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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玄德总无一千军,取路而走,前至一江,唤土人问之,乃汉江也。土人知是玄德,奉献羊酒,乃聚饮于沙滩之上。玄德酒酣,乃发怒曰:“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随刘备!备之命窘,累及诸君!今日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置锥之地,诚恐有误诸公。公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共取功名富贵乎?”众皆掩面而哭。云长曰:“兄言差矣。某昔闻高祖共项羽同争天下,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成功,而开四百年基业。某等与兄自破黄巾以来,今近二十年,或胜或负,其志愈坚,何故今日忽生变异?兄勿堕志,惹天下笑焉。”玄德曰:“吾闻‘主贵则臣荣’,吾无履足之地,恐负公等。”孙乾曰:“使君之言未然。且人成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景升乃当世之英雄,坐镇九州,兵甲数十万,粮草如山积,更且与公皆汉室宗亲,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景升据江、汉之地,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近海隅,北接汉、沔。君恐不容,乾愿一往,景升必出境而迎主公也。”玄德大喜,便差孙乾先往荆州。
到郡入见,礼毕,刘表问曰:“汝从玄德,何至于此?”乾曰:“刘使君与明公,皆汉室之胄,天下共知。今使君欲极力扶持社稷,但恨兵微将寡。汝南刘辟、龚都,素无亲故,亦以死报之。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仲谋,乾谮言曰:‘安可背亲而向疏耶?’荆州刘将军当世之英雄,士之归向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因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白,以为进见之阶。”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吾坐镇九州,岂不容一宗弟也?玄德见在何处,便差人远接。”蔡瑁谮曰:“不可,不可!刘备心术不正,背义忘恩,先从吕布,后事曹公,近投袁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也。今若纳之,必惹曹公加兵,使九州生灵不安。不如斩乾首以献曹公,曹公必重待主公也。”孙乾正色言曰:“吾非惧死之人也。刘使君虽事三人,皆非其交。布乃杀父之徒;操诚欺君之贼;袁绍不纳忠言,损害贤良。似此等辈,安可共论仁义之道?刘使君赤心报国,言必有信,忠孝两全之士,岂肯屈身于俗子之下哉!今闻刘将军汉朝苗裔,宗族之兄,宽洪大度,敬老尊贤,爱民惜物,乃当世之英雄,故千里而投之。尔何献谗言而嫉贤妒能耶?”刘表闻之,用言叱退蔡瑁曰:“吾主持已定,汝勿多言。”蔡瑁羞惭满面而退。表问玄德何处,乾曰:“见在江口。”表曰:“吾自出廓迎之。”使乾与人先往。表出廓三十里迎接。玄德见表,拜伏甚恭。表泣诉亲情,待之甚厚。玄德引关、张等,拜见刘表。表同入荆州,寻宅院居住已定,连日筵宴,叙说前事。蔡瑁虽怀不足,安敢形于颜色。玄德到荆州,时建安六年秋九月也。
却说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荆州投奔刘表,操欲就攻之。程昱谏曰:“袁绍未除,而一旦便下荆、襄,倘袁绍从北而起,两下夹攻:刘表有刘备之助,袁绍有三子之力,则大事去矣。不如还兵许都,少养军士之力,待冻消春暖,引兵向北,先破袁绍;回得胜之师,来攻荆、襄,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曰:“善。”遂提兵回许都。时建安七年春正月也,曹操商议兴师。先差夏侯惇、满宠镇守汝南,以拒刘表之势;遂留曹仁、荀彧守许都;尽拨军马,前赴官渡。
却说袁绍自旧岁感冒吐血症候,今经渐可,商议攻许都之策。审配谏曰:“自旧岁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振;尚当深沟高垒,可以养军民之力。”忽报曹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候军临城下,将至壕边,敌之未易。吾自领大将出迎。”袁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征。儿愿提兵前去迎敌。”绍许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同破曹操。未知胜负如何?
袁谭袁尚争冀州
袁尚自斩史涣之后,意气自负,欲于父前显耀才能,不待袁谭等兵至,自引兵数万,便出黎阳,与南军前队相迎。张辽当先出马。袁尚血气方刚,挺枪跃马来与张辽交锋。战不三合,隔架遮拦不住,大败而走。张辽一掩,尚不能主张,急急引军连夜回冀州。袁绍闻袁尚败回,受那一惊,旧病又发,吐血一滩,昏倒在地。刘夫人慌救入后堂,渐渐不醒人事。刘夫人急请审配、逢纪商议后事。绍但以手指之,审配就床前写遗书。刘夫人曰:“袁尚可继后嗣否?”绍点头,便教写遗书。绍翻身大叫一声,吐血斗余而死。
后有诗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纵横。
空留俊杰三千客,谩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莫说,风毛鸡胆事难成。
可怜一种伤心病,继迹相传两弟兄。
又诗曰:
气欲吞天志不高,有谋无断岂英豪。
图王霸业浑如梦,枉害伤心吐血劳!
