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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倾谈
人话男子做杀手,不知女人亦有做杀手也,如家婆治死新妇,主人婆治死婢女,妻逼死妾,妇谋死夫,世界之间,亦时所有。今姚氏不害其妾而害其子,不明发于声而暗施其毒,外貌施脂粉,细语娇声,欲得丈夫怜爱,谁不知温柔手段有杀人刀,欲斩先人之血脉,覆转香炉黑火鸟灯,甘为饿鬼。为丈夫者,不知其意,因妻有病,数载调医,岂知同枕而不洞心,顾前而不顾后。姚氏能欺人不见,不能瞒得灶神,上奏于天,原情定罪,三年大病,苦楚缠绵,枕席难安,即是生前地狱。若非其叔说破,何时悔过收心?及至自怨悲嗟,方知前错,一转念间,改头换面,洗过心肠,脏腑之毒气皆清,恶大婆变而慈俗话倾谈二集??悲菩萨,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天降麟儿,吉祥欢喜。然后信前此者,孽由自作,后此者,福自已求也。
俗话倾谈二集??
借火食烟
嘉庆初年,福建厦门镇地方,有一人姓龚,名承恩。家资三十余万,捐到吏部郎中,归来势压一方,看乡人不在眼内。
建造高楼大屋,又起一所大花园,泥水木匠石工,三行人等共成百数,日做工夫。龚承恩移出一铺大炕床,摆列一副鸦片烟灯,金漆烟盘,象牙烟枪,在此坐立,督理做工人役,气势黛天。
一日午后,有一个泥水师傅,赤身露体,腰下束一条扪中,气喘喘汗淋淋,手拈一枝短烟筒,长不满六寸,走埋烟灯处,向火吸烟。龚承恩一见不平,勃发骂曰:“你是何等样人,乜样脚色,一身臭汗,走埋来借火吹烟,你都唔识意趣,唔知避忌,快的走开,不得再来混闹!”其人满面羞惭,气忿忿而去。
谁知此人心怀不服,素称暴戾凶横,窥见承恩左右无人,即向木匠处借利大斧一张,木匠以为别样用法。时天气炎热,龚承恩脱衣避暑,体白如雪,肉满如膏,横睡床中,向吹鸦片。此人从后行来,出其不意,举利斧尽势劈落,腰脊破开,承恩大叫一声,众人走来,凶手乘势再砍一下,痛绝死矣。(死得惨)人多围住,凶手欲走不能,当堂被捉,捆绑送去厦防同知。
其官姓吕,名有才,初上任三日,即接得龚家人命案。论此案,工人杀死东家,青天白日,人所共见,应将凶手收押。
是晚,此官吩咐爷们,到凶手处,如此如此问话。爷们去见凶手,曰:“你为何杀死东家?’’凶手曰:“佢咁样毒口骂我,我忿恨不甘,持斧杀佢。杀人偿命,更有何言?”爷们曰:“你真愚哉!你肯信我,我能救你。”凶手曰:“如果救得,真俗话倾谈二集??正系承恩似海,荷德如山。”话完,即叩一个头。爷们曰:“我话你知:明早太爷审你,你话我系持刀,皆由主人之妾,叫我去杀。照此讲法,罪减一等,不过充军。”凶手不胜欢喜,又叩头曰:“多蒙指示,无限沾恩。”及至太爷开堂审讯,凶手照爷们所教,一一而言。官即出差去锁其妾。主人之妾,生得二子,合家知其冤枉,安肯佢到官?若到官门,定必要受苦刑,逼佢招认,若然招认,定要凌迟。合家大小,尽日商量,此事并无办法,惟有将银顶住,或可推延。斟酌未定,谁知第二班差又来,即要捉人,一刻不能延缓。妾不愿去,合家亦不肯放去,即将银二万,拍送入官。官得了银,遂免追究。官又叫爷们到凶手处如此如此。爷们又话凶手曰:“其妾不来,你有何计?”凶手曰:“有死而已。”爷们曰:“你乜咁烂命呀!
