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

道:「他不肯来,如何是好?」首座道:「除非买酒请济颠,叫他写书去,方有指望。」众僧无法,只得设法银子,买了一坛酒来,叫人
四下去将济颠寻来,请他吃。济颠见了酒,不问好歹,一上口,便吃了十数碗,吃得有些光景,方问道:「你们这般和尚,平日最是悭吝
,今日为何肯破钞请我?想必是请不动松长老,又要我写书去请了。」众僧听了俱笑起来道:「果是空走一遭,只得又来求你。」济颠道
:「吃了你们酒,定然推不得。」叫取笔砚来,写了一封书付与传使,然后又吃,直到烂醉方歇。且说这传使连夜赶到蒲州,直到报本寺
来见长老,长老道:「老僧已辞你去了,如何又来?」传使道:「本寺济书记有简板呈上。」松长老接来拆开一看,上写道:
  伏以焚修度日,终是凡情;开创补天,方称圣手。虽世事有成必毁,但天道无往不还。痛净慈不幸,净扫三千;悲德辉长辞,忽空四
大。遂致菩提树下,法象凋零;般若声中,宗风冷落。僧归月冷,往往来来,如惊栖之鸟;人去山空,零零落落,如吹断之云。
  鼓布已失,何以增我佛之辉?衣食渐难,大要出如来之丑!欲再成庄严胜地,需仰仗本邑高人。
  恭惟少林大和尚,行高六祖,德庇十方;施佛教之铃锤,展僧人之鼻孔。是以不辞千里,通其大众之诚,致敬一函,求作禅林之主。
  若蒙允诺,瓦砾吐金碧之辉;倘发慈悲,荆棘现丛林之色。大小皆面皮,休负诸山之望;近远悉舟楫,毋辞一水之劳。慧日峰前,识
破 崖之句;南屏山畔,愿全灵隐之光。伫望现身,无劳牵鼻。
  长老看了大喜道:「济书记这等郑重,只得要去走一遭。」吩咐传使走回报知济书记:「叫他休得出去,在寺候我,老僧只在月内准
到!」传使谢了,先回报知,众僧大喜,对济颠道:「你千万不要出门,恐松长老到时没处寻你。」济颠道:「若不出门,那得酒吃?」
也不睬众僧,竟一迳去了。
  监寺与僧商议道:「若留他在家,每日那有这么多钱买酒!不留他,又恐长老来不见了他,不欢喜。」首座道:「我有一法,且暂时
哄着他,拿个大空坛,盛了湖水,泥了坛口,只说是赊来的好酒,待长老来了,方开来请你。等得长老来时,开出水来,也不过一笑。」
监寺道:「妙!妙!妙!」忙叫人寻了济颠回来,对他说道:「一向要买酒请你,却奈无钱,今在一个相熟人家,赊得一坛好酒在此,却
先讲明,直待长老到了,方开请你,你心下如何?」济颠道:「既是如此,也要抬出来,我看一番才放心。」首座就叫两个煮饭火工,把
坛子抬到面前,济颠道:「既是扛来,便打开来,多少取些尝尝也不妨!」首座道:「这是新封泥的,开了就要走气,明日便无味了。」
济颠道:「也说得是,这一坛也尽够我一吃了。」仍叫火工扛到草屋里放着,每日去看上两三遍。
  过了数日,报说长老到了,众僧忙忙出寺去,远远迎接进寺,长老先到草殿上,礼了佛,然后众僧请长老坐下,各执事一一参见过,
长老就要与济颠讲话。济颠辞道:「有话慢讲,且完了正事!」急忙忙走去,叫火工将酒快扛了出来,取一块砖头,对泥头敲去,急低下
头来去闻,却不见酒香,再将碗去打出半碗来尝尝,竟是一坛清水,心中大怒,遂拾起砖头来,将坛子打得粉碎,流了一地的水,众僧在
旁边都掩着口笑。济颠看见,益发急了,乱骂道:「这一伙和尚怎敢戏我?」松长老听了,不知就理,问侍者道:「这是为何?」侍者道
:「济师父要酒吃作闹!」长老道:「济公要酒吃,何不买两瓶请他?」济颠听见长老叫买酒请他,方上前分辩道:「这班和尚不肯买,
还说是无钱,情犹可恕,怎将水充作酒来作弄我,这样无礼,该骂不该骂!」
  长老听说将水充酒耍他,禁不住也起来道:「该骂该骂,但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自买酒请你。」济颠道:「长老远来,我尚未
曾与长老接风,甚么道理反要长老破钞!」长老道:「我与你同是一家,那里论得你我!」不一会儿已叫人买酒来,济颠因开坛时,已是
垂涎了半晌,喉咙里已略略有声,今酒到了面前,那里还忍得住?也不顾长老在前,一连就是七八碗,吃得快活,想起前事,也自笑将起
来,对着长老道:「弟子被这班和尚耍了,如今想起来,又好恼又好笑。因做了两首词儿,聊自解嘲,且博长老一笑。」遂叫取纸笔,写
出呈上,长老展看,却是两首点绛唇:
  残液满喉,只道一坛都是酒。
  指望三瓯,止住涎流口。
  不意糟糕,尽为西湖有。
  唯而否?这班和尚,说也真正丑!
