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惨祸预言记

次早,忽有人报洋人清乡来了。昨夜省中足足屠了一夜,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今已到乡下了。正忙着,忽听得四面洋兵呐喊之声,四方民人,多已逃匿。那洋兵竟是上探树叶,下拨草蓬,拆墙毁屋的找人来杀。却被找出不少。不一时,将到了璇潭乡。那华永年便命取了两面旗,站在高处,却在那里放了一枪,使人望来这里,便打了旗号,与洋人说:“此处系兴华邦独立国的属地,并且满洲未把土地割让之日,即已自治。当不与他乡并论。”只见洋军大营屯处,也打着旗,答道:“须让兵官二人入去验看,若果是早已自治,而今属于兴华邦独立国,即侍看与兴华政府交涉的结果如何再作道理。至兵官入来,不许怠慢。”永年便也打着号应允了。于是便有洋兵官乘马进来,四处巡视,果然自治规模粲然可观。有仪事厅,有乡官办事公所,有乡兵军械所,有农牧试验场,有警察署,有图书楼,有学堂,有卫生局。道路清洁,屋舍整齐,人民武健,妇孺雍容。又见列有通乡办理公事出入清单,及所有乡事公议布告之文,都是有益全乡人智慧身体财利之事,无非同求公益,人不自私,煞是与他乡只知奉祀鬼神,而又地方污浊,人民顒愚饨,见之生怒,望之生厌者不同。真是果有一段文明气象。便回报与营官知道。那营官吃了一惊道:“如此看来,那兴华邦的独立,只怕被他弄成功了。要待杀进此乡去,又恐遇那文明之人。妄以野蛮之法加之,伤其性命,破其安宁,乃是犯了公理,必为万国所唾骂。只得且待与兴华政府交涉如何,再作道理。那近邻各乡,依然照屠乡例,搜着人便杀。”华永年与璇潭人亦无法可想,只得时为叹息而已。
左近各乡,有一乡也学这璇潭乡之人,前挂着兴华邦旗号,他原不解其理,只以为学他新奇而已。这璇潭乡内之人,尚望该一乡也叨着这国旗的荫庇,可以得免。岂知洋兵入去一观,仍是芜秽臭浊,与他乡无异,仍又照例屠了。不二日,屠尽了诸乡,又不见洋兵了。这璇潭乡之人,不费一兵,不劳一卒,竟得保全,着实拜服那华永年先生。人人都道:”这乡的老百姓,真是华先生再生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华永年道:“我不能保全君等,是乃这璇潭乡自治的文明保全君等。我愿与君等祝此文明万岁!”于是众人皆呼:“璇潭乡文明万岁!璇潭乡自治万万岁!”华永年又道:“天下无国之人,就是文明了,也是不免被人残虐。吾们幸有了文明气象,却又有本国同胞所保存的兴华邦独立国荫庇着,故得免祸。我们再来祝兴华邦独立国三声。”于是众人高叫:“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独立国万岁!”欢呼之声,震动山岳。
只见华永年忽变了色,容颜惨淡的说道:“我们的始祖黄帝……”有些老人便问:“我们哪里是同一始祖?”华永年道:“如今我中国人的姓,但是周朝以上的国各与官爵之号,考之书传,系是以国为姓,以官为姓。那周朝以上诸国的国名,都是黄帝后裔。那为官的,又都是国君族人。所以我们以官为姓,以国为姓的,都是黄帝子孙。上古之时,这中国本不是我们的。那我们的始祖黄帝,却身经百战,逐了野蛮人种,得了中国全土,以养育我们子孙。不料传到四千余年,被外族占领者二次。加今却为异色人种分了去,只存着这里一粒砂一点雨似的一个乡土,那我们同胞被外人残杀的又不计其数。你想我们这祖宗黄帝,若是有知,见着我们子孙不肖,不能将他艰难创造的地方守住,竟一次二次的给外种占了,而今又被异色人种分割而尽,又想着自已一脉相传的四万万子孙,又几乎尽受这枪击刀割的苦恼,我们这时虽有得免祸的,其实不能得四万分之一分。想到这里,不晓我们这祖宗是若何难过呢?”说着,早直流下泪来。又道:“如今尚须望我们这黑子弹丸的兴华邦能立得住。若是立不住,恐我们祖族黄帝创造的地土,真个尺寸不留。那我们神圣之裔,真个无地容身了。”众人道:“如今我们须是尽着我们的心力,去助那兴华邦独立到底。我们神圣的祖宗在天之灵,必能庇佑我们独立。”华永年道:“人死了,魂魄销灭,哪里尚能有鬼神来助子孙?只也只靠着我们为子孙的,自己奋励为祖宗争些志气而已。”大家道:“我们如今当抽选丁壮,前去我们同胞的独立国内,预备与外人尽力抗拒。若至失败,我们这些人必要前仆后继,和众同胞,与外人力争独立。常言道:‘有志事竞成’。又有俗语说什么‘众志成城’,什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心志既坚,后来且能恢复全国,岂但保守一隅之地乎。”永年道:“诸君果能如此,此吾族不幸中之幸也。”于是众人定议,抽了丁壮五千八百人,付与武士道领了,前赴兴华邦独立国而去。
