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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水浒
当下三人同着起行。越过冈子,就是杏花村,霎时间便早行到。几个乡人已在村口等候,一见了吴用等三人,便如拾着活宝贝一般,喜的眉开眼笑道:“先生来了!魏举人正在我们家里呢。”吴用道:“很好。你们先去对他说,隔猪圈的石块,并不是牌坊上跌下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奉旨’的字,都是你老人家欺我们不识字,诬枉我们。不信时,只要叫识字的人来一瞧就知道了。他如同你们争执时,我便来帮你们硬赖。”孔明道:“若实有其事,则证据确凿,如何硬赖得过?”吴用道:“你不要管,瞧着就是了。”这时候,乡人已依计而行去了。只听得一片喧嚷之声,自篱落间渡越而出。孔亮道:“哥哥不听得么,里边争论的,想是打架了?学究先生快走一步罢。”孔亮一语,而四边都已关到,其文一何妙哉!
吴用等紧行几步,穿过短篱,只见草堂中那魏举人怒气勃勃,颈间青筋一根根绽了起来,满口“放屁,放屁,真真狗屁”说个不住。可笑吴用走进道:“老先生,屁放完了没有?”妙人妙语_乡人道:“好了,吴先生来了。吴先生是读书人,也识字的,请评评这个理看,究竟谁是谁不是?”魏竹臣一见吴用也说:“好了,恐不好呢识字的人来了,真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吴用道:“你们二位为着何事争论?”魏竹臣道:“这里一座孝子坊,是仁宗皇帝圣旨敕建的,前日大风,顶上的石块吹了下来。石块上刻有‘奉旨’二字,被此位赤脚讼师取去,隔作猪圈墙,你想荒谬不荒谬?谁料今日尤其荒谬,竟敢和兄弟白赖,说兄弟诬枉他,石块上并没有‘奉旨’二字,也并不是牌坊上跌下来的。似此证据确凿的事,竟欲以一赖了之,岂有此理不岂有此理?”乡人道:“猪圈墙的石块,我们自己家里的,并且隔好已一年多了;牌坊是前日才吹下的,明明是诬枉我们。吴先生,你是识字的,替我们瞧一瞧就知道了。”吴用道:“是非曲真,总要明白的。待我瞧了再说。”于是同着进内。魏竹臣、吴用、赤脚讼师、孔明、孔亮一共六人,走到猪圈间,一阵秽恶之气,向十二个鼻管子里直钻入来,五个人作恶不迭,只有赤脚讼师薰惯了的,倒也并不觉着。魏竹臣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指着猪圈墙道:“你们瞧左边的那块石子,不明明刻有‘奉旨’二字么?”吴用随着所指的地方瞧去,果见一块嫩黄小石板,上刻着“奉旨”二字,四围都刻有龙纹,惟硃书为风雨所剥蚀,已是瞧不大清楚。吴用道:“兄台误了。这块石上那里有什么字?字都不有,何来‘奉旨’也?”魏竹臣道:“怎么老兄也说起此话来?石上明明有二字,不过硃书剥蚀,瞧不清楚罢了。”吴用道:“有理没理,出在众人嘴里。孔家二兄也都识字的,一问他们就知道了。”孔明、孔亮齐道:“我们也瞧不清楚,恐怕不见得有字么。”弄得魏竹臣焦躁起来,大声道:“你们串合着指鹿为马,不给你们个真凭据,你们如何肯心服?我去雇匠人来,安放上去,那时再与你们理论。”吴用道:“一定安放不上的。若果丝毫不差,我就帮助兄台办这赤脚讼师。”魏竹臣道:“很好,很好。”说着去了。
