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第一奇女
第一奇女
到了次日五鼓,苏爷起身上朝,同着吕相还有侍郎闻锦三人同进朝房,彼此叙礼归坐。奸相先就开言,眼望着苏爷,口呼国舅,
“昨日宋四那件事,学生心内甚犹疑。镇国王素曰多忠正,那厮之言未必实。吕用
回家回复我,说是他提刑不招只叫屈。若想高公必无异,宋四的光景又如实。实是两可
不明事,国舅高明怎处置?”苏公听见投机的话,这老爷素往为人爽又直。点头回言说:
“正是,学生也是这般思。事关重大非小可,少不得同到龙楼奏主知。皇爷一定降明旨,
且待我设法详情审那厮。务必要曲直从公请判断,也不枉身受国恩居此职。”奸相随口答
应是,“全仗着大人神明鉴曲直。”这正是:画虎画龙难画骨,知面知人心怎知?二人正自
言未了,只见那侍郎闻爷把话提。
闻老爷向二人问道:“学生听了这一回,不甚明白,二位所谈,莫非高镇国处有什么事?二人见问,遂把宋四告密之事说了一遍。闻老爷惊讶非常,沉吟一回,摇头道:“镇国王断无此事,宋四这奴才不是挟仇定是被人买嘱。”吕相把手一拍,说:“国舅所见不差,愚意也是这般猜想,少时见驾,大家条陈一二。依吾拙见,且不必惊动边关,只把宋四严讯,不怕不得实情。倘有叛情,拿问不迟。如若是假,先将宋四正法,然后奏主降旨,传谕边庭,以彰圣鉴。不但高镇国分外感仰明德,竭诚报国,即在边诸官亦自此莫不愿尽悴于王事矣。”苏闻二人听了此言,十分敬服,俱道:“老先生高见极当,学生领教。”
列公,世间不独万物有阴阳之分,就是那坏人使坏也有个阴坏阳坏。那阳坏之人,料看官无有个看不出来的,不必饶舌。惟有阴坏,那些老爷们令人万难测度。那吕国材就是得了这宗传授。他心里越与那人不睦,面上越与那人亲近,更加一番春风和气。一自那年为梦鸾小姐提亲勾起旧恨,时刻要谋算高公,见了面分外亲厚,背地里与那些文武同寅提起镇国王来,他却极口称赞,因此人人都说他与高公甚好。今日宋四告密之事,虽自吕府而起,人再猜不到是他唆使。他自以为鬼神不测,终究不能泄露,岂知机深祸不浅,任你善隐能瞒,不傻不呆,却叫你自显自吐,这也是老天治阴坏的一宗妙法。
当下苏、闻二人听了这些言词,只当他是为国为民的贤相,不由的满心悦服。
二国舅一齐点头说:“领教,这件事同奏当今主圣明。大家条陈加酌量,切不可轻动
国家柱石臣。只把宋四严究审,其中奸隐自然明。”吕国材心中自有老主意,点头答应口
中哼。说话之间百官到,只听得景阳钟声振耳鸣。首相率众将朝进,一个个玉阶拱立悄
无声。内侍传宣人止嗽,禁门轻启露宫灯。遥闻着细乐声随龙凤辇,一阵阵金锁提炉紫
气浓。雄赳赳镇殿将军分左右,一对对武士金瓜绕眼明。净鞭三响爷升殿,宝座上坐下
天子宋神宗。众文武慢步金阶分等次,拜舞山呼叩主公。拜毕平身分班站,武在西来文
在东。内臣宣旨金阶立,望下开言问众卿:有事出班须早奏,百官无本驾回宫。一言未
尽人答应,班中闪出二文臣。一个是奸心辣手吕丞相,一个是义胆忠肝苏正卿。他二人
口呼万岁臣有本,手举牙笏往上行。龙案以前齐跪倒,叩首连连拜主公。神宗天子开金
口,慢吐龙音问一声。要知二人回奏事,接连下卷看分明。
