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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不提世登遭磨难,再讲沈氏黑心人。
沈氏在家想想:“张宝,妥了呱,上了我破布朗——当了。不晓可是嘴馋吃酒,毒死在哪腰沟上,还是被强盗抢劫杀死在荒山上?如果不是碰上这两桩,稳是用了假银在杭州坐监。”
明天一早,沈氏衣袖一反扳,罗裙一倒煞,来到陆氏媳妇面前。陆氏见婆婆一到,连忙叫声:“婆婆,你怎这么早的?”“媳妇,我来看看你的,我家世登可曾回来?”“婆婆,他不曾回来。”“呀,这个冤家倒算个人呢,我好歹还对他说的,不问生意好丑,要常回家看看,竟是吃了果子忘了树,投到人身‘曹官’总不晓得还了!格么,人不回来可曾有钱寄回?”“婆婆,也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晓得了,这遭你们夫妻俩一条心,存私房钱,买私房田,总欺我的世云一个人。”“婆婆,不要说冤枉话,真的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在暗处,你们在明处,钱不曾有末可有信给你?”“婆婆,信也没有。”“我晓你脾气的,赖劲凶呢,一赖一个白迹。不过,我的章程早就定好了,不想吃你们的饭,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趁早,荞麦屑团——一戳两开。
你们弟兄两个把家分,另砌烟囱各开门。”
“格,婆婆,我的丈夫不在家,你与我分底高瓜(家)呀茄子?”“分家也要丈夫在家,我不能做主啦?况且我又不欺你们!”“婆婆,随你多说,世登不在家,家是分不成的!”“啊依喂,你倒过钉耙来锄天啦,世登一世不回来,一世也不分家啦!张宝,这个冤家勒头犟哩,替我用湿水麻绳打,不把点颜色她看看,她也不知染布店是怎样开的哩!”张宝这奴才与沈氏合穿一个裤裆,听话哩,提起一根湿水麻绳对陆氏身上——
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打得陆氏口口声声喊皇天。
世登的儿子玉童,见他妈妈挨这样毒打,痛心哩!叫声“张宝叔叔呀——
你做做好事不要打,情愿与奶奶把家分。”
沈氏说:“好哇,情愿分呗,张宝住手。”玉童说:“娘,分就分吧,不要在奶奶身边过这受罪日子。你还不晓得啊,奶奶常常把眼睛对我勒,吓得我吃总不敢吃,直到今天我总不敢对你说。娘呀——
分开我们慢慢过,只等爹爹转家门。”
“儿呀,还不晓得把我们分到哪里去呢?”“媳妇,你只要承认分,我老八十也没二样心,一根筷子一折两。你家是老大,应当分在上首;我家世云是老二,只好蹲在下首。上首在东面,你家公公在世时,在东沙十里长堤竹观巷开了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还又买了五百亩沙田,你们去随你收租还是自种,这些家产归你们执管。”陆氏只当是真情,气塌塌听她分啊。
最后,陆氏来到自己房里把好一点的衣服打好包袱,准备带走。沈氏盯好她的,就说:“媳妇,我对你不算差待,这遭我眼睛看不见做针线了,这好一点的衣裳也好丢给我作洗换。陆氏一气之下,不愿跟沈氏多说,把好衣好裳丢下,把旧衣破衫打成包袱,准备带走。
众位,沈氏把媳妇驱到这种地步,还做鬼猫哭老鼠——假仁假义说:“媳妇,你们初到那里吃用不便,拿锅里剩饭铲了去,再量二升米,抓把筷带走!”陆氏只当没有听到。气塌塌,纠罗纠罗凑成一担。玉童说:“娘,让我来挑。”陆氏对玉童看看,人呀只有凳脚高,升箩口粗的腰,哪挑得起啊。“儿呀,我来挑,让你挑坏了腰,不害你下半世!”
陆氏肩挑箩担泪在抛,啼啼哭哭往前行。
路见之人骂得凶,沈氏后娘丧荫功。
也有人家做好事,接过担子来送行。
路上行走不打等,十里长堤面前呈。
到那里一望,吓得心里乱荡。哪来有三爿典当,四爿钱庄,十二个庄房,是一片荒滩,茅棚三间。东壁打西浪,竹架荡叮,是当年搭在草滩上看滩的更棚。陆氏说:“儿呀,听了你奶奶的话,可有好日子给我们过啊!”“娘,别管它,来嘛已经来了,如果再打转回去,与这奶奶也说不到理。要是跟她翻翻腔,就怕又要吃皮鞭。娘呀——
我们咬口生姜喝口醋,再苦再累慢慢挨。”
陆氏见这凳脚能高的孩儿能懂情理呗,心上也算得到一点安慰,就是眼泪不得干。“儿呀,今朝跑了一天,到现在还不曾有粒米下肚哩。”正准备解开包袱拿带来的次饭给他吃,只听一声虎吼,从山脚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玉童他娘俩扑来。陆氏一见不好,连忙抽出棍棒护住玉童,战战兢兢,盯着老虎。那虎,头像笆斗,脚像抓钩,“叭、叭、叭”,扑地施威,吓得他俩魂不附体。
“不好了,婆婆逼我到荒草地,落进虎口难逃生。
苍天哎,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鸣!