  亏杀阿难,一碗才干又一碗。
  甘露虽甘,那得如斯满。
  不是饕贪,全仗神灵感。
  冷与暖,自家打点,更有谁来管?
  长老看了笑个不停,又赞道:「济公不但学问精微,即游戏之才,亦古今无二。老僧初到,尚未细问,不知贵寺被焚之后,这募缘的
榜文,曾做出张挂么?」济颠道:「这伙和尚,只想各自立房头做人家,谁肯来料理这正事,还求长老做主。」长老道:「既是未做,也
耽迟不得了,今日就要借你大笔一挥。」济颠道:「长老有命,焉敢推辞?但是酒不醉,文思不佳,求长老叫监寺再买一壶酒吃了,方才
有兴!」长老道:「这个容易。」遂又叫人去买来,济颠吃了,不知又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榜文叩阍惊天子 酒令参禅
动宰官
  话说松长老又买酒来请济颠吃得醉了,十分快活,便提起笔来写道:
  伏以大千世界,不闻尽变于沧桑;无量佛田,到底尚存于天地。虽祝融不道,肆一时之恶;风伯无知,助三昧之威。扫法相,还太虚
;毁金碧,成焦土。遂令东土凡愚,不知西来微妙。断绝皈依路,岂独减湖上之十方?不开方便门,实乃缺域中之一教。
  即人心有佛,不碍真修;恐俗眼无珠,必须见象。是以重思积累,造宝塔于九层;再想修为,塑金身于丈六。幸遗基尚在,非比开创
之难;大众犹存,不费招寻之力。倘邀天之幸,自不日而成。然工兴土木,非布施金钱不可;力在布施,必如大檀越方成。
  故今下求众姓,益思感动人心;上叩九阍,直欲叫通天耳。希一人发心,冀万民效力。财聚如恒河之沙,功成如法轮之转。则钟鼓复
震于虚空,香火重光于先帝。自此亿万千年,庄严不朽如金刚,天人神鬼,功德长铭于铁塔。--谨榜。
  长老看见济颠做的榜文,精深微妙,大有感通,不胜之喜,答应作为净慈寺住持,并随即叫人端端庄庄写了募缘榜文,高挂于山门之
上,过往之人看了,无不赞美。
  不多时,哄动了合城的富贵人家,都来看榜,多有发心乐助,也有银钱,也有米,也有布的,日日有人送来。长老欢喜道:‘人情如
此,大概本寺有可兴之机矣!’济颠道:‘这些小布施,只可热闹山门,干得甚事?过两日少不得有上千万的大施主,方好动工。’长老
道:‘劝人布施,只好聚少成多,怎说上千上万的?’济颠笑道:‘小施主的自然聚少成多,若遇著大施主,非上千上万,他也自开不得
口,自出不得手,少不得有的来。’长老道:‘若能如此更好。’
  又过两日,济颠忽走入方丈室,对长老道:‘可将山门前的榜文,叫人用上好的锦笺,端端楷楷的写下一张来。’长老道:‘榜文挂
在山门前,人人看见,又抄写它何用?’济颠道:‘只怕有不肯亲自出门之人,要来讨看,快叫人去写,迟了恐写不及!’长老见济颠说
话有因,只得叫人取出一幅锦笺去写,刚才写完,只见管山门的香火,急忙忙的进来报道:‘山门外有一位李太尉,骑著马要请长老出来
说话!’长老听了,慌忙走出山门,躬身迎接道:‘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请到里面用茶。’那太尉见了长老,方跳下马来答礼道:
‘茶倒也不消用,但请问你山门前这榜文,是几时挂起的?’长老道:‘是初三挂起,今已七日了。’太尉道:‘当今皇爷昨夜三更时分
,梦见身游西湖之上,亲眼见诸佛菩萨,俱露处于净慈寺中,看见山门前一道榜文,字字放光,又见榜文内有上叩九阍之句,醒来记忆不
清,不知果是有无?故特差下官来看,不道山门前果有此榜文,果有此叩阍之句,大是奇事,下官空手不便回音,烦长老可将榜文另录一
道,以便归呈圣览。’长老随命侍者,将预写下的锦笺,双手献上道:‘贫僧已录成在此伺候久矣!’太尉喜道:‘原来老师有前知之妙
,下官奏知皇爷,定有好音!’说罢就匆匆上马而去。长老见内臣来抄榜文,说出天子梦中之事,知道济颠不是凡人,正待进来谢他,不
知他疯疯颠颠,又往何处去了。
  次日只见李太尉带领多人,押著三万贯到寺来说:‘皇爷看了榜文,却是与梦中所见一样,甚称我佛灵感,又见有叫通天耳之句,十
分欢喜。故慨然布施三万贯,完成胜事,叫下官押送前来,你们可点明收了,我好回旨。’长老见了不胜大喜,因率合寺五百僧人,焚香
点烛,望阙谢了圣恩,查收了宝钞。然后请李太尉献斋,斋罢,李太尉自去覆旨,不提。
  长老因有了三万贯宝钞,一时充足,遂择了一个吉日,做了一坛佛事,一面叫人采买木料,一面叫人去买砖瓦,一面招聚各色匠人,
兴起工来,寺里自有了天子梦看榜,文赐钞这番举动,传将开去,那各州府县官贵财主,以及商贾庶人,无个不来,一时钱粮广有;但只