论曰:
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也!韩非曰:“俱刚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刘表道不相越,而欲卧收天运,拟踪三分,其犹木偶之于人也!
时建安七年夏五月也。刘夫人举丧,未及迁葬,将袁绍所爱宠妾五人杀之;恐阴魂于九泉之下再与绍相见,髡其头,刺其面,毁其尸,妒其色如此。袁尚恐宠妾家属为害,尽收而杀之。审配、逢纪遂立袁尚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并四州牧,遣书报丧。袁谭已自发兵离青州,知得父死,遂与郭图、辛评商议。图曰:“主公不在冀州,审配、逢纪必立袁显甫为主矣。当速行。”辛评曰:“若速往,必遭大祸。审配、逢纪预定机谋矣。”袁谭曰:“若此,当何如?”郭图曰:“可屯兵于城外,观其动静。某当亲往以察之。”谭令郭图入冀州,见尚。礼毕,尚问:“兄何不至?”图曰:“在军中抱小疾,不能相见。”尚曰:“吾受父亲遗书,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即目南军压境,请兄为前部,吾随后便调军接应也。”图曰:“军中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正南、逢元图二人为辅。”尚曰:“吾用此二人调遣。”图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内一人去,二人都推却。尚教拈阄,拈着逢纪。尚教逢纪就赍印信,一同郭图赴军中相辅。纪随图出城,见谭无病,心中不安,纳上印绶。谭问动静,纪言:“袁将军在,遗言令袁显甫为主,加主公车骑将军。今上印绶。”谭大怒,欲斩逢纪。郭图谏曰:“此父命,不可违也。”遂免之。郭图密与谭曰:“目今曹军在境,且未可出言,只留逢纪在此,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古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今留逢纪,某之计也。”谭喜,即时拔寨起行。
前至黎阳,与曹军相抵。谭遣大将汪昭与曹军对垒。操遣徐晃出马,与昭战不数合,一刀斩昭于马下。掩杀一阵,谭军大败。谭收败军入黎阳,遣人求救于尚。尚与审配计议,配云:“略应付些军马,多则有误于事。”遂发兵五千余人。操使人探知救军已到,遣乐进、李典引兵于半路接着,两头围住,尽杀之。袁谭知尚止拨军五千,又被半路坑杀,唤逢纪责骂曰:“教汝随我,何相轻也?”纪曰:“容某作书去请,主公必亲自来也。”谭令纪作书,遣人到冀州。尚与配共议,配曰:“郭图多谋,前次不争而去者,为曹军在境;若曹破,则来争冀州矣。今不可发兵,借操之力,先除谭,则无后患。”尚从其言,不肯起兵。使回报谭,谭大怒,立斩逢纪,欲议降曹。有人密报袁尚曰:“今谭困乏,则降曹也。两攻其势,冀州危矣。”尚慌留审配并大将苏由固守冀州,自领军来黎阳救谭。尚问军中谁敢为前部大将,吕旷、吕翔两兄弟愿出去。尚点兵三万,与吕旷为前锋,先至黎阳报说尚自引兵来救。谭大喜,罢降曹之意。谭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为掎角之势。
此时袁熙、高干皆领军到城外,屯兵三处,每日出奇兵与操相持。尚数败,操兵累胜。不能尽除。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谭、尚、熙、干皆大败,弃黎阳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谭与尚入城坚守;熙、干离城三十里下寨,虚张为势。操兵连夜攻打不下。郭嘉进言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今权力相并,各有余党,击之则相救,缓之则争心生。不如收兵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候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操曰:“其言极善。”命贾诩为太守,守黎阳;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军还许都。
谭、尚听知操军自退,遂相庆贺。袁熙、高干各自辞去。袁谭与郭图、辛评计议:“我为长子,反不能承祖父之基业;袁尚晚母所生,今承大爵,如何夺之?”图曰:“主公可勒兵于城外,只做请袁尚、审配筵席,就中埋伏刀斧手先杀二人,大事定矣。”谭从其言。别驾王修自青州来,谭将此计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之手也。今与他人争斗,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安可得胜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愿主公详之。”谭大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请袁尚。尚与审配商议,配曰:“此必郭图之计也。主公若去,必遭奸计。”尚曰:“奈何?”配曰:“不如乘势攻之。”袁尚全装惯带,起兵五万,摆布军马出城。袁谭见袁尚领军来,情知事泄,便披甲上马,与尚交锋。尚大骂。谭亦骂曰:“汝药死父亲,夺其名爵,今又来杀兄耶!”二人亲自交锋,袁谭大败。尚亲冒矢石,冲突掩杀。