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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
                    
                        
  第七十六回 颦卿忿怒暗护哥哥 文俊嘻皮笑谈嫂嫂
  一场秋雨一场寒,梧桐飘洒叶凋残。
  金风吹起离人怨,寂寞难消泪暗弹。
  话说楚云闻桑黛这一番话,暗想:嫂嫂如此不贤,必累我母生气。想至此,不由的柳眉直竖,杏眼圆睁,立起身形,手拍雕栏,一声大喝:“岂有此理!吴又仙也是宦家之女,连‘无违夫子’ 之话皆不知。进门未及半月,便自反目相争,如此行为,令人可气。就便是未娶正妻,先行纳妾,这也是宦家常事,不足为奇,怎么便存妒心,任意吵闹?桑兄长一娶三妻,闺中和好无妒。若像吴又仙,岂不闹个天翻地覆,人鬼不安吗?云兄呀,云兄!可笑你太无用了,眼见如斯,你将他轻轻放过。若我遇此事,立刻将两姬唤入别室,另眼相观,还怕他大逞雌威,将你吞了?今已让了他,他不识你免生闲气,反疑你真个魂销。以后再嚣张,我看你怎好与他白头相守?” 言罢,怒犹未息,李广“ 嗤”的一声笑曰:“这真奇了,楚贤弟为何这样动气?云贤弟自怕弟夫人,不干你事。且天下朋友没有管人家闺中私情。你又非云贤弟的公亲,你真算好管事了。” 张珏又说:“ 颦卿之言,也不过是矫情之论。河东狮吼,无人知之。你道他真有此胆量吗?”楚云曰:“张贤弟,不要如此说,你小看愚兄。我毫无纳妾之心,若有此心,或为拙荆所阻,我必将阿娇匿在金屋,他能奈我何?”桑黛接言:“楚兄莫如此说嘴,所幸我那嫂嫂不在此间,任你辱舌如刀。倘我那嫂嫂知道,恐亦不免风流棍一条,请君消受。” 张珏口呼:“ 桑兄你占尽人间之福,一房三美,其乐无涯。在小弟看来,美满之中稍有缺憾。三美相思之债已偿,所憾者还有姐姐卿卿素琴,不知何日才令他抱衾与稠呢?” 桑黛曰:“这却不难,欲行则行,何云‘缺憾’。我不似云兄,已成之事,得意之人,一旦蕙拆兰摧,忍而处之。” 大家你言我语,不休不止。楚云便向喻昆曰:“啊!喻兄,令表妹所作,未免太过些,竟敢毁谤姑嫜,似乎于妇道大有亏损。若归宁时,喻兄须劝他改过,孝敬姑嫜,顺从夫主,宽待两姨,方是正理。今日幸亏皆是同盟兄弟,虽然谈笑,不要紧。倘若远#出去,被外人知道,就嗤笑云兄夫纲不振,令表妹难免被人议论不贤良,就便喻兄似亦不能解脱的。” 喻昆点首称是,说:“ 舍表妹如此行为,实为令人难下。可惜他未娴母训,以致有此性情。等到归宁,我定要痛说他一番。” 遂至璧人面前,深深一揖,告罪曰:“ 舍表妹作事荒谬,尚祈云兄看小弟薄面,勿须气恼。俟舍表妹归宁之日,我必痛痛教训他一番。令他敬重姑嫜,顺从吾兄,优待两位宠姬便了。” 璧人见喻昆如此,倒反过意不去,因也谢道:“ 难得喻兄鉴此情形,一切皆仰仗鼎力。但冀室家和乐,不再猜嫌,便感激不尽了。”李广在旁鼓掌笑曰:“ 这真好看煞人也。表妹缺礼,表兄赔罪,表妹丈过意不去,表舅子竭力挽回,毕竟皆系亲戚之谊。惟有一个置身局外绝不相干的外人,偏要置身局中,争大理,讲纲常,动怒含嗔,津津而言,还要扯出人家一位表舅子来问罪。这等打抱不平的人,却也罕见罕闻,真算一件风流奇谈了。” 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楚云也就大笑起来。却好家丁酒肴摆齐,大家坐定,却少了一个徐文炳。李广便问:“文炳贤弟那里去了?”文亮说:“他言身上不爽回去了。”李广问:“几时去的?”文亮说:“去已多时了。” 张珏接言:“ 岂是身上不爽,他是陪嫂嫂去了。” 文亮闻言,不由嗤的一声笑。张珏问:“文亮何笑之有?” 徐文俊插言曰:“ 吾想二哥不笑旁人,必笑大哥过于情重。” 张珏问:“你何以知道?”