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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打一记来骂一声,头上敲到足后跟。
先生说:“员外,你回来也不问问清爽,对孩子乱打一顿,不等于打了哑口中牲。”员外问:“怎?”“你不知道,你家世登,就从前几天起,不知犯了底高怪,读书无声,说话无音,像哑巴一样,整天萎靡不振,只是要困。”员外听先生一说,觉到自己过于暴躁,对不起孩子,连忙把世登拉到膝下,抹抹摸摸,世登嘴一瓢只是要哭。员外对安童说:“快去请个郎中来替世登看看。”沈氏晓得不好,见郎中才到门前,赶紧迎上去招呼:“郎中先生,对不起你,今朝又烦劳你。”接着就放低嗓音:“先生,我有句话同你讲讲,我家世登不是什么病,是他错吃了哑药,才说不出话的。这就要请你瞒住点,诊脉马虎点,诊费我多把点。你不能说真话,一说不得了,我老娘要挨搅。”说着,随手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对郎中手里一塞——
“先生呀,请你费点心,来日再送雪花银。”
郎中也是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受了沈氏五两银子,心总要烫抛下来。他来到员外身边,对世登的病也装模作样作了望、闻、问、切,说几句行医的老套话,开一张方子对员外手里一塞:“你的公子没什么大病,吃几帖药自会好的。”哪晓得这剂药不对症,吃药如吃水。员外说:“安童,请郎中要请有名的,兴时的,不要请医痱子的郎中。”“员外,哪里有好本事郎中呢?”“你到西门鸡市桥把王半仙请来。”这天,正巧沈氏不在家。王半仙拿脉一搭:“啊呀,员外,哪个害了你公子吃得哑药呱!”“呀,他怎吃到哑药的?王先生,吃了哑药可有救?”“你员外请到我王某某,对公子有救也得救,没救也要尽力救。公子这病有救。”
员外听到这一声,心总落到足后跟。
王半仙打开药箱,这样抓点,那样刮点,几和几调,调成一服治哑丹膏。用一杯清茶送下,不到半个时辰,世登开声说话了。
双膝跪到平阳地,亲爹连叫两三声。
“爹爹呀,孩儿失一母得一娘,得了一娘胜黄连。
爹爹呀,我身上还有引线针,日夜疼痛难安身。”
王半仙一听,赶忙就问:“公子,引线针扎在哪里?”世登用手到肩胛上一指。王半仙说:“那还得了,这个是丧门穴,如果不取出,多则一月,少则二旬就要送命的!”王半仙随手取出黑铁火罐对他肩胛一磕,
只听“咔嚓咔嚓”响几声,拔出七支大银针。
员外一看,浑身冒汗,急得顿脚,就打自己嘴巴:
“可怜呀,早要听了蒋氏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员外就想了,我作得孽呱。沈氏她倒做得出丧德的事,我一时也不好得罪她呢。如果得罪了她,她在家寻死作活,吵得我横竖不直,怎得了呢!
员外有气不敢伸,打落门牙肚里吞。
从此,员外就想得更多了。朝朝不离世登身,看护世登长成人。这时,员外想到: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让他有个心爱之人,相互有个照应,我才放得下心。“梅香,替我把康媒婆、薛媒婆请来。”
梅香真正能,两个媒婆请进门。“员外,请我们做底高,可是请我们薅棉花草?”员外说:“二位奶奶真是明知故问,薅棉花草还让你们大材小用!请你们帮我家世登儿寻个丈母家。”“啊,老本行,有、有、有,眼下就有三家。”“哪三家,说给我听听中意不中意?”“啊,东门外贝老员外家。”“小姐人品怎样,底高腔调?”“人呀,一丈多高,升箩口粗的腰。”“媒婆,这个人就不用说了,长得像豆芽菜,长不郎当,多穿衣服像稻草金刚,少穿像鹭鸶青桩。
把她娶进门,要笑坏邻舍许多人。”
“第二个是哪家?”“第二个是西门吴老员外家有一位千金。”“人品怎样,底高景子?”“人呀,凳脚能高,箩口粗的腰。
走起路来滚了跑,就像滚个棉花包。”
“媒婆,你们可是见我不曾有礼上门,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员外,你不要着急,还有好的在后头呢。”“还有哪家,说来听听。”“南门陆员外有一位小姐,生成柳叶眉毛瓜子脸,一双小脚赛红菱。
又不高,又不矮,真正好看,
又不胖,又不瘦,窈窕之身。
走步路,多文雅,形端表正,
说句话,不露齿,美貌佳人。”
“媒婆,小姐外表好看,内才怎样?”“内才呀——
小姐生来又聪明,绣花纳朵件件精。
绣起龙来龙摆尾,绣起凤来凤能鸣。
天上能绣日月星,地上能绣百花名,也会绣皇帝坐龙廷。
说起小姐会绣花,绣个乡下姑娘拾棉花。
棉皮弹弹变成花,锭子头上出细纱。
一个眼眨花,绣个馋嘴偷西瓜。”
