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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倾谈
为女子者,晓得身为妇道,应当孝顺翁姑,内助之贤,必要无违夫子。就是诸多屈抑,还须自解,愁怀极地艰难,都望后来好处,何必一时忿气,断送终身?试思父母生你以来,费尽多少心血,用尽多少钱财,而后长大成人,嫁你作安身之计。
早知你如此忘恩负义,不记父母劬劳,何不于你初生之时,投之河海,省了许多辛苦,免得今日眼水长流也。你话屈气难当,怨翁姑刻薄你,怨丈夫难为你似也,亦不过有时骂之,有时打之而已,安知自己尽合乎道理么?其打骂也亦一时暴气耳,过后可相忘,非真有用绳勒你颈,拖你推落塘,捧毒灌你口,如此逼法也。若非如此,不得谓之逼你之死也。非逼死也,自寻死耳,自贱而已。既自己想死、爱死,又岂可以死累人么?翁姑之娶媳,男子之娶妻,原望归来孝顺,掌理家庭,生子生孙,百年之计。是以一场应闹,不惜钱财。若早知你如此撒泼,烂俗话倾谈二集??命瘟尸,你即贴送大床,贴来花轿,人家亦不愿娶你矣!你一死易,执拾你难,要棺材,要殡葬,一家暗泣,失礼于人。你外家不知失教之羞,借女死作生财之计,逞威作势,岂得为人?
你之死也,生为泼妇之流,死作累人之鬼,九泉之下,罪实难容,而父母家为你添一重罪案矣。此风一盛,大灭伦常,独不思你有女嫁去人门,人亦有女嫁入你屋,你有女轻生,人女亦晓自尽,你去累人,人亦累你,冤冤相报,照样而行,世界必至大坏。或有为之解曰:“所以累人者,无非要为女报仇,代女出气也。”谁不知妇人水性,头戴膏油,不识不知,原无远虑,见惯外家恶气,害得人多,有时因些小之事,忿恨不平,就生起死心,寻着死路,心内算曰:“我拚之一死,外家到来,要累你家散人亡,七零八落。”而真真死矣,实则女子可不死。
而有外家累人之策,壮起个胆,割断条肠,遂作催命符、勾魂票矣。照计起来,似非夫家逼妇死,而实母家催女死也。女想累人而死,外父母家又为女婿之对头矣。此一说也,做女婿者,起人马去妻之外家罗人命,要但补回一个老婆亦无不可。人平不语,水平不流,恃女死以累人,不平甚矣。若论平情之道,凡妇女有大冤大屈之事,难冤难解之情,则宜投告外家,禀公论处。在夫家之族,亦有老成明白之人,未尝不可以调停,未尝不可以排解,至于微嫌私怨,为父母者,亦须教女劝女,而消散之。如若女性偏横,竟寻短见,为外家者,只可着三五亲人,带的宝烛,往去吊告,尽哭泣之情,不许多端生事。此例一成,各乡依样而做,吾恐泼妇闻之,亦退缩,曰:“我有咁贱,就系死了,外家都唔共我出得气,又唔累得乜出样,我唔死咯。”你唔死,我唔死,一年略计,天下救出一万八千妇人。
亚孝纵子弟去姓周家,捉亲家婆打后,自谓爽神。亲家公远处归来,见如此光景,勃然大怒,曰:“有咁样恶法,我个俗话倾谈二集??新妇既死,已经伤心不了,重来毁我房屋,散我家私,将我老婆咁样凌辱,有咁大过凶横!佢恃拳头在近,官府在远么?我就驶官府来收拾佢。”即时请人做一张状,立刻告官。官即发票,出差三班总头,一齐到屋,重重围住,捉了亚孝个班脚色。
个个用铁链锁住颈喉,好似拖狗咁拖,拖得亚孝面青青,一额汗口。想喊亚悌细佬来救,(佢唔做得料驶,你不用叫佢)谁知差众人多,呼声震地,不由分说,乱打而行。到了官门,开堂审讯,周亲家即来对证,所告无差。亚孝勉强支离,胡言乱说,话:“亲家自己打烂屋宇,来诬赖我,实在冤枉难招。”