我重有妙策,明早太爷审你,你对答曰:‘说话虽从妾教,其主意实出于其妻。’此计更高一着。”凶手又拜又跪:“咁谢爷们。”第二堂,又开堂审问,凶手又照爷们所说,官即出票发差,拿锁其妻。合家齐集聚议,妾不肯去,妻安肯从?又抬银二万送官,官大满所愿,即勾消其票。第三堂又审凶手,官大声喝骂曰:“本官细查此案,皆系你一人凶暴,总与主人妻妾无干,何得乱说牵连!该当处斩。”遂将凶手正法,而吕同知之食囊饱满矣。
再说龚承恩一生做事,总有益人乡里贫难,一毫不拔,只好交官交宦,以势欺人。岂知福尽有时,祸来不测,斧头劈破,惨过天诛。其后两子长大,无人拘束,习于淫荡,因讼倾家,屋舍田园,为人所得,传至孙有做乞食者。
今人门口,每写五福临门。其五福之道,出自书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今是则五福以长命为第一,有钱为第二,平安俗话倾谈二集??为第三,好善为第四,好死为第五,而功名贵格不在内焉。今者龚承恩,有四十万家财,其福之厚可知。
如果能通人情,识天理,以和平之道处己,以谦厚之道待人,则人亦爱之敬之,何至有憎之厌之也?孔子曰:“富而无骄,富而好礼,所以常守富也。”或能如周燕山之济人利物,苏眉山之救苦怜贫,福荫儿孙,富贵无尽矣。财主佬对贫穷人,肯向他称呼几句,益及三分,穷人了不得咁欢喜,话某某财翁真正好相与,好心腹,好礼貌,好人情,托起你天咁高,且作你为活神仙,生菩萨矣。人话财主佬难做,我话财主佬容易做也;人话财主佬得人憎,我话财主佬得人敬也。
世情都系想去相识财主佬,有谁想去相识贫穷?是何?
相识财翁、敬重财翁,无非望其照顾一二,其若不能照顾,而反去睇轻人,霸占人,谋算人,欺压人,则人不独憎之,而且欲杀之矣。龚承恩富有多金,而一生无好处,忽被喝骂泥匠一事致身亡家破,零落衰微,令人一叹惜矣!想其生于富家,自幼宝如金玉,父母怜爱辜息,作为掌上之珠,有谁拘束他、责骂他而劝化于他?你欲严教侄,而佢不受也。即见有顺他,从他、饶他,怕他而奉承他、褒奖他、孝敬于他,养成骄纵之性,不复知天高地厚,物理人情,只知自己系财主仔,一身钱,一肚气,遇人得罪,便忿不能平,些小不合,意亦不能忍,骂人不知轻重,待人不识尊卑。于是严师益友,不敢劝谏其非,贱类小人,只知顺承其过。自高自满,无束无拘,随其口之所言,手之所指,不顾人之体面,不顾人之心情,以为我富且贵,你无奈我何?即不合理,你要受我气也。谁不知俗话倾谈二集??你有气,人亦有气,你不能受人气,人岂能受你气么?