员外问:“可会烧煮烹调?”媒婆说:“员外呀——
小姐生了指头尖,擀起面来像丝线。
煮到锅里团团转,吃到嘴里软如棉。
小姐生了手段强,做起烧饼照见天。
苍蝇搀它溜溜转,蠓夹子衔了飞上天。
她算盘打得‘的答’响,减减加来加加减。
一手写来一手算,做你家管账的大娘娘。”
员外一听,不晓多兴。“媒婆呀——
能把小姐说进门,赏你们十两雪花银。”
两个媒婆站起身,不肯耽搁片时辰。来到陆员外的高厅:“恭喜员外,贺喜员外。
恭喜员外福气好,替你家小姐做媒人。”
陆员外问:“媒婆奶奶,打算拿我家小姐与哪家做亲?”“员外,其则不远,就是北门张员外家长子张世登呢。”“啊呀,我家与他张员外家做亲,就怕是站在泰山脚下向上望——高攀(盼)。”“哎,怎攀不上?员外的小姐配员外家公子,郎才女貌,正好相配。”“既然你们来说亲呗我来出个庚帖给你们。小姐坤造行庚——
丁卯年来属兔生,八月初三卯时辰。”
媒婆双手接过庚帖对怀里一塞——
得到年庚帖,赛如拾到宝和珍。
两个媒婆兴致溜溜,人还未到,嘴上就闹——
“恭喜员外福星照,小姐喜帖送上门。”
“媒婆奶奶,对不起,总烦劳你。”“员外,这也算烦劳?我们在外替人家说亲事就是跑来跑去,烦来烦去,多的人家跑七十二趟半,路上碰到还不算。”“媒婆,我家不用跑这么多趟数,只要拿庚帖押在香炉脚下看三天,这三天不起风,不下雨,锅瓢碗盏,不受损伤,再请瞽目先生来合过婚,算过命,亲事就好定下来的。”“员外,你哩嗦,说上许多,
不要听算命先生嚼舌根,十家亲事九不成。”
“媒婆,你不要把自己吹上天,拿算命先生说得一文不值。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只要在家主神前烧两支香,看看香头点得齐,就是双双同到底,百年偕老。”员外连忙去点燃两支香对香炉里一插。两个媒婆连好档,一个陪员外聊天,一个看住香头。见到哪一支香燃慢点,她就用嘴吹风,吹呀吹,两支香头齐齐往下点。康媒婆说:“员外,你望望看,两支香头齐到底,帖子好用的,真是百年歌好合,五世卜其昌。”员外说:“托福、托福,让我选个良时好日,请你们来向陆员外家行茶聘礼,让陆员外发来允帖,才能将小姐娶过门。”“员外,你怎是丹阳的骡子——好慢的性子。陆员外家可不像你,他见我们从中做媒,是熟不拘礼,一趟到底。”
“媒婆,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朝日子好,你员外家碰得巧。”“啊唷,定亲好这样急促法子了?”“员外,这就算快啦?我们在西门一家说门亲,你总猜不着有多快?
早上说话晚上成,黄昏拿媳妇娶过门。”
“媒婆,这样快我家也忙不及。”“这样,再等一天。”“何时?”“背后头喊人——后朝。明天‘红沙’,后天‘庚申’,庚申、庚申,办事不要问先生。”员外一听,不大相信,随时翻开通书万年历一查,后朝真是个好日。“媒婆,你们把周堂吉日记在心上出来说亲的?”“格员外,吃底高饭当底高心,不会看日子也好出来做媒?”格么,张员外家娶媳妇,喜欢闹闹热热的。打发安童请了锣铳鼓手,旗伞执事,备了红灯喜轿。
经中言语省一省,陆氏小姐娶过门。
陆氏小姐多贤惠,敬重公婆二大人——
早上打水婆洗脸,晚上搀婆进房门。
婆对媳妇如亲生女,媳妇待婆当母亲。
夫妻相敬如山重,恩恩爱爱过光阴。
陆员外夫妇二人见小姐匆匆过门,心上就像失落了一块肉,朝不思饮,夜不入眠。
思思想想得了病,寒寒热热紧缠身。
员外本来就有喘痨病,再加寒热一追,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
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幽幽见阎君。
陆员外的夫人见员外急病身亡,
几个抛来几个滚,一气不来丧残生。
脸上发紫,鞭鞭脚就死。安童梅香慌得没主见,连忙送信到张员外家,报与陆氏小姐得知。陆氏小姐躁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陆家安童就说了:“小姐,你不能只顾哭,你要向张员外夫妇下个报丧礼,同姑爷回去料理丧事哩。”陆氏小姐向公婆大人下过礼,与丈夫世登随安童回去——
只是抛来只是滚,恨不得哭死又还魂。
“双亲呀,我下无弟上无哥,就生我苦命一个人。
你得病也不向儿送个信,女儿也不曾做端汤奉茶人。
人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枉枉养我长成人,又不曾做到守护送终人。”
女儿哭娘是真哀,恨不能把亲娘哭转来。
任凭安童多劝解,刀劈剑斩总拉不开。