可有神明救救我,搭救我落难小苍生。”
好比一盏孤灯渐渐熄,来了添油掭灯人。
来了哪个?幽冥教主地藏能仁从这上空经过,俯首一看:“啊呀,文曲星在此遇难。”遂掐指一算,“呀,只配他遭难,不该他丧命!
十磨九难才成器,不磨不难不成人。”
地藏王菩萨随手挥动锡杖,在离玉童周围三十丈的地方划一道圆圈,顿时金光四散,夺目耀眼,猛虎吓得就回山。从此,一切豺狼虎豹都不得进入圈内。
虎走险脱,陆氏惊魂稍定。打开包袱一看:“儿呀,你要来啦,就该这二升米,只够吃两三天,若遇阴雨落雪,更没粮防荒应急。
玉童呀,我就到后山树上用根绳,了却我一条命残生。
孩儿呀,我思前想后费思忖,丢不下你心肝后代根。”
“娘呀,你千万不要往绝处想,要向好处多思念,
日子难过慢慢挨,没得粮吃我挑野菜。
就是沿门去乞讨,也要拿你妈妈养起来。”
“儿呀,你是娘的胆,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不过,这拖棒出门要饭呗——
我抬起头来又怕丑,低下头来又怕羞。
年纪轻轻要饭吃,人前人后骂不休。”
“娘,我们一不是好吃懒做,二不是犯了王法,是挨奶奶逼到这种地步,暂时无路可走,等到爹爹回来,有商有议,再想别的生路。”“儿呀,为了活命,只好走这条路了。”
这遭,玉童左手挽只讨饭篮子,右手拿根防狗棍子,母子俩——
一路跑来一路哭,低头俯面往前行。
“孩儿,你外公外婆又不在世,没得伸冤理枉人。
心肝呀,你爹又被奶奶骗出门,是福是祸也不知闻。
哪怕是一手拖上两根讨饭棍,也要等到你爹爹转家门。”
娘儿俩来到街坊乞讨。玉童在前见人就打躬作揖:
“奶奶姥姥呀,做做好事啊,次粥次饭少喂犬,
你们修子又修孙,舍点我娘儿两个人。
先生、老爷、太太小姐们,行行好来把点我,救救我们落难人。”
她们前面走过,后面人就议论:“这一大一小两个花子是哪里来的?”“哪来的?听说是个高门大户,秀才底子,遭后娘虐待被赶出门的。”“啊,这倒可怜呢。”
所以,他们来到人家门前,也有人家盛点饭,也有人家舀点粥。玉童他——
要到好的给娘吃,馊粥冷饭自己吞。
日间村庄沿门讨,夜宿茅棚暂安身。
时光如流水,日月晓夜行。眼睛一眨,到了来年四月廿八;再过七天,就到五月端阳。沈氏对张宝说:“这两个冤家给我弄走大半年了。我有数的,他们到现在不回来,说不定,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今后随他们有吃没吃,是死是活,概与我们无涉。我们把世云照顾好,将来朝廷开南考——
有了一官并半职,也好到他衙门里散散心。”
“张宝,我已对世云说了,请先生五月初五到我家过端阳节。你去办菜,是六大四小;办酒,要陈年老窖,请先生吃吃饱,拿我家世云教教好。
不能中个状榜探,也中进士前几名。
到了五月初五中午,世云放学回来。沈氏问世云:“先生可曾来呀?”“妈,先生说,今朝请他吃酒的人家多,他分不开身,不来了。”世云对那一站,眼张眼识,看看满桌菜,就是不坐上去吃。“娘,我家哥哥、嫂嫂,还有玉童子侄,你怎不喊他们回来吃饭?”“儿呀,他们家顿顿有鱼,天天吃肉,何在乎这点。这点菜是专为你和先生的,先生不来你就吃吧。”“娘,这许多菜我吃不了。既是端阳大节,应当把哥嫂子侄们叫回来合家团聚,有讲有说,吃得快快活活!再则,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也不晓得玉童长得可壮,养得可胖?”“啊唷,闲思量,惹角落,你吃你的,想他们作甚?”“格亲娘,今朝你不把他们喊在一起,我也不吃,一个人吃也咽不下去!”
