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冤家

  旁有胡豹相好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宋琼出班奏道 :“不可,不可 !”群臣大惊,不知他所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都察院暗地通书 镇国公襄阳造反

  诗曰:
  狐鼠凭陵日,彤廷旰食时。
  殷勤论推毂,各副圣明知。
  话说宋琼出班奏道 :“不可,不可!镇国公平日忠良,必 无异志。反迹之说,俱属群下猜疑。且朱家命案,据奏亦是伊子所为,况未经面质,曲直不分。陛下不可轻信众议,恐皇姑见怪 。”
  张居正上前奏道 :“宋琼所奏甚差。此事迟疑,则机泄祸 大,速发则祸小。但旨意只作平常召回供职,不可露出今日之议,并不可提及朱家之事 。”神宗点首道 :“张卿所奏甚合孤意 。”即草旨一道,交内侍吴恩带至湖广,召胡豹父子回朝供 职。遂拂袖退朝,群臣各散回衙。宋琼着急,即修书命千里马星夜赶到湖广,道知胡豹。
  却说胡豹自从见云福弄出事后,得通省官员替他回护,越发肆行无忌。霸占民田、纵容儿子强奸民间妻女,种种不法。
  襄阳百姓受他荼毒,无可告诉,真正冤气满城。又日日与心腹官巡抚李士林、淮安总镇莫如龙、襄阳知县雷象星等,饮酒取乐,阴蓄死士,制造军装器械,谋为不轨。
  一日,正与各官计议欲图起义,忽探子回报,皇上差了内官带旨,不日就到湖广。各相疑讶,不知何故。忽家人报说,都察院宋大人差人下书。胡豹传入,打发来使回去,将书拆看,一见大惊,将书递与众看。各官惊道 :“事机泄了!公爷还要 即刻打点,先发制人 。”胡豹即修书十数封,分头命家人通知各处心腹、提镇、武弁,着他刻日带兵到省相会。又修书寄二子,嘱他暗运兵粮。一一筹划已定,忽然触起外甥唐玉龙,又即修书往大雁山通知。于是,各路布置已完,俄而叠报圣旨已到省城。各官俱去迎接,胡豹总总不理。
  且说钦差吴恩齐了圣旨,一到省城,各官跪接,请问圣安后各各与吴恩见礼。吴恩不见胡豹到来接旨,便向各官问道:
  “因何镇国公还不到来接旨?如此怠慢岂是臣子所为?”巡抚 李士林道 :“闻得公爷有病,未知真否 。”即委雷知县去催。
  少顷知县回报 :“公爷现有病,请饮差大人齐旨到府宣读。 ”吴恩怒道:“如此无礼,不畏万岁见罪么 !”无奈,即将圣 旨直到胡府,各官随后一齐拥入。吴恩一到,见府门大开,并无一人迎接,心中含怒,直入大堂,见胡豹踞中而坐,并不起接,昂然不理。
  吴恩大怒道 :“圣旨到省,胡大人推病不接到还罢了,今 日咱家齐旨到府,仍复昂然不动,悖逆已极。皇上闻知,罪无可逃 。”
  胡豹喝道 :“圣旨岂压得本公么?今日独据一方,不受朝 廷管辖,此道圣旨,只可带回朝罢 。”吴恩不理,捧旨站在正 中,朗朗宣读。胡豹下座,将圣旨扯碎掷地,对吴恩说道 :“ 本该杀你。姑留你回去说知昏君,叫地早早让位,不然本公不日提师到京 !”骂罢,命家人将吴恩鞭出去。吴恩带怒星夜到 京,把胡豹碎旨逐差之事奉闻。
  却说胡豹碎旨逐差,各官在旁俱嘿嘿无言,当下恼了知府何象峰,离座斥之道 :“公爷不接圣旨,悖慢之极,况复碎旨 逐差,与乱臣贼子何异?他日六师一到,恐祸及生灵 。”胡豹怒道 :“小小官儿,在本公跟前肆言无忌,不怕死么?”何象峰大言道 :“本府官虽小,晓得尊君亲上,不似公爷位极人臣,且为国戚,反忘君负义。本府头可断,身可杀,而舌不可屈,伯什么生死 !”胡豹大怒道 :“如此狗官,利口伤我 。”喝命摘去冠带,发县监禁,待事平后再行杀却。何象峰不住口大骂。
