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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
                    
                        
  且言楚云走进洞房,见钱琼珠低着头,坐在床沿。那种妩媚娇羞,令人可羡可爱。因暗恨道:“ 卿卿未免辜负你了。卿只知我是男子,那知我与卿同侪,你错把圣英当作襄王入梦。若对你说出真话,你必要诉与你母,我岂不愧对众人?少时怎和你同赴阳台?” 想了一回,忽然触起机来,我何不如此如此,可发付于他。想罢,走近钱琼珠面前,故意温柔,低唤一声:“ 卿卿我与你同入罗帏,一遂鸳鸯之乐罢。”钱琼珠闻言,不觉羞愧难当,将脸背过去。楚云复曰:“卿卿如此,莫非恨我来迟,辜负青宵半刻否?非我无情,只恨那众同盟弟兄拉扯饮酒,坚不肯放,胡闹不休,以致此时方脱身而来。尚望卿卿原谅,以后再不令卿卿久待便了。此时玉漏频催,已交四鼓,劝卿卿不必含嗔,早赋关睢之乐罢。”言毕,代琼珠亲解衣服,解脱外衣,又解内衣钮扣。忽然止住不解,遂正色“ 呵呀” 一声,曰:“ 楚云呀,楚云!你真是一畜生不孝的孽子呀!如此大事,为何见色即忘?真正岂有此理。” 钱琼珠闻言心亦诧异,忍不住低声问:“郎君,有何大事,如此正经?” 楚云见问,正中心怀,便正色曰:“此事若说出来,未卜卿卿能见允否?” 钱琼珠曰:“妾身既属郎君,这夫倡妇随,妾焉敢违背?但有要事不妨对妾一言,妾断不敢有负君言。” 楚云曰:“既蒙见爱,某当倾心吐胆,告以实言,尚望卿卿怜我,便是某终身之幸了。”因道:“现在高堂却非亲母,因某幼年丧母,那时尚在髫龄,这位却是继母。少小之时,不晓报恩之心。及至稍长,回思劬劳未报,痛切心肝。因于展墓之时,曾在墓前立誓:须待弱冠,方可完婚。今迫于继母之命,只得顺从将事。惟誓言既立,那敢忽忘?适才以卿卿楚楚动人,不觉神魂飘荡,复思言犹在耳,焉违前言?因此惊讶。今与卿约,此日虽为花烛,只可徒博其名,等待三年,再求实事。自今以始,各被同床,如蒙小姐见怜,某当瓣香顶礼。俟三年后,再报小姐之德,以偿今宵辜负之愆。未卜小姐尚肯见允否?”钱小姐闻言,一面羞惭,复正色口呼:“ 郎君说那里话来!父母劬劳,自当图报,岂可昵情燕婉,忘却孝思?妾虽不才,稍知大义。郎有此愿,妾当共勉所为。不必说三年,就便终身,亦所甘愿。郎君请毋疑虑。” 楚云闻言,心中暗喜,口中赞曰:“小姐之言,真是大贤大德,某何幸而得此贤妻耶。”遂各自宽衣,共入罗帏,两两忘情,同床各被而已。
  一宵无话。次早起身,余妈走进房来,见他夫妇欢喜非常。一个是面对菱花,云鬟整理,一个是水晶帘下,细看梳头。余妈见此光景,甚实猜疑,又不敢现于形色,只得近前向他夫妇道喜。复向楚云微笑,楚云亦明知他意,又恐他偶尔不慎,露出机关。遂说:“余妈妈,你连日辛苦,为何起得这等早?这房内没有甚事,有些许小事,有小丫头们伺候了,你还去歇息去罢。” 将秋波向余妈一丢,余妈会意,就退出房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念娇娃疑非疑是 专阃命作福作威
  话表楚云将余妈支吾出去,二人梳洗已毕,便双双进内,向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见一对佳儿佳媳,心中颇为喜悦。到了三朝,自然又大开筵宴,请亲友前来饮酒,不必细表。楚云与钱小姐虽然有名无实,倒也你恩我爱,居然伉俪情深。楚太夫人也是欢喜不尽。
