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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建安九年春二月,袁尚与审配商议:“今曹兵运粮入白沟,必来攻冀州也,如之奈何?”配曰:“可发檄,使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地名运粮道;令沮授之子、大将沮鹄守邯郸,以远攻曹公。主公可进兵平原,急攻之。先绝袁谭之祸,然后破曹。”袁尚大喜,留审配守冀州,使马延、张顗二将为先锋,连夜起兵攻打平原。谭知尚兵来近,告急于操。操曰:“吾正待如此,必得冀州。”是时许攸自许昌来,闻尚又攻谭,入见操曰:“丞相何坐而欲待天雷诛杀谭、尚二袁乎?”操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进兵攻邺,操自引一军来攻尹楷。兵临本境,楷引一军来迎。楷出马,操曰:“许仲康仲康,许褚字也。安在?”只见阵中一骑马,从侧首便出,尹楷措手不及,一刀斩于马下。余众奔溃。原来许褚未闻操唤,先已出阵。操招过太半投降,操勒兵取邯郸。沮鹄进兵来迎。张辽出马,与鹄交锋。战不三合,鹄大败走入军中,辽赶入去。两马相离不远,辽取弓射之,应弦落马。操指挥军马一掩,众皆奔散。先除此二害,遂引军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军绕城筑起土山及地道以攻之。审配坚守甚严。东门守将冯礼贪酒,有误巡警,配拿下打四十脊杖。冯礼恨之,开门降操。操问破城之策,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城可拔也。”操教礼引三百壮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审配夜夜城上点视军马。当夜见突门角上,城外无灯火,配曰:“冯礼必引兵从地道而入也!”急唤精兵运石,击突闸门;门闭,冯礼及三百壮士,皆死于土内。操折了这一场,遂罢地道之计,退一军于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洹水离冀州五十里。袁尚攻平原,听知曹操已破尹楷、沮鹄,即目围困甚紧,掣兵一半回救冀州。其将马延曰:“不可从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从西山出滏音辅水口去劫曹营,必解围也。”尚曰:“吾先往。恐不利,汝与张顗随后便至。”马延、张顗屯军断后。尚比及行,先有细作去报曹操。曹洪谏曰:“归师勿掩,可以避之。今袁尚军老小必在城中,掣兵回来,必死战矣。”操曰:“尚从大道上来,吾即避之:若从西山小路而来,一战可擒也。吾料袁尚必从小路而来。”忽一人报曰:“袁尚不从大道而来,从西山小路远出滏水界口。”操拍手笑曰:“天使吾得冀州也!”操曰:“彼若来,必举火为号,令城中接应。分兵两路击之,大事就矣。”
却说袁尚出滏水界口,东至阳平地名,屯军阳平亭,离冀州十七里,一边靠着滏水。尚令军士堆积柴薪干草,至晚焚烧为号;遣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于路责喝诸营军士,直至城下,大叫:“开门!”审配认是李孚声音,放入城中,说:“袁尚已陈兵在阳平亭,等候接应。若城中兵出,亦举火。”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无粮,可发老弱残兵并妇人出降,以免城中饥色。若百姓一出,便以兵继之。”配从其论。次日,城上竖白旗旛,上写“冀州百姓投降”。寨中人报曹操,操曰:“此是城中无粮,教老弱百姓出降,以免饥色,后必有兵出也。”操教张辽、徐晃各引三千军马,伏于两边。操自张麾盖,众军一齐拥至城下,果见城门开处,百姓扶老携幼,手持白旛而出。操曰:“我知百姓在城中受苦,若不出来就食,早晚皆饿死矣!”众皆拜伏于地。操教于后军讨粮食,老弱百姓约有数万。百姓才然出尽,城中兵突出。操教将红旗一招,张辽、徐晃两路兵出,乱杀城中兵回。操自飞马赶来,到吊桥边,城中弩箭如雨,射倒曹操坐下马。操盔上正中两箭,险透其顶。众将急救回阵。操更衣换马,便引众将来攻尚寨。尚自迎敌。时三路军马一齐杀至,两军混战,袁尚大败。尚引败军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马延、张顗军来。操使吕旷、吕翔去招安二将,迎于半路,出马答话。吕旷曰:“袁尚死在旦夕。曹丞相宽洪大度,礼贤敬士,如其降之,不失封侯之位。”马延、张顗随二吕来降,操亦封为列侯。次日,进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吕、马延、张顗断袁尚粮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滥口地名。安营未定,四下火光径入,伏兵尽起,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尚军大溃,退走五十里,故遣豫州刺史阴夔、陈琳请降。操许之,连夜使张辽、徐晃却去劫尚寨。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甲辎重,连夜望中山而逃。
