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

  只是一说,刘教习享惯了清福,就是国家五征三聘,他也是高卧不起的。除非自己亲到括苍山中去请他,或者能暂时下山一走,也未可知。黄之盛再四踌躇,实在除去自己亲走一遭,没有他法。于是传令教所有全部舰队,摆成了一个一字长蛇阵,驶到暹罗国地面,一个荒岛之旁,拣那无风的所在都下了碇,又差秦监速行赶到前面,把先锋舰队追回,屯在一处。一面电奏中国大皇帝,陈明自己要亲身去请刘绳祖的原故;一面召集参谋文案及来投营效力的一班人,当面吩咐道:“本帅目下为着敌人要用绿气炮的事,不得已要到浙江走一遭,往返不过两礼拜,这里的军务,就请众参谋公同商议而行,倘敌舰前来掩袭,须要将全部舰队都驶在上风,使他绿气炮不能取胜,最为要紧。如无敌舰来到,切不可轻易挑战,致罹不测。”说罢又将海傅两统领即各舰将弁,一概传到,吩咐道:“本帅有事要回中国,约半月之久,诸君俱要悉听参谋官节制,断不可轻举妄动,致生意外。再者本帅回国之事,切不可泄漏风声,违者定按军法。”大众听说,都赶忙答应道:“敢不谨遵元帅的将令。”黄之盛当下就调到一艘水底潜行的鱼雷艇,别了大众,带着参谋官周鸣鷟,踏上这艇,立刻径向东方洋面开驶。
  按下暹罗海面上的事,单说黄之盛舟行两日,到了越南东京,当即舍舟而陆,趁了滇越铁路的电车,到了云南省城,又改乘云龙铁路火车,到了广西,又由粤汉铁路转入沪汉杭沪浙闽等铁路,到了浦城界上。又趁了处州运煤的铁路,径诣青田,询明括苍山刘教习隐居的所在,穷半日之力,与周鸣鷟登山越岭,来到一所棕毛遮盖的竹屋门口,正待要叩门进去,请见刘绳祖,忽见屋后山涧边一条小石桥上,有一童颜鹤发的老者,踏歌而来。黄之盛定睛一看,正是刘老先生,便迎将上去口称恩师,脱帽致敬。刘绳祖猛然看见了黄之盛,倒很觉诧异,忙问你到此何干,黄之盛道:“说起话长,可否容某到恩师屋里去详细禀陈?”刘绳祖听说,便慢慢地走到竹屋之外,推开了门,引着黄之盛、周鸣鷟两人走入一所小小的八角棕亭,分宾主坐下,少时童子捧上茶来,黄之盛先问了恩师的好,然后把来意细细述了一遍。刘绳祖听毕,把眉峰一皱,说道:“老夫年逾九十,安能任跋涉之劳,然看着同胞分上,此事却义不容辞,但是没有一个能为老夫代劳的人,如何是好?”黄之盛道:“可否把那化水为火之法,传授与某,也省得恩师跋涉一番。”
  刘绳祖摇头道:“不好不好。”说罢,许久皱眉不语。黄之盛忍不住,又启口说道:“此番恩师若不助某一臂,眼见得是要全军覆没的。”刘绳祖道:“罢罢,老夫就拼着受些辛苦,和你走一遭罢。”黄之盛听说,好似膺了九锡一般,喜得手舞足蹈,忙又问道:“恩师有此爱种热肠,真是中国的幸福,敢问恩师哪天可以动身?”刘绳祖道;“你休得性急,老夫料得敌人探知你不在军中,必乘间前来攻击,以图侥胜,老夫包你五天之内,可以同到暹罗海面便了。”黄之盛来的时候,路上足足走了七天,今见说是五天可到暹罗海面,不知老先生是何神术,因此愈喜不自胜。黄之盛正在心下打算,只见刘绳祖吩咐童子把我的游艇抬出来,拂拭拂拭,这东西已五年不用,恐怕里面的机关,都生了铁锈了。童子答应着去了,少时,有两个垂髫小鬟,端了一壶村酿,五个小盆子,盛着些山肴野味,放在竹案之上。
  刘绳祖便命在竹案的抽屉之内,取出三副杯箸来招呼两人入座。
  黄之盛与周鸣鷟不敢逊让,随意饱餐一顿,食毕,先时去的童子,已候在旁边,说游船已收拾好了,请老先生就此动身。