却说郑成勋辞了大统领夏震欧,前去与郑国存、海邦城详陈了与兴华邦独立国大统领所立之约。二人大喜道:“我们前此不知全国的土地及那财利是全国人民公有的,所以不知向大处着想,不知人生须要争个人权,与那全国之人一律平等,同享受国内的利益,只作鼠窃狗偷的举动,求些无根的小利,几弄得不成个人,专为人害。而今才晓得原来我们也是国内一个主人翁,国中土地及一切利权,我们都得有分的,国内大小之事,无论何人,都有议决之权的,胜败存亡,我们皆有责任的。所以改邪归正,转成爱国男儿,不为那害民乱国之盗。后来建出功业,也可令天下钦仰,此皆先生之赐也。”
成勋谦逊一会,便商议召集全党,打着兴华邦独立国的旗帜,同赴兴华邦去了。不多几日,便已到了。是时璇潭乡五千八百人,也早己到来。独立国的军声,忽已大震。只见先前夏震欧派人前往美、德二国购了好些新式器械,都已到了;那本省海军,也都换了独立国新旗,驻泊国境的沿海岸旁;又有旧船在船厂修理的,都已修好,布在海口;又在机器厂内,自制了好些枪炮,真是兵力日盛。那不肯承认独立的两国,先前那西洋的,因自己领地有急事不及来助;那要尽得这全省之地的那一国,以该国不得西国之助,加以省中诸事方忙,不及顾此一方,且以为蕞尔一隅,何足介意。不意及今已居然军声大震,独立规模早已毕色,已有美、法两国派了公使来此恭贺。若是十分强硬,也恐碍着两国;且他兵力已足,若争战起来,究不知谁胜难败;更兼夏震欧兵法过人,前日曾经以少胜众,也着实怕难胜。又探知此邦人民老幼男妇,无不人人存一以死报国之志,以求独立。民气如此,想必难屈也,只得承认了他的独立,只与定约,除璇潭属地外,不得窥伺旧省尺寸之地。震欧想着,虽立此约,若到果然强盛之时,已不怕他借着此约压制我们不许发作。到了那时,再行强硬手段,未尝不可。只得将此意与各议员议了,便与该国订了约。即日彼此签了字,该国也便派公使来致贺。随后东西各国,都承认了。自此兴华邦遂独立海畔,为汉种仅存之一片土,以延黄帝之裔,不至尽数为奴亡灭。虽由夏震欧才大,亦由人民肯听忠言,及早布置之故。闲话休提。
且说兴华邦得各国承认独立之后,次月便是独立一周年之期,全邦悬灯结彩,以申庆贺。那华永年因璇潭乡举为代表人前来祝喜,路上恰遇一个心中绝记念的一个人,不由得雀跃欢喜。正是:
天涯突现自由国,烈士欣逢挚爱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 遣使分巡问疾苦 吞声暗泣死幽囚
却说华永年前往兴华邦庆贺独立一周年纪念节,路上遇着心爱的一个人,原来就是中学堂监院王本心之女王爱中。华永年自代他敷药而去之后,全心忙着军务,也忘记了。只是数起爱国的同志来,不多几人,便也想着王爱中。为闻着瓜分以剪自刺之事,着实可爱。但当时心绪麻乱,记着又被正事隔开,所以未曾遣人一问,也想着举国纷纷,这个人存亡也不可知了。此日相逢,几同隔世,彼此不禁喜得一跃而起。永年便问爱中何得免难?爱中道:“妾自君去后,满心记挂着我们国事,也不及感激君的厚惠,后亲疮口尚未大复原,忽有洋兵到来,将妾掳去,见他营官。妾指疮痕道:‘你们末来,我已拼着要死,难直今日忽要贪生起来不成?’那兵官道:‘我非要你服也,只因我看日前新闻纸上载有为国自刺一事,详看来,却是一个女郎,实是钦慕。故进兵至此,首派军士寻了来。如今给你护照一纸,到处游行,尽可无阻。’妾答:‘以我们是中国人,中国灭亡,理应殉死,不愿得护照。’彼乃劝我入赤十字会,看护那些受伤的中国人,也尽些爱恋同胞的情义,我更允了。今日闻我们同跑自立的新独立国周年纪念之辰,故也来致祝。不意遇着足下。”华永年也将别后所有经历之事说了。二人便一面走,一面闲谈,同向独立国而来。