  家丁将地带去寄监。
  何象峰一到监中,禁子梁玉接入。问因始知胡豹造反,遂对知府说道 :“胡贼造反,满城百姓定遭涂炭。大老爷是朝廷 命官,生死可置之度外,岂可连累家眷。小的爱敬大老爷是个忠臣,倘有用着小的之处,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知府闻 言大喜,就命梁玉到府衙,带家眷到兵部衙门逃避,并命放出朱百容,与家眷一齐到京。梁玉领命,遂约齐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保住各人家眷一同进京,以避胡豹之乱。
  却说胡豹把知府发监之后,怒犹未息。李士林道 :“公爷 碎旨逐差,钦差回奏,必有六师问罪,公爷还须早为之计 。” 胡豹道 :“不妨。本公筹算已定,兵权已在我手,朝上并无能 将,纵有师到,管教片甲不回 。”
  雷知县道 :“为今之计,急须正号为先,庶几师出有名, 才得四方响应 。”莫如龙道 :“县太爷所见甚高,公爷还须先正王号 。”
  胡豹喜道 :“若得众位同心,得了山河,誓当列土分封 。”
  众官称谢。于是胡豹自立为吴王,建大吴旗号,将镇国公府改为王府。招募乡勇,收纳亡命,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何知府家人见家爷被胡贼监候,忙走回衙报知主母恭人周氏。周氏闻报大哭,正欲到临会夫,恰好知府打发梁玉到衙,叮嘱恭人,叫她即速收拾家私,与各家眷星夜回京,到兵部柏爷处,求他上诉。恭人闻命,只得忍泪收拾细软,带了儿子同着家人逃走。梁玉引路,会齐朱百容及黄世荣家眷,命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前后护着女眷、辎重,不分日夜,赶到京中。百容与世荣家眷俱到儿子任所,两家父子相见。贵保又见赛西产下幼弟,不胜欢喜。次日,引着父母,拜见张太师,与姐姐素娟相见,悲喜交集,各诉前情,不在话下。
  却说恭人周氏携眷入到兵部衙中。维柏一见婶氏象峰家眷到来,大惊,问。周氏哭诉前情,维柏劝慰一番。次日上朝,把此事奏明。不知旨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闻叛逆教场兴师 逆良言后堂拒谏

  诗曰:
  犁骍本同类,木异见蓬麻。
  泾渭自分流,贤奸出一家。
  话说何维柏上朝,正欲将胡豹造反、监禁知府之事奏明,恰好吴恩回朝,直奏胡豹碎旨逐差,反迹显然。神宗皇帝大怒,即与众臣计议。维柏奏道 :“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苦劝 胡贼,被禁县监。昨臣弟妇到臣署中哭诉。恳万岁且发天兵征讨,免成大患 。”
  神宗闻奏道 :“进征之说固属宜然,卿等公议,何人尽堪 挂帅”
  丞相张居正奏道 :“臣举唐坤为元帅。新科状元朱能,才 兼文武,谋勇俱全,况与胡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当先锋大任,可保无虑 。”
  神宗闻奏点头道 :“准卿所奏。还须得一智谋之士,为军 中参谋。卿等公议谁人?”