这遭,张世登作主,叫安童去买棺木,叫梅香去请裁缝做送老的衣服,收尸入殓,女婿、女儿穿孝成服。请了僧道两班,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七期一满,出殡安葬。陆氏小姐就对安童梅香说了:“员外、太太俱亡,家中无主,我也有家有室,不在娘家守业。我把田地房产卖掉,把点银子你们去安家立业,各找营生,各自成婚。”安童、梅香说:“我们在你家这多年,随你小姐恩赐?”陆氏小姐说——
“你们在我家数年春,也不让你走空身。
安童是个男子汉,每人银两二百整。
梅香是个女流辈,你比安童拿双衬。
家中骡马安童得,鸡鸭鹅儿梅香分。
如果你们心意合,自找心爱配成婚。”
陆氏小姐把多余银子——
包包扎扎带随身,交与后娘沈夫人。
沈氏一见多欢乐,恨不得笑了肚里疼。
陆氏小姐与世登公子成婚一载,恩恩爱爱,上界打发文曲星到陆氏腹中投胎。十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稳婆接生,生到一位书生。
取名叫作张玉童,当作无价宝和珍。
天星临凡,生长不难。玉童长到六岁,送他到小书房读书。开蒙先读《百家姓》,接着就读《三字经》。一而十,十而百,公子一听就记熟;百而千,千而万,公子读书档档上。
先生只作领头人,难得收到这聪明的好门生。
那天,员外来到小书房去看看玉童,又问问先生。“先生,我家孙子读书可有点书性,可算聪明?”“员外,你的孙子有过目不忘之才。坐相端正,性情温存;教过就读,读过就熟;熟而能讲,流利清爽。
员外呀,只说你二公子书性好,孙子还要胜三分。”
员外一听,分外高兴。回到绣房,同沈氏夫人讲讲:“沈氏,我到小书房去看看世云和孙子玉童,问问他们叔侄二人哪个聪明,先生说他们读书上进,个个聪明。
夫妻讲讲多欢乐,半夜子时祸来临。
半夜子时,阎君问事。拿生死簿一翻,查到张昌。他寿限已到,无常出票,带领一班鬼使前去捉人。
地头无鬼不生灾,家鬼引进野鬼来。
进门经过门神、家堂画押,直奔张昌牙床。无常用勾魂票给张昌一看,张昌眼光发暗。
眼发暗来头发昏,寒寒热热病上身。
一刻寒来一刻热,寒寒热热分不清。
热来如临钢炭火,冷来如同身抱冰。
头疼好像乱刀砍,心烦犹如乱箭穿。
沈氏说:“员外,你不要怕,我叫世登去请郎中,衣破从小补,早点服药求灵,替你退送退送,毛病自会好的。”哪晓得,阎君出了票,鬼使不敢乱受贿。吃药如吃水,化纸如骗鬼,
延医服药无效应,求签问卦总不灵。
脸上发黄,眼珠落塘;人削骨往下瘦,头发往下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喉咙口痰往下一脱,头朝里床一折,气就断绝。沈氏一看不妙,嘴里就叫:“员外,你现在好像是要睡呀,我来替你搬搬好。”
高喊员外不答应,低喊员外也不作声。
世登、世云两个儿子和媳妇陆氏听到沈氏母亲的哭声,晓得不好,一齐奔到员外身前,抱尸痛哭。
呜呜咽咽不成声,捶胸顿足喊亲人。
这叫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子子孙孙当堂哭,合家大小哭哀哀。
沈氏场面也哭几声,骨里笑得肚里疼。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学堂里的先生见他全家如此痛哭,就来劝说:“世登,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哭杀得呗他也不得还魂。你们赶紧叫人去买口棺木,收尸入殓,开丧举吊。
前厅门外挂麻布,高厅改作孝堂门。
亲戚朋友来吊孝,世登做磕头礼拜人。”
守灵三天,棺木送到坟堂,员外入土为安。家中逢七做斋,逢节祭祀。沈氏当家,内外一手抓,对员外的思念也就慢慢的淡薄了。
沈氏就想:“现在,我像一匹没笼兜的马,无拘无束,大斧凿子在我手里,可以随我自砧(斟)自斫(酌)了。她有个贴身安童叫张宝。“张宝,来呀,我有话与你说哩。”“主母,有底高话说?”“张宝,我问你,你家大、二两个少爷哪个好,哪个坏,你可分得清?”
张宝这个安童是天生的奴才相。员外在世时,他在员外身边左右逢源,讨主人心欢。他见沈氏这么一问,立刻见风使舵:“格,主母奶奶,是二少爷好。”“对呀,”沈氏说,“我的世云小,不会欺侮你。世登有妻有子,又是老大,他一窝三口,处处卫护好的,我们今后要想吃他的饭,过他的日子,是靠不住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像你张宝这无家无室在人家为奴为仆的人,只有靠牢主人才有福享。”“主母奶奶,这我晓得,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去做,叫我向东不向西,叫我打狗不吆鸡。”“张宝,如果听我话,跟我一条心,就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