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夜茫茫,静悄悄,水球寨中乱糟糟。
珠宝深埋土中去,兵丁人等擦枪刀。
  这边柳王爷领兵出城,早惊动了他八位夫人“下八美”。她们放心不下,随后来到金殿得旨跟随后队,一齐动身,向太湖水球寨进发。
柳让领兵出皇城,后跟八美一班人。
旌旗招展天色昏,炮声隆隆如响雷阵。
  人如猛虎下山,马如蛟龙出海。柳王爷人马多英俊,刀枪剑戟密如林。
乌鸦吓得停了翅,野兽奔跑忘了群。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地方官做向导,老百姓看热闹。
一路行程不耽搁,水球寨到面前呈。
  兵马正在前进,忽见蓝旗报事官,肩扛“令”字旗,怀抱虎狼威,直至中军队里报:“王爷,大兵不可前进,前面已近太湖,离水球寨只有十里之遥。”柳王爷随即吩咐:“在此选一开阔之地,安营扎寨。扎营之处,前要有进剿之路,后要有屯粮之地。三军就近取水,埋锅造饭,探信官刺探敌情,一时三报。”这下,三军忙碌,前安朱雀,后安玄武,左安青龙,右安白虎,按阵布营。营门外按十八层防障——倒马毒、绊马索、铁蒺藜、挡军木、陷马坑、滚刀轴等等,防守严紧。九宫八卦,位列三才,各安停当——
兵对兵,将对将,铜盔铁甲,
刀对刀,枪对枪,寒光逼人。
柳王爷,按兵法,智运孙武,
八美人,怀揣宝,略队前行。
“了伦登”三声狼烟炮,惊动水寨得知闻。
  刁婵梅听得炮声响亮,知道官兵前来征剿,知会小将当心守防。老贼刁洪问:“哪个出马迎敌?”刁婵梅道:“女儿前去迎敌官兵,用法宝伤人,少不得是生擒活捉于他。”老贼说:“叫你两个哥哥与你压阵,务必当心,不可轻敌。”刁婵梅答应一声:“晓得,爹爹不必操心。”说罢,披挂上马,暗藏宝器,一马跃出水寨,刁文、刁武随后跟上。三人来到战场,用目一望,只见对阵来了一将,跨下坐的五虎必龙喷火兽,手执九耳八环象鼻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刁婵梅在马上炸开樱桃口,高声叫道:“对阵的小子,胆有天大,敢来犯我大寨!识时务者,速速领兵回去,不识相的,丢下头来,姑奶奶替你埋尸!”柳王爷一听,勃然大怒:“这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敢在阵前夸口,且看本王来取你首级!”
两人对话琅琅响,脸嘴一变就动刀枪。
  刀对刀,叮响,枪碰枪,冒火星。柳王爷刀快,杀人如同切菜。一刀砍来,刁婵梅在马上拨转马头,身子一晃,让过这一刀,用手在怀中摸一件宝贝,名叫“八卦分金炉”,厉害无比,着人一下,化骨成灰。随即取出来,口念真言,往上一抛,只见金光一道,直扑柳让而来。柳王大惊,喊声:“不好,势在危险!”这时,早有“下八美”江翠屏看柳王爷不能招架,也取出一宝,往上空一掼,炸开灿烂金光,只听呼的一声,二宝合在一处,
江翠屏速速把手招,两宝收来进腰包。
刁婵梅慌得没主意,拨马回头转身逃。
  众位须知,刁婵梅、江翠屏二人,总是骊山老母的门徒,但不是同时学法,所以互不相识。这“八卦分金炉”,本是上下两个盖子,合成一副,江翠屏是上盖,刁婵梅是下盖。学道时,江翠屏在前满师,得了上盖,刁婵梅在后,得的下盖。刁婵梅身在中原,江翠屏是西凉人氏,所以骊山老母赐她们分金炉,就是能叫她师姐妹相会。
