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本水浒传水浒忠义志传


花盖膀双龙捧项,锦包肚二鬼争环。浔阳岸英雄好汉,但到处便没遮拦。

那大汉说罢,提起拳头,劈脸打来,宋江躲过,那大汉又赶入一步,宋江恰欲和他放对,只见那使枪棒的教头赶将来,一手揪住大汉头巾,一手提住腰胯,只一教,颠翻在地。那大汉却待挣扎起,又被教头一脚踢倒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扒将起来,一直走了。宋江请问教头高姓大名?教头答曰:“小人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帐前提辖。小弟只在江湖上耍枪棒卖药度日。人都叫小人做病大虫。正要来拜尊颜,何期在此相会。同到酒店去吃两杯。”入店坐下,店家曰:“恰才和你厮打的分付了,若是卖酒与你们吃,把我这店打得粉碎。这人是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四人只得退出店来,薛永曰:“暂且分别,小人一二日间却来江州相会。”宋江又取银数两与薛永,二人两别。宋江和公人去到客店投宿,都曰:“小郎分付,不敢相留。”宋江见不是话头,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看天色晚了,只见远远小路上,隔林射出灯光。宋江曰:“那灯火明处,必有人家。去那里投宿一夜。”三个人来到一所大庄院,公人敲门,庄客开门。宋江曰:“小人犯罪配送江州,今日错过宿头,欲求贵庄借宿一宵。”庄客曰:“等我去通知庄主。”太公分付庄客来接,宋江和公人到厛上相见了,管待酒饭,领去房里安歇。公人曰:“替押司去了行枷,自在睡一夜。”宋江去房外净手,只见星光满天,进房中去睡。听见庄里有人点火出去,麦场上照看。宋江在门缝里见是太公引着庄客,把火到处照过来。宋江对公人曰:“这太公和我家父一般,件件都要自来照管。”又听得外面有人呌开门,放入五六个人来,为头的手拿朴刀,从人手执棍棒,火把照耀。宋江看时:“提朴刀的是揭阳镇上要打我的大汉。”那太公问曰:“小郎,你又和甚人厮打?”大汉曰:“哥哥在家麽?”太公曰:“你哥哥酒醉去睡了。”大汉曰:“今日镇上一个使枪棒卖膏药的汉子,不先来参见我兄弟,便去镇上使枪棒卖药。我先分付了镇上人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囚徒,把五钱银子赏他,灭俺威风。我正要打那囚徒,恨那卖药的揪翻打我。已曾分付酒店,不许安歇他们。我拏了卖药的吊在家里了。今赶那囚徒不着,前面又没客店,不知投那里去了?我如今叫哥哥起来,分付去赶。”太公曰:“他有银子赏那人,干你甚事。快依我说,休教你哥哥知道,莫去害人性命。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听他说,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赶入去。

宋江听了,对公人曰:“这事怎了?却又撞在他家投宿。倘然知道,必害我们性命。不如快走。”公人曰:“说的是。”宋江曰:“我们掇开屋后壁子出去。”公人挑起包裹,宋江提了行枷,三人趂星月之下,望林木深处只顾走。望见前面满目芦花,正是浔阳江边。听得背后人叫:“配军休走!”宋江三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火把渐近。宋江泣叹曰:“早知如此,只在梁山泊也罢!正在危急之际,只见江面上摇只舡来。宋江叫了,泣曰:“稍公,背后有强人来打劫,快把舡来渡我,多与你银子。”那稍公听见,把舡放到岸边,三个连忙跳上舡去,便开了舡,那稍公听得包裹落声响,大喜,把橹摇到江心。见岸上那夥人赶到岸边,大汉叫曰:“稍公,快摇舡过来!”宋江伏在舡舱里曰:“不要过去。我们多与你银子相谢。”稍公不应,把船望上摇去。岸上这夥人喝曰:“你那稍公不摇舡过来,教你都死!”稍公冷笑应曰:“老爷唤做张稍公,你不要欺我!”岸上那个长汉叫曰:“原来是张大哥。我弟兄只要捉那个囚徒。”那稍子一头摇橹,一面说曰:“我这几日才接得这个上舡,却让你接去?”宋江悄悄和公人曰:“难得这个稍公,救了我们性命,不可忘他的恩!”只见稍公摇橹,口里唱道: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赶我,面前夺得一金砖。

