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白传高风世莫加,画舡秋水听琵琶。欲舒老眼求陈迹,孤雁齐飞逐落霞。

三人来到琵琶亭上看时,一边是浔阳楼,一边店主房舍。宋江三人坐定,戴宗叫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上色好酒、肴馔来。宋江纵目看那江山,景致非常。便分付酒保曰:“这位大哥面前放下大碗。”酒保随即取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李逵笑曰:“真个宋哥哥,就知我性格!”便将桌上肉食,都不谦让,只顾自吃。宋江吃了几盃,忽然思想要鱼辣汤吃。便问戴宗曰:“这里有好鲜鱼否?”戴宗笑曰:“兄长不看满江都是渔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曰:“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有好鲜鱼时,另造些汤来。”酒保曰:“活鱼还在舡内,鱼牙不曾来,因此未买。”李逵曰:“我去讨两尾活鱼来。”戴宗曰:“只央酒保去。”李逵曰:“舡上打鱼的都要奉承我!”一直去了。戴宗曰:“兄长休怪,我引这人来,全没些体面!”宋江曰:“他生性如此,我到爱他。”二人自在琵琶亭上饮酒。有诗为证:

亭前烟景出尘寰,江上峰峦拥翠鬟。明日琵琶人不在,黄芦苦竹暮潮还。

李逵走到江边,见渔舡排着。此时五月天气,到午牙人不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舡边,喝声曰:“你们舡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渔人都曰:“牙人未来,纸也不曾烧,如何敢卖鱼!”李逵跳上舡去,将竹笆一拔,伸手去楻板下摸时,那里有鱼。原来大江渔舡上,梢尾开一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篾拦住舱孔,活水往来。李逵不知,先把竹笆提起,将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别舡,去拔竹笆。那众渔人都奔上舡,提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用手隔开,抢稿六条在手折断。渔人大惊,把舡都撑开去了。李逵拿两截竹篙上岸,赶打渔人。众人呌曰:“牙人来了。”那牙人见了喝曰:“这厮大胆,敢来搅乱老爷道路!今番和你见个输赢!”李逵回头,只见牙人脱得赤体,撑着渔舡赶来。李逵大怒,脱了布衫,转身便赶来。牙人把舡撑近岸边,把竹篙去李逵身上便搠,李逵怒起,跳在舡上,张顺将竹篙望岸边一点,那舡江心去了。撇了竹篙喝声,把李逵揪住,把舡只一晃,两个好汉都翻在江里去。宋江、戴宗赶至岸边,只见张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渰下去,何止十余次。宋江见李逵吃亏,呼戴宗快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曰:“这白大汉是谁?”众人曰:“是本处卖鱼牙人张顺。”宋江听得,对戴宗曰:“有他令兄张横家书在营里。”戴宗近岸高呌曰:“张二哥,有你令兄张横书在此。这黑汉是我兄弟,你且放手,上岸来说话。”张顺见是戴宗,便放了李逵,到岸上曰:“院长休怪!”戴宗曰:“足下看我面上,且去救我那个兄弟上来,却好相会。”张顺再跳下水,李逵正在江里探头,假挣扎赴水。张顺带住李逵的手,自把两脚跳着水浪,如登平地,直托李逵上岸,口中只吐白水。戴宗曰:“张二哥、李逵,你二人各穿衣服,同到琵琶亭上来。”

戴宗指李逵问张顺曰:“二哥认得他麽?”张顺曰:“认得李大哥。只不曾交手。”李逵曰:“你也渰得我勾了。”张顺曰:“你也打得我勾了。”二人都笑。戴宗指着宋江,谓张顺曰:“你认得这位兄长麽?”张顺曰:“小人不认得。”戴宗曰:“这便是宋江哥哥。”张顺曰:“莫非山东及时雨?”戴宗曰:“正是了。”张顺纳头便拜,曰:“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宋江答礼曰:“前日来时,得遇令兄张横,修家书一封,寄来与足下,放在营中。今日在此吃酒,偶思鲜鱼汤醒酒,怎当他来讨鱼,不想与壮士相闹。今日得遇三位,莫非天幸。且请同坐饮酒。”张顺曰:“既然哥哥要鲜鱼吃,小弟去取几尾来。”李逵曰:“我和你去取。”张顺和李逵同到江边来,张顺哨了一声,江面上渔舡都撑到岸边。张顺捉四尾大鱼,同李逵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曰:“何须许多。”张顺二〖四〗人饮酒,各叙胸中之事。只见一女子,年方二八,身穿纱衣,来到根前,呌了个万福,一喉便唱。李逵正要诉胸中之事,却被他唱断话头。李逵大怒,把一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呌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去看时,四肢不举。正是:杯酒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宋}戴宗【传】假信

