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娘妈传

次日,兵出大同二十里,诸将毕集。李下令曰:“西番数寇我边境,虔刘我人民,羁縻我大将,罪则大矣,恶则极矣。前惩而不知悔,覆辙而思再蹈,此天诛之不可少留,罪人之所当必得者也。尔诸将士,务宜同心协力,报国勤王,或当其前,或绝其后,或攻其左,或夹其右,只轮不许西返,片甲不许生还,以表数百年侵犯之罪,以绝千万世窃发之虞,以示大小夷侮慢之鉴,此万全之策也。”二郎谏曰:“兵以驱敌为胜,以不杀为威,昔吉甫薄伐,至于太原,诗人诵之,圣人取之,万世称之。西番之性,自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服,即以我世祖武皇帝之威灵,东除西扫,南荡北涤,亦是为一大治之,使不复再来,亦未尝尽其种类而尽歼之,使伤吾生生之德,覆载之仁。前日一战,数万番兵,尽为灰烬,已为楚痛矣。明日得胜之时,小道愿将军惟驱除之使去,如逐犬羊然,勿纵兵掩杀。此将军莫大之功,即将军无量之德也。”李曰:“法师之言是矣,然吾亦非以杀人为快者。但丑虏之性,小留寸气,必思再逞,此俗所谓斩草留根,雨滋复发者也。”二郎曰:“华夷类异而性同,中国有圣人,蛮夷回心而向化。以此观之,则夷之服逆,实我之治乱有以启之矣!”李改容谢之曰:“法师所言,乃仁人之言,其利溥哉。虽然,吾闻俗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两敌相遇,势不俱全。若尽以不杀为务,则果可以制挺而挞之使去乎?”二郎曰:“苟将军之令行,小道自有不杀之威。”李曰:“信如此,吾可以无忧矣。”即传令诸营曰:“今日会战之时,许进而不许退,许擒而不许杀,许驱逐而不许穷追,遵者膺厚赏,违者受显戳。”
令行毕,二郎即向阵前排成八卦阵,分守已定,仍令先锋黄金、朱紫各领雄兵一千,受密计而去。二郎同李将军营后建一高台,端坐其上饮酒。那番兵闻汉兵成阵,空壁而来,远望高台,见二人并坐饮酒,想是将帅,引兵直取。左边冲出黄金迎战,不一合,金败走。右边冲出朱紫迎战,战不二合,紫又败走。贼纵兵赶之,黄金、朱紫两名齐战,且战且走,将番兵诱入图中。二郎在台上观见番兵深入,辄手画一符于掌中,以口吹之,遂变为翻山覆海之阵,只须臾间平地水深三尺,将番王围于阵中,见四顾皆壁立高岩。猴知之,正欲来破阵,被真人云头驱起雷电霹雳,猴抱头掩耳而逃。番王困于阵中,舍命杀去,向东,二郎台上以扇东指,则东边飞沙走石;向西,二郎以扇西指,则西边草木皆兵。自午至申,杀不出重围。李乃于台上大呼曰;“降则生,不降则死。”番王大怒,直杀上台,二郎以扇一指,台上矢石雨下,番王急退,马遭跌陷,将番王掀倒于地,遂被生擒,绑送上台。李下令尽将所获番众放归,不许妄杀一人,只将番王械带回营。有诗为证:
大将胆雄豪,真人法力高。
旗鼓山河动,攻杀番王曹。
麒麟原有种,蝼蚁岜能逃。
呼邪探稽颡,百二静山河。

第二十二回 弱水岩收伏毛公