谭引败残军马奔走平原,尚收兵还。谭与郭图再议进兵,令岑璧为将,领兵前来。尚自引兵出冀州。两阵对圆,旗鼓相望。璧出骂阵,尚欲自战,大将吕旷拍马舞刀来战岑璧。二将战无数合,斩岑璧于马下。掩杀,谭兵大败,再奔平原。审配劝尚一发剿除根本,遂乃进兵,追至平原。谭又勒兵回战,抵当不住,退入平原,坚守不出。尚三面围困攻打。谭见城中粮少,与图计议。图曰:“今将军忧兵乏粮少,显甫尽率其众而来,久自不敌。愚意可遣人投曹公,使提兵来击显甫。曹公军至,必先攻冀州,显甫必还而救之。将军引兵而西,自邺音业迤北,尚可掳矣。若曹公击破显甫,其兵奔走,又可敛而取之,以拒操。操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赵国迤北,皆我之兵,亦足与操为敌矣。”谭曰:“可用何人为使?”图曰:“此间有一人,能言快语,乃颖川阳翟人,姓辛,名毗,字佐治,见为平原令,可往。”谭曰:“此人乃辛评之弟,可议论于事。”图曰:“他兄弟二人甚是和睦,便可命之。”谭即时请辛毗,毗闻此言,欣然便往。谭修书呈付毗,使三千军送毗出境而回。
却说辛毗到许都,闻知操去伐刘表,见屯军于西平地名;表遣玄德引兵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锋,辛毗到操寨。见操礼毕,问其故,毗言:“袁谭使毗特来纳降。”操看书毕,留辛毗于寨中。操聚文武计议,程昱曰:“袁谭被袁尚攻击太急,不得已使辛毗来降,不可准信。且伐刘表,待袁氏兄弟自相吞并,然后可图也。”吕虔曰:“刘表方强,宜先平之。”满宠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便回也?”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尽其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不敢展足,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虽然数败,犹得民心;若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天下未可定矣。今兄弟结冤,势不两全,因此来降,若提兵先灭袁尚,后观其变而除之,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饮酒。操曰:“袁谭之降,其真耶?诈耶?袁尚之兵,果可必胜耶?”毗对曰:“明公勿问真与诈也,只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危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音隙,国分为二;连年战伐,甲胄生虮虱;加之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问愚者智者,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兵法云:‘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粮食者不能守也。’今明公提兵攻邺,尚不还救,则失城廓;尚还救,则谭踵袭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惫之寇,如迅风之落秋叶矣。天以袁尚付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之地,国内民和心顺,急未可动摇。今二袁自相残害,可谓乱矣;居者无仓,行者无粮,可谓亡矣。若不取,待下年丰熟,袁氏改过,自相和睦,急难动摇。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既平,则六军成而天下震;天下震,则霸业成矣。愿明公详之。”操大喜,踊跃而言曰:“恨与辛佐治佐治,辛毗字也。相见之晚耶!”即目督军,还取冀州。
袁尚知曹公军马渡河,急急引军还邺。袁谭见尚拔寨退军,大起平原军马,随后赶来。行不到数十里,一声炮响,两军齐出,左边吕旷,右边吕翔,兄弟二人截住袁谭。未知如何?
曹操决水淹冀州
建安八年冬十月,曹操引兵弃西平,径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谋,不敢追袭,自回荆州。操进兵渡河,袁尚慌引军还,留吕旷、吕翔二将断后。袁谭赶来,二将截住归路。袁谭于马上泣告二将曰:“吾父在日,谭不曾慢待于二将军,何从吾弟而相逼耶?”二将闻言,皆下马降谭。谭曰:“勿降我也,可降曹丞相。”二将随谭见操。操大喜,自将女许谭为妻,令旷、翔二人为媒,遂封二将为列侯。谭请操攻取冀州,操曰:“未可。方今粮草不接,搬运生受,我由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然后进兵。”令谭且居平原,带吕旷、吕翔退军于黎阳屯驻。郭图语袁谭曰:“今曹操以女许婚,恐其虚意。又带吕旷、吕翔去,皆封列侯,此是捞笼河北人心,终久不容主公也。可刻将军印,暗使人送与吕旷等二人,令作内应。待操破了袁尚,可乘其便而谋之。”谭曰:“此言有理。”遂刻将军印一颗,暗送与二吕。二吕受讫,将印来禀于操。操大笑曰:“谭暗送印者,欲汝等为内助也,待我破了袁尚,就里取事。此小计也。吾破尚之后,军粮皆足,岂能害我哉?汝等且权受之。”自此,曹操便有杀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