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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官场秘密史
刁瞎子忽然做出着慌的状态道:“呀呀!前儿不是说老哥原是这木老圆生的,兄弟原不很信。这儿老哥委托兄弟给他一点子利害瞧瞧。兄弟想来前言必有虚假,所以才有这个举动。老哥是明理的人。譬如想呢,天下那有把生身父母反颜不认,好似陌上人是的?这也罢了。还且把生身父母送衙门当流氓呢,是不是哇?所以兄弟决计把这木老圆断他个不本分的光棍,办他个枷责。老哥若然说前言不虚,这倒要请教老师是个什么意思?必是同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区处,才同兄弟玩这么一玩法。兄弟是吃不住的。”说时把一脸的笑容慢慢的淘汰个绝净,渐渐的变做了一脸的怒容,仰着脸,拈着几根软黄须喘气。石约斋看看刁瞎子的神色大有不然之意,心上有点儿着慌,道:“老父台明监……”
刁瞎子剪住道:“胡说!我知道什么?你这样的和我玩,上宪知道了,只道是我和你串通了,酿成这么天不盖、地不载的逆案吗?你是不要紧,手里有钱,还怕什么!我拿功名来和你拌,却合不来。我这功名花上论万银子呢!”
石约斋原是聪明人,什么都懂得来,知是要敲一记竹杠了。因把两个指头一伸,道:“治生知罪了。望老父台周旋体面。”刁瞎子一看,来了,以为两个指头是两千之数,心里其实已够了,姑且试之,说道:“老哥是明白人,再高升一个指头。老哥,还是兄弟拉交情呢。”
石约斋满口应承道:“治生回去,马上送来。”岂知石约斋只送去三百银子的一张支票。刁瞎子看了,大怒道:“这个人可恶!这几两银子,要他做甚?”于是签差把石约斋提案当公事办。石约斋笑道:“索诈的把柄落在我手里,要和我说一句,省里去说。”
差人得了约斋的贿,不肯动粗,只得把约斋如何说法回复了刁瞎子。刁瞎子倒也没奈何他。只得同他软商量,借五百银子。石约斋决计要刁瞎子立文契、盖县印,那么一千银子也使得。刁瞎子道:“写张借帖还使得,若要盖上县印,恐怕使不得。这是兄弟的私事,并不是地方上的公事呢!”商酌了几次,刁瞎子到底看银子的面皮,立了一张借据,盖了县印,向石约斋借了一千两十足库平纹银。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后来曾听说这石约斋入了商界,什么公司总理哩,什么洋行买办哩。商界上稍微有一点儿名气,大家都晓得商界场中有石约斋这个人。这儿不知怎的?直是举他做代表哩!门生倒要打听打听明白哩。”
黄大军机听了尤中书说石约斋的历史,喟然叹道:“代表,何等尊重!虽是他们胡闹,究竟是代一般国民的代表,这样没人格的人混在里头,岂不吃外人耻笑?我们堂堂帝国,地大物博,人民广众,真真没有人了?要这种样卑鄙龌龊,不雌不雄的东西出来干事。我实在容不得!”
尤中书道:“门生想来只怕这许多代表里头,还不止石约斋一个呢。内中光明正大、热血可贵的人固然不少,但恐怕石约斋一流人物不止一个呢!”黄大军机沉吟一回道:“我是有道理,我是有道理……”
过了几天,尤中书接二连三接到黄三乱子的电报,问事情办到怎样了?尤中书别的事情都办稳贴了,就是自己的道台,也弄舒齐了。只是燕儿的一件事,来得疙瘩,还没有想出好计较来。仔细一想,没奈何!漂他一漂,横竖湖北吃了一场巡捕房的倒蛋,到湖北去做官,保不住同外国人打交道。将来见了外国人,岂不乏味?倒不如指省到四川去,地方又好,差使又多……。正在委决不来的当口,忽然得着一个消息:陕西藩台方方伯升署四川巡抚。方方伯原来是尤中书的亲家。尤中书的侄儿媳妇却是方方伯的堂侄女。有这一门的渊源,同黄三乱子的倚靠更是稳当哩。并且黄三乱子不过一个藩台罢哩。比方委差使,藩台还要禀请抚台;藩台名下该当禀请札委道府的差使,最著名的不过“银元局”哩、“铜元局”哩。除此之外,好些的差使就不与藩台相干了。抚台那里是多了,“牙厘局”哩、“善后局”哩……。而且四川还有川盐督销的差使,那是著名的金饭碗。决计朝四川一跑。黄三乱子燕儿的交道,漂了完结。于是同吏部打点定当,分发四川去了。晓行夜宿,不止一日。有天到了成都,租了公馆。因为太太没有同来,晓得四川的女子姿色极好,价钱又极便宜,只消一吊大钱一岁。譬如十五岁,就是十五吊钱,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所以很想买几个来,乐得受用。于是上院禀到,会过同寅,便叫了人牙子到公馆来吩咐:有十五六岁的上等姿色的女孩子领十个来相看。人牙子回道:“过三天才有呢。还怕要上等姿色的,还得再过几天。”