第二十八回 饮鸩酒顷刻命归阴 羁犴狱吁嗟忠被谤
且说神宗天子望下问道:“丞相、国舅同来见朕,有何章奏?”奸相先奏道:“内阁侍读大学士巨吕国材有本奏闻陛下:昨夜初更,有一人投至臣府,报告机密,自称雁门关署镇国王高廷赞麾下的马兵宋四,年三十一岁,有机密事特来出首。臣略问几句,他的话颇诬及主帅,臣非刑官,不敢深究,即命人送至锦衣卫衙门,交御史苏端究治,尚未得实。事关社稷,不敢不奏,望乞圣裁。”奏毕,俯伏金阶。苏老爷也奏道:“锦衣卫御史苏端上闻陛下:臣勘得宋四所供主帅高廷赞通金谋反,据臣愚见,高廷赞决非谋逆之人。察得宋四似有虚情。他说二月十九日北安王耶律泰至雁门关祝寿,与高廷赞夜宴私谈,他在窗外得闻谋叛等语。臣想宋四乃营中马卒,何由得入帅府?一不可信。再者,谋叛大事,总然商酌,岂有绝不通人之理?臣因此将他责打三十大板,尚未吐实。未曾请旨,不敢覆勘。乞吾主圣裁。”天子闻奏,惊异非常,说道:“昔日先帝在位时,常向臣称说高、杨、曹、郑.史、马、石、王这八家武臣,俱是开国元勋后人,忠贞英勇,大有乃祖之风,皆国家股肱,尽堪委用。更有高廷赞乃皇祖姑之嫡孙,玉洁长公主之嗣子,为人忠孝廉明,乃栋梁之才,柱石之臣也。朕谨遵垂训,不敢少忘。那镇国王自十三岁在皇父驾前建下奇功无数,佐朕以来,竭诚尽力,忠君报国之心,朕所深知。今日宋四突然告逆,朕料未必果有其事,丞相以为何如?”奸相见问,连忙奏道:“万岁明察万里,臣与国舅苏端亦曾揣度此事,那宋四不是惧罪私逃,定是高廷赞的仇人唆使。”天子点头道:“先生此言不出朕料,虽然如此,必须召镇国王来京与宋四面质,此案方得明白。
奸相未及回奏,只见侍郎闻锦出班上殿,驾前拜倒,口呼万岁,奏道:“宋四出首镇国王谋叛之事,乃一面之词也,其中必有原故。乞吾主降旨一道,臣愿效犬马之劳,至雁门去察动静。如宋四所言不实,即当重治其罪;如镇国王果有异谋,臣虽文臣,管保捉他进京,明正国法。当日镇国王北伐,乃丞相与臣共保,果有逆谋,甘领举保非人之罪。”天子道:“事尚未真,卿且勿言。”那吕国材听得此言,心下着忙,连忙奏道:“闻侍郎条陈虽好,莫如暂待数天,乞吾主降旨宽刑,等宋四伤好,严加审讯,自然能得实情,那时再作道理。果有叛情,降旨拿问;如涉可疑,再去察访,亦不为晚。臣愚昧之见,吾主以为可否?”那吕国材谏阻闻侍郎察访边情,却是为何?不说不知。这就是他奸险过人之处。闻侍郎乃闻贵妃的胞兄,为人忠正神明,临事无私。若到了雁门,宋四放马失马惧罪脱逃之事一定查明,那高廷赞谋叛之事自然立时伸雪,不但高公不肯受诬,即雁门文武与闻侍郎也要一力保他不反。所以用几句缓言阻其前去,专等宋四一死,无丁对证,留下这几句口供,不但高公无可辨白,也使天子难以轻释,作成疑案,他好从中用力暗算高公。这就是他的深心毒算,人所不及。且住!那宋四无灾无病,旺跳跳的,如何就会死呢?那奸相阴谋诡计,说来令人发指。原来那一晚赐宋四酒饭之时,暗丟眼色与吕用,却是与他酒饭中下上毒约。此约名为欢笑散,乃东莱僧所赠,下在饮食,并无异味,使人吃将下去,不疼不痒,定血散气,暗泄元神,七日之内,不知不觉,一晕而绝。奸相今日的条陈,令人听着全是为国的忠言,那里知他尽是挟私为己?当下神宗点头准奏,降旨相、侍郎归班,谕御史苏端宽刑十日,待宋四伤好,严加审讯,得实奏覆。三人口呼万岁,叩首平身,退步下殿。