官大怒,发起威来,将各人每个重打一百。亚孝系喝令倡率,打二百板,更掌多二百嘴巴。审完,尽押入监房,后再定案。
爽神何似在公堂,打得皮开嘴又长。
锁住颈喉拖你去,一群羊犬入监房。
官怒亚悌身居秀才,唔弹压兄弟,任其放肆,恃恶欺人,欲将他详革功名,将作文书,想详上台督抚。悌闻得,心内惊慌,亲身去到官门,求情乞免。县官访查其品度,果系品行端方,容情赏面。亚悌归来,去拜候亲家,千认不该,万认不是,周亲家体贴亚悌情面,是以不为催纸,此案丢开,县官遂释放亚孝等回家矣。亚孝不知怨悔,恶气犹存,对人曰:“奈得我乜何?好之又唔办得我乜出样,又要放我归来。”
人能知错福非轻,亚孝而今祸未清。
不肯回头思忍让,一家从此起刀兵。
亚悌闻之,叹曰:“祸未了也,尚有甚焉,此后更难劝矣。”
未几而亚悌之母死,亚孝约亚忠、亚信唔来守丧,唔来着服。及送棺出葬,亚孝拦住,不许庶母葬于先父之旁,骂亚悌曰:“你老母系何等样人呀?而敢葬在我父坟旁之右,唔做得!
唔做得!快的搬迁,不许葬此!”
俗话倾谈二集??
嫡母死,为庶母之子者,着三年服;庶母死,为嫡母之子者,应着一年服,此通行礼也。今亚孝不为庶母守丧,是无礼矣。诗经曰:人而无礼,不死何为?
亚孝又以庶母卑贱,不能葬父之旁,何以你父生时,能与庶母同床共枕也?亚孝不识人,非止眼盲,而且心盲矣。
亚悌另寻一处地方,埋葬结冢。又一年,而亚孝之妻死,亚悌招亚仁、亚义同去尽礼,仁、义曰:“我前者老母死,佢都唔来着服,今佢老婆死,我要共佢守丧,我有咁蠢才咁下作么?”
亚悌再劝之,两人不答而去。亚悌见细佬不从自己,到丧家堂俯伏而哭,哭到极哀。(不是哭大嫂之死,实系哭兄弟之不贤也。)亚仁、亚义在隔墙饮酒吹萧,(亦未免太过)亚孝闻之,怒曰:“大嫂死,为叔不来守孝,已不成人,又饮酒吹萧,整成咁快活!”即喝起亚忠、亚信,各执棍去打他。
老婆死去泪交流,庶母因何作对头。
只晓骂人唔骂己,弟兄原是一群牛。
亚悌先行,亚孝等跟随而去。亚悌入仁义之家,以眼角斜丢一下,露出个意,亚仁醒觉得快,急从横门走出。亚义走不及,想跳过墙头,亚孝在背后,以棍打其腰,亚义翻跳落地,亚忠、亚信拳棍交加,好似乱捶大鼓。亚悌以身遮掩,拦住亚孝等,曰:“亚哥,唔好打咯,打咁多好咯!”亚孝喝骂曰:“亚悌,你帮住细佬吗?”亚悌曰:“我不掩弟之过,亦不助兄之暴,吹萧饮酒,于礼不宜,然罪不至死,轻轻薄责,足以做戒前非。
若以细佬作肉上之砧,我心实见不忍。若要再打一番,我情愿将身抵罪。”亚孝曰:“就打你,奈乜何?”遂向亚悌乱捶乱打,好似弹花。亚悌敛手低头,由他泄恨,惊动左邻右里来劝,纷纷各自散去。亚悌扶住条棍,到亚哥处请罪,亚孝曰:“你俗话倾谈二集??的都系唔好脚色,同个一流人,勿来混账,快的走去,不许在此居丧。”亚悌归家,垂头而叹。
好人难做好人难,难处之中忍一番。
要做神仙先受劫,几经磨练脱尘凡。
亚义既受重伤,不能饮食,眠在床上,叫痛难当。亚仁代禀告官,又告其不为庶母着服,官即出差,去捉亚孝兄弟,又要亚悌到案秉公。亚孝等慌起来,避藏密处,缩在房间阁上,隐伏缸中。
恃恶何须密隐藏,只因曾打在公堂。
虽然口硬心犹软,不若藏身在瓮缸。