尤中书于今既然是道员了,做书的也不便再写他是“尤中书”,也得改写他“尤观察尤大人”哩!于是尤大人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牙子道:“因为新抚台方大人要选几个绝色女子,所以先要送到院上去选准了,再敢送来大人公馆选择呢。”
尤大人听了,欢喜道:“抚台也要买几个女孩子吗?你可晓得还是选几个使唤的丫头呢?还是……”
人牙子接过来道:“不是,不是。抚台大人因为五十多岁的年事了,还没有少大人,因此,要选几位姨太太。所以郑重其事的传谕出来。但不过为着什么?不许白天里送进去,须得晚上打过了十二点钟,才许送进去选呢。大约‘灯下看美人,越发标致’的意思。”
尤大人盘算了一会儿,忽然发笑道:“你别上抚台大人的当。有好的,只管送我来眩你知道,我同抚台大小是亲家,很仔细内里的底蕴,这位抚台大人是怕老婆的大王。决计是瞒着太太,偷背干的事。久久归根,没有不穿绷的事。回来抚台太太寻根摘究起来,晓得是你送进去的人,你可吃得住?并且使几个女子弄得不上、不落、不生、不死,你也犯不着作这个孽。”
人牙子踌躇道:“大人吩咐,未尝不是。但是抚台大人限三天的期限,要送进去。假如过期不送去,只怕抚台大人不答应呢。”
尤大人道:“你别慌!包管抚台大小,那怕三年不送人进去,也不来找你答话就是了。”
人牙子应允而去。尤大人便备了一个帖儿,使尤福送到院上舅老爷房里。须臾,尤福回道:“舅老爷说停儿一准到翠子姑娘那里奉陪。”
那舅老爷姓阮,号调笙,是抚台太太的堂房兄弟,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抚台太太顶喜欢这个兄弟。调笙也竭力报效这位姊姊。所以方抚台见了这位舅老爷比老子还害怕,又是感激。何以感激呢?但还太太发性的当口,只有这位舅爷有本事调停。因此方抚台的权,太太拿其十之七八,舅爷拿着十之二三,方抚台唯唯拱手而已。尤大人听说舅老爷满口答应,心里欢喜。于是预先到堂子班,翠子那里伺候着。也没有请别的客。良久、良久,足足抽了两把的鸦片烟,阮调笙阮舅爷方得鲜衣华服,从者如云,呼么喝六、哼而哈之的到来。锋芒霍霍的道:“亲翁,久待了!兄弟实在不得暇,亲翁见招,又不敢不来。”
尤大人恭维了一泡,便替舅老爷接连烧了五七口烟,舅老爷老实抽了。四面一瞧道:“咦!别个朋友还没有一个到吗?”
尤大人笑道:“兄弟专请亲翁小叙一杯,谈谈天。原没请别的客。”
舅老爷点点头道:“这么着最好!兄弟顶喜爱知己谈天,人多了罗唣乏味。”
尤大人道:“叨在至亲,难道兄弟还摸不到亲翁的脾气吗?”说着互相笑了一会儿。一时席面调排齐整,尤大人陪着舅老爷浅斟细酌,渐渐的说到人牙子所说的话,舅老爷骇然道:“亲翁,这话真吗?”
尤大人笑道:“兄弟曾说过谎话吗?”
舅老爷忙道:“亲翁兄弟失言了。这么重大事情,兄弟禀过了家姊,这场功劳可是不小呢!”谈话之间,又说到这里督销的差使很是不坏。最苦的区处,也可以摸论万银子呢。舅老爷笑道:“彼一时,此一时了。向来是顶好的差使,如今要变做顶苦的事情了。”
尤大人道:“何也呢?”
舅老爷道:“亲翁,不是外人,没有说不得的事。如今有个绅富姓温,绰号温大模子的,他家有好几百口盐井。这门子的人都听他号令。真有本事,把持盐务的一位阔人。曾经对兄弟商量,他情愿报效一笔巨款,把全省的盐包给他一个儿独办。盐价也凭他一个儿做主。只消兄弟办得到,他便送给兄弟的意思也有十万两呢。亲翁想呢?温大模子的手笔阔呢不阔?事情呢,果然稳得大利的。不过占了一句话,倒有点替他合不来。”
尤大人道:“那一句话呢?”
舅老爷笑道:“倒是办厘金的徽号,可以移赠给温大模子,没一个字儿落空呢,叫做‘病国殃民’是不是哇?”