内侍传宣将朝散,帘卷金钩驾转宫。百官退出午门外,乘马坐轿各西东。别的官员
不必表,单表忠直苏正卿。回至府中用过饭,又到衙门去理刑。判断别事早堂毕,传进
了押牢节级叫张荣。禁子叩头听吩咐,老爷开言把话明:“本卫今早去奏主,逃军宋四事
非轻。当今万岁亲吩咐,现带伤痕难动刑。宽限十天然后审,你千万小心看守在监中。
饮食调匀加仔细,且把刑具略宽松。用些良药敷伤口,热汤频洗好消疼。待其伤平好审
问,好取实供奏主公。本卫之言须紧记,不可疏忽误事情。”禁子连连答应是,退步翻身
往外行。
张荣领命,到了监中,十分照应宋四。宽了刑具,又与他洗伤敷药。两三天的工夫,伤口渐平。宋四心中着实感念,取出银子来,叫小牢子们买些酒肉,大家吃喝。
不觉到了七天,这日宋四又拿二两银子请张节级合众牢子们酬谢吃酒,买了许多肉鱼菜蔬,整治出来,大家打围坐下,斟上白酒,彼此大吃大喝。
那宋四眼望押牢张节级,含春带笑叫恩人:“念小人,身带刑伤难动转,那几天一疼
一个小发昏。不是张兄见怜悯,宋四难免不归阴。还有列位贤兄长,时时照应费辛勤。
小弟无可图恩报,水酒一杯表寸心。每位先敬三大盏,望乞开怀饮几巡。”众人回言说:
“不敢,些须小惠未足云。当言说,公门之内好行善,又只为前世前因缘分深。且等你
官司恭喜出监后,咱兄弟拜个朋友认门亲。”宋四含笑说:“很好,若不见弃弟谨遵。不
是小人说狂话,不久就出这虎头门。万一时来交了运,到那时,吐气扬眉也是人。列位
的面前全照应,务必要答报今朝这段恩。”众人听毕哈哈笑,说:“宋兄实是有良心。但
愿你发福生财鸿运至,兄弟们定要求帮找上门。”大家说笑同欢饮,虎咽狼餐把酒肉吞。
宋四又把张兄叫:“贵耳留神听弟云:斗胆奉烦劳贵步,到我家中送信音。离此不远元宝
巷,吕相府西边斜对门。家有老父六十岁,妻单子幼未成人。我来他们不知晓,还当我
在雁门关中当马军。必然忆念心牵挂。又搭着少弟无兄缺至亲。送信稍带银十两,交与
拙荆好救贫。嘱咐他们休害怕,不久回家探满门。”禁子回言说:“容易。些小微劳弟尽
心。”宋四正然说梦话,只觉得两眼发黑一阵昏。浑身冷汗如珠滚,登时间唇如白纸面如
金。手中杯箸拿不住,响亮一声掉在尘。身体无主朝后仰,禁子着忙站起身。大家伸手
忙扶住,只见他把嘴一张腿一伸。
说话之间,那宋四气绝身亡。禁子张荣只因领了苏公的吩咐,又是奉旨的钦犯,他这一死,老大的干系堆上身上,当下直吓的魂不附体。众小牢子也都惊慌无措,一个个七手八脚,一齐向前把宋四扶起,捶腹拍胸。高声呼唤,还指望他醒来。叫了半天,见他气息全无,身上渐渐冰凉,就知不济事了。乱了一回,竟无可奈何,只得去禀苏公。