闲来乘兴上江楼,渺渺茫茫接素秋。呼酒谩消千古恨,吟诗堪写百重愁。
雁书未遂英雄志,火脚翻成狴犴囚。骚动梁山诸义士,一齐云拥闹江州。

李逵教酒保向前扶起急救,甦醒了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因此女子昏倒在地,爹娘听得是黑旋风,先自惊呆了,那里敢说。看那女儿已说得话,父母取手帕与他包头。宋江便唤婆子问曰:“你姓甚名谁?如今要怎的?”那婆子曰:“老身夫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名叫玉莲。因为家贫,故在各处酒卖唱度口。今日大哥失手,伤了女儿,怎敢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又且同姓,便曰:“你二人跟我到营中,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那夫妻听说,便拜谢曰:“深感官人救济。”戴宗埋怨李逵。张顺还了酒钱,和戴宗、李逵带宋老来到营里。宋江取银二十两与宋老,宋老拜谢了去。取张横书信与张顺,众别去了。

却说宋江一日入城,去州衙前寻问戴院长家人,说曰:“他无老小,只在城隍庙歇。”宋江寻到那里不遇,又来寻问李逵,{逵}曰:“他只在牢里安身。”宋江又寻问张顺,傍人曰:“他自在城外村里。除非讨赊钱方入城。”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到一座酒楼前经过,仰面看酒楼上写道:“浔阳江正库”,彫簷外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曰:“久闻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在此。”便上楼去,看见壁上两面粉牌,写曰:“世间无此〖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看罢,却见酒保上楼问曰:“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曰:“要等两位客,未见来。你且取好、,果品、肉食来。”酒保下楼去。少时摆下。宋江自饮,不觉沉醉。猛然思曰:“我生在山东,出身虽留得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功名不就,父母兄弟,几时相见!”不觉泪下,覩物伤情,作《西江月》词一首,唤酒保拿笔砚,写向粉壁之上,以纪岁月。当下宋江写曰: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坵,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落寞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题罢,又饮数盃,拿起笔来,再写四句诗曰: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题罢,诗后面大书:“郓城宋江作。”掷笔在桌上,唤酒保筭公平酒钱,拂袖下楼回营。

且说江州对岸名无为城,城中有个罢闲通判,姓黄名文炳,这人却是阿谀谄佞之人。闻知蔡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过江来浸润,指望引荐他。当日,黄文炳入到酒楼上,见壁上题咏。黄文炳看到宋江题《西江月》并诗大惊,见是反诗,后面却书“郓城宋江作”。文炳看了,唤酒保来问曰:“你这篇词是何人题的?”酒保曰:“面颊上有两行金印。”黄文炳抄了自去。次日饭后,又到府前,使人报知。蔡知府请入后堂相见。文炳送了礼物,分宾坐下。茶罢,文炳问曰:“近日尊府曾使人来否?”知府曰:“前日家尊已有书来,说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天罡星照临吴楚分野。’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勦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

黄文炳笑曰:“恩相,事非偶然。”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曰:“不想在此处!”知府看是反诗,曰:“通判那里得来?”文炳曰:“小生去浔阳楼上闲翫,见壁上新题诗,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曰:“这宋江是谁?”文炳曰:“他写说:‘不幸刺文双颊,只今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知府曰:“量这配军,做得什麽!”文炳曰:“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曰:“何以见得?”文炳曰:“‘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财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纵横三十六’,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曰:“不知此间有这人麽?”文炳曰:“将牢城营文簿一查便见。”知府唤取册簿检看,见后面果有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文炳看了曰:“正应谣言,差人捕获,却再商议。”知府即唤戴宗来厅下问曰:“你与我带了公人,快下牢成营里,捉那吟反诗的犯人宋江,不可迟悮。”戴宗听罢大惊,随即点众牢子,分付:“各归家里取器械。”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抄事房见宋江。宋江便曰:“前日入城,来见贤弟不在,独自无聊,浔阳楼上饮酒。这两日昏迷不好。”宗曰:“却才知府差我,带从人捉拿犯人宋江,小弟失惊,先去稳住众人,我来报知哥哥。小人如今回去,便和公人来捉你。你可披发,诈作风魔,胡言乱语。我自替你回覆。”宋江曰:“感谢贤弟指教,万望救我。”

戴宗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唤集众人直奔牢城。喝问:“那个是新配宋江?”牌头引众人捉宋江,只见披头散发,倒在屎尿坑里。戴宗假意喝曰:“捉拿这厮!”宋江却乱打将来,口里喝曰:“我是玉皇大帝女婿,教我领十万天兵杀你江州人。阎罗王为先锋,与我一颗金印,重一百斤。”众人曰:“这个失心癫人,拿他去何用?”戴宗曰:“我们前去回话。要拿时再来。”众人跟了戴宗回衙见知府,把宋江失心情由禀明。知府正待要问缘由时,文炳近前说曰:“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只顾拿来。”知府曰:“通判说得是。”便令戴宗:“速去拿来!”戴宗没奈何,只得再领众人下牢城,对宋江曰:“事不谐矣!只得去一遭。”把大竹箩扛了宋江,直到府厅歇下。众人把宋江押於堦下。宋江不跪,睁开眼,口里依有胡言乱语。知府看了,没做理会。文炳曰:“且唤本营差拨来问,这人初来病风,便是真症。若是近日,必是诈风。”知府便唤差拨来问,差拨答曰:“这人来时未见有风病。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狱卒,把宋江打上五十,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看了叫苦。宋江吃打不过,只得招曰:“不合一时酒后,妄写反诗,别无主意。”知府取了供状,将面死枷枷了,收禁牢里。戴宗分付小牢子曰:“可照顾他送饭。”