遇着能忍气、能下气者,而亦受之,遇着暴气戾气之人,即生气矣。今执利斧者,一泥水匠耳,发出恶气能使龚承恩即时绝气,岂怕你钱多?岂怕你势猛?后来即将凶手斩为万段,亦无补于你之死也。嗟嗟,身居财主,颈挂朝珠,前生修下好多福来,而后有此富贵也。有福唔晓享,积恶以遗殃,横祸之来,不过借端而发耳。朝廷刑戮,至于问绞问杀,可谓重矣。今龚承恩之死,要破脊开腰脏腑钧,生平积孽何罪,足以当之!话龚承恩之吝惜钱财,何以交结官府?话龚承恩之疏财大义,何以不拔一毫?善缘难化,冤枉甘心,到底成空,付之一叹。又短命,又破财,又不平安,又不修善,义不好死,所谓五福临门者,而今一福都无矣。龚承恩一身豪气,其实一身晦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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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好秀才。。。。。。。。。。。。。。。。。。
砒霜钵。。。。。。。。。。。。。。。。。。
茅寮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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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秀才
昆阳县附城地方,有一人姓曾,名恭禹,家资数干。结发之妻颜氏,生一子,名叫亚成。养至七八岁,值明朝天启之时,地方盗起,不幸遭乱,妻子被贼捉去。乱定之后,续娶一个填房孔氏,又娶妾杨氏,妻生三子。妾又生三子。论起层次,长子亚孝派第一,亚忠派第三,亚信派第四,此三个仔,俱系正妻所生。亚悌派第二,亚仁派第五,亚义派第六,此三个仔,俱系妾氏所生。六个仔,名为孝悌忠信仁义,六个字俱是好字眼,似乎一家都是好人矣。(六个仔,其父时时叫。六个字之好,其父未必时时讲也。可惜可惜!)六个仔之中,惟亚悌系秀才,果然好人品,依道理而行。其余五子,俱是惹是招非,而性情暴戾者也。
世有改其子之名叫做亚善,未有叫做亚恶者。有叫做亚良,未有叫做亚匪者。犹之乎改个堂名,有的叫做积善堂,有的叫做种福堂,诸如此类,不可胜计也。既称积善,自问一年积得几多呢?既称种福,自问一世种得几多呢?若非积善而自认积善,并无种福而自认种福,则是欺人骗人,而并欲以自欺自骗也。
有时对人曰:“我一世啥好讲大话。”如此重,唔系讲大话么?或有写积善堂,其实好积恶,写积福堂,其实好种祸,即系挂家用招牌而专好卖假货也。
其后,曾恭禹因病而死,众子相聚守丧。将入棺时,死者眼中泪如涌出,众人看见个个皆惊,以为奇怪。亚涕秀才曰:“父入棺而出泪,必有不祥。父亲知我兄弟平日好斗,将来必俗话倾谈二集??有祸患,故虽死不安而流泪,告我众兄弟务宜一团和气,忍事为佳,免父在九泉犹难闭目。”各兄弟笑曰:“你勿讲得咁废,唔关个的事,总系喃魔先生择时辰,唔得干净耳。”殡葬既毕,兄弟分产异居。亚孝自高自傲,以亚悌、亚仁、亚义系庶母所生,不以骨肉相待,作佢为低一格而卑贱之。结理亚忠、亚信,作为一党,话:“我三兄弟系大婆仔,佢三个系妾氏仔,就欺佢打佢,都唔奈得我乜何?”(果然好亚哥、好带头、好倡率,所谓一只牛唔好,搅坏一栏)亚忠、亚信亦以为然,好似狐假虎威,狼跟豺尾。有时客来探,到开筵饮酒,亚仁、亚义经过堂下,不叫一言。仁、义忿告亚悌曰:“岂有此理!咁无情份,唔通兄弟不如外人,朋友尚且交杯,而细佬行过,竟然不恤。
佢不以我为弟,我亦不以佢为兄,不如我三兄弟,亦联理结为一党,共佢相抗。况且我二哥系做秀才,断唔输得过佢。”亚悌劝曰:“细佬,唔系咁讲,佢做亚哥唔明,我忍让下佢,世界事情有乜紧要呢?路上相逢,尚且让人三步,何况自己兄弟,讲乜冤仇呀!细佬之言,我不从你。”(真正好秀才,晓得大道理,心内有主张,不愧读书人本领)亚仁、亚义年纪尚轻,因亚悌之言其意亦止。
又说亚孝,有个女嫁县城外姓周。亚孝诬赖亲家,话唔医理佢女,以至于死。喝起兄弟子侄及泼妇等,去捉亲家婆,要打过以消此恨。又话亚悌曰:“你做个秀才,份外有的胆色,你都要去,唔好延迟。”亚悌谏曰:“佢做家婆,岂有唔爱新妇之理?请医下效,难以挽回。今纠率多人捉他凌辱,你做得出,难对乡邻,叫我同行,我断不去。”(唔系怕事,总系怕羞)亚孝曰:“细佬,你勿去咯,我估你做秀才,帮得下手,(帮你欺人么)谁知唔做得料驶,在你三分责,一片讲执滞,我话你系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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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悌个的废法,正是超群脱俗,高出庸众之流。
岂同砧板蚁、沟渠鸭、腊猪头、乌龙尾,遇人有的小事,便想插身人内,挑三拨四,作浪生风,讲周身本领,兜钱入荷包么?