一会子同了三个匠人来,把猪圈墙所嵌的那方石块挖了出来,用水洗净,然后再把红硃将字填明,布好梯子,把石块安放妥贴,四围用油灰布满牢固。抽去梯子,仰面一瞧,见伏伏贴贴,丝毫不误,魏竹臣喜极,回头向吴用道:“老兄瞧见么?”吴用道:“瞧的很清楚。”魏竹臣道:“丝毫不误么?”吴用道:“果然丝毫不误。”魏竹臣道:“然则如何?”吴用道:“有甚如何?兄长说他把牌坊‘奉旨’石块隔作猪圈墙,如今有何凭据?妙妙!难道兄台好把牌坊上石块重又移到猪圈上去么?这私拆牌坊的罪,料兄台必不肯犯的。”魏竹臣跌足道:“罢罢,我上了老兄的大当!请教贵姓台甫?”吴用道:“不敢。敝姓吴,草字加亮。”魏竹臣道:“原来就是智多星吴加亮先生!可知我撞着对手了。”吴用道:“此事本是兄台自己失检。若我做兄台时,当我硬说不是时,便可说你我争不明白,禀报了知县相公,待他自己来瞧罢,我就可没法了。”魏竹臣道:“领教,领教。”吴用又对乡人道:“你枉叫了赤脚讼师,却白花掉了十五两银子。若我做你时,便半夜里悄悄地把石块上去安放好,或者依旧丢在外边地上,岂不省事?”乡人懊悔不迭。
忽见孔家庄庄客急汗淋漓的跑来道:“吴先生,县里差人在庄上立等,接笔迅疾说知县相公有要事,请你马上进衙门去。”吴用道:“有函信没有?”庄客道:“不见有。”吴用道:“有帖儿没有?”庄客道:“也不见有。”吴用道:“奇怪!我与知县素没有交情,怎么会请起我来?并且又不听说有函件、帖儿,其中定有缘故。我们回去瞧光景,再筹对付之策。”于是吴用、孔明、孔亮辞了赤脚讼师,回向本庄来。无多路程,霎时便到。那差人已等的不耐烦,一见吴用,便道:“这位可就是吴先生?知县相公立候着,有要事面商。请即同行罢。”
吴用道:“既蒙相公恩唤,必有信函或帖儿,敢请借观则个。”差人道:“来的匆遽,都没有带。”吴用寻思:“此必骗我到署害我也,倒不可不防。”差人催道:“请先生即同行罢。”吴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差人道:“上下,知县相公呼唤吴用,有甚事务,望略告知一二。小生有银子十两,送与上下买碗酒吃。”差人听说有银子,顷刻笑逐颜开道:“既蒙赏赐,小人自当报效。先生你那里知道,大祸临头了。”吴用愕然道:“怎佯的大祸?”正是:底事张仪鼓舌,惹起万丈波涛;遂教李白逞才,撰出一天星斗。欲知益都县公差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吴学究再戏益都县 宋公明筹赈济州城
话说吴用应许了益都县公差十两银子,公差就告说有大祸临头,吴用不觉愕然。公差道:“吴先生,本县相公恨你切骨,必欲致你于死地。因你恃着聪明,播弄是非,颠倒黑白。可巧日下获着一伙强盗,是上月打劫裕隆典当的正犯,知县相公与幕友商议定当,拟定供辞,教强盗供出先生为首指挥调度,坐地分赃,并许众盗超生。今晨审问,故意升坐大堂,许百姓进来观看,盗众当着众人,供出先生为首,逼着他们四出打劫,所得赃物,他们只分得一小半,其余尽被先生吞没。相公于是当堂吩咐小人,教来拿捕先生,因恐先生得知预行防备,所以不发牌票,只说相请议事。”
孔明、孔亮齐道:“教授先生休去,只在此间,看他怎样?我们弟兄两个发起狠来,五六十个壮汉奈何我们不得。”吴用笑道:“我若不去,便是怕他了。恁他怎样刁钻,怎样奸滑,狡谋百出,鬼计万端,吴某视之,只如无物。你们二位放心,吴某靠着一颗心、三寸舌,便可把这起走肉行尸,如搬弄傀儡般闹着玩呢。二位欲瞧热闹时,何妨同去看看?”遇着疾风雷雨,对以谈笑风流,事果奇事,文亦奇文。不图<新水浒>中有此事,不图<新水浒>中有此文二孔听毕,面上都露出似信不信的样子。孔明道:“先生你虽没有赃证,但他们一口咬定,有口也难分辨,更用何法解免呢?”吴用道:“这种酒囊饭袋,正是我吴某的消遣物品。教你们得知:吴某此去,不但把他当作消遣物品,且欲大大的弄他一笔银子呢。”愈出愈奇孔亮道:“怎样弄法?”吴用道:“且不必问。”公差道:“请早行一步罢。”吴用道:“你们二位去么?”二孔齐道:“怎么不去?先生的妙法,很愿意学步学步。”于是吴用、孔明、孔亮跟着公差,一齐起行。所幸孔家庄到青州城,只隔得一座白虎山,十四五里路,霎时间早已走到。
