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奇女

  鸳鸯脚,古树盘根扫地风。这一个饿虎扑食朝后坐,仙人换影打前胸。那一个金龙取水
  三探爪,蝴蝶穿花两胁攻。他二人脚去拳来急如箭,行到西来又到东。那汉子咭(口留)
  咕噜满地滚,扒起跌倒在当中。这场拳脚真好看,里边稍带着骨牌名。二豪杰,睹输赢,
  犹如两座锦屏风,汉子夹在当中走,佛顶珠儿一点明。顺风旗,扯的高,紫雁穿帘来往
  飘。铁练锁在孤舟上,大火烧天把手交。出水龙,把头抬,正遇将军挂印来。吓的那侉
  子像个鬼,五岳朝天仰面栽。顺水鱼,么二三,油瓶盖下来往的钺。隔子眼睛折足雁,
  月照梅梢亮又圆。孩儿十,闹嚷嚷,苏秦背剑手高扬。恨点不到团团转,误入桃园二士
  忙。一枝花,在其中,柳绿桃红楚汉争。侉子躲迟七星剑,蹭破莲蓬了不成。双拳打,
  单脚踢,飞下霞天雁一只。碎米粟儿如汗滚,鍾馗抹额喘吁吁。扯破了,锦蓝裙,三纲
  五常认不真。群鸦噪凤连声喊。瞧看的多人公领孙。二小将,抖威风,好似金菊对芙蓉。
  爬梯望月朝前勾,揪入龙窝秃爪龙。这一拳,打的偏,打掉侉子的金道冠。樱桃九熟红
  了眼,鸿雁衔珠面向南。天地分,分不清,火炼金丹各用功。这场熬打要无人劝,准备
  着闹到春分昼夜停。他二人打在难解难分处,忽听得背后人言喊了一声。高叫:“二兄休
  动手,且把原由向弟明。”说话之间来且近,托地弯腰打一躬。二人听得这句话,只得住
  手把拳停。曹爷举目抬头看,只见那说话之人是幼童。年纪不过十三四,身材凜凛有威
  风。束发银冠头上带,万花箭袖素白绫。腰中紧系狮蛮带,粉底乌靴足下登。齿白唇红
  四方脸,眉如笔画目如星。虽然年幼多礼貌,十分和气有春风。曹爷一见心敬爱,这是
  他龙华一曾喜相逢。一团怒气全消去,不由的虎目生春长笑容。

  这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更名改姓的单守英小爷双印。自那日买马之后,那姓方的教师有病辞去,这位黑面英雄是后又请的。此人在天津府南皮县居住,复姓呼延,名平,字世安。年方四六,乃中山王呼延庆之后。因抱打不平,将人打坏,逃走在外。单家请来教习武艺。近因打听被打之人不曾损命,又因老母有病。归心甚急,双印就将这匹马送他回家,约定母亲病好,仍旧回来。双印送至庄外,两下分手。呼爷南去,双印站在白衣庵山门外目送一程。只见走有两箭远,与一个行客厮打起来,遂忙忙走至近处,立定观看。见他二人脚舞拳飞,打了一个平手,白面壮士英风凛凛,尤胜於呼爷。小爷暗暗喝彩,一见就知是位豪杰,遂向前劝住。问起情由,方知因马而起。彼此通名通姓,叙谈起来,曹爷的从堂姨娘还是呼爷的叔伯婶母,他二人系是两姨弟兄,彼此大笑,打躬陪罪。曹爷又问卖马女子下落,双印答以不知何往。曹爷心甚踌蹰。双印道:“呼兄少停,弟欲屈曹兄同到寒舍,大家一叙.以尽幸会之情,未知二位可有同心否?”呼、曹二人欣然点头,齐称如命。当下双印命家人与曹爷扛着行李,赴村而来。那马多亏侉子替拴在车子上。不曾跑了。曹爷取出银包略赏与侉子几两,偿他的盆罐本钱。侉子大喜,拜谢而去。