尤大人笑道:“是呢,亲翁只怕没意思同这温大模子想法子呢。”
舅老爷笑道:“亲翁傻了!这事就是我们姐丈也没有全权的。只消拿到了他的钱,同他咨一咨部,撞撞木钟看。部里答应是他的造化;不答应算他倒蛋。难道同我们呕还他的钱吗?不过兄弟要全拿他的钱之后,那末对姐丈说动咨文。可恶,那温大模子难说话的很!只肯先付三成,要筹部文转了,一齐全付。兄弟是老实不答应的。家姐也不是傻的,所以延搁了这两日子。方才温大模子急了,说全付也可以,不过要请个居间人两面接头。然而这居间人,倒是现成好事情。谁肯白劳呢?多少须得分两个。家姐想来想去,这种好事情给谁呢?如今兄弟想起来了,亲翁报了这个消息,家姐一定感激亲翁不尽呢!这个居间人就请亲翁做了罢。”
尤大人听说非常欢喜道:“可以,可以!兄弟情愿白劳。”
舅老爷道:“那是没有白劳的事。稍微送一点人事,算不得什么的。明儿温大模子交了钱来,兄弟提三吊银子送给亲翁,随便买一件什么玩玩罢。”一时席散,各自回去。
且说舅老爷回到院上,探听得方抚台没进上房,还在佛楼上作晚课。原来方抚台顶信的是鬼神,烧香、吃素、念佛,每天里忙个不了。除了朔望吃斋之外,逢一、七、十吃三官斋;逢四吃灶君素;逢二、六、九吃观音斋;逢着二月、六月、九月吃一个月整斋;还且六月二十三、二十四这两天不吃茶饭,但吃些瓜果,名为“净斋”。因为二十三是雷祖的生日,二十四是火神的生日,雷祖、火神,是人见了最怕的,所以更加讨好,吃这净斋的以免“天打”“火烧”这两件凶险的事。譬如逢着庚申日,便坐一个整夜,不敢睡,叫做“庚申”,还有不知怎样的日子,只吃饭,不吃菜,名为“淡斋”。这许多才是方抚台的政事。或日家光于这几件政事,其实有点头昏脑胀,吃不住了,所以一切事情由着太太闹去。当晚舅老爷晓得方抚台还没进上房去,便一径来到上房见了姐姐“抚台太太”,抚台太太道:“兄弟,温大模子的事情谈得怎样?”
舅老爷摇着头道:“姐姐且别问这件事。姐夫反了!”
抚台太太吃了一惊,道:“他可是糊涂吗?做到这分位,也不小了,怎地还想夺皇帝做吗?成功呢,果然快活;倘使不成功,那是灭族之祸!我说还是安分些儿的好呢!”
舅老爷笑道:“不是这句话,不是这句话。姐姐缠错了,姨夫并不是同皇上家反,却是同姐姐反呢!”
抚台太太忙道:“那是越发不得了的事情了!他若同我反起来,这罪更重了!到底那么着的反呢?”
舅老爷道:“昨天姐夫传谕卖人牙子,限三天内,要选上十来个绝色女子,说是为嗣续起见,题目着实正大。姐姐想呢?这里四川最多的是好女子,而且只要十来个,姐姐倒要提防着。”
抚台太太一迭连声的道:“阿呀!阿呀!真真天翻地覆了。该死,该死!该死的奴才,他全不想这官是那里来的?他要想会得做官吗?老实说不是我们姑爷照应,只怕他今儿还在厘金局里当司事呢!还且他有多大能耐?不是你我姐弟两个整日操心,即使有路子照应,到底也不会升到这么着的快呢。他只知道做有辫子的和尚,吃素、念佛、烧香,如今倒要想弄一大堆的女子来快乐,还说要绝色的。真真笑话了!若说因为嗣续的计较,我又不是不会生育,不然那女儿是谁养的?是他一个儿的能耐吗?阿呀,阿呀!只怕这儿已在那里作怪哩!你想往常他佛楼上做晚课,没有多大的时候。这几天,终要打了三更才回上房来呢。”
舅老爷道:“这个呢,姐姐多操心了,兄弟担得起。佛楼上原是清净地,不是欢喜常况且还是昨儿同人牙子说的,限的是三天,今儿还没有送上来呢。但是我替姐夫想,即使选上了一大堆的女孩子进来,不知道藏到那里去?不要说十来个,就是一个两个也断断藏不了的事。岂不是糊涂很吗?姐姐倒不妨只做不知道,看着他怎样的安置呢?”
抚台太太点了点头道:“倒是好玩的事。瞧他怎样的藏起来嗄!”又道:“这消息你听谁说来?”舅老爷道:“是尤亲家说的。”抚台太太道:“嗬!尤亲家现在这儿吗?我只没有见他,你倒会过来。”
舅老爷道:“尤亲家到这里不过两三天呢。姐夫也会过了。姐夫曾说要请示姐姐。尤本是近亲,不作兴使亲戚搁起来。委他个什么差使才合式呢?”
抚台太太道:“按着尤亲家的才华、名望,只是委他个学务差使顶好。但是学务里的差使,没有好点的事情倒要说我们瞧不上亲戚的情分,把这乏味的差使光面子哩。”
舅老爷道:“如今且别理会这个罢。就是温大模子的一局,只消居间人一到场,银子是现成的。尤道在姐姐分上也很热心,即使不是亲戚,也该调剂他一点好事情,何况是亲戚呢?我想温大模子的居间人调剂给尤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