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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升沉录
种种词气,反打动袁世凯心坎。那袁世凯见了此函,反为感动,即戒饬门阍,于他两人来时,不要阻他。果然刘、汤二人次日复往,那门上含着一肚子气,与他递了名刺,即传出一个“请”字。刘、汤二人即昂然直进。那袁世凯早在厅上等候,即迎进厅子里,大家分坐。
袁世凯先说道:“两位在东洋游学,以现在国势式微,人才乏用,正望学成归国,好为国用。今两位不惜荒废上学时期,到来天津,究为着什么事?”刘铁升道:“学生们虽身在东洋,实心怀中国。因听得有联俄之事,故特来请谒,不忖(揣)冒昧,有句话要对大人说。”袁世凯道:“你们见得联俄之事,其利害究竟如何,不妨直说。”刘铁升道:“大凡两国联盟,总须势力相敌,方能有效。今俄强清弱,尽人皆知。俄人虽极意交欢,不过为笼络之计,好赚取利权。我若信之,即与联盟,正如引虎自卫。学生们正虑及此,故组织义勇拒俄队,正为此意。究竟实行联俄与否,请大人明言,以释下怀。他日鄙人回东,亦好对同学细说,免各人怀虑。”袁世凯听了,略为点首。
汤荣健又道:“一强一弱,既不能联盟,况虎狼之俄,尤为难靠。鄙人去国万里,不知真耗,乍闻风声,由忧致惧。故任何等谣言欲陷鄙人,亦不惜冒险来谒大人。倘有联俄之事,望大人奏阻,以免危亡,实为万幸。”
袁世凯道:“你们的义勇队,究竟预备作什么用法呢?”
刘铁升道:“学生早经说过了,此次俄人强在东三省地方,分布势力,以挟索利权。倘不得已,或致清俄决裂,我们义勇队即回国,愿为前驱。除此之外,义勇队更无别意。”袁世凯道:“很好,你们读书外洋,还不忘中国,实令人钦敬。惟联俄之事,不过官界里头,曾有人说及斯议,实则政府并无此意。且自问可以与人联盟与否,难道不知?故敢决联俄一说,必无实事,你们可以放心。至于俄人无理,目下只须平和以求转圜。
中国处大败之后,亦不容易与人宣战。你们游学外洋,既知关心祖国,自应奋力前途,学业有成,好归救国。故吾敢劝一言,因诸位此次在外组织义勇队的举动,最为官场所不喜欢,且谓诸位名为拒俄,实图革命。是两位此来,亦甚危险。本部堂纵能体谅两位,终不能掩别人之口。今本部堂已经说明,国家断无联俄之事,是两位尽可放心。望两位速返东洋,将本部堂苦衷,向义勇队内诸人解释,就将义勇队速行解散。此后惟尽力于求学,他日卒业归来,国家倚赖不浅。望两位思之。”
刘、汤二人听罢,觉袁世凯此言,实一片苦心,似不可过违其意。刘铁升说道:“鄙人等组织义勇队,原为拒俄而起,既无拒俄之事,定当解散,不劳大人费心。”汤荣健道:“大人洞明列强大势,联俄之议料不主行,惟北京政府里头,只怕欲图苟安,以联俄为可靠。恐此议终未寝息。请大人具奏,陈明利害,力图自强,勿以与强国联盟为可靠。实国家万幸。”
袁世凯听罢,点头称是。
刘、汤二人,即欲兴辞,袁世凯又留谈一会,并设宴款待刘、汤二人。时刘、汤二人见袁世凯如此相待,不胜感激。刘铁升更自忖道:“此次回国,因驻日公使报称自己是革命,方以此行为一分危险。今袁世凯如此,实出意料之外。但他日返回东洋,有什么凭据,可以令人见信是见过袁世凯呢?”想了一想,却生一计道:“鄙人此来得大人剖心相告,又令回东后解散义勇队,鄙人无不遵命。惟何以得;东洋诸人见信?恐反谓鄙人等回国一行,即变了初心。在鄙人被疑不足惜,恐于解散一层,反生阻力,是辜负今日大人的盛意了。故敢请大人发给一函,给鄙人携返东洋,好劝同人解散。因苟得大人一封书,一来见得鄙人等确实见过大人,二来国家并非联俄,此言确为大人所说的,见不是鄙人等说谎,较易令同人见信。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袁世凯听到这里,已知刘铁升用意。但发一封书劝解出洋学生,亦未尝不可,因此满口应承。刘铁升及汤荣健二人好不欢喜。少顷,置酒人席,袁世凯居然以客礼相待,让刘、汤二人坐客位。二人正谦让不已,后见袁世凯出于至诚,又被强不过,只得就座。袁世凯即坐了主位,随举杯相劝,席间谈论时务。因那时袁世凯正在增练北洋陆军洋操队,躯刘铁升、汤荣健都是个留日武备学生,不久卒业的,也向他两人询问东洋军政。