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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传
其时两处马匹俱已买回,瑶华们双日又多了一桩功课。白于玉、黄金钏亦随着子女们学习骑射,却也利便。有一夜,无碍子从寝宫回到艺圃大楼下,走过厢房,听见间壁琴声嘹亮,尚不成声,不知何人在内习学,遂转身走到窗棂内一张,见瑶华同梅影在内和琴弦,都和不上来。无碍子走入房内道:"和琴弦有只'仙翁','仙翁'的曲儿娴熟了,才能和得准。"瑶华道:"就在这里习这个曲儿,不知怎样声音总不似的。"无碍子道:"走开,待我来和。将轸子捻上数把,弹起来觉得音节就和了。"梅影道:"师父所和的,不知捻几转才准?弟子们不懂这个缘故。"无碍子道:"不是这等说究。和之高低,总在自己所定,如一和高了,那六也要跟着都高,那就准了。总以君为主,若是意为高下,就难和准了。这琴理细微,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包括尽的。你们的耳音不熟,盖由平日不常听作乐所致,必须要听熟今时之乐,才能窨入古乐。不知我们庄上宫女内,可有幼时充过女乐的么?"梅影道:"也有四五个会音乐的。"无碍子对瑶华道:"你明日无事,可挑选出这几个人来,叫们时时演习。一则以备王爷筵宴之用,二则使你们耳中识得高下音节,学琴又容易些了。"瑶华答应,无碍子又抚了一曲,才回安寝。
这瑶华凡学一艺,无不专心专意。自那晚和琴不上,听无碍子指教以后,渐能理会其旨。梅影亦然。这日有暇,遵无碍子之教,同白于玉、黄金钏两个,走入洗浣局里,见这些宫女在内操作,内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令白于玉去唤到身边。瑶华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宫女道:"婢子叫邹素贞。"瑶华道:"你多大年纪了?"素真道:"婢子今年三十五岁。"瑶华道:"你是家生子女么?"素贞道:"正是。"瑶华道:"你可晓得,现在宫中有幼时曾经充当过女乐的人么?"邹素贞道:"有。婢子幼时也曾充过,还有鞠漱芳、张玉蟾、殷碧玉、袁珠儿、夏幽兰、樊山雪、梅近春,这都是女乐部内出身,后因年纪大了,发出来,充当别项差使的。"瑶华道:"这几个中,音乐那个最好?"素贞道:"那七名本事相仿,婢子曾充过教习,比他们又多会些杂曲本头。"瑶华道:"很好,师父叫我来查问你们,如有会者,自明日为始,每日都到上书房西首厢间内,演习娴熟,以备王爷到庄筵宴之用。我仍旧准你做个教习,若果教导得好,我在王爷面前举荐你,另当个好差使。"素贞连忙跪下叩谢。瑶华又令白于玉去谕知那七个,方回寝宫。自此王庄好不热闹。不知不觉,一日三,三日九,转眼之间,瑶华孝服已满,其年已交十三岁正,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之时。身子不长不短,不瘦不肥,大有伊母之身材。其眉目之俏丽,五官之端正,以及皮肤细腻,举止闲雅,又过于其母。无碍子又令熟读唐诗,学做诗句。八个子女也教随同学习。书味贯通,学诗更为容易,半年之间已入格律,又令习学杂作,皆不劳于力。四婢之中,色色也能,惟素兰、梅影直可与瑶华比肩。郁李稍次,梨云又稍次。至梅影更为奇怪,本与瑶华同岁,其身材态度,眉目言笑,以及行动举止,与之一毫无二。幸亏服色分别,若一样打扮,竟无从辨别,性格亦甚相近。所以瑶华与梅影,比大众更为亲热。其四男中,自然数荷香桃红更好,其余亦有可观,却不如四婢。