  不一时,三人到了庄。当下双印把二位英雄请到家中,同进书房,重新见礼,归坐献茶。茶罢,即命摆酒,三人共饮谈心。话至投机,恨相见之晚。呼爷又问曹爷离家之故。曹爷并不隐瞒,以实相告。二人听了,彼此赞叹不已。呼爷牵挂老母,不敢久坐,饮了几杯,便要起身,因向双印说道:“愚兄不才,闯祸招灾,飘流在外,久缺人子之道。今老母抱疾,愚意回家侍奉汤药,不敢远离膝下。曹贤弟本领在我之上,贤弟何不款留在此,朝夕领教。岂不是好?”双印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曹兄长可屈驾否?”曹文豹一则盘费不多,二则与双印甚是投缘,思量:“不如在此暂住几时,等我积下盘费再寻找寇贤弟便了。”主意一定,遂点头应允。双印大喜,即命家丁另备一匹好马与呼爷骑坐,遂同曹爷一齐送呼爷出庄外,彼此打躬而别。回来请二位哥哥来与曹爷相见,说明就里。自此二人日日不离,习学武艺,意合情投,十分相爱。

    这回书不言黑虎遇东斗,再把那塞北的番王明一明。用了不花丞相计,搭救同胞耶
  律通。备许多金珠宝玩珍奇物,貂裘绒缎价连城。不花无敌与番将,扮作商人暗进京。
  分为数拨各投店,不花相找至奸臣吕府中。贿买吕用通消息,暗把其中线索通。夜晚进
  府见吕相,献上了礼物表衷情。只说是:“我家大王得重病,看看不久赴幽冥。日夜悲啼
  思御弟,无奈差我到东京。恳求大人行方便,奉献薄物表真情。”一面吩咐抬礼物,跟随
  的番汉不消停。一拾一抬朝上摆,红毡铺地设来平。金五万来银十万,四粒珍珠号夜明。
  八宝团嵌攒花带,无非是玳瑁珊瑚共水晶。紫霞金杯玻璃盏,玛瑙屏风白玉瓶。五色貂
  裘三十件,绣蟒织金绿配红。还有那绒毯毡衣十六套,土物吃食数不清。摆在堂上如山
  积,光辉照面射人晴。贪财的奸相动了火,不由的心中欢喜口中应。吩咐左右抬进去,
  他这里中心展转设牢笼。

奸相思忖多时,向不花说道:“既承你大王美意,馈此厚礼,学生怎敢见却?权且领下。至於你们四殿下之事,学生无不用情。但只一件,若想本奏当今保他回国,那是万万不能。除非另想良谋放他。还有一件大事,咱们须要约盟在先,你殿下回国之后,须要各守封疆,不许复侵中土。你君臣千万不可失信。”不花相谢道:“那是自然。多蒙老大人鼎力周全,我君臣啣环尚且不暇,焉敢背盟爽约?但不知怎生救我殿下,望乞明告。”吕相说:“我这里早想了一个主意:那监守之官是个废员,又无家口,我今将他约来,以利说之,求他弃职私逃,同你殿下归北,你可许他到得那里,奏明大王,封他个显爵大位,他必欣然而允。”不花大喜。

  当下吕相与他约定永为和好,不复南侵。吕相即命人把监守官汪指挥请来,三面言明。那汪指挥受贿贪荣,点头应允,叫不花相先期出城,汪监守托言与耶律通游玩,竟自出城而去。府军等至初更,不见回来,忙到吕府来禀。吕贼把这件事押至三天之后方才奏了天子。神宗大怒,即降旨命京营大帅领五百御林军连夜追赶。元帅领旨,星飞电掣,赶至雁门,不见踪影,只得回兵交旨。神宗其是不悦,遂降旨各州府县,添兵把守,预防番兵入寇。