“世云儿哎,娘对你说实话吧,你哥哥我叫他上杭州去做生意了,身上带了药酒做路粮,带的假银做本钱,到如今不回来,我猜他不是在路上吃药酒毒死,就是在杭州问罪坐牢,一世也不回了。你嫂嫂和玉童被我骗到十里长堤去了,说那里有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其实那里只有三间茅棚搭在荒滩边的虎山脚下,住到虎口里去了。
世云呀,为你冤家一个人,费尽我五脏六腑心。”
世云一听,急得没命,只是顿脚,打自己耳刮(光)。“娘,你怎丧这个良心呱,这要遭天怒人骂的!我要你为我操底高心?是人总有一块天一块地,
不要说只有弟兄人两个,就是六个也不嫌多。
娘呀,你竟做出这种事,先父在九泉之下也伤心。
娘呀,如把玉童来害死,这本脏账总算不清。
娘,我不知则已,既然知了我决意不吃,我要去看看嫂嫂和侄儿哩!”“世云,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倒跑跑看,那地方老虎又凶,去了还有性命打转?”沈氏脸一青胖,手一反剪,对那一站——
“我今做个撑门杠,看你怎得出前门。”
世云见母亲拦在门口,不好与她硬性争吵。气对嗓子里一郁,伏在桌上呜呜咽咽就哭。沈氏看到二更之后,倒也辛苦了,揉揉眼睛,打几个呵欠就回房睡觉。世云站起来,猫着腰走到沈氏房门口:“娘,”不作声。“妈呀,”不作声。“啊,也就这样狠——老虎也有困着时。”他心上想:我娘这样对待哥嫂侄儿,我对他们怎得过意呢?他轻手轻脚来到粮房,畚一斗糯米对布袋里一灌;打开抽屉,拿千把个铜钱往衣袋一;来到鸡窝,捉一只雄鸡对篾篮里一放;到水缸里捞两条鲤鱼,用绳一穿拎在手里。
包包扎扎就动身,张看嫂侄两个人。
心念亲人脚头轻,三步当作两步行。
在路行程来得快,十里长堤面前呈。
来到十里长堤,已日上三竿。陆氏锅下没草烧,用把秃齿钉耙在屋后伐茅草。玉童见母亲在忙烧草,也就跟着去帮拾拾刮刮,拍拍刷刷,放到太阳光下去晒。一见他叔叔的人影,赶紧把茅草对地上一甩,一个趟子跑过去——
一把背住叔叔手,双膝跪到地埃尘。
“叔叔,你来了啊!”玉童嘴上说话,眼泪千双下。
“叔叔呀,我想你想得肝肠断,望你望得眼睛穿。
我们苦处没处诉,只望叔叔来伸冤。
叔叔呀,奶奶心肠狠,处死我娘儿两个人。
叔叔呀,我们日间村庄讨饭吃,夜宿茅棚暂安身。”
“玉童,不要哭 ,你娘在哪里呢?”玉童用手一指:“妈在那边伐茅草。”“把你妈喊回来,我要向她赔罪哩。”
陆氏见小叔叔一到,把钉耙对地上一撂,就放趟子对家跑。
一把背住小叔手,亲兄弟连叫两三声。
“叔叔呀,婆婆心肠狠,毒棒毒棍把我赶出门。
逼到这个荒野地,险些活活被虎吞。
我们现在米麦没一升,烧草没一根,
有了朝顿没夜顿,沿门乞讨度晨昏。
叔叔呀,心想寻你哥哥回家转,这大海茫茫怎捞针。
今日能见叔叔面,好比枯木又逢春。”
“嫂嫂,你不要再哭了,哭呀哭,哭得我心上像突粥。正是我晓得你们在此受苦呗才来张看你们的。你们不要愁,再苦再难总有我来照应。从今以后,我隔三离四就送一趟米粮,直到哥哥回来,我们兄弟俩再合成一家。”
讲讲诉诉不经心,太阳已升到头顶。时光将到中午,陆氏揩揩眼泪叫声:“玉童,去淘米烧饭,再把叔叔送来的鱼和鸡捉来给我,用刀杀杀放锅里烧烧,大家吃顿欢喜饭。”“嫂嫂,不要杀鸡烧鱼,这东西是送给你们的,留着你们吃。”“叔叔,东西到我家就算我的,我是借花献佛。”陆氏说着拖起菜刀就杀鸡。世云一见,赶忙去到陆氏手里夺鸡。陆氏心诚手快,咔嚓一刀,鸡头往下一抛,鸡脚一挣,鸡血对世云穿的汗衫上一喷。“叔叔,叫你不要来夺手夺脚的,这下好看哩,鲜血溅了一身,白汗衫成血汗衫啦!快脱下浸在水里,让我替你洗洗,晾干了吃过饭好穿身上回去。”正说之间,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要下暴雨!世云一见,拎起外衣,对身上一披,说声:“嫂嫂,外面要下大雨,我不在此吃饭了。”世云脚底像抹了油,跑起来像神牛。陆氏连忙喊他回转,已经走出去老远,喊不回了。
众位须知,张世云与西岳华山公主有宿世姻缘。太白星君乘风从此上空经过,见张世云在十里长堤探访兄嫂,就想——
“我今不把媒来做,他何年何月得成亲。”
太白星君用拨金关一道,把张世云拨到云雾之中——
耳听风声呼噜呼噜如雷响,飘沙荡荡度动身。
仙风阵阵来得快,华山早到面前呈。
仙风一收,拿他对山脚下一丢,挨巡山兵看见:“呸,你这小厮,往哪而去!”“哦,我往家里去!”“你知这是什么地方?”“哦,大哥哥,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此山是我寨,山路是我开,欲从此山过,丢下买路财。丢下银子来买路,饶你一条狗性命,
没得银子来买路,丢下头来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