亚悌因被殴之故,头面损伤,眼痕肿黑,难以到官门对答。因作一张状词,禀覆太爷,哀求止息,免受吊审牵连。官顺其情,遂消此案。亚孝等出来村前,又洋洋得意矣。亚悌埋的跌打丸散瘀药、木耳、煮酒,送与亚义饮之、食之、搽之、敷之。一日之间,伤痕好了。因此一告也,亚孝因之与仁、义仇恨更深。
仁、义皆幼弱,常时要受亚孝兄弟欺凌,遭其毒打,仁、义怨亚悌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盖嫌其唔来帮打也。亚悌曰:“此两句说话,在我身份极合,非细佬之言也。”因力劝仁、义要低头顺受,而仁、义不从,劝亚孝等要平心为好,而亚孝不听。亚悌自知难以劝化,遂关埋门、带银钱、携妻子往别处安居。迁去一处地方,叫做义堂,离家有五十余里,免得日见打闹,而多添烦恼也。
带妻携子往他方,别作生涯自主张。
兄弟是非难到耳,清风明月一炉香。
亚悌在家,虽然唔帮助仁、义,亚孝兄弟依然畏忌三分。见亚悌迁居,自后些少不平,兄弟登门打架,拳头奋起,就将仁、义毒打一常仁、义两个,自知年纪尚轻,唔系佢敌手,欲喊俗话倾谈二集??胞兄,而亚悌相离得远,大呼天地而鬼神诈作唔知。左想右想,料得终难与抗,于是无事之时,闭门抱膝,似避黄蜂之刺,如妨颠狗之追。出则怀刃在身,提防不测,若使他来打我,便当刀向面前,绝路穷途,岂肯甘为罢手。
今人称父之契仔者,叫为兰兄兰弟,意气颇相亲爱,恩情似胜交游。以父所契者尚作为亲,何况我父所生者,岂可作为仇敌?世人心意,日望生儿,生得一子,珍之宝之,而犹有虑曰:“可惜独得一个,若生多三两个,就系有人欺佢,佢有几兄弟拍手帮扶,唔驶被人作佢熟肉。”今者曾恭禹生仔一两个矣,再生至三四个矣,又生至五六个矣,唔慌人来欺你个班仔矣。何以人唔欺你,乜你自家欺自家,是当日生多几个兄弟,实系生多几个对头也。生多几对手足,实系生多几对刀枪也。执刀枪以杀贼,不闻执刀枪自斩手足也。家养几只狗仔,尚见其同眠共食,情趣依依,即使分卖邻家,东一只、西一只,未必东之狗仔,登门寻西之狗仔来打也。今亚孝兄弟,与仁、义为仇,不但登门要打他,即路上相逢亦打他。就系席上饮酒讲起亚仁、亚义火忿起来,想放落酒杯,即时去打他。
至于睡在床上,想起亚仁、亚义,心怀不服,就拍起枕头,终须要打他。要打到佢眼肿,打到佢头穿,打到佢血流,打到佢骨软,要佢喊救命,要佢怕亚哥,要佢伏眠在地,要佢唔出得门,而我气平矣,而我神爽矣,而周身安乐矣。嗟嗟,孔怀兄弟,不是他人。
回想父母生仔,提携保护,宝如金玉,岂作泥沙。见仔跌倒在地,忙忙抱起,摩弄一番,与笑与言,忧其惊吓。有时见仔不合,微恼于心,咒骂啸哺,未肯即俗话倾谈二集??执棍打,就打几下,尚且从轻,仔之肉未有伤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来也。
今亚孝之毒打仁、义,非打细佬而实打父母也。仁、义之怀刃于身,非斩亚哥而实斩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伤父母之体,问你清明拜祭,上到坟头,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礼行九叩,犹且自赞叹曰:“祖宗有福,发出咁多人。”谁不知家运该衰,然后出得你个班无用子也。此等兄弟,猪狗不如。