  刁婵梅见宝贝挨江翠屏收去,惊慌失措,只得拨马败走,刁文、刁武也早已逃回寨去。老贼刁洪见女儿败阵回去,连忙吩咐手下放大炮攻打,只听得咕咙咚一声炮响,直对柳王的坐骑。这柳王的坐骑,名叫五虎必龙喷火兽。此兽口内能喷火,肛门也能喷火,只是轻易不喷,一旦有火靠近,它能两头喷火,势不可挡。
也该刁贼恶满贯,自己放火烧自身。
  那刁贼的炮火,一靠近马头,马口里就喷出火来,火往两边分开,足有一丈多宽的火势,直往前喷。马尾往上一竖,肛门亦喷出火来,格外厉害,不用鞭打,所向无敌,见人烧人,遇马烧马,把一座水球大寨,烧得冰消瓦碎——
石头烧得粉粉碎,人马烧成一堆灰。
河里鱼虾尽烧死,分不出哪是甲鱼哪是龟。
  唯有刁婵梅见火势难挡,直往寨后而逃,一口气跑了半天,来到扬子江边。正在望着江心掉泪,吼哭三声,正准备跳江自尽,忽见江边一只小舟,心中欢喜,连忙爬上小船,随波逐浪在江心飘荡。
  柳王爷扫灭了水寨,得胜回朝交旨。弘治皇龙心大喜,大犒三军——
酒来打起逍遥鼓,菜来弹动七弦琴。
庆功行赏暂不表,再谈江中女千金。
  刁婵梅上了小船,在船上放声大哭——
哭一声爹娘呀火中死,哭一声二兄被火焚。
我刁家大小死干净,只剩奴身落江心。
柳家冤仇未得报,反落我刁家灭门庭。
奴是蛇入曲洞无退路,老鼠过街见不得人。
刁姑娘正在无路走,空中忽降一个人。
  来者是骊山老母,身站船头,用手对舱里指道:“徒弟,休要糊涂!”刁婵梅抬头一看,是师父到来,喊声:“师父,搭救徒儿性命!”骊山老母说:“救你不难,只恨你逆天行事,罪犯天条,你不用宝物伤太平王柳让,他也不用五虎必龙喷火兽杀你。他是弘治皇儿干殿下,你是何人,怎可与殿下动手,此乃一也。二者,不该在方府见财动心,盗劫库银,这都是你的罪过,应遭此惊险。来,来,来,徒女听了:我今救你一命,把这颗丹丸吃下就全然无事,顷刻就能到达彼岸,有救星收留于你。”众位,这颗丸药名叫哑口丹,刁婵梅往腹中一吞,口哑百天,才能说话。骊山老母运动妙法,口念真言,只听船身一动——
飘飘荡荡一阵风,小船吹了上天空。
  按落云头,小船落在扬州钞关内河,骊山老母也不多说,驾起祥云竟自去了。
  扬州钞关内河,正对贾志成茶馆后门,所有茶店用水,淘米洗菜,总在内河。这天,正逢贾老儿来到河边挑水,忽见码头上有一只小船,舱内坐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随即向船上问道:“谁的小船,停泊在此?”连问数声,未见回答。又见那女子形容悲戚,又问:“女子,可是你腹中饥饿,不愿说话?”刁婵梅虽不能说话,心里却是明白,听得问她肚子可饿,就用头点了几点,表示肚里正饿得发慌。贾老儿连忙到店内拿来六个馒头,不觉被贾奶奶发觉,便问:“这馒头送与何人?”贾老儿如此如此告诉一遍,贾奶奶便跟上码头去看,果然不错,生得标致非常,就是不能开口说话,猜她是在江中失风,惊吓到这种样子。贾老儿随手送馒头与她吃,刁婵梅双手一拱,表示谢意,就伸出玉手,接过馒头吃了。贾奶奶遂与贾老儿商议,意欲将她收为义女,贾老儿也十分有意,于是将刁姑娘搀扶上岸,来到家中。次日,贾老儿点上香烛,备上祭品,在堂前敬过神,祭过祖,刁婵梅端正下拜,认贾家二老为义父义母。贾老儿又把陶文灿叫过来,叫他们义兄义妹相称。左邻右舍知道贾家收一义女,又来恭贺三天,逐日办酒款待。闹了三天,邻里之人都知道贾家有个美貌义女,大家为他高兴。