    这回书中节目广,看官须要细留神。这其间梦鸾小姐在汀州府,镇国王主仆岭南过
  光阴。曹文豹前安镇上逢双印,卫秀才白丧了良心死女人。寇云龙巧妆塞北当公主,琼
  花女岳家认义作千金。小进喜新主家中逢故主,老陈良次日也到柳黄村。槐氏邹婆卖小
  姐,终日吃喝把酒吞。黎素娘陪伴姐姐养公子,冯宝印看看不久也成人。戴守备官升统
  制富阴县,水禁子投身戴府把老爷跟。耶律通逃回本国兄见弟,议定了发兵南抢在来春。
  这些个节目须谨记,莫说我作书之人写不真。这而今各处未清全暂放,单表狂生伏士仁。
  自那日妻子打闹回家后,他只好两下相瞒弄鬼神。见了伏氏哄姑母,到了毛家哄女人。
  又遇着员外安人阳世尽,双双染病命归阴。不过是开丧破孝会亲友,谈经点主与超魂。
  伏士仁重孝麻衣充孝子,灵前陪吊叩埃尘。伏夫人碍不过亲情来吊纸,毛如花坐在房中
  不动身。有几位女眷亲戚看不过,彼此开言把话云。要知已后端的事,下卷接连找上文。

  第四十六回 一棹渡长江只为着渔香猎艳 千金买小妾空费了巧语花言

  却说伏夫人至合和堡吊奠,不意毛如花不肯尽礼,众女眷一齐劝解。这个说:“高夫人来了,你应该早早出去迎接才是。”那个说:“有钱难买灵前吊,别人到来还得以礼相见,何况是你婆婆?”毛氏说:“他是我婆婆?一三五七,隔着位数罢!我不配有那样王妃婆婆,我婆婆在我们老伏家坟里埋着呢!我起过誓咧,这一辈子要认那体面婆婆就是粉头养的!”众人见说,面面相觑,不好再劝。迟了好大一回,丫环又来回禀:“高太太上过香,举哀了。”如花也不言语。内有两个女眷看不过意,出去迎接陪吊。毛氏站起身来,一阵风躲向别屋去了。那伏夫人十分无趣,也未赴席,就回家来了。又惨又气,大哭了一场。自此之后,身上时常不快。

  那毛如花自爹娘死后,越发张致起来。搬入上房,家财事务,悉是自己掌管。打丫头,骂小子,肆行暴虐,家丁、仆妇畏之如神。每日睡够了以詈人为乐。那伏士仁见他欢喜吋,慢慢劝谏说:“如今岳父、岳母已经归西,这里剩你孤身一个,太太那里出无人,又得来回照应,甚是不便。莫如归在一处,他老人家最是好性,娘儿见了面,旧话休提,真亲恼不上百日,大家一心一计过日子,岂不是好?也免旁人耻笑。”毛氏说:“你要尽孝去,这里也不拦着你。我孤身一个,在这里不必尊驾费心惦着。我们老毛家还有几个大钱,大料着也饿不死我。你要去只管请走,我实在不能奉陪。”说了几次,俱是如此。再说紧了,就闹起来。伏生无法,只好由她,赌气躲向麒麟村,件上十天半月,回来见他光景一日比一日冷淡。银子虽有,俱是出锁入锁,不许伏生自取。望他要时,他必问明使向,然后摔与点子。那伏士仁本是个好荡的心性,见他如此,把那怜爱痛惜之心也就冷淡了一半,在外边花街柳巷任意游荡起来。毛氏打听着,见了丈夫,越发拿住一款,数说了不算,还带着不理。一来二去,夫妻竟至反目。

    这一日,合了一场熬气,伏准败阵回来,坐在房中独自纳闷。越思越想心越恼,自
  悔当初错选婚。“误把蠢才当淑女,那知是利口泼婢狗贼人。我待他软款温存性似火,他
  待我那有夫妻一点心?这些时但凡见我不扬彩,并无个体饥知饱问寒温。这样的女人有何
  益,怎生相守到终身?”又想:“我姑母何等疼爱我,为的是一心一计过光阴。只为着个
  不贤妇,终朝气恼不舒心。肆行作恶欺夫主,奸刁泼狠有十分。惹的邻舍人谈论,耻笑
  学生不是人。欲待一张离婚纸,难免叨叨费嘴唇。何不另买一房妾,如鱼似水度光阴。
  总也不去理狗贼,且叫他自家慢慢自回心。淡他个三年并五载,他自然还得前来把我寻。
  闻听说江南水丽人多秀,我何不竟往苏杭走一巡?玩水游山观胜景,访买多娇可意人。到
  家相守安然过,再不往毛家登大门。看他那时悔不悔,气死阴毒狗贱人!”伏生主意安排
  定,开言有语叫劳勤。