他两人一问一答,口若悬河,袁世凯甚为敬服。却道:“中国人才缺乏,正在需人而用,且自经过甲午、庚子两场战祸,一切军队遇着洋兵,即望风而溃。今两位有此学问,他日学成卒业,学问必更为超卓,将来治军,实是国家之幸。”刘、汤二人齐道:“鄙人只初习皮毛,不过既辱明问,聊以塞责,不图大人过奖至此,实在惭愧惭愧。”袁世凯道:“不是这样说,你看鄙人仅练三两镇陆军,尚须聘请外人来做顾问。若中国早见过外人军法的,像两位学得专门,何至惜才异地。今见两位高论,更信专门实学是紧要的。若是不然,像从前在弓刀石头里挑取将官,或是因军保举营插个名字,得点门径做到提镇,就出来带兵,也说是什么宿将,怪不得甲午年间,一见阵战,总不是外人敌手呢。故本部堂并不是过奖两位,还望两位不要自弃,须勉力前程才好。”二人听了,更为感激。又向袁世凯询问北洋现在练兵的情形,整整谈到夜色迷檬,方才别去。行时,袁世凯又嘱刘、汤两人明日再来,二人唯唯应诺。
次日即不敢不往。不想袁世凯早已等候,先唤了一个新军营中的统领到来,令带刘、汤二人往看北洋的新军,并说道:“有什么不完全,叫他两人指示。”他两人益发谦让不敢当。
果然随了那统兵官前去,把北洋新军看了一会,然后回转督衙里,袁世凯再与谈论陆军一会而别。次日刘、汤二人,即辞返东洋而去。
因自驻日公使报称义勇队全是革命党的作用,偏是义勇队举了代表人回国,那袁世凯不特不加罪他,还与他一力周旋,以殊礼相待,倒见得诧异。于是有疑袁世凯立心不轨的,有疑袁世凯怀了异心,故先收物望的,不一而足。第一那些宗室中人,一来见袁世凯兵权在手,已自不妥;二来又见这会举动,明明报称是革命党的人,反与之来往,更没有不思疑的。袁世凯也统置诸不理,惟极力反对联俄一说而已。
且说刘铁升、汤荣健二人回到东洋,那时义勇队中人,已先后接刘、汤二人的报告,知道见了袁世凯,又知道他搭那一号轮船回来。故俟轮船到东之日,即邀齐同人,假座酒楼,开个欢迎大会。即派多人到码头相接,一直迎到酒搂里,大家出来握手为礼。一则以谣言盛兴之日,方称自己同人是革党,刘、汤二人毅然前往,已属可敬,又幸得刘、汤二人平安回来,自然欢喜。故刘、汤二人到座时,即一齐鼓掌,声如雷动。随请刘、汤二人将回国所办的事项,登坛布告与同人知道。然后次第演说,都是解释袁世凯所称并无联俄之事而已。自此,义勇队虽不十分解散,然不像从前愤激。
后来联俄的风声,亦渐寝息。其故不尽关于袁世凯不赞成,因联俄之议,是王之春提倡最力的。那王之春是曾经使俄的人。
他在广东藩司任内时,俄皇尚为太子,来游时,曾与王之春款洽。故王之春一力主张联俄,以为可靠。奈国民中没有一个赞成,反恨王之春入骨。就有一班人,组织做暗杀党,要把议联俄的人,尽数以暗杀对待。那时就有不分皂白,以为王之春提倡此议,其余北京政府及北洋大臣,都主张实行此议的,便分头去干暗杀之事。所以王之春在上海金谷园酒楼,就有被万福华行刺不成的事。后来把万福华审讯,在租界监禁了十年。惟此时,自王之春遇了这一场事,就没一个复敢提说联俄的话。
这都是后话,不必细表。
单说当时那班做暗杀的,也不止要谋王之春一人,因为纷传袁世凯亦是主张联俄的人,就有一人唤做贾炳仁的,担任谋刺袁世凯的事。因当日俄国虚无党之风最盛,自此风流入中国,凡是尚游侠、轻性命的,都乐于此道。以为暗杀之举,一来可以警惕专制的权臣,二来可以博自己的名誉。那万福华、贾炳仁,就是这一辈。那日,贾炳仁取道直往北洋,满意一到成功,不负此一走,不想事未干出,竟在督署上房,被衙役窥出破绽,就不幸失手,也被拿去了。正是:欲图暗杀轻身去,转被疏虞失手归。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纵刺客赠款南归
对强邻观兵中立
话说贾炳仁既担任前往行刺袁世凯,因什么事未干得来,就要失手呢?却为贾炳仁平日只是凭着一点愤烈之心,只愿把性命相搏,至于如何方能刺得袁世凯,却不曾计算;且直隶总督衙署森严,贾炳仁本不曾进去过的,如何能近得袁世凯?所以担任此事时,虽一团热心,及到中途,颇觉有点难下手之处。
因此忖道:“如事做不来,就牺牲了这条性命,实在可惜。若是到此时便反悔了,实惹天下人耻笑,这样就不是大丈夫所为。”想到这里,即无退志,便鼓起余勇,直望天津而来。