其时秋高气爽,不暖不寒,无碍子道:"你们只躲在家里骑射,心眼都不旷阔,这样好天气,明日可以率领你们去打一回猎,以试各人的技艺若何。"各人听了,好不喜欢,遂令张其德传知令史,往营中借帐房,备办茶点,往南山打猎,将帐房扎在山下,以待休息。张其德传将出去,令史自去赶办。又拨副史一名,管事两名,到那里伺候。寝宫以内,着沈翠眉、裘素蟾、林绿环、花见羞四名看管约束。宫门上又拨艺圃的四名太监,一同把守。并吩咐令史,备下些银两,交副史带着。安排停妥,遂各寝息。
到第二日,梳洗后,赶着早膳毕,令各人装束。瑶华同四婢头上都札绉纱抹额,带上翠云翘。惟瑶华抹额上多插一朵衔珠翠凤,身上俱穿团花绣袄。瑶华与四婢,恰好分为五色,腰系一色月华裙,外罩簇新猩红一口钟,脚蹬三寸小战靴,各系上弓箭、弹弓、标枪,惟瑶华不自佩带。无碍子头上也扎抹额,带莲花覆髻巾,内穿窄袖素绸紧身袄,下系青绸百筒裙,外罩古香色素绸长领道袍。
无碍子道:"白于玉、黄金钏他俩个的骑射也去得,跟随着携带郡主并我的弓箭枪刀。"二人也即装束,头上一样抹额翠云翘,身穿粉红素绸袄,外罩家常素绸衫,下拴白绫百筒裙,脚蹬粉底素缎靴。黄金钏代无碍子背了弹弓、丸袋、标枪;白于玉带了瑶华的弓弹、三尖两刃刀。这四男童,各穿一色玫瑰紫素缎镶边箭衣,束发冠、粉底靴、弓箭衩袋,身背长枪,一齐到大殿中上马出门。
两边看的人乍眼,一见疑是天上飞下一队仙童仙女来。走出大门,即转过照墙外,只见前面已有八对马兵,每人背上拴着八尺多高的一面方旗,五色相错,在前引导。又有一百名牌刀手步兵,在两旁护卫。这是令史往营中借帐房,武官知是王爷的郡主出猎,特拨这些兵来凑趣。那些看的人,远远望去,就象一朵五色的彩云,往前飞去了。
一霎时,已到山脚下,见帐房边已有文武地方官先在那里伺候迎接。瑶华先叫副史前往申谢不安,一直径到帐房内坐下,当有管事人献进茶来,白于玉等接着转送。无碍子又传与副史去致意:武老爷们且请暂留在此,督率兵丁,与我们摆个围场。文老爷竟请回衙,休因我们误了公事。副史领了言语,出去道意。不一会,进来禀道:"各位老爷说,都要在此伺候。因此处是荒山旷野,文官弹压居民,武弁约束兵丁,都不敢擅离的。其实在的意思,也要看郡主们打猎。"无碍子也知意,只得由他。遂令各人卸去外罩衣服,将裙幅扎起。自己也卸去道袍,扎起裙幅。又令马牌子于各马上加上一条肚带,各拴缚停当,已听外边一声炮响,随后呜呜篥篥之声,知道在那里布围场了。各人持了器械,遂出帐房,飞身上马,加鞭纵辔而去。
入得围场,这些兵丁赶着草里的飞禽走兽,四下飞奔,这些子女遇走兽便用箭射,遇飞禽即用弹打。那围场有数里之遥,赶得那些獐麂兔鹿,雉鹜逃避无门,都被标枪箭弹打个发昏。兵丁们随路擒获。瑶华远望见无碍子飞身下马来,生擒一个活獐,令兵丁用绳拴缚。他心上也欲拿一个,恰好赶出一只大鹿来,在马前跃过,刺斜里逃出场外去了。瑶华不舍,紧紧赶到一个山凹里,飞身跳下马来擒住,将马上一条偏用力割断,将来拴了,系在马鞍桥上,回身正要上马,见有一堆白骨,不知是人是兽,看看不忍,就将三尖两刃刀,拨松山泥掩埋了,才上马赶入场来。只见无碍子同着子女们都赶来寻觅。大家见了,各各喜欢。又见马后拴着一只活鹿,众各骇异。瑶华遂将见师父拿了一个活獐,故我也要生拿一个活的。大家夸他好武艺。
无碍子道:"今日围场,可称乐甚,天色傍晚了,我们回去,好教这些官儿也早散回。"说罢,一骑当先,出了围场,众人俱已随来。
再说那班文武各官,都在帐外伺候,瑶华等在围场打猎时,远远也望得见,看他们往来驰骤,飞上飞下,大家都赞叹道:"这样小小年纪,如何有这等技艺。"见副史在侧,遂各询问日常如何学习。副史一一说知,众各咋舌吃惊道:"怪不得这样熟练,但不知这位师父从何处请来的?"正欲问副史,只见一群村妇,要进帐房内献茶,各官道:"且待郡主们回来,再进帐房去。"众村妇道:"我们妇人家怕什么,不要你们来管我们的闲事。"各官都来拦阻,已见郡主们飞马回来了,只得上前站立一回,见这些妇女下马时,一个个三寸金莲,细腰一掬,那有这样的力量。一霎时,俱进帐房内去了。这些村妇,不知各官们究竟容他们入帐房内去否?请看下回便见。