恨临安山中买不出为梁为栋的大木头来。松长老甚是不快,与济颠商量道:‘匠人说要此等大木,除非四川方有,四川去此甚远,莫说无
人去买,就买了也难载来,却如何是好?’济颠道:‘既有心做事,天也叫通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毕竟要用,苦我不著,让我
去化些来就是了。但是路远,要吃个大醉方好!’长老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莫非取笑么?’济颠道:‘别人面前好取笑,长老面前怎
敢取笑?’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果是真了。’忙吩咐侍者去买上好的美酒,绝精的佳肴来,尽著济颠受用,济颠见美酒精肴,又是长
老请他,心下十分快活,一碗不罢,两碗不休,一刹时就有二三十碗,直吃得眼都瞪了,身子都软了,竟如死了一般,坐将下来,长老与
他说话,他都昏昏不知,因此吩咐侍者道:‘济公今日醉得人事不知,料走不去,你们可扶他去睡罢!’侍者领命,一个也搀不起,两个
也扶不动,没奈何只得四个人连椅子了抬到后边禅床上,放他睡下,这一睡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见起来。众僧疑他醉死了,却又浑身温
暖,鼻息调和,及要叫他起来,却又叫他不醒,监寺走来埋怨长老道:‘四川路遥,济颠一人如何能够走去化缘,他满口应承,不过是要
骗酒吃。今长老信他胡言,醉得不死不活,睡了一日一夜,还不起来,若要他到四川去,恐怕不知何时!’长老道:‘济公既应承了,必
有个主意,他怎好骗我,今睡不起,想是酒吃多了,且待他醒起来,再作道理。’监寺见长老回护,不敢再言。
  又过了一日,济公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来。监寺著了急,又同了首座来见长老道:‘济颠一连睡两日两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
起,莫非醉伤了肺腑,可要请个医生来与他药吃。’长老道:‘不消你著急,他自会起来。’监寺与首座被长老拂了几句,因对众僧说道
:‘长老明明被济颠骗了,却不认识,只叫等他醒来。醒起来时,也不能到四川去化大木,好笑!好笑!’
  却说济颠睡到了第三日,忽然一毂辘子爬了起来,大叫道:‘大木来了!快吩咐匠人搭起鹰架来扯!’众僧听见都笑的笑,说的说道
:‘济颠骗长老的酒吃,醉了三日尚然不醒,还说梦话,发疯颠哩!’济颠叫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只得走进方丈室来见长老道:‘寺里
这些和尚,尽是懒惰,弟子费了许多心机力气,化得大木来,只叫他们吩咐匠工搭鹰架去扯,却全然不理。’长老听了,也似信不信的问
道:‘你这大木是那里化的?’济颠道:‘是四川山中的。’长老道:‘既化了却从那里来?’济颠道:‘弟子想大木路远,若从江湖来
,恐怕费力,故就便往海上来了。’
  长老道:‘若从海里来,必从亹子门到钱塘江上岸,你怎么用鹰架来扯?’济颠道:‘许多大木,若从钱塘江搬来,须费多少人工,
弟子见大殿前的醒心井,与海相通;故将大木都运到井底下来了,所以要搭鹰架。’监寺禀上长老道:‘师父不要信他乱讲,他吃醉了睡
了三日,又不曾出门,那里得甚大木来,又要搭鹰架费人工?’长老喝道:‘叫你去搭便去了,怎有许多闲话!’监寺见长老发怒,方不
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工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鹰架,四面俱是转轮,以收绳索。绳索上俱挂著勾子,准备扯木。众匠工人搭完了鹰架
,走近井边一看,只见满满的一井清水,那里有个木头?都笑将起来道:‘济颠说痴话是惯了的,也罢了,怎么长老也痴起来?’监寺连
忙走来禀长老道:‘鹰架俱已搭完,井中只有水,不知扯些甚么?’长老问济颠道:‘不知大木几时方到?’济颠道:‘也只在三五日中
,长老若是要紧,须再买一壹酒,我有酒吃,明日就到。’长老道:‘要吃酒何难!’即吩咐侍者买了两瓶酒,请他受用。济颠也不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