因直督衙门,却有两处:半年驻于保定,就有半年驻于天津。那时直督恰可驻在天津地方,故贾炳仁到时,先在天津拣一间旅馆住下。心中正计算如何方刺得袁世凯,满意待他出衙时,迎面用手枪击他。想自己是曾经练过手枪的,准头命中,颇信得过。且除了枪击,就没第二个法子能近他身边的了。正想象间,忽闻金锣震动,呼喝之声,灌彻耳朵里。正问店中小厮是什么事,那小厮道:“并没别事,不过北洋大臣往租界拜会领事府,今欲回衙,经行此地的。”
贾炳仁听了,就起身向窗外张望,早见那一顶八抬大轿子,已经过去了,心中却道:“可惜,可惜 !”又忖道:“自己若早到一天,打听得他往租界会客,今天就可干自己的事。今他过时,方知道是他经过,一点事也没有预备,亦没分毫布置,却行刺不得。今失此机会,又复待下次了。”嗟叹了一会,一宿无话。
次日即出外游行,欲打听袁世凯再于何时有事出衙。不想两三天总没消息,心上已不胜懊恼。那一无清早起来,旅店里早有红单派到,直督袁世凯因感冒告假,一月不理事。贾炳仁看了,心中顿吃一惊,因自己所要干的事,实不能告人,若在天津居住过久,必要动人思疑。今直督又告假一个月,想这一个月内,袁世凯必然不出衙门,怎能行刺得他?若再过一个月,盘川固然用尽,且恐误了事,如何是好?左思右想,计不如谋进督署,好亲自刺他还好。想罢,便拿定了这个主意。原来贾炳仁却有一宗绝技,凡文人志士,罕能做到的,却是飞檐走壁,上高落低,颇为矫健,故决意先进督衙,踏看地方,到次夜即行下手。且刺人者,用刀较用枪还有把握,所以贾炳仁就转这个念头,早拿定主意。
那日等到晚饭后,折到督衙左右,往往来来审视了一会。
只见督衙后壁,紧贴一间民房,却是营小贩的。时已入夜,各家都已闭了门户。是夜又值一月将尽,月色无光,更有微雨,路上行人绝少,贾炳仁便欲纵步跳上那间民房,然后转登督署。
忽见一个更夫击拆前来。贾炳仁恐为所见,却闪过一旁,让更夫去远后,走回那间民房附近。见侧边有一条石基,就踏上石基之上,翻身一纵,已登上瓦面。不想为时尚未夜深,那间民房内里,那些人还未睡着,听得瓦面响动,早已大声呼唤。
贾炳仁恐惊动别人,先闹出事,就不动声息,急折上督署后墙,却沿墙而进,已到督署上房瓦面。从窗口向下面一张,觉外面隔一道天阶,直出就是签押房。惟天阶上面,统用铁枝遮绕,颇难以下去。但见上房内,有儿个妇女还围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旁边立着几个丫环递烟。那时国有微雨,上房内无人出进。贾炳仁却伏在瓦上蛇行,直过前座瓦面,再向下张望,正是签押房地方。只见袁世凯在灯下阅看文卷,旁边立着一个跟人。
贾炳仁看得清楚,觉此时下手最好。但各处天阶,俱用铁枝支搭,以外就有门户,俱已紧闭,反觉无从下手。心中自恨失此机会,计不如明晚再来,带些镪水,把铁枝弄折了,直下去取他一命,实在不难。想罢,便想仍沿旧路回,至那间民房瓦面上,然后转下来,已是二更有余,还亏没人知觉。回寓后,只托称游行街上才回。过了一夜,次日即购买镪水,预备晚间所用,惟望这一夜天仍有雨,好便于干事而已。
不提防自前一夜,贾炳仁纵上那间民房之时,已惊动内里的人。次早即探着瓦面,觉墙上尚有些脚印。况跳上之时,用力不免过猛,已把几块瓦踏破了。看过脚迹,直望督衙而去,心中益发诧异,少不免把此事对邻人及亲朋诉说。恰督衙那位伙夫到来,都是平日会谈惯的,就对他说及此事。那位伙夫记在心里,却回衙中将这一件事情报告。就由督署巡捕踏勘了一回,忖度此人登督衙瓦面,究有什么用意,料他次夜一定再来,即密嘱手下各人,分头伏在瓦面上窥探。
贾炳仁却不知道已经泄漏了事情,只等到夜分,依旧前往。
是夜路径较熟,直踩到签押房瓦面上,不想早被巡捕各人见着,却把暗号传告手下,即一齐动手。你道贾炳仁一个人如何走得脱?即被衙役拿下,急搜身上,并无一物,原来贾炳仁见衙役来捕时,已把镪水及小刀,概行丢掉去了,只道衙役搜不出凶器,也不敢(致)有什么大罪。忽闻一人呼道:“这里遗下有一把刀于呢。”贾炳仁听了,即知道被他们搜出利刃。自己所谋的事,料不能不认。当下即由差役押贾炳仁下来。那些巡捕已当这件功劳,料然不少(小),乘夜报知袁世凯,报道是拿了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