伏生把劳勤叫至面前,把心中之事告诉了一遍。劳勤说:“相公这个主意,侉车载物,推好了。那位奶奶就是这个方儿,且淡着他,娶位二奶奶来,在这里过的热热闹闹的,气着她,她冷清不过,不用请她,她自己就找到这里来了。”

  二人计议一定,伏生走至后边,对夫人说:“孩儿有件事,特来与夫人商议。”伏氏便问:“有何话讲?”

    伏生说:“上米仓的王掌柜,他每年贩卖绸缎下江南。真是一本万利财源广,一次便
  得若干银。为儿的约定与他搭夥计,习学生意走一番。”伏准之言还未尽,夫人连忙把话
  拦:“劝儿不必胡思想,咱们不少吃来不少穿。经营商贾非容易,耽惊冒险费艰难。你要
  出门不打紧,我在家中怎得安?”伏生陪笑说:“无碍,太太听我讲根源。咱如今田地典
  卖了多半,吃穿日日得花钱。自古道:坐吃山空无接济,倒只怕入少出多日后难。我的
  这学业久荒难上进,大料着今生无分去为官。倒不如习学买卖为进益,也好算养家之道
  把财添。再者那毛氏蠢才实可恨,在家中时常吵闹我嫌烦。不到外边消消闷,定要生灾
  疾病缠。我且冷他三五月,回来或者觉新鲜。我昨日已合夥计商议妥,上米仓雇下南来
  的回脚船。诸事俱已安排定,单等置货银三千。太太不必心牵挂,只管家中请万安。这
  一去是熟路熟人熟店铺。不过半载就回还。”那劳勤一旁也帮着讲,伏夫人沉吟良久把话
  言。

说:“咱如今的日月,比先也不过剩了十分之四,你立志想个生财之道,倒也使得。但只是家中那里凑得出许多银子来?只好打点一千罢。”伏生说:“好容易去一遭,一千银子的货物能剩多少利息?太太把老体己再拿出点子来罢。”伏氏说:“我那里还有什么老体己小体己的?都不是你才磨出去,与我花乾了?”蜂儿把眼一丟,说道:“我也不见大相公比吃银子的还利害,只见使出去,也不见买个什么家来。难道外库就无银子了,还望太太来要。”伏准带笑说道:“你娘儿两个看着我爱花钱,且看我这一次就落好几百两银子,不上四五年,管保银子成山,到那时看谁还说我?”蜂儿摆着脑袋说:“没照对的话儿,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过了后儿全是拉倒!”说罢,扬着脸走向一边去了。伏生笑道:“等我作买卖回来,必办了那件事。”当下夫人尽其所有,止凑了一千银子,交与伏生。

  伏生又到合和堡见了毛氏,又是一样说词。只说:“岳父原是贸易起家,我如今要继他老的业,习学买卖,常言道:‘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娘子你打点几千银子,我贩些土物,载至江南,换些绸缎回来,就有若干的利息,添补着养家,岂不是好?”那毛氏正愁他无个去处打发他离开眼才好,闻得此言,倒也愿意,只是舍不得许多银子与他,说道:“这也是件正事。但只一件,那有这一千二千的银子这么现现成成的?再者初次贸易,不过置个三五百银子的货物,走一趟试试,得利之时,往后再添。何不望你高太太去说,叫他也拿三五百来,咱两家合作,岂不是好么?”伏生说:“太太那里已拿出一千两了。娘子再凑一千,二千银子的货,可就多剩利息了。”毛氏摇头道:“那有那些?只好凑五百罢。”伏生又说了半天,毛氏又添一百,再不添了。伏生只怕不够使用,回至镇国府,瞒着夫人,悄悄寻个中保,把些未花乾的地土又典卖了二千多两,买了货物,雇了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