”石秀曰:“不要争,值几贯钱,陪你便了。”小二曰:“我报晓的鸡,你便陪我十两银子,我也不快活。”石秀怒曰:“你诈哄谁!老爷不陪你便怎的?”小二笑曰:“你们休要口硬,我店里不比别处,拏你到庄上,当梁山泊贼寇解官。”石秀听了,大骂曰:“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麽敢拿我们去!”小二呌声:“有贼!”只见店里走出五六个大汉,来打杨雄、石秀。被石秀拳起脚倒,都打番了。小二待要呌,被时迁一掌打肿了嘴,作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曰:“这厮定去报庄人来,我们快吃饭,走了罢。”收拾行李,各人拿一把朴刀。石秀曰:“左右是左右,休放过他。”便去点起火把,将房子四下烧着,三人望大路便走。正是:

小忿原来为攘鸡,便教兵燹及黔黎。智多星用连环计,祝氏庄园作粉齑。

三人正走,只见后面火把不计其数,发喊赶来。石秀曰:“不要慌,等他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各挺朴刀来迎庄客。杨雄截番了五七个,后面便退。石秀赶去,搠番六七人。庄客都走了。石秀等正走之间,喊声又起,不防树林中伸出两把挠钩,把时迁搭住,拖入林中去了。石秀回身救时,又伸出两条挠钩来,杨雄将朴刀拨开去了。两个见捉去时迁,无心恋战,四下里寻路便走。见东边火把回去了,小路上又无丛林树木,二人便望东边来。天明,望见前面一个酒店。石秀曰:“哥哥,且买食酒饭吃了。”二人入店,倚了朴刀,对面坐下。呌酒保取酒来,酒保排下酒食,两个正吃,只见外面一人奔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穿领茶褐衫,带顶万字巾,呌曰:“官人呌你挑担来庄上。”店主连忙答曰:“装了担,少刻送来庄上。”那人分付,转身出门,正从杨雄门前过。杨雄认得呌声:“小郎你却在这里?”那人回过头来,认着呌曰:“恩人如何来这里?”望杨雄便拜。杨雄扶起那人来,教与石秀相见。石秀问曰:“这位兄长是谁?”杨雄曰:“姓杜名兴,乃中山人氏。因为他生得粗莾,人都呌他做鬼脸儿。来到蓟州做买卖,因打死同伴客人,吃官司监在蓟州府牢里。我见他说起拳棒都省得,我一力扶持救他。不想在此相会。”杜兴问曰:“恩人为何公干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把前事说了一徧。杜兴曰:“既然如此,恩人放心,我教放时迁还你。”杨雄曰:“贤弟少坐同饮。”便问:“你在此做甚勾当?”杜兴曰:“小人得恩人救拔,离了蓟州到此,感蒙大官人见爱,收录小人在家中做个主管。出此不思回乡。”杨雄曰:“大官人是谁?”杜兴说出这个人来,直教祝家庄上兵戈起,引出天罡地煞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杨雄石秀投晁盖 宋江一打祝家庄

杜兴曰:“此间独龙冈上有三座山,三个村坊,中间是祝家庄,西边是扈家庄,东边是李家庄。惟有祝家豪杰。庄主祝朝奉,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家中请个教师,唤做铁棒栾廷玉。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庄上自有一二千庄客。西边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个儿子唤做飞天虎扈成。一个女儿最利害,唤做一丈青扈三娘,能使日月双刀。这东村庄上,却是我的主人,姓李名应,使条浑铁点钢枪,背藏飞刀五口,能百步取人,神出鬼没。这三村结下生死之交,立下誓愿,但有吉凶,互相救应。惟恐梁山泊来借粮,三村准备抵敌。小人引二位到庄上,见李大官人求书去救时迁。”杨雄问曰:“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唤扑天雕的麽?”杜兴曰:“正是。”当下杜兴还了酒钱,三个离店,来到李家庄上。见两边有两座枪架,明晃晃插满刀枪。杜兴曰:“两位哥哥在此少待,小弟入去报知。”杜兴去不多时,只见李应从里面出来。杨雄、石秀看见,果然好表人物。有《临江仙》一首赞曰:

鹘眼鹰睛头似虎,燕颔猿臂狼腰,疎财仗义结英豪。爱骑白雪马,喜着绛红袍。背上飞刀藏五把,点钢枪斜嵌银条。性刚谁敢犯分毫。李应真壮士,名号扑天雕。

杜兴引杨雄、石秀拜见,李应连忙答礼。杨雄、石秀再拜曰:“望大官人致书与祝家庄,求救时迁性命,生死不忘。”李应即时修下一封书,差主管骑疋快马,迳奔祝家庄去了。杨雄、石秀拜谢,李应曰:“二位壮士放心,小生书去,便当放来。且请后堂少坐。”不多时,只见主管回来,禀曰:“小人先见朝奉下书,倒有放还之心。儿子三杰焦燥起来,书也不回,定要解官。”李应惊曰:“我和这三村结生死之交,书到便当依允,如何恁地?”分付杜兴曰:“你须自去走一遭,亲见祝朝奉,问个仔细。”杜兴曰:“小人再求东人亲笔书缄去,方才肯放。”李应只得写书,封皮上使一个讳字图书,把与杜兴,奔祝家庄去了。至晚,不见回报。李应心中疑惑,只见杜兴回来报曰:“小人到他庄上,遇见祝彪喝曰:‘你主人不晓事!今早使个泼男女来下书,要取贼人时迁。我要将他解州!’小人说:‘他是蓟州客人。今投敝庄,东人说他烧了店屋,明日依旧盖还。’祝家三个都说不要。祝彪将书扯破,又说原与东人结下生死之交,共御梁山泊强寇,今日反救,必是通同,喝庄客来捉小人,小人飞马走回。”李应听了大怒,呼庄客:“快讨马来!”杨雄、石秀谏曰:“大官人息怒!休为小人坏了义气。”李应不听,披挂上马,拿条点钢枪,点起三百庄客便行。杜兴、杨雄、石秀各挺朴刀相随,飞奔祝家庄。

原来祝家四下阔港,那庄正在冈上。有三层城墙,前后两个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面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刀枪。门楼上排战鼓铜锣。李应勒马在庄前大骂,只见拥出六十骑马来,祝彪当先。李应见了祝彪,大骂曰:“你父与我结生死之交,誓愿保护村坊。我今二次使人持书来下,你怎敢扯破我书,耻辱于我,是何道理?”祝彪曰:“我家和你立誓,共捉梁山泊草寇,扫除山寨。你如何结连反贼,意在谋反?”李应喝曰:“你妄指平人为盗,当得何罪!”祝彪曰:“贼人时迁已自招了,你不回去,连你捉了送官。”李应大怒,拍马挺枪便刺祝彪。两个閗了二十合,祝彪战李应不过,拨回马便走。李应纵马赶去,祝彪按下枪,拈弓搭箭,番身射来。李应急躲,早中背上,射下马来。祝彪便勒马来抢,却得杨雄、石秀接住厮杀,祝彪抵当不住,回马便走。早被杨雄、石秀一刀砍着马后腿,那马负疼,险些把祝彪掀下马来。却得随从人乱箭来,杨雄、石秀身无衣甲,只得退回。杜兴背李应回庄,拔出箭矢,把金枪药敷了疮口,在后堂商议。杨雄、石秀曰:“既是大官人中箭。我们上梁山泊恳告晁、宋二公,来与大官人报仇,就救时迁。”李应曰:“非我不用心,寔出于无奈。”便教杜兴取金银相赠。杨雄、石秀拜辞了李应投梁山泊来。

望见一处新造酒店,入店买酒吃。店主石勇来相见了,杨雄便问上梁山泊路程。石勇曰:“你二位从那里来?”杨雄曰:“我们从蓟州来。”石勇曰:“前日戴宗从蓟州来,【多】说杨雄、石秀好汉,莫非就是二公?”杨雄、石秀答曰:“小可便是。”石勇曰:“可喜。”三人叙礼毕,杨雄、石秀把前事说了一徧。石勇置酒相待。去水亭上放枝响箭,只见对港喽啰摇过舡来。石勇邀二位上舡,直到大寨,参见晁盖并众头领。晁盖细问二人根由,杨雄、石秀诉说前事,道时迁偷鸡事。晁盖大怒,即令斩首示众。正是:

杨雄石秀诉衷肠,可笑时迁行不臧。惹得群雄齐发怒,兴兵三打祝家庄。

宋江曰:“哥哥息怒!两个壮士千里来投,如何斩他?”晁盖曰:“这两个把我梁山泊好汉名目偷鸡吃,因此连累受辱。今日先斩两人首级号令,然后起兵去洗荡村坊,不要输了锐气。”宋江曰:“这二位贤弟所说,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此事。我听得祝家庄常说要和我山寨为对,我今领一支军马去扫除他,一则我山寨不折锐气。二则免小辈耻辱。三则得他钱粮。四则说李应上山。”吴用曰:“兄长之言极是。岂可自斩手足之人?”众头领力劝,晁盖免了二人。杨雄、石秀谢罪了。宋江抚慰曰:“贤弟休怪!这是山寨号令如此。”晁盖教设庆会筵席。当晚席散。次日,宋江分拨人马去打祝家庄。第一队拨:花荣、宋万、李俊、穆弘、李逵、杨雄、石秀、黄信、欧鹏、杨林,带领三千军马前进。第二队拨:林冲、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邓飞、王矮虎、白胜,领三千军马随后接应。宋清、郑天寿随后接应粮草。分拨已定。

到独龙山前下寨。宋江与花荣商议曰:“先使两个兄弟先去探听路途,然后好进兵。”李逵笑曰:“量这个鸟庄,只消我带二三百人杀将去,把那庄人都砍了,何须要人先去打听。”宋江喝曰:“你休胡说!”便唤石秀分付曰:“兄弟曾到彼处,可和杨林同去走一遭。”杨林曰:“我自扮作解魔法师去,擎着法环,于路摇将入去。”石秀曰:“我挑担柴上去卖便了。商议已定。五更起来,石秀挑柴先去,行不到二十里,只见路径曲折,四下树木丛密,难认路头。石秀便歇下柴担,听得法铃响近,石秀看时,却是杨林进来,石秀呌住。杨林曰:“只顾拣大路走。”石秀却挑柴望大路先走。见前面一簇人家,数处酒店。石秀挑柴望酒店门首放下,只见各家门前插着枪刀,每人身上穿黄背心,写个大“祝”字。石秀见了,与个老丈作揖问曰:“此间为甚都把刀枪插在门前?”老人曰:“你可快走,别处躲避。这里早晚要大厮杀。这里唤做祝家庄,冈上便是祝朝奉宅里。如今恶了梁山泊好汉,见今领军马在村口,要来厮杀。祝家号令,每户人家,要精壮后生一名伺候。有令传来,便要去答应。”石秀曰:“村中总有多少人家?”老人曰:“本村有三万人家。东西还有两村人马接应。”石秀曰:“这村里人〖路〗杂,如何敢来?”老人曰:“若是初来,不知路的便被捉了。曾有诗云:‘好个祝家庄,尽是蟠蛇路,容易入得来,却是出不去。’”石秀听罢,便哭拜曰:“小人是江湖客人,因折本归乡不得,倘若挑这柴出去,撞见厮杀走不得,怎了。情愿把这担柴相送,只指与小人出去的路。”那老人曰:“如何白要你的柴。你自入来,请你吃些酒饭去。”石秀挑柴跟随老爷入到屋里。那老人讨酒饭与石秀吃。石秀再拜谢曰:“乞公公指教出去路径。”那老人曰:“你便从村里走去,不问道路阔狭,但有白杨树的转湾,便是活路。没那树处,都是死路,埋藏着竹签、铁蒺藜。踏着飞签,准定捉了。”石秀拜谢:“敢问高姓?”那老人曰:“本村姓祝的最多。惟老汉覆姓钟离,住居在此。”只听得外面炒闹,说拿了一个细作。石秀大惊,跟那老人出来看时,只见七八十个庄客,绑着杨林前去。石秀见了,假问老人:“这个拿的是甚麽人?”老人曰:“他是宋江差来的细作,有人认得是杨林。”说犹未了,见前面摆二十对缨枪,后面骑着四五疋战马,弯弓插箭。拥着一个少年壮士,骑疋白马,手执银枪。石秀曰:“过去的是谁?”那老人曰:“这是祝朝奉第三子,唤做祝彪。定着西村一丈青扈三娘为妻。兄弟三人,他第一来〖了〗得。”石秀拜谢要去。老人曰:“今日晚了,前面倘或厮杀,枉送你性命。且在我家歇一夜。明日打听得没事,便可出去。”石秀谢曰:“如此多感。”只听得门前四五递报将来,排门分付曰:“百姓今夜只看红灯为号,齐心并力,捉拿梁山泊贼人解官请赏。”石秀问曰:“这人是谁?”老人曰:“这是本处捕盗巡检。今夜约会,要捉宋江。”石秀见说,自去屋后草窝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