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惨祸预言记

且说张万年、屠靖仇、应不降、李必胜四人,仍复收合余民,暗结队伍,以待举事。那抚台死了,其营下残兵悉带枪械降了。张万年等诸人大喜,只静听唐人辉等布告全国独立檄文,即便发作。不意来了曾群誉的灵柩,问知致死缘由,大家痛哭了一会。又接了遗言,益发伤感。于是遣回了美兵,彼此又来相议。却有人来报说,唐人辉等歼灭满人,却被俄人攻死了,不剩一人。张万年等此时真是肠如铰剪,肝似刀摧,彼此抱着大哭道:“我国休矣。这一举又不成功,益发毫无生处了。”屠靖仇道:“如今苏州尚有满洲驻防,我愿提一支兵,前往屠尽,以绝根株,免其复合佯人害我汉种。你们这里须是速速举事,与洋兵奋死决斗,以争自由,不可迟缓。若待洋人遍设警察,尽据要害,图之难矣。”众人皆以为然。于是屠靖仇提兵前往苏州。不数日回来说,已将在苏的满人,尽数围着用火烧尽了。
此时李必胜、应不降、张万年已与洋兵开战几仗,互有胜负。是日李必胜想出妙计,暗向张万年等三人说了,三人大喜。便命将士吩咐如此如此,各将士领命而去。次夜四更,只听得砰然一声,震动山谷。那洋兵一营,已陷入土坑之中。众人方甚欢喜,忽有人报说,陷的一营,乃是洋人新招的华人,前晚来居此营,其大兵已移在我兵营后六十里之地了。张万年不禁叹息。应不降道:“此等人甘心降外,虽死亦何足惜,如今也算我们去了洋兵的爪牙了。”
正说着,忽然报说无数洋兵已自四面杀来了。说时,那洋兵己狠命轰击的到了。张万年等率兵士奋勇死战,大呼还我自由,还我国土。那洋兵被杀的,亦不计其数。彼此混战一场,各各收兵,当晚张万年又商议道:“如今不如假作难民,却去应募为兵,便去于中取事。”众人然之。于是营中只用应不降守住,张、屠、李三人已报降去了。果然洋人募为新军。三人到了夜静,却去将那火药屯积之处,下了火种,却自逃回营来。走不一里,忽听似一声旱雷霹雳,已是洋兵火药着了。弹炮遇火,纷飞射人,死者无数。
三人暗暗心喜,急回营时,只见营盘已被别队洋兵占了,大吃一惊。方退时,已有洋兵揪住三人,往见兵官。只见应不降正在洋兵官案前,极口争执,抵死不屈。须臾,三人也已悉至,彼此又相哭了。那洋官又问三人到底服否?三人同声应道:“别多说,你们不还我们的土地,不还我们的自由来。速把我们杀了。我门今日宁愿为着爱国家而死,为着图独立而死,岂有乞降求活之理。”此时洋官欲将三人杀了,又恐博了天下耻笑,以为忍杀志士;要待放了,又恐生祸,只得极力安慰。只见那应不阵对着洋官愈辩愈激,不觉气愤填胸,大叫一声,忽然目裂发指,身躯挺立,已是气闷绝了。洋官方惊讶间,忽见众人拥了一个绝色美人进来,真是令人一见魂销。正是:
方怜烈士身殉国,偏值佳人喜阅兵。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乱党投诚功成有日 大兵压境战胜无形