  且言云太夫人二十四日娶了儿媳,心中欢喜。三十日在楚府扰了三朝酒筵,回到家中,向云璧人长叹一声,口呼:“儿呀,为娘的在楚府赴筵,看见楚侯模样举止,像似汝妹容貌一般,莫非楚侯是汝的胞妹吗?不然天下那有这般像貌的?要儿你以后见着他,须仔细视之。若果是你妹子,为娘也可放心。” 云璧人闻言笑说:“母亲想女情切,心亦想糊涂了。天下同模同样的亦不少。楚云现有母在堂,焉是我妹?而况我妹自幼娇弱,焉有武艺?岂有女子之身尚能娶妇?母亲解释心中疑团罢。” 云夫人说:“我儿之言虽然有理,为娘时刻想念你妹。这萧子世亦言颦儿终有归来之日。究竟何时归来,还得我儿随时访察。你妹子有一证据,他左手有如瓜子大小一块红记。我儿须记在心,如遇像你妹子模样者,你可留心看他的左手有此一块红记否?” 璧人答应“遵命”。
  过了数日,已至端阳佳节,同着一拜盟兄弟入朝贺节已毕,回到家中,同吴又仙陪着老夫人赏端午。云老夫人欢喜,同饮了一回酒,老夫人命他夫妇退去,是令他二人回房对饮,以为体贴之意。璧人遵命,同吴又仙退出内堂,入寝室。众丫环早已将酒席端正,夫妻二人对坐,正要饮酒,忽见瑶枝、玉佩二姬人进房贺节。璧人心中无限欢喜,因向又仙陪嫁的四个丫环心香、意香、沁香、吟香吩咐:“尔等代我搬两张凳子过来。” 遂令二姬:“在此饮酒,就坐在我之肩下。”二姬闻言,得意非常,以为宠己,但不敢就坐,惟恐新主母不乐,以目瞟着又仙。忽听璧人向那四个婢女说:“我令你们搬两张凳子过来,为何不搬?” 那四个丫环目视旁处,置若罔闻。璧人不禁冷笑一声:“我晓得你们是吴府赠嫁之人,我不配使唤你等。” 说着亲自搬了两张凳子,放在两旁,拉二姬坐下。尚未坐,吴又仙冷笑一声,口呼:“将军且住,我且问你,这瑶枝、玉佩是你何人?” 璧人说:“是我二姬,你是明知故问。” 又仙含怒说:“ 既是将军二姬,便是青衣一类,岂有青衣服侍青衣之理。四香是我的婢女,只能服侍我,焉能服侍你的二姬?我看你这两个姬人被你素日宠惯,失了礼法。就便将军公然代他两个搬坐位,太轻狂不成样了。他是姬人,理宜抱衾与稠,谁许他如此妖娆,百般狐媚!我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以免旁人说我好作威福。今日将军格外把他骄纵,公然令他列坐饮酒,那有这道理规矩?将军骄纵于他,我却不能任你骄纵。” 瑶枝、玉佩见主母发怒,说了这一番话,已是珠泪暗抛,站立一旁,进退不得。正在难乎为情之际,忽见云璧人两颊飞红,勃然大怒道:“ 你且住口,这瑶枝、玉佩是我母亲作主,将他二人赏给我的,岂能将他以侍婢看待?而况我与你新婚燕尔已将半月,锦衾角枕何曾稍分一刻?你今忽然如此猖狂,大失新人的体统了。我想怪不得你如此,是你幼失父母,未受母训,焉知‘ 关睢’ 之诗,后妃不妒姬妾,而能善事君子?这两个姬人原不算甚么珍重,但是夫人擅作威福,恐人传 出,不 免 贻 笑 大 方。劝 夫 人 以 后 休 得 如 此 才是。”话未说完,吴又仙将坐椅推开,身形站起,纤纤玉手,将桌子一拍,喝道:“ 云郎,你笑我幼失母训,不晓‘关睢’端方,不似你令堂未给儿娶妻,先代儿纳妾,这是教子有方吗?我自然不能上比后妃,你欲上比文王,这是你为臣之道?你为朝廷的命官,敢以文王自命,我为你家冢妇,不过辱骂二姬。将这两件事权一权,究竟孰轻孰重?你将母命来挟制我,你这停妻娶妾的罪名亦逃不开。我吴又仙岂是惧人之人?” 遂喝令四香:“将二贱辈拉出去,将他身上衣服、簪珥、钗环全行除下,打入青衣之内。婆母若知,这是我整肃闺门之道,不能使两个贱婢狐媚惑人。” 瑶枝、玉佩见此情形,只吓得胆战心惊,泪如泉涌,向又仙跪下,哀求曰:“婢子无知,尚求宽恕!