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娘妈传

不知此水乃是弱水,一日十二时辰,只有子时可以筏渡,其余诸时,即毫羽投之亦沉。猴将其木,一半放于水中,一半阁之岸上,即以身缘坐其中,用力推开其木,不觉连身俱沉水底。猴急扯住垂杨,才得幸免。及至登岸,浑身湿尽,不得已乃坐于石岩上晒日,且馁且寒,心中大闷。坐少许,皮毛略干,转过石岩下闲游,见一穴景甚雅致,近前视之,有二小鼠,把住其门。见猴即坚闭不出,遂入报其主,其主令开门问之,猴告以情由,鼠乃教以半夜子时可渡。猴与之求食,鼠不与。猴怒,大破其穴,尽取其储粮而饱之。
至子时,见有渡者,随往其济处,次早而至弱水国。见其景物虽不似中华,第比之诸蛮中颇称富强之国。暗喜之,历览其庙宇,以为安身之计。至王殿后,有一所土地祠,因番王新立一庙于当国之中,以便国人祭扫,故迁其神而祀之,此祠遂空。猴见其既无神祀,栋宇轩翔,檐阿华采,遂窃据其所。是晚,即托梦其境之社长曰:“玉皇上帝披按历数,谓今大统之传,宜在尔西番。第见尔君臣安于弱水,而不能奋发有为,故特命吾殿前卷帘大将军来守此土。尔可报于国王,为吾大立庙宇,春秋不失其札,自然国势日昌,天时有待。今吾暂宿旧馆,此非吾所居也。”其人惊觉,次早聚会境中社众相议,凡境内如是之梦者甚多,即同往国王殿前,俟候番王升殿。朝班礼定,诸社长俯伏阶下,奏闻所梦。王曰:“倘有是事,乃寡人之愿也。”遂下诏亲幸其宫,行香毕,乃祝之曰:“尊神降临敝国,敝国之幸也。倘得邀天之灵,邀神之福,大惠小邦,不腆牲帛,春秋不失。”是晚即显梦于国王。王见其金盔锦袍,威风凛凛,次早登朝,召诸酋长,议于国中大建庙宇,封为镇国大将军,月朔一小祭,三月一大祭。祭必多备牛酒,品用生物,祭祀行礼之后,用一大帐将品物俱围于内,立刻而空。庙祝恍惚之间,如或见之。国内有事,小祈之则小应,大祈之则大应,其验若执左券,其报只在须臾。国内即一冠一婚,亦必祷于其庙。王即行一政,布一令,亦必祝于其前,而后乃设施措置焉。其威灵显赫,大震西方。使数年之内,收成广畜。王又敕命诸大小军营尽祀之,乃能常常于夜静之时,演武大力,以教兵士,国赖之以富强。时有小蛮不服,番王兴兵伐之,祷告其庙始动,至与会阵之时,那小蛮军中所见,漫山塞野,尽是猴子猴孙,不战而兵自败。番兵由是大张声势,凡诸夷小丑,无不闻其国有将军庙云。有诗为证:
逃遁入西番,途逢有许艰。
得据寻为怪,凭灵辄肆贪。
近谋欺小丑,远计犯大邦。
除荡威未震,非横犬豕间。

第十二回 弱水国造计献车
弱水国王以国内富强,乃深凿其池,高筑其城,广招勇力之士,习以战阵之法,数年之内,东讨西侵,南征北伐,所向无不如意,大伯西戎。然丑虏之性无常,犬戎之欲难饱,遂慨然睥睨中夏之志。一日,大会诸酋于廷,番王问曰:“九州之中,六合之内,总之同一乾坤之覆载也,古何以有夷夏之分?且人生含齿戴发一也,饮食起居一也,中国何以称文物衣冠之主,诸夷又何以谓被发左衽之乡?况彼居据上国,安受万物之贡,吾则僻处一隅,岁劳土产之供,彼何以独尊,吾何以独卑?披何以独逸,吾何以独劳?于理不顺,于心不甘。