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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升沉录
闹了几个月,抢劫一空,得钱挥霍。因有端王袒护,更无所不为。凡遇被火烧毁洋人楼房,并不准人往救。若有人前往救火的,就道他是交通详人,也一并祸及。直至劫无可劫时,竟与甘军联合,遂同往攻使馆。因为各洋人教士欲逃祸时,都走到使馆躲避,那团党乘机迁怒使馆。
怎奈使馆中人抵御甚力,团党、甘军,围攻不克。团党一发愤怒,见着使馆中人便杀。计先后杀了日本使署书记员杉山,又杀了德国公使克林德。各国听得,好不愤怒。因两国见仗且不能杀害公使,今团党如此,总署还置之不理,直不得不怒。
不知总署不是不理,不过畏忌端王,无可如何。更有些京官,要讨端王欢喜,也一同赞颂团党,更有些随同团党学习拳棒,使团党越加凶恶。各国如何忍得,就起了联军,先是攻破大沽口,并进攻天津,欲向北京长驱大进。故端王就于此时假命发谕,着各督府备战。时各督抚得谕,都踌躇不决。
单是袁世凯接了道电谕之后,更为疑惑。因团党正是破坏公法的人,本该早些向各国说句好话,还易了结,受害仍是浅些。今反欲与各国宣战,实不是办事的。且己国自中东败后,焉能与各国相抗,将来岂不是祸上加祸?因此又复电询荣禄,问个底细,并详陈一切利害。
嗣得荣禄见过太后,已知前谕不是朝廷发出,荣禄即照复袁世凯。袁世凯听得,心中大愤,默念:“此事关系安危,怕别省督抚亦如直隶、山西一般,必坐取瓜分之祸。断不宜置之不理。”遂分电各省督抚,力言各国不易抵御,外人不宜残杀,并把日前的谕旨,不是朝廷主意,只出于端王之手,据实分告一遍。电中又请各省联合,筹一个保全的办法。
自袁世凯发了此电之后,先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大为赞成,次及湖广总督张之洞,亦以此策为是。因各省都得有消息,知道那时的谕旨,多半是端王的伪命,便由江督刘坤一、鄂督张之洞,依着袁世凯之议,往复与东南各省的督抚电商妥协。因当团党发作正在夏天时候,便订明自五月初一日以后的谕旨,一概不遵,各省都为允肯。
论起专制国的朝谕,谁敢违抗?一来因当时是个变局,端王无理,人所尽知;二来又自量不是各国敌手,除了端王、刚毅两人的妄想,都不愿轻易言战;三来当日刘坤一、张之洞,已算是疆臣中有点声望的,由他发起,自然乐从。于是江苏、安徽、湖北、湖南、山东、江西及闽浙两粤,各疆臣都电复允从。这叫做东南督抚同盟。一面与就近各领事订约,声明东南各省,照公法尽力保护洋人,各国亦不得攻击东南各省。在各疆臣固乐得如此,且以当时团党猖撅,残杀无理,各领事亦愿如此办法,因此便成了这盟约。
端王听得,也十分愤怒,但各督抚已联为一气,究不能奈得一个袁世凯什么何。惟有竭力鼓舞团党,好望杀退外人,自己就可以登其大宝,自无人敢来干预。因此更假托谕旨,颁发巨金,赏给团党。那些团党,见端王、刚毅为人,可以欺弄,一发残杀抢掠,反到端王府里报捷。端王不惟不责,反为嘉奖,弄得团党无法无天,更称什么大师兄呢,大仙姑呢,二郎神呢,也道是玉皇大帝命他下凡,扶清灭洋。更道服了灵符,焚了黄表,就刀剑不能伤,枪炮不能损。一派胡言,弄得端王颠颠倒倒,信以为真,便令内外各官员都要奖励团党。
因当时正是端王当国,凡在仕途中,那一个不讨端王脸面,以求早日升官?果然顺端王者或赏或升,逆端王者或杀或革。
凡是有一点官瘤的人,千辛万苦才得了一官半职,如何不畏端王的威势?故大半都是顺着端王,京内如在亲王载勋,镇国公载澜,大学土刚毅、徐桐,尚书赵舒翘、启秀,侍郎英年、徐承惺,府尹王培佑、何乃瀛;京外文武各官,如提督董福祥、总督裕禄、巡抚毓贤。后来更有一个李秉衡,自从由山东巡抚转任川督,因教案革职后,任为巡阅长江大臣。他恨外人甚深的,趁着端王排斥,故亦自讨奋勇,人京督兵。其余大小官员,附从端王、刚毅的,也不能胜数。余外纵不肯附从端王,惟是虽明知团党不是,亦不敢言他恶处;若是不然,那团党就或抢或杀,反道他是交通洋人的,端王总不根究,只是抢杀一次,奖励一次而已。