婢子断不敢存狐媚之心,上冀稍分雨露。”这句话本来是句实话,那知更触动又仙之怒,大喝一声:“呔!好大胆的贱婢,尔仗老太太之势,恃将军之宠,用言取笑于我。难道衾枕之私,不许他人分占吗?尔可晓得你主母最忌妖言从中挑拨,生性刚梗,就遇猛烈亦不惧,岂患尔两个贱婢?若不重罚一番,以后必然出言不逊。然而我不为已甚,本代重责你二人,今姑格外宽恕,免其重 责,速 脱 却 服 饰,仍 作 青 衣。若 再 延 迟,定 责 不贷。”瑶枝、玉佩见吴又仙如此威严,又见云璧人在先尚与他计较两句,此时坐在一旁闭口无言,只是低头发闷,心知是一惧内汉。主人既退避三舍,见主人势微,难以倚恃。若再支吾辩别,必然受责,不若退而避威。没奈何退出内室,将身上服饰卸下,复由四香带二人进来。吴又仙一见,怒容稍敛,吩咐道:“ 你二人从此以后,与四香一类,伺候妆台。若再妖语惑人,定不轻恕。” 二姬无奈,只得唯唯遵命,暗自伤心而已。云璧人见此情形,心中不忍,暗想:“我云璧人才知道闺中号令胜于阃外威严,说甚么阃外将军,威风八面,从今以后,就算是加上惧内的衔,是个惧内将军了。云璧人呀,你懦弱一至于此,连妻小也压服不住,你还是朝廷命官,岂不可耻?只落得一束柔绳,把我牢牢缚讫。我今才晓得河东狮吼,这般利害。可叹呀,可叹。” 闷坐无聊。此时吴又仙已息雌威,命丫环撤去酒肴,自己进入内间,独就牙床午睡。他夫妻反目情形,有一小丫头去报老夫人去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惊闻恶语老母忧思 饱受雌威良朋笑话
  北邻歌管出楼台,萧斋含杯独消怀。
  明月不嫌茅屋漏,夜深一样上窗来。
  话表云璧人、吴又仙夫妇反目,被一小丫环听知,忙忙去报太太知,迎面碰见书童匆匆进来。那书童见丫环匆忙,问道:“你有何事,如此匆忙?”那丫环说:“我家将军与夫人呕气,我去报太太知。”书童问:“因何致气?” 丫环便将反目之原因言了一遍。遂问书童:“进来有何事?” 书童说:“外面忠勇侯、英武伯与众位将军前来贺节,令我进来请咱家将军出见。”丫环闻言说:“你去请去,须要小心些,休触夫人之怒。”言罢,如飞而去。见了云老夫人,便细禀了一遍。太夫人闻言,好生诧异,暗想:“竟有这等事,吾哥哥实有先见之明。原说不可先代儿纳妾,将来恐有闲言,今果不出他所料。” 复思:“ 又仙也太不自尊,娶未及半月,就这等谤毁姑嫜,羞辱夫主,老身不能含忍。我去与他理论,看他怎样奈何我?” 遂又回思:“ 昔日是我之错,我儿未曾娶亲,为儿先纳妾,这‘ 溺爱不明’ 四个字,我不能逃。倘若儿妇以此四字问我,我以何词对答?不如我装一痴聋之人,免致为这琐屑之事,与他淘气。屏去两个姬妾,却不算甚么大事,只盼他夫妻和睦就是好。况且争吵起来,传出去,难免他人议论我持家不正,嗤笑与我。” 因自解自叹了一番,便即身靠牙床歇息。因又想起女儿来,不免又感慨一回。
  不言云太夫人闷闷不乐,且言书童走入后堂,瞥见两位姨太太泪痕满面,换了青衣,愁眉不展,站立一边。少主母怒容可畏,少主人坐在藤椅上,低头不语。看罢,小心走至璧人面前,低声禀道:“现在楚侯同诸位将军皆在前厅,请将军出去贺节。”璧人闻言,便曰:“ 你先去说,我随后就来。”书童遵命到了前厅,向楚侯等遵主命回完话,退出大厅,向同伴说少主人、少主母之事,被张珏听了个真切,不由的好笑。只见云璧人出来,与大众彼此贺节。大家同声说道:“你真算得是新婚燕尔,寸步不离。我等在这厅子内候你两个时辰,你才出来。究竟你躲在内室有何事?” 璧人无言可答,惟有强作笑容,唯唯而已。众人向璧人面上细看,见他满脸怒色,大家也猜详不出。