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过我该容。就只是人若不说不知晓,你又是新作媳妇在年轻。又无个嫂嫂弟妇为榜样,
  自然是这段道理你不明。虽然是父母膝前姣养惯,须知道女儿媳妇自不同。似咱家王侯
  闺范大家礼,比着那平民小户不同风。公婆面前无媳的坐,侍立一旁听命行。总有丫环
  与仆妇,必须亲手递茶羹。晨昏定省将安问,迟卧早起侍姑翁。这都是为妇大概面前礼,
  从今须要记心中。我为无子将侄继,但愿你夫妻诸事比人能。令那些邻里亲戚夸一声好,
  为娘脸上有光荣。这本是良言教你习学好,休疑婆母量不宏。你想想我终身倚靠你夫妻
  俩,一儿一媳怎不痛?你若是不遵闺训失礼法,就是那仆人背后也相轻。”夫人还要朝下
  讲,只见那毛氏如花满面红。

一扭身形,站将起米,望着任婆说道:“你这老该死的,就不是个东西!人家这样王侯之家,你就该找那大官大宦家的千金小姐才配的上,自然懂的规矩礼法,又何必三趟五趟去求我们这小家子的丫头!”一面说,眼圈儿就红了。任婆听说,觉着不大像话,连忙说:“大娘子新赋桃夭,还是女孩儿的性格,不知作媳妇的道理。太太不说,谁教训你?本来咱这里赫赫王府,是要有些规矩的,就是大相公也是世代书香。”刚说至此,毛氏冷笑两声,把脸一扬,说:“知道王府李府,谁不知道府上可到有王爷,就是充军出去了!世代书香,我也久仰,不过是个革了职的死知县,还有心肠卖弄呢!老毛家的丫头虽不懂的规矩礼法,可也不会害人,也不会偷跑!”任婆见越发不像话头,遂躲向一边去了。夫人听见这两句言语,

    顶门恰似击一棍,面上登时烈火烧。“媳妇你好无道理,任意纵横少教调!老身说的
  是好话,你不该乱道胡言信口嘲。谁家的媳妇不受婆婆教?这般不孝又不肖。”毛氏说:
  “谁是婆婆谁是媳?我姓伏来你姓高。要管管你高家的妇,你管我伏家的合不着。”伏夫
  人听见如花这句话,心内犹如扎一刀。半晌嗳哟说罢了。由不的无名火起皱眉梢。未曾
  说话声音岔,两手冰凉身乱摇。“好个无知的小贱婢,这张利嘴怎么学!”如花听得伏氏
  骂,咕咚一声气一交。大叫“亲妈可杀了我!”爷呀娘呵哭嚎啕。翻身坐在尘埃上,头上
  的钗环都拔掉。乱扯衣服将头撞,后仰前合身晃摇。“佛爷我今不如死了罢,这般凌辱怎
  么熬!到了你家能几日,竟把我当作奴才下贱瞧!”伏氏说:“气死我了真罢了!你爹娘姣
  养原来会放刁。打滚撒泼真好看,就该打嘴把牙敲。”毛氏扒起朝前凑,说:“来罢好些
  儿的搂头结一刀!”蝴蝶谢氏忙拦住,齐叫:“姑娘看气着。”毛氏说:“快叫毛显把车套,
  我要回家把命逃。”谢氏答应朝外走,蝴蝶搀扶女多姣。披头散发朝外走,又哭又喊又叨
  叨。夫人气的黄了脸。哑口无言似木雕。任婆蜂儿佣工的妇,一个个面面相觑彼此瞧。
  伏夫人气够多时心难受,由不的想后思前脸上悄。又是伤心又是悔,放声大哭泪滔滔。
  蜂儿任婆劝不住,只哭到夕阳红影下花梢。伏生这才回家转,见光景就知内里有蹊跷。
  忙忙走进上房内,开言启齿问根苗。

“太太从来未曾动过这样的大气,今日却是为着何事?何必自苦如此?有甚烦难,且请息怒住悲,告诉告诉孩儿知道。”伏夫人止住啼哭,悲咽了一回说:“拗性的冤家,你的好眼力,相的好媳妇!他那无道理的样子,你难道未曾看见?从那日来到这里,那有一分作媳妇的道理?说出来的话不是无天少日头,就是他娘家怎样有钱,怎样有财,财主亲戚。我虽听不上,新来初到,也不好意思说他。直忍到今日,趁你不在家中,我用善言略略教训他几句,他就撒泼打滚,放起刁来,公然而去。叫邻里隔房知道,咱的脸面何存?”说至其间,复又哭起。伏准连忙跪在伏氏面前,说:“太太好歹看孩儿面上不要生气,等我今日就去责治这蠢才,问问他爹妈,明日叫他三口子跟了我来,与老太太磕头赔罪,咱们罢手。不然,我到那里把天闹下来!很好,很好,要这个女人作什么!”夫人见他如此,又是心疼,口中叹气,把伏生拉起,说:“冤家,你想我都是为什么来着?把你看作奇珍异宝,泰山之重,以为终身之靠。不料娶了这样悍泼蠢妇,日久天长,如何是好?”说着,挥泪不止。伏生陪笑说:“太太千万自爱,孩儿就此前去便了。”