  黄之盛听说,不觉骇然,看那刘绳祖只见他立起身来,转入北首一间屋子里去,不知与何人说了几句话,便走出来招呼自己与周鸣鷟,走出大门外,只见那东首空地之上,摆着了一个飞行空中的小气球,刘绳祖走上前把气球的门开了,黄之盛、周鸣鷟也跟着一同走入,只见里面有三四个洋锦的小杌子,还有许多干粮、水果、牛乳、饼干等类,堆在一旁。刘绳祖与周鸣鷟、黄之盛坐下之后,就把气球门关上,停了一会,黄之盛觉得身子有些摇荡,回转头对着玻璃窗子往下看时,只见下边山川林麓,都从眼底下刷过,晓得气球已升在半空之上,胸怀好不舒畅。自从这日起,这气球在空中飞行了两日两夜,往下看时,只见下面一片洪波巨浪,茫无涯涣,估着已是到了南洋海面了。又过了一日一夜,早又行过了越南海面,黄之盛悬念着自己的舰队,恐怕敌舰前来攻击。这日天甫黎明,就只管对着玻璃窗,往下观看,及至行近了暹罗洋面,不料前面果然有一片黑烟,笼罩水面,黄之盛叫声不好,取出测远镜来,再行细看,只见有五六艘中国的战舰都乱纷纷的向东方逃窜,后面追赶的敌舰三艘,还在那里开着绿气炮,任意攻击。又再看前面荒岛之旁,并没有一艘中国兵船的踪影,黄之盛急得连连顿足,只叫如何是好。刘绳祖见了,在旁相劝道:“此时急也无用,常言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且把气球掉头向东,随着战败的自己舰队而行,再作道理。”
  原来荒岛里的舰队,自从黄之盛动身之后,显利提督探得中国大队兵舰,将次驶到新加坡,就发电到鲁总督处告急,鲁总督因为在印度厂里制造的绿气炮,将次造好,随即复电,说目下但请小心严守,不日绿气炮造成,就可以取胜了。果然过了一礼拜,鲁总督自己率领了大小军舰三十余艘,内中英俄、弗独、瑞典、挪威、葡萄牙、西班牙、丹马、比利时、意大利等国俱派有数艘,只有希腊、瑞士、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几国的军舰俱在恶国境内,帮同抵御匈耶律,有十余艘在地中海,与埃及对垒,不能随着鲁总督偕来。鲁总督全军于七月二十三日起碇东行,至二十八日,到了巫来由海峡,显利探知鲁总督亲自来到,直迎到数十里之外,鲁总督与显利会晤之后,先问麻克雪夫被中国火攻情形,与目下中国兵舰的举动,显利备细告知,并说这两天暹罗洋面上不见动静,想是又有什么布置了。
  鲁总督道:“黄之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按兵不动,必有原故。”
  便密派两艘潜水鱼雷艇,前往侦探。过了一日,那侦探回来,报称中国的舰队少了一艘中军帅的坐舰,又不似日前热闹,想黄之盛不是患病,必是往他处去了。鲁总督听说,便道:“既然中国舰队中途不进,其中必有道理。古语云:先人有夺人之心,我们当趁此时机,努力前往攻击,免得他停留长智了。”