张珏在旁笑曰:“莫非云兄今日受了嫂夫人之委屈,为何毫无欢喜之容,只带忧愁之色,这是何故?”俗语“ 贼人胆虚”,云璧人见问,不由面生惭色,强解曰:“偏是张贤弟鬼鬼祟祟,愚兄有何忧愁之色,只因午梦初醒耳。” 大家闻言,皆无可疑,即向璧人说:“请伯母与嫂夫人,大家叩节。”璧人谢曰:“家母亦当午睡,内子亦不敢当,心感谢罢。” 惟楚云暗恨不能见母请安叩节,说不出口来。忽闻桑黛说:“既如此,云兄何不同我等往大哥处叩节去呢?”璧人回答:“正欲同行。” 遂一同出府,各跨马同奔李府。惟有张珏在马上掉转脸来,向璧人点点头,笑了一笑。璧人见张珏之情形,心思:“我内宅之事,他必知道了,恐怕他在路上取笑。” 只作佯佯不知。不一刻已到,各自下马,并不投帖,早有李府门丁通报去了。大家走进大厅,尚未坐下,李广已是整冠束带迎了出来。众人近前叩节,李广一一回答。大家要进内宅,给李老夫人、徐老夫人请安叩节。李广坚辞不得,只得先去通禀。众人陆续而进,来到内堂,大家先与李老夫人叩了节。又请洪少夫人,洪锦云欲避不得,只得出来相见,先与大家施礼。大家叩节已毕,退出,便往西宅徐府而去。楚云请出钱老夫人请安叩节。钱老夫人见女婿如此风姿,好生快乐,回了半礼,叙了几句话。楚云退出,便一人到西宅,给徐老夫人请安叩节,退出。
  此时大家已齐集前厅,李广对众曰:“ 今日天气很热,大家何不去到后园荷亭之上,以消炎夏?” 大家称好,遂一同至后园,皆在荷亭坐下。张珏见云璧人斜坐竹椅,默默不语,仍有不豫之色。此时张珏一肚子的话,实在忍纳不住,再不说出来,似要在肚内作怪一般。遂嬉皮笑脸,走到璧人面前,伸手把璧人左手执定,含笑曰:“呵呀,云兄!你不必烦恼,我劝你看破些罢。他本是一位英雄女将,独战沙场,不惧分毫,岂有一匹有胆有力的战马,容人共跨呢?这也难怪他一声狮吼,顿时吴楚交锋。而况他这胭脂虎久有大名,其猛甚锐,今又值端阳佳节,正是得令之时。怪你自不小心,有触虎怒,怎怪得他雌威乱逞,叱燕嗔莺?吾劝云兄一忍为佳,不必任意呕气了。况且你今虽被虎威所伏,不日定要加封风虎云龙,此乃大吉利之兆也。这封号小弟早代你预料定了,君王必在将军上加封你一个都元帅之名。小弟送你一个美名,‘可怜虫’三字既确且当。得此两个头衔,尚患不能荣耀一世吗?” 言罢,大笑不止。璧人、听了他这一番嘲笑的话,恨不能立刻钻入地洞之内,面红过耳,羞愧难禁。众人见张珏向云璧人鬼鬼祟祟说话,心中纳闷,问道:“张贤弟,你向云贤弟说些什么?” 张珏见问,便向大众曰:“我与璧人兄痛谈他的家事。”大家皆说:“他的家事与你何干?”张珏曰:“虽然不与我相干,但我既知之,不得不尽情劝慰。”大家问:“劝慰何来?”张珏便将云璧人、吴又仙之事,如此如彼一说,言道:“你们想想,我既知道,焉能不劝他,一尽朋友之道吗?” 大众闻言,满座之人皆拍手大笑。惟有桑黛笑得跌足弯腰,口中说道:“再不料吴娘如此忍心,如此利害,可枉屈云兄了。吴娘呀,吴娘!你可知云兄自秦淮一见,朝朝暮暮思念你,何日忘之。好容易天从人愿,偿了相思,应该你爱我怜,我恩你爱,方不负云兄当日思慕之切。不意郎自情深,女多意傲,未逾半月,便将吾兄心上一对玉人儿任意摧折,你道可恼不可恼,可怜不可怜呢?虽然胭脂虎骄傲,也是云兄惹下这风流罪孽。并非小弟刻薄,你从此也算温柔乡里的一位囚人了。一束柔丝把你缚住了,无论何事亦只好唯夫人之命是从。堂堂七尺之躯,见缚于美妇娇妻之手,岂不大可叹,大可笑吗?” 这一夕话只说得云璧人越发羞愧,立身不得之际,忽听身旁一人大喝一声:“气煞我也!”大家一怔,未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