  当下伏生骑了马到了合和堡,毛员外迎进上房。只见浑家蓬头撒脚,躺在床上,他丈母娘坐在身旁,用手摸着脑袋,在那里讲究这件事。如花一见伏生,呱的一声就哭将起来。安人起身让坐,说:“姑爷来的正好,省的我找去了。亲家太太既然自称是什么王侯大家,就不该这样粗鲁。我们孩子到你家几日,就是有点错处,也该耽待一二;就是不懂你那王法规矩,也该好说,怎么开口就骂起来?何况不是他亲生自养,论亲戚不过是个侄儿媳妇,就是奴才也让他个新来乍到,借光的儿子、媳妇,水葱儿似的小两口儿,侍奉着也罢了。不是我自夸,我们孩子那点儿不如人?一见面就看不上?我们只为无儿,指望招个女婿,接续香烟,不缺祭祀,也不图那王府的贵显,也不贪那万贯的家财,我这里的银子还长着锈呢!未曾结亲,先讲明白的,两下跑着,彼此热闹就是了。不是我说,我们孩子到他那里,还算客居呢,真就端起婆婆的架子来,排揎我的孩子,这可不能!自那回儿回来,把个脸儿气的腊渣子似的白了,这一回,脑袋烫手滚热,又是恶心,直吐了这半天。先说气的有个好歹,我这老命也不要了!姑爷你在这里一个多月,我们是怎么样的待你来着?老两口子恨不的把肉割下来给你吃才好。这也是我们无儿的下场头。”说着,三行鼻子两行泪,也哭了。

  那伏准原先见夫人哭的那样,又听蜂儿、任婆异口同音,都说毛氏的不是,彼时心中有些不悦,指望来到这里数说几句。及至到此,听见毛安人这一套软加硬的言语,又见妻子姣啼宛转,病体恹恹,那毛员外站在一旁不住的打躬陪笑,只劝“姑爷不要着恼,小女总有小失,且看老朽薄面宽恕一二,不要伤了你们小夫妻的和气。”说着亲手递过茶来。伏生见这一番的光景,把那一点气恼登时化作一阵清风而去,也就回嗔作喜,说:“岳父、岳母也不必挂怀,常言说的好:各尽其道。是小当敬大,背毁爷娘不下雨的天,谁是谁非,一概莫论。劝令爱明日随我家去,与他老人家陪个不是。太太是最好的性儿,娘儿们见了面,说笑开了,一天事全完。”毛员外说:“姑爷说的是,我明日送你们小两口儿去。等十八日早早接你们去便了。”如花把手望床上一拍说:“爹,这是何苦?还是挨骂去呀!今日要不是丫头拉着我跑的快,早打个七分死了。”伏准笑道:“娘子莫打诳语,他老人家从来不会打人。”毛氏一翻身坐起来,瞪着两双眼说:“我要撒谎,立刻生黄害汗病,一个毛孔眼儿里长一个疔,浑身的肉都零……”刚要说“掉了”二字,安人连忙把嘴一握,说:“好孩子,谁赖你,说瞎话呢!说的这等怪事不拉的誓,娘听着揪心。”员外说:“是也罢,不是也罢,别说咧!明日我送你小夫妻同去见亲家太太,认个不是,与他转转脸就是了。”如花说:“好老子!老子,你是叫我死吗?实对你们说罢,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想叫我屈着心认不是去,那可不能!我这一辈子再登他老高家的门坎子,双折了腿!照直的说了罢,要真是我们老伏家的老太太,打我骂我,是该当受的;姓伏的老婆至死不能往姓高的太太跟前认忤逆去!”说着又咕咚躺下,哎呀哎呀声唤起来。安人说:“不去罢,不用又生气!”

员外拉着伏生说:“姑爷,咱们书房里坐着说话儿去。”於是来至前庭。员外说:“姑爷不要生气,小女不过是气头儿上的话,又在病中,只好过几天再去。明日贤婿回去,见了亲家太太,美言一二就是了。”伏准只得应允。这一来,不知毛氏如花回镇国府否,且听下回分晓。







第四十五、四十六回


  第四十五回 弃亲寻亲备尝艰苦 失马得马总是前缘

  却说伏准次日自合和堡回来,见了伏夫人,只说我到得那里怎样不依,丈人、丈母怎怎央告赔罪,我方才气平。毛氏如今病卧在床,不能走动。等他好好,一定送来陪罪。伏夫人见说、也只得罢了。

    这回书不表狂生与荡女,再把那文豹曹爷明一明。通江岭别了高小姐,追踪后赶寇
  云龙。一直竟奔幽燕路,挨途访问找形踪。一路细察无下落,只当他先到雁门城。只得
  后面忙忙赶,心急打马紧登程。无明无夜只是走,恨不能肋生双翅会腾空。又搭着英雄
  的身体重,无膘的凡马不能擎。一连走了多半月,跑伤了坐骑赴幽冥。只得徒步朝前走,
  一路上难忘忠心义气的朋。想一回云龙寇公子,念一回黑面小英雄。把那些金银换钱随
  身带,逢村遇店饮刘伶。遇见那修桥盖寺他也舍,还带着怜老惜幼济贫穷。遇见那投机
  之人一处走,吃酒喝茶他作东。从秋走至初冬候,腰内的金银渐渐空。这日到了前安镇,
  遇见那雁门关内送文的兵。彼此叙话闲谈论,文豹留心细打听。才知道总镇身病故,英