  这日到了半夜一点钟时分,鲁总督把十尊绿气炮,分配在十艘战舰之上,又派出巡洋舰十艘,命显利统领了,前往暹罗洋面挑战。显利奉统帅的将令,立刻会合众舰,向暹罗国方面开驶,第二日就是黄之盛回到南洋这日,洋面上的西北风很大,中国侦探舰探知敌军来到,急急报知众参谋官,众参谋就传令,教各舰要化整为散,抢着上风奔避,以免为绿气炮所窘。各舰当下就恪遵号令,一起一起的起碇,向荒岛后面驶行,谁知正驶了三四里,敌舰已鱼贯而至,迎面就遇着右翼的舰队,不等中国舰上开炮,便燃了一门绿气炮,傅翼在北舵楼上望见,要想走避,已是走避不及。炮烟过处,脑经一眩,就从舵楼上掉将下来,可怜应了古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句诗,这时凡是傅翼舰上的兵士,被绿气熏着的,个个晕绝,就是他舰的军士,只要鼻子管里吸着些许绿气,都身不由主,跌倒在地。况兼敌军的绿气炮,又迭二连三的开放过来,只放得中国左翼舰队里的兵弁,人人送命,个个归阴,只有舱底下司机及烧火的工人没有被绿气熏着,保全了性命。显利见中国军舰上的人已同时毙命,掌舵无人,那舰身在洋面上如醉人一般,横冲直撞的乱驶,便传令部下各舰上前擒捕噫。也是中国的舰队不该全军覆没,这些敌舰只顾贪功,围捕中国右翼各舰,所有中军与各国助战的军舰,俱乘空驶往荒岛后面,只受东南风不受西北风的所在去了。惟有左翼二三四号铁甲战舰与两艘蚊艇,于路被显利瞥见,派了三艘战舰上前兜击。这三艘战舰就是黄之盛在气球里窥见的,内中有一艘带子一尊绿气炮,还有两艘就是平常战舰,这边中国的五艘军舰,料敌人都带着绿气炮,不敢迎敌,拨转舵来,往东方便驶。这一天一直驶了三百余海里,那三艘敌舰只在后紧紧跟追,直至黄昏时分,见洋面上转了东风,又海雾溟漾,咫尺莫辨,恐怕或有疏失,方始怏怏而回。
  此时黄之盛与刘绳祖等乘着气球,跟了本国的五艘败舰,在空际飞行到晚,见敌舰已往后退去了,方才请问刘绳祖,今夜作何区处,刘绳祖道:“且看他们碇泊在什么地方。”停了一会,那五艘战舰细审后面无人追袭,便在洋面上雁翅排开,暂时停泊。刘绳祖见了,就把气球落将下来,齐巧落在自己第三号战舰之上。看官要晓得昔年洋人造的气球,都是随风飘泊,落下时不定在什么地方,刘绳祖所乘的气球,是自己用新法改良的,所以能起落自由。黄之盛见气球已经落在自己舰上,连忙走出来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正是:飘扬只剩旌旗影,寂静不闻笳鼓喧。毕竟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化水作火刘叟定谋转败为功金姬献策
  话说黄之盛走出气球门,四面一看,只见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还疑是全舰的人都被敌军捕了,以故吃惊非校及至走到舵楼之前,才看见舰上的主将总兵官何懋功正从舵楼上走去走来,原来各舰上兵弁,因为晓得绿气炮利害,都在舱下躲避,只剩主将一人,拼着性命在舵楼上司舵。况且气球落下来时候,又无甚声响,所以大家还躲着没有出来,此时何懋功突然看见了黄之盛,也惊骇异常,不知他何时来到舰上的,忙向黄之盛行了一个礼,口称“不知元帅何时来此,有失迎迓。”黄之盛道:“这且慢提,现在且问你这舰上的军士,往那里去了?”何懋功道:“不瞒元帅说,他们因为惧怕绿气炮,都躲在舱下。”
  说着就招呼众军士,出来参见元帅。黄之盛听说,略略放心,又问海镜清统领与其余各军舰到那里去了,何懋功道:“早间敌军来到时,某等都奉着参谋官号令,分头驶往荒岛之后碇泊,谁知右翼的舰队,正行之间,被敌舰拦住,开炮轰击,某等五艘军舰,行至半途,忽然被敌将瞥见了,也派了三艘战舰,前来追赶,追了一天,一直追到这里,方才退去。至于其余各舰的下落,某无从探悉,不敢妄禀。”黄之盛听毕,刘绳祖在旁问道:“为什么要把各舰驶往荒岛后面去?”黄之盛道:“那地方能避西北风,虽有绿气炮,无能为害,所以要避到那地方。”