那时,端王、刚毅只道羽翼既多,指日可以取得大位,又以为团党真个是由天下凡,来扶清灭洋的,也信团党有飞天遁地的法术,指日又可以杀退洋兵,因此更为得意。不想团党用那些邪术,只能欺得小儿,实在没半点实际。那洋兵究竟是船坚炮利,所以先攻破了大沽口。提督罗荣光阵亡后,又攻破天津,及登岸以后,所向难御。虽有聂仕成一军,可能一战,但寡不敌众,况疲战之际,实难支撑得几时;且团党因毁拆铁路时,被聂军攻击,故团党亦恨聂仕成如眼中钉刺。是以聂仕成当与洋兵开仗时,反被团党在后路攻击,遂至腹背受敌,竟至被伤殒命而去。
自聂仕成亡后,更无一人是洋兵对手。那董福祥虽口出大言,但在京中围攻使馆四十多天,连一间使馆也不能攻进去,可知不是个战将。至于李秉衡,亦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实没一些韬略,因屡战屡败,已经自尽;若是直督裕禄,早先已殁去了。那团党固不能敌得洋人,只会杀本国的官吏而已。所以洋人联合八国大军,势如破竹,沿天津而进。自聂仕成殁后,既无敌手,直攻破了北京。
那时北京政界中人,凡从前趋附端王的,或逃或杀,也不消说。惟这场大祸,累及朝廷,洋兵既已人城,料必至玉石俱焚。况各国中,如德国愤恨钦差被杀,如日本愤恨书记被戕,总不免杀人雪恨;更怕连太后与皇帝,都不能了事。因外人虽知这场祸是端王、刚毅惹来,惟那里分得许多,眼见是朝廷袒团排外,杀戮洋人,如何恕得。因此太后也虑不能幸免,便与当时皇帝商量,离了北京,直望西方而遁。又以直隶与京城,也是紧要地方,只命些亲信大臣留守京城,又复命荣禄再任直隶总督,随后也除了讲和一策,更无办法了。
果然太后与皇帝出奔之后,各国即统军入到北京。太后奔到西省,只得令爵相李鸿章与各国议和,卒要赔了几百兆,又将纵团排外为首的大臣,尽法惩办了,方肯订立和约。遂把端王废为庶人,庄王及刚毅、赵舒翘,勒令自尽,澜公亦革职谪贬。除徐桐已故之外,如启秀、王培佑、何乃瀛及徐承惺与巡抚毓贤,也一概治罪。这都是后话不提。
且说和议既定,次年太后及皇帝方始回銮。既将祸首大臣治罪,自然将有功之人奖叙。想以当时各省督抚,全凭得东南互保,故得免外人分攻各省,论功以刘坤一、张之洞为首,就各赏了一个宫保衔;又想袁世凯一任山东巡抚,即力行主剿团党,又力陈团党不足恃,且首倡致电各省,不遵伪命,若当时政府里头听袁世凯之言,断不致有今日之祸,便将袁世凯从优奖叙。
自此朝廷也信任袁世凯,亦无人敢为袁世凯阻力,自不消说。恰可荣禄复任直隶总督,自从端、刚被罪,或革或杀之后,那李鸿章亦于和议后身故,只有荣禄一人,掌执大权。他一来是个贵戚,二来又是个相臣,所有从前端、刚大权,都落在他手上。他一发信任袁世凯。那直隶与山东,又是毗连之省,有事自然互相酌议,无不惟袁世凯之言是听。袁世凯又最能利用权贵,因亦深得荣禄之心。故更令袁世凯在山东改练新军。自是袁世凯声望日隆,虽是一个巡抚,权势在各疆臣之上。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及到了荣禄没时,遗折竟荐袁世凯一人,可继任北洋总督。那时朝廷早看重了袁世凯,又得荣禄保荐,就升授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自任了北洋之后,又有一番事业。正是:方为抚院巡东省,又补兼圻镇北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离东岛返国谒疆臣
入北洋督衙擒刺客
话说袁世凯既得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时正值与各国议和之后。各国鉴于团党之乱,仍驻军京津,防有再变。又将团党起事地方,罚停科举数年,各大臣亦无可如何。因京城既破,侥幸贻款赎回,如何敢与各国相抗?故差不多京中政局,也操诸外人之手。惟各国自此亦方针一变,因从前每多提倡要瓜分中国,到那时反说“保全中国”四个字,便各出外交手段,讨好北京政府,望与北京政府亲厚,好为索取权利起见。
就中单表俄罗斯一国,更为周到,没一点不向北京政府周旋。是以那时京中大员倒道俄国可靠,也有发再续联俄之说的。