  朱能奏道 :“钦赐状元黄贵保,韬略过人,陛下命他为参 谋,此人足智多谋,可充参谋之职 。”
  神宗大喜,准奏。即谕唐坤道 :“朕付卿以军机,卿宜忠 心戮力,务祈剿灭奸邪,报却国难私仇。有功回朝,重加官爵。
  即加封卿为靖逆将军、招讨元帅,拨雄兵六万,赐上方宝剑,得便宜行事。卿勿因皇姑在彼,便生疑畏。大军到彼,查实皇姑果不与谋,只将逆贼父子捉解回京,待朕处决。倘皇姑从逆,卿不妨一总擒拿。朕决不以骨肉而废国法。尔其钦哉 。”唐坤领旨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朱能道 :“湖广是卿故里,地形必熟,朕封卿为指挥将军、讨逆先锋之职,同唐坤征讨逆贼,展尔经纶。回朝之日另行升赏。尔其钦哉 。”朱能谢恩,归班站立。又谕贵保道 :“封卿为兵部侍郎、军中参谋,辅佐元戎, 捉擒叛逆。有功回朝,朕当重用。尔其钦哉 。”贵保谢恩,归 班站立。于是各赐美酒三杯。三人跪饮,谢恩退朝。
  朱能、贵保各辞别了家眷,朱能又命梁玉、陈升等一班徒弟,踉随军中效力。唐坤择黄道吉日,在教场中点齐六万雄兵,祭旗兴师。唐坤全身披挂,统了大军,直出京城,浩浩荡荡,望湖广进发。
  胡豹闻知,即集众商议。是时各路心腹之将,多有带兵到来,聚集各处兵马约三万有余。胡豹对众将说道 :“唐坤统兵 而来。我兵虽少,用奇谋以御之,定获全胜 。”即出示,命城 外百姓尽迁入城国,在城边掘下坑堑,城外大河一概置毒,各路兵马有未到者,复发檄文催促。各城门俱发重兵把守,城楼架定大炮,城门出入搜检,提防奸细,但有异言、异服之人无城内军民保认者,不准入城。自此军容颇盛,准备俱齐。胡贼虽是个叛逆之臣,而才足济奸,果然调度有法,又能瞒过母、妻,毫无知觉。但庭帏密迩,怎能瞒得住呢?殊不知他治家极严,凡有机密,不许下人传场,是以内外间隔,做出种种悖逆,皇姑与母亲如在梦中。
  一日,胡豹同云福在教场操兵,阖府家人跟随,外庭无人,只有数十个小僮看守。刚遇皇姑别有差遣,着丫环出唤值日当差的。见外庭无人,丫环入后堂回报皇姑。即传小僮问话。小僮禀称 :“今日众家人俱跟王爷操兵 。”
  皇姑道 :“什么王爷,众家人俱跟随他去?” 小僮禀道 :“王爷即是公爷”
  皇姑惊疑道 :“为何王爷即是公爷?你须一直说 。”小僮便把碎旨逐差、调兵征饷、立国称王之事说出,且言 :“闻朝廷大兵不日到了,皇姑犹尚未知么?”皇姑闻言大惊道:“一向未曾出堂,谁知弄出灭门大祸,哀家如在梦中,这事怎了得!”遂急入佛堂,禀上陈氏太君道:“婆婆不好了,公爷造出灭门大祸了 !”
  陈氏正在念佛,闻言大惊,问 :“何出此言?”皇姑便把小僮所述之言从头说出。说罢,泣道 :“公爷造此大逆,教媳妇有何面目见皇兄?待他回来,婆婆还须劝戒他才好 。” 陈氏惊得声泪俱嘶,手足腾震,泣道 :“这畜生不知听谁 唆摆,造此恶逆!叫丫环打听他回来否?”