此寡人所深忿而积恨者也。诸卿何以教我,使国势日尊,国威日张,乃为快矣。”语罢,有一酋长出班奏曰:“自我王登殿以来,皇天垂佑于上,群黎咸戴于下,明则诸臣佐之,幽则鬼神扶之,遂使雨旸时若,五谷丰登。德恩覃及于境内,威灵远布于四方。此西方最胜之业,莫强之国也。顷闻中国,主骄而不仁,臣谄而无智,大纲弛而不张,细纪散而莫理。天怒于上,神愤于下。遂使正月不雨,二月不雨,三月不雨,全无靠于苍天,种而不苗,苗而不秀,秀而不实,总同归于赤地。君子多离德离心之众,小人无尊君亲上之心。国中悬磐,边境无人。乘机而入,势如破竹。以臣之见,王可下诏国中,使小民尽献其鸿雁鹤鹭之毛,命一巧匠,饰为大车,名曰羽车,取可观而不可载之义,难成而顾易败之意。遣一使者,赍贡中朝,以窥国内之有贤否。倘彼能测吾之意,则知人君当有广载之德,国家有易失之虑,而不吾小国诛求,下诏优恤,则是俊杰在位,吾可一心内事;倘不其然,则高爵厚禄者,必素飧也,吾何畏之有?何服之有?”
国王闻之,心中大喜,即宣上殿,视之何臣,乃佐国酋长哒啰喇也。王曰:“此计美则美矣,但未尝往将军庙卜之,以观其利害何如?”即命群臣,同往将军庙行香。礼毕,王以是计卜之,得上吉之筊,上下大悦,命驾而回。即时下诏国中,使尽献雁鸿鹤鹭五色之翼,有献者辄重赏之。于是猎户以鸟翼进之,日以千计,飞鸟尽于塞上,羽毛堆国中。王仍令各酋长为择轮舆之工巧者,置之于官肆,限以期月之内,车务成就。酋长遵命施行,不出二旬,其车已就。诸请王观之,王大喜曰:“以此献于中国,谁有能辨之者?吾计得矣。”由是命掌马酋长,选弱马数匹,仍备土地所产之物,遗使附车以进。去后,王令国内大搜其兵马,铸铁为刀,缝皮为甲,密藏不轨,以图内向。
一日,汉帝登殿,文武官僚,序班礼毕。帝问曰:“朕生长深宫,目不睹闾阎之情状,高拱九重,耳不闻四海之内危。所时以宣上德造一情者,非卿等何以?但未知今雨旸若与?年谷登与?国运大与?民生安与?抑亦朕失德与?政不节与?民生困与?四夷叛与?卿何不封事上闻,使朕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语罢,工科给事中俯伏奏曰:“近见西番弱水国王,遣使贡献土产马匹,乃羽车一辆,不知果何所用?”上即下诏。群臣议论纷纭,卒未有的其议者,此以为是,彼以为非,彼以为是,此以为非,无用有用,有用无用,知者与不知者争,不知者亦与知者辨,或有主受之之说,又或有主却之之说,自辰至午,君臣了无明见。帝叹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卿等之谓也!卿为天下而立寡人,寡人为天下而置卿,高爵以荣之,厚禄以养之,拔之众庶之中,而置之群僚之上,无事以资启沃,有事以备顾问,遇纷纭则资之解纷释纭,当多难则赖以错节盘根,此君为天下立卿意也。今一旦小蛮献异,举朝聚议竟日,乃党同伐异之论,盈于朝阶,而真是真非之见,了无一主。不其负己,负君负位。今小蛮知之,以谓中国无复有贤人,是生戎心者矣。寡人为卿耻之。”乃下命留其车贡,而盛享其使而遣,下诏褒之曰:“当我国家自高帝以来,赐尔西番内附,历年贡献不失,则赍予无愆,尔无我诈,我无尔虞。今尔任土作贡,其于齿革弓马,乃其常也。所有羽车,置则废,存之无用,向后务遵守旧章,无愆无过。亦须缮修内治,以服四邻,于我国家以为不侵不叛之臣,是尔番之福,亦我皇帝之愿也。”诏下,遣行人饯于郊外,大赐辎重玉帛。番使再拜稽首谢恩,回西番而去。有诗为证:
堂堂一汉朝,丑虏欲幸侥。
虚车藏不轨,轻羽献蛮骄。
浅议廷卿相,深羞国佐僚。
外夷心不折,边境始为妖。

第十三回 弱水国借妖入寇
弱水君臣自遣使贡之后,深藏不轨之谋。一日,值八月中秋,诸酋长拜贺毕,王问众曰:“番性好寒而恶暑,今秋已高矣,马亦壮矣,狝狩之礼,久废不讲,甚非所以张国威也。吾欲出狩于北山之北,南山之南,一猎禽以供祭祀,二训练士卒,以备有时之用,何如?”诸首长同声应诺。即日大选其众,车马之声,羽毛之音,载道不绝。成阵于南山坡,逐禽于走狗坏,摆开,摆开,鹰儿疾,犬儿快,飞毫蔽日,血雨淋天。王顾谓酋长曰:“今日获禽,可谓多矣:田猎之事,可谓乐矣,狝狩之礼,亦即举矣!内向中原,可驰驱矣!”诸酋长曰:“以若是之众,有大王之灵,可直之无上,举之无前,从吾所向,谁敢有当吾锋者?”王大喜,传命班师,举柴载骄以归。
王正坐于殿上,论功班赐,忽有一臣,伏奏阶下,上一封事,王视之,乃大汉皇帝之褒诏。王命设香案,率诸酋长,再拜称万岁。山呼毕,启缄读罢,即收香案,顾谓左右曰:“中国之人,有能知吾意否?中国之中,可谓有俊杰在位否?”左右曰:“中国之人,机心不测,可召原使,面向其所见之动静何如,则强弱可立见矣。”王召原使问之,则曰:“所献羽车,见中国朝廷臣之聚议者,自晨至午,不能裁决,辞受两端,无有定主,第曰:姑留之而已。”王曰:“以此观之,则中国之无人可知矣,吾何畏彼哉?夫吾番之所以久屈于中国之下者,以中国之有圣人也。今若此,则其功德不能浃于神人,恩威不能行于边服,则天且以其所命而旋向于他人矣。昔文王生于酉,卒于西,亦酉夷之人也。今王者之气,无乃复兴于西乎?吾今国富兵强,安能复俯首以听他人之命,今将倾国而行,与汉决雌雄于太原之野,乃所愿也。”群臣皆曰:“大王此举,必能席卷长驱,取中原如指掌矣。”
王由是下令,明日大祭于将军庙,然后治兵以行。番人乐于战斗,一闻人寇之命,无不欢天喜地,乃尽出其所猎之禽,以充俎豆。次日辰时,王率诸酋长,到将军庙设祭。见将军之像,欣欣然有喜色,有欲动之形。大设酒席供帐,须斯行礼毕,而所陈之品亦空。王乃再拜,亲祷之曰:“寡人与汉,累朝遭其屈辱,实有不世之忿,奈僻处西番,壤少兵弱,不能洗雪大耻。近蒙将军来镇兹土之后,国渐以致富,兵渐以称强,是天之哀吾番而赐之将军也。既有能为之势,复有可为之时,顾乃偷于燕安,而不大自振刷,则上负苍天默授之意,中负将军降临之心,下负吾国威灵之重,寡人不愿是也。明日将举兵内向,与汉军见于城下。倘将军果有辅番而帝之童,敢请同临中军之帐,赞助威风,指示阵势,春秋赛报,与国同休。”嘱罢,连祈十筊,连十许之。番王大喜,便归。次日,敕令统领三千金戈子、八万铁儿郎,大将军陀摩呢即时引兵启行,直向中原而发。番兵将次汉境八十里下营,径遣一使入朝,索地求亲,许则永为甥舅之国,不许则治兵相向,一决胜负。