  一日,贾老儿到钞关有事,贾奶奶去河边淘米洗菜,刁姑娘在灶前烧火,陶文灿突然来到灶前,先是对刁婵梅一笑,后是用手在刁婵梅腿上摸了一把,惹得刁姑娘粉面一红,反起一腿,向陶文灿踢来。陶文灿把身子一让,刁姑娘又是一拳。两人斗了数合,陶文灿不是刁婵梅的对手,冷不防——
刁婵梅起个金鸡独立势,把陶文灿踢上屋梁间。
陶文灿使个壁虎式,伏在梁上不下来。
  刁婵梅用手向上招了几下,意思是:“哥哥,你下来呀!”陶文灿说:“男子汉说不下来就不下来,看你怎样?”刁婵梅身子一缩,用脚一蹬,地上陷下三寸多深,仰面斜立像一根木棍斜插在地上。陶文灿抓起梁上的燕子窝往刁婵梅脸上掼来,刁婵梅眼明手快,接过来就向陶文灿掼去。二人一个伏在梁上,一个斜立在地上,用燕子窝掷来掷去——
像小朋友打泥仗,你上他下争江山。
  贾奶奶从河边洗菜回来一看,故意指着刁婵梅道:“你不得无礼,兄妹之间应当要你敬我爱,不得胡来?万不可见我们二老不在家就动手动脚!今日谅你们初犯,下次再犯,定责不饶。”
  二人一个从梁上下来,一个从地上站正——
掸掸堂灰拍拍尘,脸就红到耳后跟。
  再说,陶文灿初见刁婵梅,就生爱慕之心,爱她人品绝妙,标致异常。所爱之心不能出口,往往总是眉来眼去,早被贾奶奶看在眼里。那日暗与贾老儿商议:将义女配给义子。谁知贾老儿也早有此心,对贾奶奶说:“你悄悄去问义女,我暗中去试探义子,看他们两人意下如何。”谁知久旱遇汛期,水到渠就成。一个哑口点点头,一个文灿喊遵命。二老眉笑颜开,邀亲约友,备办酒菜,张灯结彩,邻居也来恭贺。连忙三天,时逢吉日。点起七盏星灯朝北斗,一对红烛照南星,
堂前拜过家堂祖,又拜义父义母收留恩。
夫妻喝过交杯酒,兰桂香房去安身。
  陶文灿在扬州与刁婵梅成亲,
刁婵梅也算得安身处,再讲东斗陶文彬。
  陶文彬招赘在蒋家村与蒋赛花成婚,已非一日,
欢乐之中愁又到,想起全家被害情。
陶文彬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有话不好云。
  倒是蒋赛花小姐看出丈夫的心情,就问:“相公,你近来心神不定,夜不入眠,可有什么心事在身?”“贤妻,不瞒你说,我全家被害,一心要到襄阳姑父那里借兵,一怕你不肯让我离开,二愁岳父母不准我动身。”“哎呀,相公你把我当作何人?你是铁骨铮铮男子汉,我也不是锅台灶边人,是一身热血长成,你的家仇就是奴的家仇,你要去湖广姑父那里搬兵报仇,我岂能阻拦你!再说,父母那里由我去说情,谅来二位大人也一定能准!不要顾忌,我们二人一同到父母那里请命!”说罢,夫妻双双,来到高堂,拜见岳父岳母。蒋员外说:“贤婿,今日一不是年节,二不是我们老身生日,为何如此有礼?”蒋赛花说:“父母大人,相公家仇在身,一心要暂离我家,到襄阳姑父那里借兵,报仇雪恨。”蒋员外说:“哦,就为这事,老夫早已为他操心,我安排胡家三鬼,在青龙山招兵,也是将来为你陶家报仇!你既有如此掌握兵马大权的姑父,应当速速投奔湖广去借兵,岂不更好!