操回军攻城下,许攸献计曰:“何不决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计,先差军于城外掘壕堑,周围四十里。审配在城上看操军在外掘堑河极浅,配暗笑曰:“此是欲决漳河之水,以灌城池之计也。壕深可灌;如此之浅,安能用哉?可一越而过也。”众将来白审配曰:“今城外掘壕,可以击之。”配曰:“空费其力,一任为之。”当夜,曹操添十倍军士,并力发掘;比及天明,广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数尺,更兼粮绝,军士皆饿死。辛毗在城外,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招安城内之人。审配大怒,将辛毗家属老小八十余口,就于城头上斩之,将头掷下。辛毗号哭不已。城中困极,宰马为食,军士饿倒,不能守把。审配兄之子审荣,素与辛毗至厚,见毗在城下号哭,密写献门之书,拴于箭上,射下城来。军士拾献辛毗,毗将书献操。操唤诸将听令:“如入冀州,休得杀害袁氏一门老小。军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荣大开西门,放操兵入。辛毗跃马先入,军将随后杀入冀州。审配在东南城楼上,见操军已入城中,引数骑下城死战,正迎徐晃交马。晃生擒审配,以索绑之,解出城来。路逢辛毗,毗咬牙以鞭鞭配首,曰:“贼奴!今日真死矣!”配大骂曰:“狗辈 !正由汝引曹操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我耶?”解见曹操。操曰:“汝知献门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指曰:“此是汝侄审荣所献也。”配曰:“小儿不足用,乃至于此!”操曰:“昔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耶?”配应声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不容不如此。汝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于地曰:“家属八十余口,尽遭此贼之杀害。愿丞相戮之,以祭魂耳!”配曰:“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不似汝辈谗谄阿谀之贼耳!可速斩我!”操教牢撁出。临受刑,叱行刃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吾面南而死!”配向北坐,引颈就刃而死。时建安九年秋七月也。史官诗曰: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命因昏主丧,心与老天参。
忠直言无隐,廉能志不贪。临亡犹北向,降者尽羞惭。
审配向北而死,见者皆伤感不已。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
大军入城。长子曹丕,字子桓,时年十八岁。此子是中平四年冬十月生于谯郡。生时有云气,青色一片,圆如车盖,覆于其室,终日不散。望气者对操曰:“此子贵不可言,非人臣之气!”八岁能属文,有逸才,博览古今经传,通诸子百家之书。善骑射,好击剑。琅琊卞氏所生。卞氏本娼家也,操纳为妾,故生此子。卞氏乃宣武皇后。丕即文帝也。打破冀州,时曹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末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末将,提剑而入后堂,见刘夫人抱一女而哭,丕向前欲杀之。未知刘氏性命如何?
曹操引兵取壶关
曹丕向前拔剑斩之,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刘氏曰:“妾乃袁将军之妻也。”丕曰:“怀中所抱者何人?”刘氏曰:“此是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在此相伴。”丕拖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按剑坐于堂上,众将谁敢辄入。【后史官录《甄皇后传》云:
《文昭甄皇后传》曰:甄氏乃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生于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日。其母张氏常梦中见一仙人,手执玉如意,立于其侧;临产之时,见仙人入房,以王衣盖体,遂生甄氏。三岁丧父。后相士刘良相之,曰:“此女之贵,乃不可言。”自少至长,并不好戏弄。年八岁,门外有立骑马戏者,家中人及诸姊皆上阁观之,甄氏独不行。姊怪,问之曰:“门外走马为戏,老幼竞观,汝独不观,何也?”甄氏曰:“岂女子之所观耶?”年九岁,喜读书写字,借诸兄笔砚使用。兄曰:“汝当习女工,何用读书写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曰:“古之贤者,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甄氏家巨富,尽收买藏之。甄氏时年数岁,乃白母曰:“今世乱,何多买宝物?此取祸乱之端也。匹夫无罪,怀壁为罪。又兼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皆称其贤。年十四岁,时中兄丧,悲哀过制。甄氏事嫂极尽其劳,抚养兄子,慈爱甚笃。母性严,待诸妇有常,甄氏数谏曰:“兄不幸早终,嫂年少守寡,顾留一子,以大义言之,待之当如妇,爱之宜如女。”母感其言,遂流涕,令甄氏与嫂同处。后建安中,袁绍娶与中子袁熙为妇。熙出守幽州,留在冀州侍姑母。因此,被曹丕所见而纳之。】