文俊曰:“大哥自从娶了嫂嫂,终日寸步不离内室;即每日去到母亲前请安,亦必携手同行。大凡嫂嫂梳妆,大哥必代挥扇。嫂嫂理鬓,大哥必代画眉。闲时并肩谈笑,再没有像我大哥痴情的了。” 张珏笑曰:“ 你是一片胡言,大哥虽钟于情,亦未必如此。而况兄嫂之事,你何从知之?”文俊笑曰:“我虽不曾目睹,有婢女言之弟妇,弟妇告知小弟而得知。却有一件目睹之事,那日母亲命我去唤大哥,我方走到嫂嫂房外,见嫂嫂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颗明珠,不知他俏语低言说些甚么。见大哥春风满面,向着嫂嫂左一揖,右一揖不知作了许多揖,我不晓得所为何事。我在外边痰嗽了一声,嫂嫂红涨着脸,退进里面去了。吾大哥赶着掀帘出来,言语支离,面带赧色,此是亲眼目睹,并非捏造谣言。此时大哥什么身体不爽,定是又陪嫂嫂去了。”众人闻言,大笑不止。桑黛曰:“我倒不知一个好好先生竟能如此多情,善于事妇?但不知三弟与弟妇,这私房燕婉又将何如呢?” 文俊曰:“不瞒兄长说,在先虽不如我大哥那种恩爱,却也不薄。现在已经怀孕,他又刻刻遵守胎训,还说什么燕婉私情呢?”张珏向文俊用手羞道:“你这般老脸,真是罕见罕闻,得意凿凿而谈,当作一件正大光明之事,自不知耻。” 文俊说:“这有什么不正大不光明,育女生男人人应为之事。而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与其担不孝之罪,何如作尽孝之人呢?” 大家又笑不止,桑黛笑说:“ 想李大哥完娶已久,至今如何尚未闻梦入熊罴,倒是你这小娃娃竟争得后来占先。” 只见张珏在背后伸出 三 个 指 头,口 呼:“桑兄你还在梦里呢,仲冬李大哥便要弄璋了。” 桑黛闻言,笑问曰:“贤弟你又从何处听来?”张珏曰:“吾听丫环小使闲谈,故而知之。” 桑黛闻言,走到李广面前,深深一揖:“恭喜大哥将有弄璋之兆。”李广正欲答言,楚云曰:“可喜可贺!原来嫂嫂有喜。但不知在于何时可得扰喜酒蛋的?”张珏抢言道:“这个自然不能少的。但是汤饼筵开,娇儿学语,我等自然忝为伯叔,不知将你作何称呼?仔细想来,惟有称你作‘姨娘’ 二字,最切当。” 楚云闻言,面上一红,啐张珏一口:“你要嚼断舌根。” 二人正谑言之时,忽听胡逵大笑说:“有趣,有趣!俺家老婆也有孕了,也是冬月临盆。那时倒要与大哥比一比育女生男,看是谁强谁弱!” 摇头晃脑,得意非常。众人见胡逵之情形,更是大笑不止。好容易大家止住笑口饮酒,张珏将徐文亮一扯,附耳低言,笑说:“今日难得如此盛会,你我想法将他们灌醉,莫让他们好好回去。谁 教 他 们 平 时 只 恋 妆 台,将 咱 疏 落。你 看 可否?”文亮闻言,含笑说:“咱就去行,倒也有趣。” 他二人便一执玉壶,一执银盏,去向众人面前劝酒。毕竟醉倒几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蒲红榴绿开筵坐花 美景良辰飞觞醉月
  造酒原来是杜康,刘伶醉倒青莲狂。渊明畅饮篱菊忆,浩然踏雪解愁肠。话说张珏、徐文亮二人计议已定,遂执壶把盏,从李广起,周围各敬三杯,遂复位落座。文亮说:“今日既是朱明大宴,大家相聚,很是有趣。小弟却要出酒令,上按一句《诗经》;中按一曲牌,或词牌,或俗语;下接一句诗,这诗不必泥定成语,自撰者亦可,惟要一气,虽带嘲笑不妨。其有不能文墨者,各饮五大觥。” 众人皆言很好。张珏说:“还缺一人,必将好好先生寻来,方可有趣。而况他是殿撰公,若少他,大家就无兴致了。” 桑黛接言:“甚合吾意。”便令徐文俊去请。文俊是小孩习气,只知闹里取哄,即离座,一口气跑回家中,把文炳拖来。众人一见文炳,自然嘲笑一番。文炳无言可答,只得入座。桑黛将行令的话又言一遍。张珏便执杯斟酒,送到李广面前曰:“ 这令要即景生情。”李广不能推却,只得把门面杯饮干,想了一刻,口中言曰:
  忧心忡忡,可怜虫,吼声安敢望河东?