  刘绳祖道:“据此而论,目下转了东风,那地方就不可恃,难保敌人不前去攻击,须作速去救他们才是。”黄之盛道:“恩师所言极是,但不知恩师此去,可要用什么器具材料不要?请吩咐下来,以便预备。”刘绳祖道:“我这化水为火之法,是从水底下放起火来,使水面上一切人物器械,都成灰烬,水之为物,原系氢氧二气所成,分之则为氢气氧气,合之则为水,是水与氢氧二气,固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然水性善能灭火,氢氧二气则善能生火,和而合之,遇火即燃,热烈之至,无可与比。
  是水与氢氧二气,质虽相同,而性实相反,曩曾有人欲考究善法,将水化为氢氧二气,售之于人,藉获大利,然久之未寻得廉俭之法,如以电过水,水即分为氢氧二气,然成本过重,终无大用。至西一千九百零四年,有意大利人名满拿者,精于化学,考得数种化学药料,能将水化为氢氧二气,其药料成本甚轻,每化成氢氧气十万尺,只值银十五仙,较煤气价廉六百倍,而热力则较煤气为尤胜。老夫幼年在意京罗马留学时,访求满拿的后人,得了他祖父传下来的秘本,学得此法,回华后又加意研究,逐渐改良。现在只要药水一瓶,就能把百步之内海面上的水,化成一百五十万尺氢氧二气,再用电火引之,那怕你数万吨的铁甲舰,管教它顷刻成灰。因为这法子杀人太凶了,所以老夫誓不传授他人,今日若要去攻击敌人,报复这场战败的羞耻,只要有几个善能泅水的人,拿了老夫的药水去,倾在敌舰碇泊的洋面,那洋面上自然就有了暗号,老夫和你只要坐在这气球中,往下观看,一见暗号,便掷个火种下去,自然就够他受用了。”黄之盛道:“要泅水的人,也很容易,请恩师用毕晚膳,把气球飞到前面荒岛后去,寻着了某的坐舰,那就有这种人了。”刘绳祖道:“很好很好。”此时各舰的军校,已来谒见过黄元帅,随即摆上晚膳来。黄之盛因为心悬两地,食不下咽,草草用过夜膳,便与刘绳祖、周鸣鹫两人,仍旧坐在气球之中,传谕令各舰随后也驶回荒岛。
  那气球闭上了门,升至九霄云外,不消两个时辰,已到了荒岛的后面,落将下来,昏黑之中,见有许多军舰,东几艘,西几艘,都屯在洋面之上。黄之盛就近走到一艘铁甲大战舰之旁,叫上面军士放下舢板来,那军士听得岸边有人叫喊,忙禀知统领,岂知这艘铁甲就是海镜清的坐舰,海镜清闻报,出来探看,仿佛听见是黄之盛声音,便教急忙放舢板下去,迎接上来。于是三人一同走上这舰,黄之盛一见海镜清,便问左翼队何在,海镜清把傅翼如何阵亡,并各舰俱为敌军捕去的事,述了一遍。黄之盛听说,不胜伤感,当下也把自己到青田及早间随着何懋功舰队东去之事,各述大概。随即由海镜清派了一艘蚊艇,与黄之盛等三人坐了,送到中军元帅坐舰之上。众参谋、文案等听说黄元帅回来,一一上来参见。黄之盛举目观看,没有见诸述祖、赫连震两人,料知两人因将夜半,非奉传唤,未必起来,便教左右去请。不想话犹未了,两人也接踵上来参见,黄之盛道:“请问两君所制的泅水衣,与软玻璃的眼镜,共带来多少件?”诸述祖与赫连震一齐欠身答道:“启元帅,某等随身带来的,不过三四十件,元帅若要用时,可以克期添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