进城刚五七步,瞧见一爿南北杂货铺。吴用立定身道:“我要买件东西,对不住,略待一待。”孔明道:“先生要甚么?我给你买是了。”吴用道:“不消。”说着,已到柜台。吴用摸出三文大钱,向柜上一放道:“掌柜的,对不住,与你们相让一只小蒲包。”柜中伙计道:“我们蒲包是不卖的,先生要用时,奉送一只是了。”说着,蒲包已经取出。吴用谢了一声,拿着就走。奇文。看官试猜之作何用也孔明、孔亮心下疑道:“这蒲包儿有甚用?家里现有数捆放着,早说时,教庄客挑一担来是了。”一时行到衙门。吴用便把所购的小蒲包,向头上只一套,把全头套的一些不露。二孔见了,笑不可仰,和那个公差也笑倒了。吴用道:“休笑!我不过闹着玩呢。”市上人瞧着这个样子,莫不诧怪,便一哄的跟进衙门来瞧热闹儿。顷刻间,把益都县衙门挤了个水泄不通,有此一句,下文便加倍出色自头门至公生明,公生明至大堂,几几乎没有容足之地。知县见了这样情形,便觉骇然。先衬一笔公差从人丛中挤到大堂,见中间只剩得线一般的一条路,至公案前曲一腿禀道:“吴用带到。”益都县道:“带进来!”两旁站役齐喊;‘带犯人吴用!带犯人吴用!”吴用套着小蒲包,在人丛中挤进来,众人千口齐声都喊:“奇怪,奇怪!”奇怪之声,震耳欲聋。有此一句,下文便加倍出色吴用走上堂,也不下跪,问知县道:“尊役称我‘犯人吴用’,这个称呼,可是相公教他们喊的?”知县见吴用头上套着蒲包,正欲询问,今被吴用一问,倒问的缩住了。开口道:“便是本县吩咐他们这样叫,你便怎样?”吴用道:“蒙相公赏呼犯人,不知我犯了什么罪?”知县沉下脸,把案一拍道:“你这狡猾的奴才,犯了弥天大罪,还敢假作不知么?”吴用听了,鼻子哼哼冷笑,做出不屑的样子。这时候堂上人众气热,吴用取出折扇,扯开了辖赤辖赤扇一个不住。两旁站役喊道:“规矩些!”吴用道:“扇扇儿犯罪,是大宋律例第几条?”知县道:“你这厮指挥盗众,出外打劫,坐地分赃。现有你同伙供出,还敢假作不知么!去岁裕隆典被劫一案,失赃至三万余金,赃银大半被你分去,现在既被拿到,还敢装模作样,套着蒲包,做出这种可笑样儿!”吴用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此案发作了。这种事,我吴某生平不知犯了几许件数,连自己也记不清楚。相公也值得劳神费气的坐堂审问?”孔明、孔亮见吴用一口承认,不觉都替他捏一把汗。只听吴用又说道:“我套着只蒲包呢,并不是装模做样。因城里城外认识的人多,自觉吃官司没脸,拿来遮遮羞罢了。相公,我那同伙在那里?他们竟背了我的训令,拿我在相公台前供出?我受罪尽管受罪,但须唤他们来,排喧他们一顿,出出这口毒气儿。”
知县见他并不抵赖,一口应承,倒也出于意料之外。今见他要求着要排喧同伙,想道这碍什么,落得做个好人,遂一口应允道:“可以,可以。”随命张六、李七、钱二、赵大一众强盗当面。众盗一个个跪了上来。吴用道:“你们众位与吴某合过几次伙,劫过多少人家,可还记得么?”众盗道:“怎么不记得!共合过四次伙,劫过六家人家。前九月去打南村谢、王两姓,共得衣服十二箱,首饰百余件;十二月攻打东山席子孙家,得银二千多两;去年春季,往劫北山陈姓、许姓,得绸缎衣服五箱,现银三千两;后来就是裕隆典一事,衣饰物件,共得三万多金,难道先生忘记了不成?”吴用道:“是了。然则你们与我共了四回事,必定认识我的了?你可晓得我吴用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有须的,还是没须的?是胖子,还是瘦子?是长脸儿,还是短脸儿?