由是不听亚悌之言,叫齐忠、信、仁、义与子侄等,及族中无赖之徒,去捉周氏亲家婆,拳打脚踢。有的去打烂水缸,有的去打穿米塔,有的去打崩饭镬,有的拈斧头砍破大门,有的执竹篙拢扫屋瓦,打得穿崩破烂,好处无存。众等归来,尽情投告,亚孝拍掌跳起曰:“好呀!好呀!将佢家私什物散清,都系爽呀!”
将彼家私尽挫磨,不知爽法又如何?
贪凉爱食生萝卜,只怕他时肚痛多。
亚悌闻之,紧皱双眉,摇头叹曰:“你系爽咯,难为人苦得凄凉呀!”
乡村间,或遇妇女投河吊颈,服毒身亡,其外家系好风俗、识情理者,可安然无事。若遇恃蛮恃恶之村,一闯此事,便多纠率多人,叫齐个的强横后生、撒泼妇人,疏者认为至亲,远者认为至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黄蜂出洞、猛虎下山,擦掌磨拳,呼天震地,大声叫曰:“各人整定身势,今日去摆人命呀!”(东芜叫做食腊鸭饭)有肉食,有钱使,不论三七甘一,真假虚实,总之,要蛮可以做得。其中又有一两个搅屎棍、风炉扇,晓作几句状词,识得几个差役,自认有胆有识,村中称佢做师爷,遂做主谋,从中拨弄,而一队乌鸦黄雀飞去寻食矣。去到死者之家,如雀鸟归巢、鹅鸭到埠,墟咁嘈虾咁跳,话逼死佢个女、逼死佢个妹、逼死炬亚姨,诈哭得呜呜含悲,似切切挤挤拥拥,风起尘飞,要捉死者之家婆抱尸,要捉死者之丈夫殴打,有的想牵牛,有的去捉猪,连鸡仔鸡母都煮俗话倾谈二集??熟食,又嫌豉油咸,又嫌烧酒淡,又嫌猪肉肥。食完之后,各派封包,有的嫌轻,有的嫌少,认到至亲至切,好多眼泪都无。
一言不合,一事不周,即抛弃家私,毁破物件,要旁人讲许多好话,要苦主认许多不是,要自己兜许多钱银,尚诈作忿忿不服,其实欣然想去矣。肠肚饱矣,荷包重矣,随路行,随路讲,随路笑矣。平日与彼处众相熟者,到此时亦不知丑焉,平日各称为好相与者,到此时亦作反蛮焉。吓吓,真奇怪也!妇女未死之先,或饥寒,或愁苦,为何无人来照顾?或死亡,或孤寡,未必咁多人哀怜。一闻自尽轻生,你代不平,我更不服,虎威而至,蜂拥而来,如官差之来办大案,似盗贼之抢劫民房,无法无天,成何世界!独不思自尽轻生,就架起大题,话翁姑逼死、丈夫治死。在翁姑岂有唔爱新妇?丈夫岂有唔爱老婆?不过因家庭细故,口角相争,衣食之需,勤懒碎事,遂至你言我语,各负不平,怨怒憎嫌,私怀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