那日番王杀得大败被擒,毛公单身逃遁,真人云头遣兵追之,猴逃入弱水岩。天兵追擒不及而回,报与真人曰:“猴逃不知其踪。”真人曰:“西番之难,自此定矣!妖猴之逃,吾亦知其无所容矣。”由是遣兵四处捕获,大索三日不得。有一天将禀曰:“彼纵能逃,总不然逃于方之内,而不能逃于方之外,能逃于吾之所未及见,而不能逃于人之所见。欲知猴之所在,须召此处土地而问之。”真人从其言,即时差直日符使召到当坊土地,真人问之曰:“汝为一方土主,凡有上下神奸经过此地者,皆汝之所得而知者也。昨日吾大同之西,与西番会战,擒捉妖猴,却被阵逃,想当此处经过,其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汝知之乎?明以告我。”土地曰:“昨日午未时,有一异人,经过本处,身无所带,后无所从,忙迫而行,土地正盘诘之,彼怒发,一拳打土地于地,夺关而出,土地领人马追之,不及而回,径向西北而去矣。”真人曰:“汝知其去,或知其逃遁之所乎?”土地曰:“某之所管辖者,华地也,此去三十里之外,即西戎矣。夷夏不同治,彼此不相故通。昨见彼逃入夷境,此土地之所知也,其栖止之所,土地实末之知焉。”真人曰:“吾为国家去害除残,不辞跋涉到此,不得此妖,吾事未毕。但此去西番,风景不同,恐吾兵众不惯涉历。汝当为我各处跟寻,或有神宫社庙,或有古洞幽岩,查其为何神之镇据,窥其有依附之因由,虽有今日之劳,当受后日之赏。”土地叩p首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人既有报国之心,土地岂无勤王之志。执鞭先马首,是所欣慕焉者也。”欣然引三四小卒开道前行。
却说那猴精浑身火疮未愈,是日奋力迎战,血染皮毛,疼痛不止。走至黄昏,腹饥力弱,手足俱废,且四顾无投身之地,又恐后之追己,只得寻一小石穴而处其中,乃仰天叹曰:“闻有云:
为人不可有机心,机心用尽罔害身。
始信人言腾口说,今知句句却皆真。”
早时伏到巳后,并不见人马哄动,想追兵今如不来,则不来矣。始出穴外,左瞻右望,思番国则不可再投矣,西天则不得复上矣。后有穷迫之苦,前无投救之邦。忍不得身上火疮,熬不过腹中饥馁。不得已望前再行几程,见有几小卒在山前山后巡逻,猴心中喜曰:“此处有人,天怜我也,不然将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只得向前陪笑问曰:“老爷在此贵干?吾远方之人,欲往西天,奈路逢奸细,苟免其身,尽夺其费。今前途尚遥,四顾无亲,幸遇老爷,实空谷之足音,晦冥之日月也。望济人于急无之中,其功德不啻七级浮屠之造。”语毕泪下。那小卒见其哀痛迫切之甚,心中亦怜之,乃教之曰:“吾身为人役,虽有活人之心,而不能行济人之事。吾之大王,勤修好施,今方卑礼厚币,以招贤者。吾引汝往投之,且为汝游说于其间,必见收矣。”猴曰:“果有此事,生死不忘。”
猴即求小卒先行,自随其后。直至那庙前,见仪门是一个大牌楼,上书“巡山大王威灵显赫之庙”,其庙面临弱水,背阻高岩,景甚幽雅。猴一见心想曰:“倘彼若肯相容,亦一机会也。今日之屈,安知其不为他日之伸乎?”小卒入禀庙主,庙主闻言,即出相见。猴偷目视其修须长牙,巨口强项,乃虎精也,心中且喜且惧,拜伏逡巡,言曰:“亡人患难相依,愿大王不忍觳觫,死生以之。”那庙主见其重伤,言辞哀惨,乃问其故,猴不得已以实告之。庙主怃然曰:“久闻尊名,未曾面会,及一见之,令人恨相逢之晚矣。”因留殷勤以加敬,欲相倚作难。