面色是白色的,或是紫棠色的?谅你们一定晓得,可快快说出来。”妙极,妙极,吴用妙人,自应有此妙计。虽然,此非吴用之妙,士谔之妙也众强盗不提防吴用有这一问,如蓦然间受了半空中一个霹雳,惊得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座上知县合两旁站役也一齐惊呆,那知县头上的汗珠,足有黄豆般大小,不住的滴下来。堂上下众人,都息心静气的听那强盗答话。孔明、孔亮至此方知小蒲包之妙用,不觉暗暗叹服。一写众盗吃惊;二写知县合衙役吃惊,又独写知县一句,所以别宾主也;三写堂上下众人静听强盗答话;四写孔明、孔亮叹服吴用,着墨不多,而四面俱各写到,且写的俱各极其神妙。耐庵欤?士谔欤?吾无从别之矣吴用见众强盗回答不出,回转头去对知县道:“拜请相公详细推问他们吴用的相貌年甲。既是同伙过四次,没有不知道的。”知县没奈何,可笑只得审问众盗道:“你们快把吴用的年甲相貌仔细供来,是长是短?是黑是白?是瘦是肥?是老是少?”众盗中李七最为狡狯,爬上一步禀道:“小人觉得吴先生是不白不黑,白亦可,黑亦可不瘦不肥,瘦亦可,肥亦可中等脸儿,长亦可,短亦可敢是有些儿须子。与吴用商量,妙小人只共得两回事,不曾瞧的清楚。”上文说同伙过四次,今忽说共得两回事,前后不符,活画出奸猾人扯诳,天然露出破绽来吴用道:“相公,请问得确实些。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如何作得凭证?”知县只得又问:“讲得确实些。”李七道:“请相公问赵大罢。”逢着难事推卸别人肩上,活面出小人奸滑来知县又问赵大,赵大道:“小人记得,同伙人而曰记得,便是老大破绽吴用是胖脸儿,没有须子的,年纪约有二十四五上下。”知县道:“此话恐不确么?”吴用道:“相公何以知其不确?他与吴用是朝夕相见的,那里会记差?恶极妙极我吴某确是没须的胖子,他说的句句皆对。”知县暗道:“糟了,糟了!”忙推着头痛道:“我此刻身子不快,且退了堂,晚上再审罢。”吴用道:“相公说什么?吴用倘与他们合伙过,便是个犯人,不曾合伙过,便是个好人。好人宜释放,犯人宜收禁。吴用是好人是犯人,就在这一刻上可以判断出来,相公如何退得堂?言辞锐利,其快如刀,然确是吴用语,不是阮小七语、林冲语费神相公多坐一会子,把赵大的话录了供,叫他签了字,盖了指模。然后吴某再把蒲包儿退去,当着大众,将脸儿对他的供单,照核照核,究竟对不对,准不准。”语简而要,意决而坚,是有学问人语,是吴用语知县道:“算了罢,先生你是没罪的。回去罢,本县不来究你了。”吴用笑道:“只一笑字,便是吴用身分虽是相公宽恩赦免吴某,不来查究,然事已到此,吴某自己也要明明心迹。”堂上堂下看的人,一齐和起来,刘齐道:“总要审审明白,弄个水落石出。那有这样糊糊涂涂就此了结的混帐案子?”益都县碍着舆论,没奈何能畏舆论,尚算是个好官重新推问:“赵大,你的话句句真实不虚么?”赵大暗想:适才吴用自认无差,必定言的适中了,回道:“字字真实,句句不差。”知县道:“言的不对,本县要责打你的呢,你可仔细说着。”示之以目。活画,便画也画不出这是知县关照他,叫他改供。谁料赵大是个粗人,不省得回说:“若有虚言听凭责打。”吴用道:“请相公录了供,叫他签字盖模。”知县只得教吏房录供。一时签字盖模毕,吴用道:“如今我可揭露真面目了。”说时迟,知县、盗众、衙役及堂上下众人的视线齐注集吴用头儿上;写的加倍出色那时快,吴用举起右手“辖”绵一扯,早把蒲包儿扯脱,露出那副尊容来,写的加倍出色,加倍精神众人看时,只见吴用眉清目秀,宛似兴刘张子房;面白须长,恍同扶汉诸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