  却说洋兵官见应不降气死,正在惊讶,却见一个美人来了。原来却是英王郡主喇弗青奈,随着丈夫陆军统帅利蒲特来华。他却为赤十字会会员,今日正值巡视各方,听见兵营火药所失事,恐多伤人,特来医救受伤之人。却见伤者无多,派了医士前去,自己仍回会所。因过是处,闻是才夺的华营,便入来看视,那兵官便迎去了。只见张万年、李必胜、屠靖仇三人,口口声声骂那洋人违背公理。那美人问了详细,因叹道:“中国有如此人杰,而至灭亡,真不幸也。”又问三人道:“君等欲和我同至敝国否?若往敝国,君等一切费用我能供给,且有慕义之人,尽来结交。或且我能带君等谒见敝国皇帝,凭君面诉苦衷,君等愿否?”张万年道:“敬谢夫人厚意,怜我等亡国之惨,欲致我等于安乐之地。但我们这身体是要死在所最爱的本国之地,死了好待腐肉朽骨化了,与我所爱国土合成一物,不愿往上国也。”那女人道:“如和我到敝国,见敝国的皇帝,或且敝国皇帝敬爱君筹,肯许贵处这一方的人民与我国人同等,共享自由,亦未可定。时或公等欲归,亦听自便,并不强留。君等何不姑往一试?若留在此处,不过一死,不如再为同胞尽心尽力。”三人听了,也便应允。但与立约,一旦思归,便即归来,不得阻梗。于是先将应君埋好,便和喇弗青奈同往英国去了。临行之日,痛哭一场,以与本国相别。那沿途只见遍处旌旗,并无中国旗的影子,好生伤感,不必细述。
且说夏震欧将兴华郡独立之后,便选长于外交之人,分往已经承认华邦独立的各国,联络交谊,一面预备抵御那要来侵袭的两国。种种添兵筹饷之事,自是极忙。一日正与各大臣合办要事,忽有人报说,有尚水人郑成勋求见我们兴华邦大统领。震欧命待此间办事毕后召见。约待了两点钟光景,诸大臣合办之事已办妥了,各自回署,办理本职之事。这大统领立即传见郑成勋。须臾,成勋进来,叙礼毕,祝贺了兴华邦独立万岁,便谈起全国的事来。郑成勋不禁大哭。夏震欧也流泪道:“我本望先将全省独立起来,然后北向,逐却满人,收回国权,保住全国。不意那不肖的汉人承着满人意旨,来代洋人出力,要扑灭我起点之地。又兼兵力单弱,不能及远,不得已将一方守住,岂初志哉。我尚是日望同胞能将全国独立起来,不过如今大局已是溃烂,我这里还恐不克成功呢!”说着,双眉紧蹙,不胜忧闷。
成勋道:“臣正为着全国大事已去,仅有这兴华邦一隅得为干净之土,心恐或再不保,则我们汉人,将全数为三等之奴隶,故来略效愚忠。”震欧急问:“先生有何妙策?”成勋道:“大统领陛下所虑者,非兵力单弱乎?”震欧道:“正是呢。”成勋道:“臣先前在尚水武备学堂,闻知瓜分之事,便与诸同志奔走四方,演说大势,以冀同胞一悟,举起义旗,以抗外兵。怎奈听者无不道我等是己痴了,非但不肯从我们起义拒敌,而且嘲笑侮慢起来。我们无法可想,只得想去联绪那无知识、无纪律的土匪。因臣与巨寇郑国存先时曾联了宗,那海邦城臣也略曾认识的,故此臣特往游说他们。不意臣尚未到那里,洋兵已经杀入。臣方进退无路,忽遇洋兵,将臣掳了。臣欲生不得,欲死无从。后来闻说有一班志士,烧了洋兵不少,听来姓名,原来就是臣的同志。后来又闻志士败了,阵亡了敌人,就中却有臣弟成烈,亦被枪打死。那时,郑、海两党四出侵暴,无人制止,那洋兵亦颇为其所苦。臣便乘机请往说降匪兵,因此得离详人,而至匪穴。当臣在洋军时,目见两事,真可垂戒天下。但是说来也话长,如今且议正事,日后再与陛下详谈之。”