不想真人遣中华土地,沿途挨查,到弱水岩地面,其方土地相见,详道其实。中华土地心中大喜,又恐其绐己,仍潜到弱水岩前后探听,果见庙主设酒,相待甚欢,即连忙回报真人。真人即遣黄、滕、曹、马四员天将,星夜引兵直取弱水岩,将近十余里屯聚,拨人探讨消息。被巡山小卒知觉,忙报庙主。
猴闻此言,恐庙主之怨己,又恐其卖己,乃佯作色曰:“大王勿忧,大丈夫有事,自作自当。某困败之余,蒙大王美意相收,若至相累,则亦何颜立于天地间哉!某有一死,彼兵自退。”因拔所佩剑欲自刎。庙主急进前止之,曰:“贤契何其性之暴也。余国虽小,悉索敝赋,亦可以自当一阵,独不能庇一贤契哉?可勿相疑。兵之来,吾自有以御之。”猴闻言,泣下曰:“大王若肯如此,某即肝脑涂地,所甘心焉。”庙主因谓猴曰:“吾此处东西南北各百余里,水不可饮,饮此水者,不过二时辰即昏昧仆地,三日而死。彼兵新到,不习土宜,吾且稍迁以避之。三日之内,彼必片甲无回矣。”猴闻言大喜。
真人兵马追赶到此,各各口干,四下寻皆无水,见岩下有一所清泉,争趋饮之,不须臾尽皆昏闷仆地,急报真人。真人忙曰:“此必遭恶毒。”即命设香案,敕了法水洒净,亦不见醒。真人乃命四员天将围守四方,非有命下,不得妄动。是晚,脱身直往南海,见观音菩萨。菩萨已知其来,乃先立于岩前俟真之至,迎而谓之曰:“汝从何来?”真告以是事,菩萨曰:“予既已知之矣。彼地水毒,诸士卒不知而误饮之,可将吾此甘露水灌入各人口中,自然一时苏苏,后若饮水,再无妨也。”因语真曰:“猴数已尽,汝不须更举矣!”真人即拜辞,回营之时,天已变色矣。遂出营命将此法水灌入各人口中,不觉少顷众人皆苏。真人即传命齐进,将岩前岩后,张布罗网,打入庙中,并不见动静,搜获一守庙小卒问之,卒以实告:“避于前山之谷。”真人即令引到谷口,将两头截住,真人立于云端,大众齐入谷中,翻石搅土,穴垒俱崩。二妖身无所藏,争足莫展,只得束手受缚。真人传令斩了虎精,拆毁其庙,将猴绑回,下令班师。有诗为证:
猴自走西天,显怪许多年。
番邦深受害,中国亦为殃。
再寇大同塞,一摧弱水村。
游凡功已建,万载一炉烟。

第二十三回 弱水国还臣奉贡
李将军阵上擒了番王,槛在营中,星夜驰报朝廷,以候旨下发落。时正与二郎相议,不知妖猴逃走何处,外面小卒忙报营之东西南北四门,忽然血雨淋淋,须臾堕下四大腿生肉,教场中坠下一颗首级,众进视之,乃一黄猴也。李,林听说,即起身到教场中查看首级,仍转四门查点已毕,果是一个大猴,重得有千余斤,即令各营军士,抬去调食,以益壮力。二郎对李将军曰:“妖猴已授首矣,真人鹤驭其还乎?”即于军中宰牛杀马,筑地为坛,设置真人香火于其上,李、林率偏裨将、左右先锋,并通营军众,祭祷已毕。番王闻说猴已被擒丧命,惊得两眼垂泪,口不能言。
大众未散,忽报朝中遣使赍诏到,遂设香案,率营中众将俯伏接旨。制曰:
蠢尔西番,无故藉妖,践踏我疆御,羁縻我大将,虔刈我民人,罪故不容于诛。本当尽歼其众,以泄国忿,以雪国耻。但天地之量,无所不容,犬羊之类,何足与较。尔边臣能于阵上生擒渠魁,可谓有功矣;真人获众驱妖,国家受福不少也。令宜善谕酋长,令送还大将,依常称臣奉贡,恕其生还。仍宜修我边圉,谨我戒惧,留一将镇守大关,余众班回,论功爵赏,遵行无违。