第八回 庄务初归纤女手家园全仗剑仙图
调倚〔似娘儿〕词曰:
少女脆还柔,奈远人羁绊皇州,趋前那得还兼后。音书宠寄,付与庄务,仔细持筹。
知汝欠良谋,仗师尊,可免担忧。虚心领略,循循诱。准绳规矩,帷房闲雅,事事宜修。
话说无碍子与瑶华们,在围场内驰骋了这半天,正在帐房休息,只见十来个村妇,各持茶壶,争来献茶。无碍子同瑶华吃了,问些乡间的情事。那些村妇一个个走近身来,自头上看到脚下,觑个仔细,赞个不了。无碍子吩咐令副史包了十两银子,分赏这些村妇。各各称谢不尽。无碍子即令子女们起身,依旧穿戴好了,都出帐房外上马,仍令副史向文武各官道谢,并给各兵役赏封,遂星驰而返。
不多一会,已到庄上,直进大殿上。各自下马,正要进去,只见令史上前回道:"方才有再生庵的道婆来通知,前日再生庵被火烧成一片白地,那尼僧能觉也随火化了。"无碍子听说,道:"我早已晓得,那道婆若再来,可给银三十两,令其收拾埋葬。"遂一同回宫。
不说他们进宫歇息,只见这班看的人,痴的痴,呆的呆,也有爱这打扮的,也有称赞容貌的,也有说:"小小年纪,偏能骑马射箭,还敢去打围。"正说着,只见这些兵丁,把打死的獐麂兔鹿,雉鹜,扛的扛,抬的抬,不下八九件。后边又有两个兵,各牵着一个活獐,一个活鹿,都是很大的。旁边有个人道:"这必定向庄家买来的。兵丁道:"那处去买?这个獐,是穿青衣的夫人生擒的,一个鹿是头上戴翠凤的这位小姐擒来的。"旁边又有人道:"你不要瞎称呼,穿青衣的是郡主的师父,带翠凤的这位就是郡主。"众人听了,一发称奇,打围那有生擒活兽的?随后,又有马兵来说道:"你们没有见,这些郡主小姐、小爷们,在围场内,于马上纵来纵去,并不费半点气力,比我们马上的工夫好多哩。"众人听说,真个千人爱慕,万人称赞。直到更深时才散,不题。
再说瑶华们进宫,休息了一回,才用晚膳。用毕后,无碍子唤令到房中闲话。大家说了些所见的景致,瑶华说:"再生庵的尼姑,怎么竟被火烧死了,也觉可怜。"无碍子道:"这是劫数,我也指点过他,岂知竟不能躲避。也好,算完了他此生的情事,再换一个好皮囊,去受用受用。"瑶华道:"能够如此也还罢了。"无碍子对瑶华道:"你擒鹿之后,我远看你又在那里站了一回,做什么?"瑶华道:"我见脚后有一堆白骨,不知是人是兽,不忍教他暴露,我故把刀尖掘松泥土,将他埋了,所以站这一回。"无碍子听了,拍手大笑道:"也该,也该。"瑶华从未见无碍子有此大笑,想来必有原故,遂问道:"师父如此大笑,想这堆白骨与弟子有些夙世的因果么?"无碍子道:"然也。"瑶华即便请问,无碍子道:"且待将来,自然与你说知,此时尚早,且去睡罢。"瑶华不敢再问,只得自去安寝,然心上好生纳闷。次日黑早,寝宫以内都未起身,守宫太监敲开了门,传话进来,道:"汴梁长史报到,王爷已经班师回朝了,这几日内可以到汴梁。俟有来庄的信,再来报知,先寄有谕帖在此。"无碍子即出房来,唤醒瑶华,催令起身看谕帖。
瑶华赶着起来,穿着梳洗,拆开谕帖来看,知叛逆奢崇明已投降了,现在班师回朝。"接尔来禀,知尔母病故,甚为伤感。尔马依傍师父,好生学业,所有床上事务,准尔掌管经理。如有不谙,禀命师父,不可自作主张。我回汴后稍停数月,亦即来庄。"云云。
瑶华将帖内情由告知无碍子,并说:"王爷虽准我管理庄务,我还一些也不懂,连内外用人都未认清,倘王爷回来问及,竟同木偶一般,怎么处?"无碍子道:"这有什么难处,不过费数日工夫,便明白了。"瑶华道:"从那一桩查起?"无碍子道:"自然先从仓库两项,查出入实存数目,有无舛错。再查庄上所存衣装铺垫,金玉瓷铜,玩器什物,是否与档册相符。在庄内外男妇,先有多少人口,续增了几多,所司何事。先传与令史、副史、各管事,开明册籍送进,逐一过目检查,将册收存。这一庄的情事,都在心上了,有什么难处?"