华永年又问起她的父亲来。爱中却垂泪道:“妾父当日被一队洋兵拿去,恰值洋兵又带着两个从前东京回来的留学生贾新寇、耿明二人,来到营内投降。妾父见此,也便情愿归降。不意洋官忽发怒骂那二人道:‘你在文明之邦受过教育,为何尚无耻若此。不特愧见你本国的爱国之士,而且有玷我邦。’令武士立推出二人斩首。其时便带着也将……”说到此,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又哭道:“同志诸君,何尝不有死的。但是虽然死了,却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令人敬慕。而今妾父死了,却博了……”说至此,又咽住口,哭得泪人一般。华永年用言劝慰了一番,爱中方收了泪,重复前行。又告永年道:“妾被掳时,路上遇见君之令舅任君,也被洋人掳了。但不知掳去后如何。”华永年道:“这等人也不必提起他了。”说着,二人已抵国门,却见一张布告之文,其文曰:
“兴华邦独文国国民公仆大统领夏震欧言:本月某日,系我独立国自立一周年之期,着国内老幼男女,一律停工一日,以申祝贺。此后永远以此日作为本国独立纪念之节,已由议院议妥,由余签押立案。特此通布知之。”
看毕,华永年带同王爱中进见大统领,俱祝独立国万岁,国民发达。永年又将爱中前事说了。大统领不胜叹赏,便命赐以二等宝星,以示优荣。这华永年等从前经历血战,早已赐了勋章,自不必说。
且说那华永年因听爱中说洋人厚待之事,想着甄得福、刘千秋或未被害,便请大统领遣人至洋人处查问,若果未死,便当赎回。统领立时允了。永年又道:“如今我独立国赖着国民尽力,及隍下的经画,故得享受自由。只是臣等想起此外尚有全族的许多同胞,经各国收地之时,残杀屠戮,无所不至,必已是伤亡过半了。如今剩的遗民,闻是受那外人无理的压制。人民充当劳动工役之外,不许更操他业。又兼暴敛横征。人人劳苦而不得食。所有应纳之人头税、地皮税、房屋税等,尚不能照效完缴,日受鞭笞追比,真是可怜。可否请陛下派人分往慰问,略与周济。或代请各国略行加惠放松些。”夏震欧也蹙着眉道:“若是代请各国加惠放松,彼此必以我为干预彼属地的内政,且以为我市恩同胞,以图全体恢复,定必托言辞却。我也正想着派几个使者前往各处巡视,略加慰间,使他们心中想着将来尚有全国独立的希望,那精神也略可宽慰些。我又想着待我国内略能充裕,每年逢着纪念节,便按旧日省份,每处给他十万两银子,以赈济那贫苦之人。”华、王二人道:“陛下重念同胞,情真意切,臣等不特皆表同意,且甚感激不尽。”说着,二人兴辞退出。
那震欧便特谕,着文部省大臣夏存一,外部帮办大臣江千顷,农工部副理黄克臧,暂行出使各国所属的中国各省旧地。夏存一巡南方,江千顷巡中央,黄克臧巡北方。各带银六万两,见有极苦之人,酌予赈给。又传谕华永年往赎刘千秋、甄得福,需金多少,许全权与该国定议。诸臣领命去了。而今按下华永年一边。
且说夏、江、黄三大臣,巡行各地,所有旧日华民,见是同胞派来慰问的,无不感激零涕。也有尚不知独立之事的,三个各一一告知。并将先前如何预备,及今诸国如何承认独立,后来尚拟救度你们等话说了。诸遗民多是捶胸痛哭,自恨从前不能学兴华邦一样,如今竟受外人的种种苛虐,看那兴华邦的人不啻天上的人了。三个着实不忍,各各散与银子,哪里能够遍给,只得各择其苦至垂死者略给些,须尚是不足。又许他们是年以后,每年逢着纪念节,必多带银钱前来赈济。众人无不涕泣。此是三人路上的大概,不必多赘。
如今再说夏存一巡行南方。一日来至商州地方,只见人民自由无苦,直与他处不同,心中不解何故。原来当日张万年、屠靖仇、李必胜三人,随着英郡主喇弗青奈至英,见了英皇帝。英皇甚是敬爱,加以礼待。又闻商州人民,人人爱国,立为团兵,几番死战,以争国土,人人宁死,不肯投降。不禁感其忠义,便命在英属中国旧地内,单许商州一县人民与英民平等,同受自由之福。名其地曰:中国商州县英国保护地。又各赐张、屠、李三个以头等室星,令归故土,充为本地下议院的议员,掌理商州地方自治之制。三人回来照办,人民自是欣喜不尽。因念着今日人民得以不受压抑,不为奴隶,竟与白人平等,同享自由,此皆系曾先生群誊的厚赐。吾民若非闻那曾先生的演说,哪里能爱国家,能感动英皇许我自由。于是纠资为曾子兴铸起铜像,以垂不朽。又因祝封世当知县要拿子兴正法时,曾来报信,以救子兴,又教张万年劫狱之策,后宋他自身竟不知下落。子是也为铸了一小像,侍立曾君之旁。那曾公铜像所站之台,却錾着杨球、姜一心、应不降、张万年、犁水青、屠靖仇、李必胜、金闺杰等一班诸志士的姓名,又錾着当日各乡团的乡名,以及队伍号数,以示后世。夏存一问了详细,便来瞻仰,致敬了曾群誉的铜像。那张万年等已来招待,并邀夏存一宴饮。彼此席间所有许多朝贺相慰,及那感慨他处同胞被虐之语,不必多赘。那存一竣了事,也便回国,不必细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