接毕,李对二郎曰:“圣上欲释番王回国,令其送还二将,此固仁心之自然,爱其二将,而因以爱及于番矣。但丑虏之性无常,恐其得脱而去,因怀其困败之恨,泄忿于二将,则又使彼番之得志矣。奈何?”二郎曰:“番之所以为番者,以其风声气习异也,其性未始不一。今圣上待彼以不死之恩,彼不知感而固明背之,是不仁不义,自取灭亡之祸也。当召而面谕以圣上之意如此,与之约质,然后使归。”李曰:“法师之言是也。”
乃令于槛车内取出番王,李指挥问之曰:“番之所以数次反者,何也?”番王曰:“非我之欲反,乃猴之教我也,谓我当有天命之传,所以冒死而来也。”李又问之曰:“今猴已死矣,汝欲生乎?欲死乎?”番王曰:“蝼蚁之微,亦知贪生而怖死,岂有人而不欲生者乎?”李曰:“汝今固反乎?”番曰:“自数年兴兵以来,民穷财尽,国内虚耗,今惟救死治生之不赡,固敢言反哉!”李曰:“数尔之恶,即尽灭尔之类,覆尔之国,亦不足以罄尔之罪。吾昨日申表朝廷,我圣主仁明慈爱,不忍加诛于尔,赦尔归国。尔可大生悔心,深改旧性,还我之将,奉尔之贡,永为不侵不叛之臣,则尔无我犯,我无尔仇,定守荒服之义,永遵华夏之防,不亦善乎?不亦美乎?”番王闻言,垂泪大声叫曰:“我等禽兽,不知礼义,触犯天威。今受不杀之德,始知天恩浩荡,无不沾濡,非我番之所能知也。恩威并著,诚惶诚恐,番人不复反矣。”李复谓二郎曰:“番今诚服乎?”二郎曰:“有闻云:以力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此之谓也。”即令放回。番王拜伏于地,曰:“天朝之仁,将军之义,吾番至死亦不敢忘。”李乃命赐之酒食衣服,为治其囊物,遣一裨将,送出口外而去,沿途不许盘诘阻当。
那番王一路自思:“中朝君臣,有此德义,吾番信犬马之不如矣。”回至国中,群臣不意骤闻王回,忙出迎接入朝,相向大哭。番王极道中朝恩德,终不可忘。即时请出李、张二将,分廷拜谢,尽率番众拜伏阶下,大呼万岁毕,即设筵宴三日,佐以番乐。仍命左右贤王及诸酋长等竭取国中所有珍宝产物,载之以车,差酋长哒哕智慧亲送二将,并诸车物,直至天朝请罪谢恩。大众即向大同进发,番王直送至鸡子山,将近大同而还。有诗为证:
其一 我送二将,曰至于城。燕燕于飞,下上其音。昔之不顺,实愧我心。
其二 我送二将,曰至于郊。燕燕于飞,其羽交交。瞻仰天朝,德音孔昭。
其三 我送二将,曰至于都。燕燕于飞,群聚呼雏。欲报之德,万岁山呼。

第二十四回 林二郎奏凯回朝
却说二将即日离了弱水,不数日到关。探哨报知,李将军忙差部下出关迎接。二将入关与李,林相见,愧耻不已。李将军曰:“前日之败,非番之力,亦非战之罪也。偶中其术,纵有知力,无所用之。今日成功,一赖国家之福,二则真人冥中嘿相之功,如不佞者,不过出则告戒,入则受成而已,他亦何能之有。”二郎曰:“国家不得已出军,劳民伤财。今边事稍定,兵士久处于此,一恐国内之虚耗,二恐久役者之怨嗟,此非万全之策也。可议留守之计,择日班师入朝。”众议留都指挥周全镇守大同门,分拨兵马,各处守备去讫。林二郎同诸将告祷于真人,即日拔寨,奏凯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