不过,外面张挂图像,缉拿严紧,你倒要格外当心,一路不能露机,走漏风声!”陶文彬说:“多蒙大人关照,小婿自然当心。”于是员外吩咐家人,收拾包裹盘川,择日动身。陶文彬说:“岳父在上,今日正是出行吉日,我早已选定,趁此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之际,不能再延迟了。”员外说:“打发两名家将随你而行。”“大人在上,多蒙好意,小婿只能单身而行,更为稳便。”说罢,陶文彬告别岳父岳母,告别蒋氏贤妻,留下一把宝扇与她,洒泪分手。
公子走上阳关路,蒋氏哭进绣楼门。
陶文彬出行是祸是福暂不表,再讲首妻王素珍。
  王素珍十月怀孕将满,心烦意乱,深怕爹娘知道,怎么得了。因此上——
今日忧来明日愁,百味珍馐难进口。
荷花海棠心慌乱,整天忙了不得休。
  荷花、海棠见王素珍身子如此沉重,也怕担当不起,只得报与金刀王善夫妇得知。王大人连忙吩咐家将去请太医。顷刻间,来了一位姓马的太医。荷花将马先生领上绣楼,在外就坐。荷花报与王素珍知道。王素珍暗吃一惊说:“荷花,这还了得吗,奴家并非有病,你我乃是恩主义仆,无话不谈,我是身怀足孕,倘被太医诊出脉情,那还得了!望你们总要为我想个上策,才不致泄漏天机。”荷花说:“小姐,正是为你安全之计,我才报与员外得知,请太医来解难的。小姐,只要你听我调拨,包你万无一失。”马太医吃过茶,吩咐牵线搭脉。荷花、海棠随即把线牵到房内,不系小姐脉脐上,对床脚上一扣。马太医横一切竖一搭,脉线上动总不动,太医大惊失色,随即对王大人说——
“大人哪,小姐三脉总沉沦,就怕早已丧残生。
大人哪,我从来不看人去病,你要为我祛灾星。”
  正在这时,楼上荷花、海棠哭闹起来,
“小姐呀,你刚才还把眼睛睁,怎舞舞手脚就不作声。”
  太太听说小姐已死,要到床上去看,两个丫环一把抱住,假意说道:“太太,你千万不能撞头,不能发躁,如有三长两短,大老爷知道,总怪我们不好,怪我们不抱住你。太太,人已经死了,你躁死了她也不得还魂!俗话说,在顾在,死顾死,你要保重身体要紧。”就这样,荷花与海棠把太太抱住,不让她贴近小姐身。
  王大人与太太想:人死不得复生,就用红纸封了三十两银子,打发太医回去,王府备办丧事。
  眼见天色不早,玉兔东升,王夫人吩咐荷花、海棠二人陪伴小姐尸灵。于是王素珍将“替身郎”纸人放在床上,与小姐一模一样。众位,这“替身郎”乃仙山师父送给她的法宝,能替男女之身,所以能为小姐替死。这遭,王素珍悄悄收拾停当,身边带足金珠细软,叫荷花、海棠替她把马备好,还带一把神刀随身,准备五更一到,就逃出京城,寻一座僻静处去分娩。王素珍说——
“无论生男或生女,总是陶家后代根。”
耳听谯楼敲三更,小姐马跳出园门。
又对荷花说一声,“千万不要漏风声。
一旦有了安身处, 自有传书送信人。”
  王素珍用“替身郎”放在床上,星夜跳出家园,越过城墙,打马如飞,逃出京城,直扑阳关而去。家中王善夫妇悲伤万分,办了棺木将女儿收尸入殓,请了僧道两班敲敲打打,念念唱唱,做了几天道场,超度王素珍小姐。因为金刀王善没有后代,众朝臣又奉弘治皇旨前来吊唁三日,出殡安葬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