知府退厅,邀文炳到后堂谢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被这厮瞒过。”文炳曰:“这事不宜迟。宜修书一封,差人星夜上京师投与恩相知,显是相公干了国家大事,奏天子发下旨来,以除大害。”知府曰:“有理!即日送书上京荐文炳。”文炳拜谢,就撺掇知府写家书。文炳问曰:“公相差那一个去?”知府曰:“戴宗有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来早便差此人去,只消旬日。”文炳曰:“最好!”知府管待文炳。次日相辞去了。知府打点金银宝贝。次日唤戴宗,嘱付曰:“我有礼物、家书,要送上京太师府,只有你能干去得,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回来重赏。”戴宗领了家书,却来牢里对宋江说曰:“知府差我上京,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救哥哥。你且宽心。”宋江曰:“烦贤弟救宋江一命。”戴宗叫过李逵,分付曰:“哥哥只因误题反诗,吃官司苦刑。我今差往东京,旬日便回。牢里哥哥饭食,全靠你看顾。”李逵曰:“吟反诗打甚麽紧!万千谋反倒做大官。你自放心前去,牢里谁敢奈何我。好便好,不好大斧头便砍他娘。”戴宗临行又曰:“不要贪酒,悮了哥哥饭食。”当日辞别去了。李逵不吃酒,只在牢里伏侍宋江。

戴宗藏了书信,挑上信笼,出到城外,取出四个甲马,两腿上各拴两个,口里念起神行法咒。听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着地。看看日暮,戴宗投店歇了。次日巳牌时分,望见一座酒店,戴宗到里面坐下,酒保问曰:“要多少酒肉?”戴宗曰:“只吃素食。”酒保托出豆腐菜蔬来,连筛三碗酒,戴宗吃了,却待讨饭,只见头晕眼【花】,櫈下便倒。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

臂阔腿长腰细,待客一团和气。梁山作眼英雄,旱地葱肆朱贵。

朱贵曰:“且把信笼入去,先搜有甚东西。”只见便袋里搜出一封书,递与朱贵,看封皮上写曰:“平安家书。”朱贵拆开看过,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词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听候。”朱贵听〖看〗罢大惊。火家正把戴宗扛入杀人房间剥,见櫈头溜下搭膊,上挂着硃砂红漆宣牌,朱贵看见上面雕着银字曰:“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曰:“且不要动手。我常听军师所说,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的,正是此人,如何反害宋江?必有缘故。”便叫火家把解药灌醒,那戴宗舒眉展眼扒起,见朱贵拆开其书,便叫:“你是甚人?好大胆!却将蒙汗药麻番了我。又把太师府书信擅自拆开,却该甚罪!”朱贵咲曰:“莫说拆开太师府书信,便是大宋皇帝,我敢做对头。”戴宗听了大惊,便问:“足下是谁?愿求大名。”朱贵曰:“我是梁山泊好汉旱地葱朱贵。”戴宗曰:“既是梁山泊头领,却认得吴学究否?”朱贵曰:“吴学究是我大寨军师。足下如何知他?”戴宗曰:“小可和他至交。”朱贵曰:“兄长莫非是江州神行太保戴宗?”戴宗曰:“小可便是。”朱贵问曰:“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山寨,吴军师曾有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倒去害宋公明性命?”戴宗曰:“宋公明今被官司,我正要往京计较救他,如何害他!”朱贵曰:“请看蔡知府来书。”戴宗看了大惊。却把吴学究寄的书,宋江在浔阳楼悮题反诗一事,说了一徧。朱贵曰:“请院长到寨,与众头领商议救宋公明。”戴宗便同朱贵来到大寨,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戴宗缘故,宋江吟反诗事说了一徧。晁盖听罢大惊,便要点人马去打江州,救出宋江。吴用曰:“不可。江州离此却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待某略施小计,定要救出公明性命。”晁盖曰:“愿闻妙计。”吴用曰:“如今蔡知府却差戴院长送书,去讨回报。只这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只说教把宋江差人解赴东京处决,等他解来此间过时,差人下山夺了最妙。”晁盖曰:“只是没人会写蔡京字样。”吴用曰:“目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相识,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做圣手书生,善使枪棒,他会写蔡京笔迹。央及戴院长到他家去,只说太安州要作碑文,送银五十两与他安家,便请他来。”晁盖曰:“亦要图书印信。”吴用曰:“还有个相识,这人也在济州城里居住,姓金名大坚,开得好碑记,善刻图书印记,亦会枪棒,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了去赚他来。”晁盖曰:“妙哉!”当日,便请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带了银两,拴上甲马,到济州来。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曰:“他在州衙文庙前居住。”戴宗迳到门首,问曰:“萧先生在家麽?”只见一秀才出来。怎生模样?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