  雄心内暗吃惊。思量道:“既然换了新总镇,寇贤弟必不投奔雁门城。不知他近日飘流到
  那里去,却叫我天涯何处觅良朋。”这英雄,左思右想心急燥,急的他虎目纷纷泪直倾。
  天晚只得寻宿店,不意走错正途程。迎面来了个推车汉,小豪杰启齿开言问一声。

“那汉子且慢走,那边是什么所在,可有店铺?”这一问声音又大,势派又猛,这个推车的乃是济南府的撅大哥,推着一车瓦盆、瓦罐,正觉费力,见曹爷挡着他的路径,就有些不自在,又听他这等一问,越发勾起他的撅气来了,那里还有工夫理他。把脑袋一歪,屁股一扭,吱吱喽喽从一边推过去了。那文豹如何忍得住?不由心中动怒,赶向前去,一伸虎爪,抓住肩头,说道:“问你一声,知不知的,何妨说句话儿?这等慢人!”谁知小爷这把抓住的时候,汉子正使力往前一推,英雄的力大,汉子站脚不住,身子一歪,说声“娘的不好”,车子又是个独轮,皮攀在肩,连人带车,只听咕咚叭嚓哗啦,瓦盆、瓦罐落地,纷纷而碎。汉子大怒,嚷叫起来,偏被那皮攀套住了脖子,躺在地下,一面扎挣,一面气的颠颠倒倒,乱嚷道:“俺又不曾招你,俺又不曾惹你,你为什么把俺推个咕碌噜子?俺这一车盆子是七八百银子买来的,你打了俺的货儿,溜溜儿的还了俺,俺便干休;你不还俺,俺也不起来了!不过你那鞘子里带着刀子呢,拔出来杀了俺罢!宰了俺罢!”曹爷见此光景,不由的怒气全消,哈哈大笑。

  正然闹着,只见东北上一人乘马而来。那人扎巾箭袖,豹头环眼,面色乌黑,额下无须,身材凛凛,不住的加鞭顿辔,催马而来。那匹黑马十分眼熟,看看至近,曹爷仔细一看,就认出是自己的乌云神兽。不觉心中一动,顾不的观看汉子撒泼,扔行李,迎将上去,口中喊叫:“那人慢走!”一伸虎腕,把嚼环揪住。乌云豹见了故主,收住四蹄,咴咴乱叫。马上那人问道:“你拦我的去路,意欲何为?”曹爷说:“我问你,这匹马是从何处得来?”那人说:“我用银子买的。”曹爷说:“卖主今在何处?”那人说:“在天底下,你问我作甚?”曹爷着了急,圆睁凤目,说:“这马是我的,与我一个朋友乘坐往雁门关投亲,如何今有马无人?我要在你身上要我朋友的下落,快快说来!”那人闻言,黑面生嗔,微微冷笑道:“你未曾行诈,也该打听明白了再来。这马是一个女子卖与我的,难道那个女子是你的朋友不成?”曹爷见说,越发心慌,说:“不错,不错,那个女子正是我的朋友。你快告诉我,他今在于何处?”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定不是个好人,定是个疯子,快快闪开去,不然我就要打了!”说着,扬起马鞭。那侉子正在地下躺着,听见这话,不觉笑了,一翻身扒将起来,拍着腿喊嚷道:“马上的老爷,他不是疯子,是个劫路的强贼,方才抢我的盆子,将我打倒在地,这早晚又抢你的马,你快快打他罢!”

  当下曹爷见那人扬鞭要打,心中大怒,伸手抓住左腿,往下一掀。那人不防被他掀起,就知曹爷的膂力不小,连忙甩开右镫,使了个高树摘花的架势,一纵彪躯,跳下马来。

    大叫:“强徒好大胆,青天白日就行凶!未曾学艺来抢马,先到南皮去打听。你竟敢
  太岁头上来动土,呼爷岂是省油灯!早早退去饶不死,再要胡缠我不容!”曹爷闻言冲冲
  怒,一声大喝似雷鸣:“本来这是爷的马,赠与难友寇云龙。而今有马人不在,一定其中
  有隐情。必是你这厮胆大将他害,贪图财物与能行。好好实说饶狗命,半句言差挖眼睛!”
  骂的个黑爷心攒火,才起拳头力倍增。照着曹爷迎面打,小英雄一纵彪躯跳在东。移步
  回身扬虎腕,急架相还往上迎。二位豪杰交了手,汉子一旁看的清。慢慢溜在曹爷后,
  意欲帮助抢上风。他二人各显其能拳对脚,把一个汉子裹在正居中。这正是;棋逢敌手
  难相让,犹如猛虎斗蛟龙。这一个泰山压顶朝下打,金盆捞月下绝情。那一个左踢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