震欧接道:“你且先说如何运动士匪,并来助我们的意思。”成勋道:“臣先到了郑国存处,说他先和海党连成一气,切勿自己同胞互相残杀;又劝他匆掠民间财物、妇女,当以功名为事,英雄建树正在此时,不可错过。又将那各国求独立争自由的所有英雄说给他听,那郑国存便心动了。听信臣言,即要臣往说合那海邦城。臣往见梅邦城时,那海党方被洋兵攻击。臣为写一书,请救于郑党,那郑党果来救了。虽两党都是败阵,然海党自是感激。由是两党合成为一,不复相残。众人又举郑国存为首领,海邦城为副长。后来经臣演说了一回,大家都自认是中国的地主,旨能尽改却从前胸无远志、只图小利的举动,都愿奋死抵抗外人。但是两党已经被外人和官军杀了好几阵,从前两党不和,又自相杀了好些,所以虽是合并,势仍不振,东奔西窜,不能大举义旗,以讨外敌。到了蓄锐养精,颇有气力之时,要奔商州去助曾子兴。是时适闻尚水诸志士,和那东洋留学回来的,都在彼处,却一起被抚台刘余钊擒了去。后来却有一个总兵,把他们劫出狱来,又被官军追逐一回,不知下落。臣等正在查访,却闻他们在江南除尽在彼处的满人,立时要独立了。却被俄兵垄入,杀的杀,掳的掳,已一个也不存在了。又闻山东、两广的同胞,也都因起义太晚,一切未曾预备,被洋人破灭尽了。臣等对此茫茫大地,见无一片干净之土,痛不欲生。又闻此间独立。虽有美、法、德承认,却有两国坚意反对,必欲前来扑灭。臣等见他处既无可以图功,故来投诚,均愿效命疆场,为我同胞力争一日之自由,死无恨矣。”
夏震欧道:“君等人数现有若干?”成勋道:“约有八万余人,不知此处可能相容否?”震欧道:“不妨,我们同胞在南洋各岛开垦的,从前都是为着他人生利。所开的土地上,我们中国人曾无丝毫权力。甚且我民自垦的。并非受白人的佣雇,开了土地,也被白人占领了。吾今正思将这吾民所垦的土地,一概收回治理之权,作为我兴华邦的殖民地。此事须是先派一营劲旅,扮作贫民,再往附近处开地,预备时调用;一面却派人到那里立起政厅,定起一切地方自治的制度来;那所有我们华人垦的地,便可—一收回。我等来此,将来正可分往各处,作为垦地屯田兵。现今犹可加厚兵力,藉壮声威,以拒外人。此天助我独立之功也。惟是这兴华邦,既是民主政体,凡有大事,必经议院议决,总统不能专断。你可在此静侯消息。”于是命人送成勋往外部居住,即日开了议,却得公众允许。这大统领便与成勋立约。归附之后,仍归郑、海二人管领,惟须听陆军省调遣。至全军一切权利,均与兴民相等,不相歧视。即日定了合同,签了押,成勋自己去了。这里震欧又派人,前往美、法两国购了好些新式大炮洋枪,又说降了本省海军,又联络了管理船厂之人,将船厂献于兴华邦,为兴华邦的产业。各派干员去了,不提。
却说华永年当日送了夏震欧回去,即与刘千秋等相议,预筹防备官府助着外人解散乡兵。果然不出夏震欧所料,那总督召刘千秋进署,责道:“你们真是胡闹!我原为恐那土匪蠢动,故命你等设立团练,不意你们倒杀起外国兵来。你难道不知道这外人来是承着朝廷之旨意的,你们违抗,便是叛君作乱么?限你三日,当将团练解散净尽。若下遵谕,我便照着违抗朝旨办理,请了洋兵,合着剿除你等。必期斩绝根株,以保地方安靖。你乃缙绅领袖,誉望久彰,及早回头,勿贻后悔。”刘千秋只得答应着出来。正值兴华邦独立布告之文传到省城,急集华永年、闵仁、江千顷、程万里、周之锐、林支危、王鹏及雷轰、马起、秦大勇等相议时,华永年道:“如今兴华邦独立,外人必先来取这省城。但外兵北路失败,必从南路而来,这里又有宫军助彼,内外夹攻,我等休矣!如今须是伪作解散,将旗帜等尽行收起,却暗暗运一支兵,乃从北路而出,绕出东南,其余仍暗布城南各处,一待洋兵进来,出而夹击,破之必矣。”说着,便召各队长告以如此如此。又令江千顷、雷轰、秦大勇,带了本部一支,暗从西北去了。又令程万里、周之锐暗带一支兵,扮作逃难之人,前往阻住官兵来助洋兵的去路。其余尽在正中策应。众人各各去了。