  李广令罢,桑黛斟了一觥酒,送到云璧人面前曰:“请君饮之,聊破烦恼。”璧人只得饮干,遂即口中言道:
  君子好逑,上小楼,彻夜无眠话不休。
  桑黛曰:“云兄休妒,小弟饮一觥。” 文亮曰:“ 真爽快。”桑黛饮酒毕,随言道:
  我心悠悠,好姐姐,何时卿可入温柔。
  言罢,便又斟酒送到璧人面前,使璧人饮。璧人曰:“为何令我饮?分明你想素琴,才有此语。我若饮此酒,岂不是素琴要归了我么?”桑黛曰:“我是指瑶枝、玉佩而言,代你隐恨。”李广曰:“桑贤弟,我非助璧人,却是你自己想扳人,反弄到自己身上来。这三句话照语意聆来,你莫胡赖。‘我心悠悠’,是未曾到手,但可望而不可及之意,因此思念甚深,故情急而呼‘ 姐姐’,既呼之,而又不能不存奢望,所以有‘何时卿可入温柔’之句,这是要你吃酒。” 桑黛无言折变,只得饮一觥酒。徐文俊曰:“我也想出,恐不妥帖,说出来可用则用,如不恰,算罚我一小杯,何如?”李广说:“可矣。”文俊遂曰:
  之子于归,懒画眉,个人心事太依依。
  张珏拍案叫绝:“好一个‘个人心事太依依’。” 忙斟一觥,送到文炳面前,令文炳立饮。文炳问:“ 为何派我饮?” 张珏说:“你饮了我再说知。”文炳曰:“岂有如此作剧乎?我诚不知其所谓也。” 张珏笑曰:“倒底是状元公,脱不了之乎者也。你也不必文了,我实告诉你,你那日给你家夫人做一画眉夫婿么?又一日给我那范氏嫂嫂作揖连连,这还算不得个心事依依么?你快饮了罢,免耽误人家的酒。” 文炳曰:“岂有此理,捏造谣言,令我饮此一觥。” 楚云插言曰:“不必争论了,我代你改一句,你可不必推却了。将这‘ 个人心事太依依’改为‘状元归去马如飞’ 的成语罢。” 李广曰:“的确座中无第二个状元,徐贤弟不可再赖了。” 文炳没法,只得立饮而尽。心中怀恨楚云,口呼:“楚贤弟,你先饮一觥,我知说出令来,令你无词以对。” 楚云说:“ 那有这等酒令?你的令未出口,便令人家饮酒,我知说的是不是?”文炳说:“如果不对,,当罚我一觥。”张珏说:“讲的公平。楚兄你就先饮一觥,他若令出不恰,我们大家都在此为证见,那怕他不饮。” 众人也接言对。楚云只得饮了一觥,徐文炳说道:
  颠倒衣裳,骂玉郎,云雨巫山枉断肠。
  遂向楚云笑曰:“可是也不是?”楚云曰:“胡言,一些也不对,你受罚一巨觥罢。” 文炳曰:“为何不恰,我且解说明白,你方肯心服。自从大哥与你相识之后,朝夕相亲,寸步不离,如胶似漆,情致缠绵。及至大哥娶了嫂嫂,他去恋嫂嫂,将你抛弃。你想至那‘ 颠倒衣裳’ 之时,岂有不骂玉郎之理?因何骂玉郎呢?亦只恨云雨巫山不能遂你之愿,枉自断肠耳!这令确切之至,你若说我不深知你之意,你就辜负我的苦心了。” 说得众人大笑不止。楚云不由两颊晕红,向他啐了一声曰:“你好好一个文气冲天的人,也学张珏促狭鬼的心迹。非罚你一觥不可,可别怪我灌你。” 文炳笑曰:“罚我一觥酒是小事,可惜你‘ 云雨巫山枉断肠’,未免令人代你叹息。如此一个玉郎,眼睁睁被人夺去,能不痛哭流涕长太息么?” 随斟酒一觥,立饮而尽。忽听胡逵大声喊道:“俺不懂你们这之乎者也,这么骂玉郎,云咧雨咧,谈得津津有味,实令人不乐,竟吃闷酒太厌烦。