瑶华道:"件数多了,恐传话不清。"无碍子道:"也不用他们传话,王爷又无庶子,只你一人,既准你管理庄务,就同王爷一般,心上不要存着我是女孩儿家,碍脸怕羞。庄上内外男妇,都是手下人,谁敢不来尊敬。用过膳,只管出到上书房坐了,传这些令史、副史、管事诸人进来,面谕王爷准我管理庄务,令其将在庄仓库各项册籍,赶造送进查点。到那查点之时,亲自到各处经目,怕他怎的?"瑶华道:"师父也要同去才好。"无碍子道:"也使得,我且伴你经理一番,往后自然有条有理的能调度了。"
瑶华遂令张其德,传令史等大众,于饭后到上书房听候谕话。一会儿膳毕,无碍子令瑶华更换衣饰,梅影待诸婢都上前伺候。瑶华头上插戴一金一玉的压发簪髻,后排插着十二枝凤头钗,凤口着七寸来长的真珠串,翠条勒齐额上散发,翠条中嵌着二龙戏珠,耳上戴着八宝镶嵌垂珠环,身穿绣花松绿闪缎薄绵袄,上罩挖云淡红宫缎团花长坎肩,前后沿边都有五色排须,又间着金铃玉磬小事件,腰系百简白练裙,大红镶鞋,松花绿褶裤。四婢女一色金簪压发,四挂珠串垂素翠条勒额,内着杂彩锦袄,外罩名色短坎肩,白练裙。四男童也是一色的锦袄,外罩青衫荷叶巾,丝鞋净袜。无碍子只穿家常服色。
外边已报齐集了,遂各走出宫门,先是张其德出报,其次四男童,又其次才是瑶华,四婢在后簇拥,然后无碍子出来,有黄金钏、白于玉跟随,青黛又捧着拂尘、巾盂之类,都到上书房来。瑶华请无碍子在西边一间坐下,自己在旁陪着。张其德早已领着令史、副史、管事人等,上前请安,分班站定,不敢仰视。瑶华于袖中取出福王的谕帖,交与素兰,转递与张其德,叫令史等大众开看过了,瑶华道:"你们都见了?"各人俱回说:"王爷的来谕都见了。"瑶华道:"我自王爷出征,母亲去世,虽然暂管着庄务,实未彻底查察,究竟仓库若干,在庄什物若干,人口若干,俱未悉知。因王爷没有谕帖叫管,我也不便擅自稽查。今既奉命,倘王爷回庄问起,无从回答,似乎我不经心的样子,甚觉不像。你们可把各项出入,动存各数,造具册籍送来,我好逐一查点。"令史上前禀道:"自夫人去世,也知王爷必定教郡主掌管,所有各项册籍,早已开造清楚,至于出入动存之数,年有年总,月有月总,日有日总,各有经管,无丝毫紊乱。"遂将各人手中所持簿籍,一并交与张其德,转送于素兰,素兰又送瑶华,瑶华令送无碍子查看。无碍子道:"这一大撂簿籍,也不是顷刻看得来的,且俟郡主查明,示知日期,你们听候查点。如今且先出去。"众人齐声一诺,都退出去了。无碍子就令瑶华旁坐,先捡仓簿一本揭开看。那总存在仓谷麦,共有四十二万二千有零,每日食用止在零,支取另有册。开数东边一溜共二百四十间,每间约贮谷麦五百石上下。西边如之。向南楼房后仓共一百八十间,数亦相等。向北楼左右,共仓一百二十间,一如之数统计,与总数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