不数日,果有洋兵自东南蜂拥而来,四处人民尽已逃匿。比及至了城南,忽听一声炮响,突有华永年、刘千秋、闵仁、王鹏、林支危、马起等,驱兵当前轰击。正错愕间,忽见后面一支军来了,却是霄、秦二子率领一军,如飞而来。前后截杀一阵,洋兵自相贱踏,死伤无数。但是洋人兵精炮利,狠命喊杀,民兵便觉不支,只得拼死决战。那洋人忽又用起开花轰天炮来,兵民中炮死者无算。洋兵分为两路,一冲而来,那雷轰、秦大勇已经阵亡,华永年只得率领残兵暂行退避。路上又死了好些,只剩数十人,随着同走,幸亏已离洋兵远了。正行间,忽见周之锐、程万里一支来到,邓林支危、王鹏亦已阵亡。周、程与华永年相见了,周、程二人便道:“我们闻民兵已败,那官兵也是无用堵截,特由小路前来救应。适见王、林二君已经死在道上,又闻逃回兵土传说刘千秋、闵仁、马起,已被洋兵擒去了。那闵、马二君受伤甚重,当时便死。又闻洋人赶了我们,就要屠城屠乡呢。”三人便商量,不如暂避璇潭乡而去,并可助那甄得福等守御一乡。说着,便同去了。
忽见一阵饥人围着两个人要待生食,那人正在哀号救命,华永年即驱兵士进前去救。那饥民见有兵来,使你一爪,我一口咬的,把那人全身之肉吃尽而逃。比及华永年等至前看时,原来便是前日怕充义兵、相率退学的杜鸿、陈大时二人。因面上皮肉未被扯尽,先前呼敦时,永年又能认得声音,故此知是二人。少顷,远远的又见有一群人,被一班土匪拦路刺倒,取了怀内金银而去。乃走近看对,原来便是章世鉴的一家人。华永年便将三人前日退学怕死之事说了,只听有人呼道:“早知不免全家被杀,也该和你们办个正经之事,死了也叫人钦敬。”众人回首看时,却是章世鉴,身上虽伤了几处,口仍能言。说这句话时,江千顷适赶上,于是四人忙望璇潭乡而去。
那夜三更到了乡口,却有巡警的便来诘问,闻是华永年到了,便急急进去报信。须臾,有数人出来相迎,到了乡内,却见道路修洽,里巷改观,那武士道、洪才也出来相见,华永年便问起甄得福,众人不由得哭起来道:“前日甄先生闻知兴华邦独立,想着我们这里自治规模已颇粗具,故和大众商量,去求兴华邦大统领,收我璇潭为兴华邦属地,或者外人到此乡间,见非无国之民,不至十分残虐。议定,甄君便和洪君同往,到了兴华邦。果然那夏统领允准,便赐国旗两面,且代我们筹了许多应行布置之事。甄、洪二君不胜欢喜而回。不期路上甄君却被由南方进省的洋兵掳去了,只有洪君回来。那国旗原存在洪君怀内,所以不曾被夺去,如今悬在乡间及营门的便是呢。”又闻洪君说:“当甄君被掳时,又有贵堂学生尤宽适在道上,同时被掳去了。”永年道:“那尤宽贪生忘义之徒,有何足惜。只是怕难为了甄老了。”说着,彼此又伤感起来。永年又问:“大统领所教布置之事如何?”众人道:“就是照君所言的,略改名目,又添了农牧试验场,已从华兴邦中分运好些图书仪器来了。”说着,那璇潭之人,便留华永年等领着余兵,驻扎此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