  姑媳正在相怨,到未牌时候报说公爷回府了。丫环相请入内。胡豹闻母呼召,即同云福入内拜见陈氏,复与皇姑见礼。
  云福拜见婆婆、母亲,各相坐下。胡豹见母亲面带泪痕,心中惊骇,欠身问道 :“母亲呼唤,有何教谕?” 陈氏道 :“我胡家世代忠良,勤劳王室。传及你身,贵为 国戚,位极人臣。正宜矢忠矢慎,报答皇恩,岂期身作叛臣,僭王造反?为娘试问你:那日何故碎旨?何故逐差?不知被谁摆唆,丧心至此!不若早听娘言,束身朝廷,平门请罪,或者天恩转念,赦罪未知。纵或圣怒不容,亦免叛逆恶名,他日贻羞青史。吾儿还须三思 。”
  皇姑亦谏道 :“婆婆之言有理,公爷听从为是 。”不知胡豹依与不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兽畜臣弑母囚妻 犁牛子忠君逆父

  话说陈氏姑媳劝胡豹改邪归正,胡豹道 :“母亲有所不知, 那昏君不念旧恩,听信谗言,欲召我父子回京杀害。幸得宋琼大人通知。今又差唐坤提兵,不日将到。孩儿骑虎难下,不得已背城一战,侥幸胜则为君。”
  陈氏怒道 :“不听良言,必有败亡之祸,当日宸濠之事, 可为前车之鉴。老身年过九十,死不足惜,独惜皇姑与众孙媳死得无辜,为可怜悯。吾儿何苦累及满门 。”胡豹昂然不听。 皇姑与陈氏苦苦劝谏,多方开渝,总总不从。
  皇姑忍不住大声说道 :“古云:灵禽尚知报恩,义犬犹能 念主。公爷身为国戚,受两朝厚恩,不思尽忠报国,这还罢了,反不自度,妄图天位,真禽犬不如!哀家怕你天位未得,必致天诛。你自作受,毋庸他怨,连累哀家,身作逆妇,得罪先皇,得罪主上,得罪天下万世。且四亲九族、祖宗坟墓,为你一人惨受诛锄。试问心头可过得去否?”
  胡豹怒道 :“可恶逆妇,毒口伤人!孤正初举义旗,便说 许多不利,不念结发情分,宝剑决不容情 !”陈氏早已气倒在 椅上,不住摇头。皇姑见丈夫昏迷不悟,复细语低言,反复顺谏。胡豹愈听愈怒,掩耳不闻。
  云福劝母道 :“父亲此举,众心相辅,母亲不必谏阻。得 了大位,母亲贵擅椒房,何须如此苦劝?”皇姑怒道:“都是为你畜生行凶,得罪朝廷,激变老父造出弥天大祸 。”命取荆 条,即将云福痛打。
  胡豹重重大怒道:“可恶贱人,屡与孤家作对 !”拔出佩剑,揪胸欲杀。云福连忙跪劝,胡豹只得放手。皇姑大骂不绝,激得胡豹推开云福,持剑追杀。皇姑急走,陈氏忙起身相劝,岂期胡豹惜手不及,将母亲杀死,惊得抛剑不迭,跪倒在地。
  皇姑抚尸大恸,哭毕,大骂道:“好逆贼!背君杀母,天地难容,愿早被天诛,免致祸延九族 。”胡豹按捺不住,拾剑刺杀。 云福上前拦阻,跪下哀求。胡豹怒犹未息,众丫环亦一齐跪下哀求。胡豹道 :“且看吾儿讲情,将她锁禁香房,待孤事平后再行治罪 。”即喝丫环上锁。”丫环无奈,只得将皇姑拘禁房中。胡豹怒气冲冲,出堂而去,吩咐家人置备棺衾,开丧挂孝。
  各官闻知,齐来吊祭,不在话下。
  且说胡豹长子云光,在广东藩署,连日心惊肉跳。心下惊疑,与夫人李氏在后堂谈论此事。忽报父亲差人到来,云光传见,家人参拜,呈上家书。云光吩咐下堂酒饭。将书拆看,大惊,气倒在地。夫人李氏忙上前扶起,众丫环递茶相救。少顷苏醒,把书示夫人,大哭道 :“父亲造反,有书到来,叫我暗 助兵饷。我想,从父则不忠,逆父则不孝,事出两难 。” 李夫人道 :“老爷出任朝廷,此身便非胡家所有,况库银 乃国家军饷,丝粟不宜动支。莫道取来助逆谋,即取来作朝夕甘旨,亦属不得。妾闻‘父有过,子当谏。’老爷还须以书止之 。”云光即磨墨挥毫,在案头写书一封。其大意劝父改转邪 心,回朝待罪,免至祸贻赤族,遗臭万年,军饷决不能相助,云云。写毕,传来使谕道 :“回去上复公爷,求依书行事便是。 ”家人拜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