又说曾恭禹,结发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亚成,在贼中逃出,带一个老婆归来。亚孝兄弟,以家产久分,聚谋三日,竟无安置之方。亚成无所倚赖,仁、义两个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亚仁往去投告亚悌知之,亚悌不胜欢喜,即走归来,相见深深一拜,曰:“大哥归来么?好咯,好咯!这位就是大嫂吗?”又拱手一揖,即问:“母亲现在如何呢?”亚成答曰:“老母死已久矣。”亚悌闻言,不觉低头欲泪,叹息几声,亚成又曰:“贼中抢得妇女,我认一个为妻,今带归来,还居故里。又不料失我之后,父亲再娶,生得弟兄多人,算万幸咯!”亚悌是晚,出钱捉鸡,一室同欢。去请亚孝兄弟来饮,各推不到。饮后共坐倾谈,将数十年世事讲及一番。第二日,亚悌对亚成曰:“大哥,你不须忧,弟今远在他方,其屋舍就送与兄嫂安居,无庸另择。至于田地,我亦不过每岁收租而已。我今在外,几好捞头,衣食饱暖,唔志在此,我将田地送与亚哥,永远耕管,不用交还。”亚成曰:“我有应得之田,无用你自捐出。亚孝想学蛮梗,作我做夕卜人么?就告佢何难?打佢亦易。”亚悌苦劝曰:“大哥、大哥,千祈不可,万事不过求其安置,今弟以田宅相奉,出于至诚,并非虚话。大哥如果不从所请,此后亦无相见矣。”亚仁、亚义曰:“我亦愿出田地帮助大哥,大俗话倾谈二集??哥都要顺下细佬为是。”亚成曰:“你三兄弟既此真情,我就忍住啖气罢了。”(个啖气终须要出)亚成由是有田耕、有屋住咯,亚悌亦回了义堂。
亚孝兄弟到仁、义门口骂之曰:“亚成哥系众兄弟大哥,不是你自己大哥呀,事要慢慢斟酌,自有方圆,(三日有主意,唔知慢到几时呢)驶乜你咁居功,另为帮助,(你又帮助的呀)唔通净系你做好细佬,我就唔好细佬吗?”仁、义默然不答,亚成闻之,走出来曰:“吓吓,又新样呀?岂有此理!我身为长子,做一个大哥,数一年相别,今始归来,你三兄弟唔请我食一餐、留一宿,(佢见你归来,慌你争占田地,佢重请你食饭么,佢想你死了更好)感得三个细佬,与田我耕,与屋我住,你等尚唔知丑,走来怒骂,你想赶逐我吗?抑或想打过我呀?”
话完,火气冲天,手捧一件大石,向亚孝打去,打中亚孝个身,亚孝辘倒在地,大声喊:“救命呀!”亚成举拳头乱捶其背,曰:“打死你!打死你!”
既知自己无情义,何必登门再逞刀。
激起大哥唔抵得,拳头相打不相饶。
亚忠、亚信看唔同势色,即时扎起髻氏的,卷起衫袖,合手合脚来打亚成,亚成发起威来,手招脚跳,演出工夫仔,井井有条。亚仁、亚义一闻斗声,亦执棍齐出。几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大战一常(各兄弟老母若系在生,见此光景定必哭破喉咙)原来亚忠、亚信练过十年武艺,拜过师傅,食过夜粥,打过沙袋,埋过生桩,手段高强,素称无敌。(吾怪得亚孝咁恃势)谁不知亚成自幼充入贼营,杀人不知多少,生得又高又大,其凶暴之气百倍于人,数十年能征惯战,胆力俱高,亚忠、亚信点能抵当得住?战了数十回合,亚成用一道毒蛇卷尾之法,转身用脚一勾,亚忠跌倒在地;又用一道魁星踢斗之法,出一脚俗话倾谈二集??打上胸前,亚信跌离丈远。忠、信哭叫曰:“大哥,饶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