宋江听了,只说是唱耍。只见那稍公放下橹曰:“你这三个,平日最会做私商诈害人,今夜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要吃板刀麫,要吃馄饨?”宋江曰:“驾长休要取笑。怎的是板刀麫?怎的是馄饨?”稍公睁眼曰:“老爷和你耍?若还要吃板刀麫,我有一把泼风刀,不消三刀把你们剁下水去。若要吃馄饨,你三个脱了衣裳,自跳下江里去死。”宋江听了,扯住两个公人曰:“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稍公喝曰:“老爷唤做有名的狗脸,三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曰:“我们也是犯罪的人,可怜见,饶我三个人性命,把包裹金银尽数与你。”那稍公楻板底下,摸出一把板刀来,喝曰:“你三个要怎的?”宋江仰天叹曰:“为我犯下罪责,连累你两个公人。”言罢,和公人抱哭。恰欲跳水,只见江面上一只快舡到面前,喝曰:“稍公是谁?敢在当港行事!舡里货物,见者有分。”那稍公听了,慌忙应曰:“却是李大哥。”那汉曰:“张大哥舡内甚麽货?”稍公答曰:“岸上穆家弟兄,赶三头行货来,却是两人公人,解个黑矮的囚徒,决配江州去的。”那汉曰:“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听得声音,便叫曰:“兄弟救我!”那汉惊曰:“真个是宋哥哥!”慌忙跳过舡来,却是混江龙李俊,背后摇橹的是童威、童猛。便曰:“若是小弟来得迟了些,险些害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来江上,不想又遇哥哥在此!”稍公问曰:“李大哥,这黑汉是谁?”李俊曰:“便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稍公便拜曰:“我的爷!你何不早说姓名,争些儿害了仁兄性命!”宋江问李俊:“这位好汉是谁?”李俊曰:“这位好汉是小弟结义兄弟,原是小姑山下人氏,姓张名横,绰号舡火儿。专在浔阳江做这道路。”当时两只舡,并着摇奔江边来,缆了舡,扶宋江上岸。张横问曰:“哥哥何事配来?”李俊把宋江犯事的根由说了一遍。张横听了曰:“好教哥哥得知:小弟嫡亲弟兄两个,还有个兄弟,生得浑身雪练一般,没得五十里水面,他在水底下,能伏得七日七夜,学得一身好武艺。人都唤他做浪里白跳张顺。我弟兄二人,因赌钱输了,我便驾只渡舡在江边,有等贪省钱的,便下我舡来,待坐满了,便教兄弟张顺,也扮作单身客人,背着包裹来赶上舡,摇到江心歇下,插一把板刀,却讨舡钱。本合五百钱,却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先撺下江里。个个惊慌,把钱出来,却载他到僻处上岸。我兄弟走过水底对岸,与我分钱。我弟兄只靠这个过活。我如今只在这江上做私商,兄弟张顺在江州做卖鱼牙。哥哥去时,小弟寄封书去,只是不会写。”李俊曰:“我去村里央个先生来写。”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五个投村里来。张横曰:“穆家兄弟还未回去。”李俊曰:“教他两个来拜见哥哥。”宋江曰:“他二人正要来捉我。”李俊曰:“仁兄放心。他也是我们一路人。”哨了一声,那兄弟到曰:“二位大哥,如何与这厮熟?”李俊笑曰:“你道是谁?他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那兄弟放下朴刀,便拜曰:“闻名久矣!今日得会。却是冒渎,望乞哥哥恕罪!”宋江扶起曰:“愿求二位大名。”李俊曰:“他弟兄是此间富户,姓穆名弘,绰号没遮拦,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是揭阳镇上一霸。我这里有三霸。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兄〖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他弟兄两个是二霸】;浔阳江上张横、张顺是三霸。”宋江曰:“既然都是弟兄,望乞放还薛永。”穆弘笑曰:“哥哥放心,随即教兄弟穆春去放,且请仁兄到敝庄请罪。”李俊曰:“如此最好。”穆弘教庄客去看舡,请童威、童猛到庄相会。请出穆太公来,草堂上分宾主坐定。宋江看穆弘好表人物。但见:

面似银盆身似玉,头圆眼细眉长,威风凛凛逼人寒。灵官离斗府,祐圣下天関。武艺高强心胆大,阵前不肯空还,攻城野战夺旗旙。穆弘真壮士,人号没遮拦。

穆弘排席管待宋江,饮至天明,宋江要行,穆弘众人苦留不住。当日穆太公送银一盘饯别。张横家书一封,送与宋江收讫。穆弘等远送,各辞而别。

宋江和公人到了江州府,公人取出文书,直入府中。正值府尹升厅,知府姓蔡双名得彰,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儿子,为官贪滥。因江州是个粮广去处。公人当厅下了公文,知府看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令差人写贴送下牢城。两个公人领了回文,交还包裹、行李与宋江,回济州去了。宋江把人情送与管营的人,因此俱各欢喜,引宋江到点视厅前,管营曰:“这人是县吏出身,着他做抄事。”立了文案,宋江谢了,去到参事房安歇。众囚徒见宋江有面情,都买酒来接锋。次日,宋江置酒回满营礼,俱各欢喜。