节度使李郁、广骑大将军张威,得闻边报甚紧,一面差人入朝,取兵救援,一面缮治兵马,差左营指挥使黄金,领了左营军三千,去大同关口守把,差右营指挥使朱紫,领了右营军三千,去宣府关口守把,又差兼督五营都使司都指挥使周全,往来二处,迭为救援,乃亲统大军十万众,居中军之中,张为副帅,率军前行,去大同三十里下栅。李传命:日则四围盛插旗帜,人马迭相出入,张其声势,夜则提铃发号,遍绕诸营,固其防守。以俟朝旨降日,另行议战。
而朝廷自久安之后,君不知兵,官恶闻战,一闻弱水入寇,薄近太原,文武诸臣,相视失色。或有主和议者,亦或有主战议者,或有谓和亲可许,割地必不可许,或有谓割地可许,和亲必不可许,又或有和亲割地俱不可许,只以金币遗之使去,众议未决。有同平章事余光出班奏曰:“以臣观于廷臣之议,是所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者也。有何当于实用?盖丑虏之性无常,欲无厌。若许之割地,则今年求割地,明年又求割地,地必不胜其割,此割地之请必不可从也;若许之和亲,以堂堂天朝之女,而出事于犬羊之辈,此乃向者齐景公之所涕泣者,天下后世闻之,必以陛下为何如主,乃至于不能庇一女也,此和亲之请,是尤必不可从者也。且臣闻之,欲立威者,始于折胶。今胡虏有挟而求,敢与上国为仇,是贪兵也,兵贪者败。无故而狡焉启疆,而深入人境,是骄兵也,兵骄者亡。且我国家席重熙累洽之后,无气则固而未漓,当军容谨备之际,神气则扬而益奋。乘彼之来,而一大创之,则终身不复东向矣。此正树威壮基,万古之一日也。群臣顾乃见不及此,徒作楚囚对泣,亦何益于国,何济于事哉!陛下当速下诏,赍赴三边,敕命守臣,务要便宜从事,虏来则大治之,去则薄追之,平定之后,论功行赏。”帝从其议,星驰着令进兵,毋得滞延,以损国威。
李得命,令张出师,是日会战于大同之西。那番兵全凭黄毛之妖,战上数合,但见漫山塞野,尽是黄猴。众兵皆无用武之地,大师败绩,李,张被擒,诸将死敌而不能救。番兵得胜,即班师西回。有诗为证:
妖怪显西番,匈奴夜叩关。
索地心何横,求亲意岂安。
卿相无良策,将军少壮颜。
胡尘腥不奈,终须持节还。

第十四回 汉君臣榜招术士
大师败绩,先锋黄金、朱紫等收拾其余众,得五万而归大同,坚壁不出,连夜具状,驰报朝廷。汉主闻言大惊,急召群臣计议。侍臣林茂出班奏曰:“陛下勿以天师之丧为患。夫患之生也,生于亡备,而患之卒于不可弭者,在于不知所以弭。夷之包藏祸心,始于献车,而我诸臣,皆不以为意而不之防,所以使彼得窥吾之隙面乘之。今一旦挟其妖术,而肆毒于天朝之将,胜则胜矣,夫妖亦何能为之有!以臣料之,今四海之内,九州之中,岂无有以术自鸣者?王诚遣一使,赍一命,播告于诸州长使,转行于郡县,令其荐举,许以重赐。若然,则一月之内,方士以术进者,必不可以胜算矣,然后简一名将,振举大军,以术士护之;再下诏大同附近诸镇,各张声势,相为犄角,则贼不足平矣!”王大喜,即差使遭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