我有一主意,大家可以共乐。将令改为击鼓催花,鼓声住,花在谁手,谁饮酒,免得作耍取笑,弄得戚戚不休。” 接着喻昆、甘宁、蒋豹一齐说:“很有趣,就是这么办。” 李广等皆言很好,命小书童取了一面鼓来,又折了一枝花,便由李广传起,传了有十七八起。座中以桑黛吃得最多,楚云次之,文炳又次之。大家皆有醉意,惟有桑黛、徐文炳、楚云三人醉得利害。三人中,惟桑黛醉得太甚。李广见大家皆醉,即命撤筵,将大家送回各府。
  云璧人到了家中,见吴又仙独拥香衾,犹含怒色。璧人趁着酒兴,一片花言巧语,将吴又仙哄得怒气全消,同入罗帏,共结鸳鸯好梦。只有瑶枝、玉佩不能亲近。且言桑黛饮得酒醉如泥,来到家中,却好三位夫人皆守候。一见书童搀扶将军进来,见他醉眼(),玉山倾倒,便知醉饮归来。便问书童:“将军在何处饮醉?”书童回道:“在英武伯府中共赏端午,众位将军皆是醉得如此。” 遂将桑黛扶在沉香榻上坐定,三夫人方近前相问。只见桑黛一张口,哇一声吐了一地,酒气醺人。头上乌纱跌落在地,身上罗袍已被吐出酒菜所溅。三位夫人皆掩鼻笑曰:“何必吃得如此?” 依然又吐出,素琴见了这样光景,急忙去熬醒酒汤。众丫环打水的打水,拧手巾的拧手巾,纷纷忙乱。素琴已将醒酒汤熬得,端进屋来,又用两个碗,次第倾倒十数次,醒酒汤已凉。晋小姐接过,殷小姐扶着桑黛,骆小姐取来调羹,慢慢给他灌下去。不知酒醒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大醉如泥将妻作友 小星在抱纳婢为姬
  朝夕花下且含怀,摘去簪冠归隐逸。
  冷观世情无滋味,不如田里耨山谿。
  话表桑黛喝了醒酒汤,未有半刻工夫,哇的一声吐出来了,口中呼:“ 张,张,张贤弟,我和你再饮三大觥,你,你,你看我我醉不了。” 三位夫人同笑曰:“ 醉得这样,还要贪杯,真算是酒痴了。” 遂向桑黛耳畔唤道: “ 将军醒来。”唤了数声,只见桑黛醉眼微睁,向三位夫人大笑了一阵,遂将丽仙玉手挽定,口呼:“ 颦卿!这酒令陈语翻新,不算奇异。咱们还是来猜单双,那倒有些意味。” 又向惊鸿、秋霞二人口呼:“ 徐二贤弟,张贤弟,为何空立在此?快斟酒同饮。”说着站起身,那知头重腿软,身形一歪,随倒在殷丽仙身上。丽仙立脚不稳,被桑黛一压跌倒,压在身上。惊鸿、秋霞二人不由的笑个不了,遂近前先将桑黛扶起,又将丽仙扶起。丽仙被跌,怒向桑黛啐道:“就是好吃酒,须少饮如何?醉到这样,真是黄汤灌多了。” 桑黛心中酒醉糊涂,向丽仙呵呵笑称:“李大哥,为何动怒,我也未灌颦卿的酒,不劳你厉声动无名火。就便是灌颦卿酒,大哥也不可袒护。” 又大笑不止。骆秋霞曰:“ 吃到这样光景,真是罕见罕闻。不要理他,若再理他,他的话越发多了,不如将他扶上床去睡下。” 殷、晋二位夫人齐称是。桑黛就在这晋惊鸿房中床上睡下。殷、骆二人各自回自己房去。这桑黛躺在床上,鼾睡如雷,正是“ 事大如天醉亦休”,任什么皆不知。惊鸿小姐遂和衣卧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