宋江一日与差拨吃酒,差拨曰:“那节级的常例,兄长如何多日不送去?”宋江曰:“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无。”差拨曰:“那人好生利害,倘或他羞辱你时,却道我不通知。”宋江曰:“我自有措置。”只见牌头报曰:“节级在厅上骂曰:‘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曰:“那人连我们都怪了。”宋江曰:“我自去回答。”宋江辞了差拨,自来厅上见节级。不知如何回答?致使:江州城里翻为虎窟狼窝;十字街头变作尸山血海。正是:撞破天罗归水浒,冲开地纲上梁山。毕竟宋江来见节级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注:
楻:同艎。




第三十五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閗浪里白跳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
因人成事业,避难遇豪强。他日梁山泊,高名四海扬。

那节级见了宋江便骂曰:“你这矮黑杀狗才!倚谁势耀,不送常例钱与我?”宋江曰:“你如【何】敢逼取人财?!”那人大怒,喝曰:“配军焉敢如此无礼,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都和宋江好,众人见说要打他,一閧都走了。那节级见众人俱散,自己拿起讯棍,便来打宋江。宋江便接住棍曰:“节级,我得何罪?”节级骂曰:“你是我手里行货,咳下嗽便是罪过,要结果你不难。”宋江曰:“我因不送常例钱便该死,你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的?”那人听了,慌忙丢了讯棍,便问:“足下是谁?”宋江笑曰:“小可山东郓城县宋江便是。”那节级惊曰:“原来兄长就是及时雨哥哥。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内叙怀。”宋江曰:“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宋江到房中取了吴用的书,带了银两和那人入江州城来。

酒店楼上坐下,节级问曰:“兄长何处见吴学究?”宋江取书递与节级,看了拜曰:“小弟只听得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不想却是仁兄。言语冒渎,望乞恕罪。”宋江曰:“说起大名,正要拜识尊颜,遂却平生之愿。”这节级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赍书飞报紧急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四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两腿上,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叫做神行太保。当日正与宋江说罢来情,二人大喜,叫酒保安排酒馔来。宋江又说一路遇见好汉相会的事,戴宗也将吴学究往来的事说了一遍,只听得楼下喧闹,戴宗问:“是谁闹?”店主曰:“是那个铁牛。”戴宗笑曰:“又是这厮无礼,兄长请坐,待我叫他上来。”戴宗唤那人上楼来,生得如何?但见:

黑熊般一身麄肉,铁牛似徧体顽皮。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天蓬恶杀下云梯。李逵真悍勇,人号铁牛儿。

宋江问戴宗曰:“这位大哥是谁?”戴宗曰:“这个是小牢子,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绰号黑旋风。乡中叫他做铁牛儿。因打死了人迯出来。遇赦流落在此。最是酒性不好,多人惧他。能使双板斧及会拳棒。”李逵亦问戴宗曰:“哥哥,这黑汉是谁?”戴宗对宋江曰:“押司,你看这厮村卤,不识躰面麽!”便对李逵曰:“我说与你知道。这位仁兄,便是你要去投奔他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李逵曰:“节级不要哄我拜了,却来笑我!”宋江曰:“我正是宋江。”李逵拍手笑曰:“我爷!你何不早说!”纳头便拜。宋江连忙答礼曰:“大哥请坐。”李逵就傍坐下吃酒。宋江问曰:“恰才大哥为何发怒?”李逵曰:“我有一锭大银当在人家,我问主人家借十两去赎那锭大银出来,便还他。叵耐主人不肯,我要打他,却被大哥呌我上来。”宋江听罢,便取出十两银子与李逵,曰:“大哥,将这银去赎来。”李逵接过银子,便曰:“二位哥哥少待,我去赎银便来。”下楼去了。戴宗曰:“兄长休借这银与他,这厮硬直,贪酒好赌。他将银去赌,若是输了,那里讨银还兄。”宋江笑曰:“些小银子,何足介意。我看这汉子忠直。”

却说李逵得这银子,果然走去小张一赌房,曰:“再赌一会。”小张一就与他赌,羸李逵银五两。李逵心不服,便曰:“我有银十两,再决输嬴。”又赌一场,李逵又输一会,思想:“这银是宋哥哥借与我的,反成赌去,有何面目回去见他。”心生恶意,行凶夺银便走。小张一赶来,却被李逵踢打赌场上数人。一起赶来,忽后面二人大喝曰:“夺财行凶是何道理?”李逵回头见是宋江、戴宗,惶恐满面。宋江笑曰:“想必贤弟输与他了,快把还他。”李逵只得取出来,还了小张一。小张一接曰:“小人只拿自己原银去,不要李大哥的,省得记了冤仇。”宋江曰:“他不记怀。”小张一收了,拜谢回去。宋江曰:“我和你们再去吃三盃。”戴宗曰:“前面有个琵琶亭酒馆,是唐白乐天古迹。同去亭上酌三盃,观看江景。”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