苏公闻报,甚是惊疑,亲带仵作从人,把宋四的尸首抬至监外,脱去衣服,浑身上下仔仔细细验看了几遍,并无半点伤痕。苏公尚是犹疑,又命人将太医院的董二老爷请来,问:“那世人杂症中可有这等猝死之病么?”董二老爷把宋四的手验了一遍,问道:“此人可是头晕心慌,一身冷汗么?”苏公道:“禁子回禀说,他正然吃饭,猛然跌倒,冷汗如浇,口吐涎沫,就断气了。”董二老爷闻言,闭目摇着脑袋参想了多时,拍手道:“是了,是了?这人乃是火脱痰绝之症。彼时若有明人在旁,不容他跌倒,急急搀架起来,不松手的扶他行走,将清痰降火之 与他服下,百中还可活二三,这是万病中第一个恶症,最令人措手不及,所以往往不救。学生方才细看了他面色,明明是个紧脱无疑了。”苏公听了董二老爷这番议论,也就去了疑心。董二老爷吃了茶,道别告辞回去。
苏公遂即打轿上朝,到了午门,知会守门太监,内侍传宣出来:“万岁召国舅光明殿见驾。”苏老爷随旨而进,参见已毕,俯伏奏道:“臣遵旨宽刑,令宋四调养,伤痕渐渐平复。不意今早猝然而死。臣亲验数次,遍体无伤,皮色不改,又非中毒,太医董测断为火脱痰绝之症,现今未殓,乞圣意定夺。”
神宗听毕苏公奏,紧皱龙眉不作声。宋四今日暴病死,这宗公案怎得清?欲待去召高
廷赞,活口身亡无证凭。真假未辨轻拿问,到只怕屈了忠心为国臣。一面之词难作准,
免不了百官议论朕不明。欲待不究这宗事,谋反大逆岂非轻。神宗越想无主意,宝座上
半晌方才吐玉音。吩咐国舅且暂退,命内侍口传圣旨召四人。太监领旨出宝殿,乘马如
飞走不停。召的是侍郎闻锦吕丞相,汝南王与保国公。二文二武将朝进,拜舞山呼叩圣
明。神宗爷吩咐平身命赐坐,敬礼宰辅叫先生:“今召卿等非别事,为的是边军告密事一
宗。这而今宋四卒死无质证,真假虛实终得明。斟酌善处寻国典,众卿与朕设调停。”天
子说毕一夕话,汝南王离坐躬身把主称。
郑老爷口呼万岁,奏道:“依臣愚见,镇国王断无此事,莫如暂且勿究,急急传谕各府州县,要路添兵,紧守严防。等至来春,便见分晓。宋四曾云来春举逆,若来春无事,则宋四之言不实可知矣。”侍郎闻锦与保国公一齐说道:“老千岁所见极当,我二人亦愿将禄位保高廷赞不反。”天子道:“镇国果无此事,迟缓几时,倒也罢了;如果是实,岂非养虎贻患么?”保国公与汝南王闻爷齐呼万岁,奏道:“圣意不安,且候至来春,如镇国王果有叛情,请先斩臣等三人之首,以正误国之罪。”天子未及开言,只见吕相从容说道:“汝南王,保国公,闻国舅所见虽高,不过是察高镇国素日为人,又恐折了国家栋梁,故以身家相保。这固然是三位大人爱主忠心,就是学生愚昧之见,凭高延赞所行所为,也未必是造反之人。只是一件,无风之水未必起浪,宋四此举亦有来因。镇国离乡已十馀年,知他近况如何?所以学生心中也不敢作准。虽料其未必有,亦不敢断其必无。且主上江山要紧,若缓至来春,万一鼓噪而进,那里斩了二位之头,亦不能退逆贼之兵,奈何,奈何!宋四虽死,口供尚在,这段公案若不勘审,何以得明?”三位见他说得有理,一齐点头称是。天子闻道:“丞相何以处之?”奸相说:“依臣愚见,趁此形迹未彰,不可降旨拿问,也不必遣使察边。我主另点雁门总镇一名,召他回朝,即交锦衣卫审问。御史苏端判事如神,必能断明真假。若果无罪,释之未晚;真有逆谋,即行问罪,亦免的养成大患,追悔无及矣。臣言已尽,伏惟天鉴。”当下神宗点头准奏,即点宁波侯海静为雁门总镇,召镇国王回朝。钦差太监同璧,临行天子亲嘱,命他至彼细察宋四私逃之故,暗访高廷赞叛谋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