因爵相李鸿章在时,亦曾与俄罗斯订立密约,道是清俄联盟,俄人遂乘机把势力布满东三省。本来这时看见俄人举动,自应有悔心,惟俄人把一片言说,称从前在满洲布设势力,只是不得已,为对付那一国起见,并无他意。又说这会欲助中国自强,又说要扶中国什么维新,种种甘言弄得北京政府里头神魂颠倒,大半是信俄罗斯真正可靠的。所以自京内至各省,都赞成联俄之说居多,更有些提议派大员使俄订立盟约。时俄使在京,更天天在总理衙门陈说清俄联盟之利,催促北京政府速派订议盟约专使。自京中传出消息,驻京各使没一个不知道此事,也有电告本国政府的,也有运动清俄联盟解散的,闹成一片。因各国正思索取中国权利,恐一旦被俄罗斯全数先得了便宜,自然不大满意,故各国当时十分注意此事。
及此点消息传到北京,就引出一个拒俄的义勇队出来。究竟什么唤做义勇队呢?因当时游学之风渐盛,都知道从前在中国所读的书无济于用,也转向外国求专门的实学。是以当时在日本留学的,已有万来人,个个倒知得列强大势,像俄国是靠不住的,都不主张联俄之议;又因当时俄人把势力布满于满洲,大有踞地要求之势。所以北京政府里头,才发这个联俄思想,实是巴结俄人,求他体谅的意思。故留东学生无不愤怒,就给这个团体,唤做义勇队,要来拒俄的。
不想自义勇队成立之后,竟触了清国官场所忌。因官场里头既有多数是赞成联俄,所以连清国驻日本的公使,也以拒俄义勇队为大大不然,又没有法子解散他,就发了个离奇思想:分头打电与北京及南北洋,道那些义勇队只以拒俄为名,实则革命为实,这等语。那时北京及南北洋的官场,接得驻日公使的电报,倒惊慌起来,因驻日公使电文中,更说那些义勇队,不久派人回国运动起事,借拒俄之名,好购运军火。故北京政府一发慌张,即电致南北洋各督抚,认真防察。惟东京学生凡入义勇队的,也源源不绝,任国内官场说他什么革命不革命,也总置之不理,惟赶紧办事,好组织完备,一面发电入京,主张拒俄。
看来这个义勇队,若问有什么效果倒也难说,只当时这民气实在可嘉。那日听得驻日公使电致国内政府,有名为拒俄,实图革命之语,并闻国内政府,已有电致南北洋防察。听了这点消息,就立时开个大会,要对付此事。大半也主张公举代表,入北洋谒见袁世凯,好表明义勇队的宗旨,兼陈联俄的利害;就会中投票公举,以得多数者即为代表。计当时得票多数的,第一是刘铁升,其次就是汤荣健,都是江浙人。因他两人,在留东学生会内是有点名望的,且又是发起组织义勇队的一分子,所以就举他两人。
那时刘、汤二人见是投票举了自己,也慨然不辞。以当时驻日中国公使有电在前,说义勇队是革命党,已有消息,由政府知会南北洋各督抚防察,又不知袁世凯为人,平日宗旨怎样,故此行是祸是福,仍不自知。那队中人数约有二千名,没一个不替刘、汤二人忧虑。惟刘、汤二人,一来已被举,不宜推辞以示畏怯,并灰冷各人之心,二来纵是危险,其极至于一死,究竟为国死的,也留个芳名。因此便寄死生于度外,就择日启程。
到出发那一天,义勇队中人又开个大会齐集,为刘、汤二人饯送,更有许多吟咏诗歌,以壮行色,也不能细表。刘、汤二人更登坛演说,道是自己此行,生死不计,总求与会诸君宗旨坚定,始终如一,勿畏谣言,自堕锐气。演说时,那一种慷慨激昂之态,座中鼓掌,声如雷动,无不感激。待刘、汤二人演说后下坛时,都一齐送至河干,揭帽举手作别,然后回去。
有旁人看着的,都道此学生很有点志气,亦为叹服。
单说刘、汤二人,乘轮直望天津而来,一路水程,无话可表。那日到了天津,二人先投旅馆住下,默念:“此次驻日清使既有电在前,说自己是革命党,论起袁世凯的地位,正象俗语说官官相卫,他只有袒护驻日公使,断没有帮助自己的道理。
但此行尽要见他,且要速见。若在天津逗留过久,必被他思疑,反疑自己不知运动何事了。”二人相商,意见亦同,故甫把行李卸下,即怀了名刺,直往督署而来。
时袁世凯亦得有侦探报告,说称刘、汤二人已出发来津,暗忖:“他两人正被人告他是革命党,今忽然敢来相见,纵未知他两人的学问何如,但他两人的胆识,已是可敬。”正要待他来见时,看有何议论,不想中国官场陋习,凡要谒见大员的,都要向门上递送封包,方为引进。那刘、汤二人如何肯行这贿赂之事?亦不懂得这个规例,故往见时竟被门上所阻,不替他传进。
他两人回来,即悟出这个原故,立即挥了一函,由邮政局递到直督衙里。函内大意,先诉说自己两人求见不得,更力说“自己万里归来,只为着国家安危大事,大人本该效吐哺握发之风,急于接见,何以堂堂兼析大吏,竞不除去门阍婪索的积弊,实非意料所及”这等语。又道:“日前驻日公使,报称我们是党人。若大人信这等言语,愿就鼎镬之烹,不宜以不见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