众将请曹操入城,操上马,摆布严整。时有许攸在马后,将入城门,攸纵马近前,以鞭指其城门曰:“阿瞒,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操大笑曰:“汝言是也。”此是操智高处。操至绍府门下,问曰:“谁曾入此门去来?”末将对曰:“世子在内。”操急唤出,欲杀之。荀攸、郭嘉曰:“非世子,无以镇压此府也。”操方免之。刘氏出拜曰:“非世子,无以保全家也!愿以女酬之。”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操见其女有贵相,故知是袁熙之妻,佯呆而不问,遂令丕纳之。此是操明见,能识贵人也。
操既定冀州,亲往袁绍墓下祭之,再拜而哭甚哀,回顾语众官曰:“吾想昔日与本初共起兵时,绍问吾曰:‘若事不辑,方面何所可据?’吾问之曰:‘足下意欲若何?’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言未尝忘之。今本初已丧,吾想此言而流涕也。”众皆服其高见。操赐金帛粮斛,安绍妻刘氏之心,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大事已定,写表申朝,操自领冀州牧。
次日,许褚跃马出东门,正迎许攸。攸唤褚曰:“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褚大怒曰:“吾等千生万死,身冒血战,夺得城池,汝安敢夸口也!”攸大骂曰:“此等皆匹夫起身耳,何足为道!”褚大怒,拔剑杀之,提头来见曹操,说许攸如此无礼,“某杀之”。操曰:“子远素与吾旧,故相戏耳,何故杀之?”深责许褚,令厚葬之。此是曹操奸雄处,心自有杀许攸之心,恐人议论,故诈言是也。后人有诗赞许攸曰:
堪笑南阳一许攸,欲凭胸次傲王侯。
不思曹操如熊虎,犹道吾才得冀州。
操问其间谁知户籍,冀民曰:“骑都尉崔琰曾数谏袁绍守境,绍不从,因此托疾在家。”操专人接之。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也。琰至,操命为本州别驾从事。操言曰:“昨按本州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烝民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惟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闻其言,改容谢之,待为上宾。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谭消息。谭趁时取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间等处,闻知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无心战斗,闻风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谭尽收其众,欲复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大怒,驰书骂,以绝其婚。操自统大军征袁谭,直抵平原。谭料非敌,遂弃平原,走保南皮今河间南皮县。建安十年春正月,曹操进兵南皮,时天气肃寒,河道尽冻,粮船不通。操传令,差本处百姓敲冰拽船,以代军士之劳。百姓听知,皆望深山而逃。操大怒曰:“捕得百姓来,斩之!”百姓闻得,乃亲往营中投首。操曰:“若不杀汝等,则吾号令不行;若杀汝等,吾无仁心也。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吾军士擒之。”百姓皆垂泪而去。此操之奸雄也。遂兵进南皮。
谭引骁将出城,与曹军相敌。两阵对圆,操出马,以鞭指谭而骂曰:“吾厚待汝,汝何生异心也?”谭曰:“汝犯吾境界,夺吾城池,反说吾有异心,何也?”操大怒,遣徐晃出马。谭使彭安相迎。两马相交,晃斩彭安于马下。谭军败走,退入南皮。操速遣军,四面围住。谭使辛评见操,说投降。操曰:“袁谭年幼,反复不常,吾难准信。看汝弟之面,就休回去。”评曰:“丞相差矣。某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安可不回也。”操即遣之。评回见谭,言操不准投降。谭叱之曰:“汝弟见事曹操,汝怀二心耶?”评气昏于地,须臾而死。谭甚悔之。后有赞曰:
不顾其身,一言气昏。全忠尽节,河北功臣。
郭图曰:“若与南军斗将,不能胜。来日尽驱百姓当先,军继其后,与曹操决一死战,雌雄可分矣。”谭从其言,当夜尽驱南皮百姓,使皆执刀枪听令。次日平旦,大开四门,军在后,驱百姓在前,喊声大举,一齐拥出,直抵曹寨。两军混战,自辰至午,胜负未分,杀人遍地。操见未获全胜,操弃马上山,亲自击鼓。将士见之,奋力向前,谭军大败,百姓掩杀。曹洪奋威突阵,正迎袁谭,举刀乱砍,洪杀谭死于阵中。郭图见阵大乱,急驰入城。乐进望见,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一拥而入,人马俱陷。操引兵入南皮,安抚百姓了当,忽有一彪军来到,乃是袁熙部下战将焦触、张南。操自引军迎之。二将皆倒戈卸甲,特来投降。操亦封为列侯。又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操封为平北将军。操令乐进、李典会合张燕,打并州,攻高干。操自引军攻幽州,来破袁熙、袁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