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士集


  

  送赵生序

  求道莫先于得师,师之所在,无问逺迩,必以为归。茍深居里闾,溺于宴安,迁于流俗,而欲学焉以求道,吾未见其宜也。

  中山壤地邃宻,风气所聚,民多富饶。其读书好礼者曰赵族,有字宰衡者,俭素自持。彼其以华靡相髙,膏粱餍饫之习,裘马佚游之态,纷至其前,宰衡一不歆于心。命诸子侄执脯修礼,事严君仲容为之师。仲容来自四明,讲经于益清合,弟子翕集,赵族闻而慕焉。名志民者,宰衡子也,年未弱冠,炙其师说,若有契于心者。耳焉异其闻,目焉异其见,将敏于求道之不暇,尚何宴安之溺而流俗之迁耶?今归,予惧其方进而或止也,能无言以勉其成乎?择交以慎其所趋,守正以勤其所勉。外之诱者,拒之。内之窒者,廓之。约其心于理焉可也。率是以往,归求而有余,师于道亦庶几哉。

  

  送潘仲升序

  士之世其家学,不外慕而移其业者,在今为最难。盖势利纷华,动耳目,诱心志,操守弗固,从而变焉,唯寒素静淡,处之自裕,使先徳不泯,推所善以及于人,岂不足为贤师哉。

  潘氏在姑孰,自拙逸公以行义文词著名,吾友仲升其曾孙也。予所见者,仲升祖若父,儒雅相继,为搢绅模楷,从游之士翕趋其门,由拙逸至仲升凡四世,皆处师位于陈氏。陈为西陇名家,其子弟务学入官,承潘之教也。仲升刻苦励学,修饬其身,有祖父之风。其为文搜竒摘奥,穷尽事物之变,安于憔悴,专一无所移其业,真能世其家学者。诸大族争奉厚币,欲罗致西塾。仲升皆不就,独于陈氏聘,不吝于复行也。岂教泽之流者深,使其乆而不忘欤?呜呼,培之厚者其发则荣,伏之乆者其飞必逺。教于一鄊,日以义理启导,功有学半之益。涵泓演迤,充羙于中,出而措诸事业,视前人其有光矣。于其往也,申以劝焉。

  

  送总管贾鳬山序

  儒者懐道艺,不独美其身,务以致用于时也。当其得位行志,勲绩显于朝,声名流于世,固足荣矣。至于难进易退,持守不渝,致政髙尚,克全晚节,使人嗟叹懐思,赞服其贤,斯足为尤荣者,则贾公其人也。公字惟贞,家鱼台,人称为鳬山先生。蚤受业于孔林,仕由教官,辟入中书,拜监察御史,还枢密都事,行省郎中,两浙都转运使,遂以正议大夫任太平路总管。

  太平三邑㈠简静易治,府廨雄丽,公事萧然,号江东道院。守土者坐镇其上,尊而不劳,又有江山登览之胜,鱼米需给之饶,每朝廷优贤,必以是郡为选。主上重公宿学旧徳,不欲烦以剧务,特授今官。公亦爱其民俗淳晏,敷宣政化。千里之疆日被休泽,有古循吏风。居岁余,年未七十,遽辞职为退休计,佐贰僚属接踵请视事,弗聴。耆艾数十辈日候于门,公亦不出。于是士议于学,农议于野,商贾议于市,相率俟其出。乃羣恳马首,愿母㈠速去,公慰喻而别。比登舟,吏民拜溪浒,犹冀少留。公命举帆,顺流而下,耄倪聚观于两岸,目送埀涕,此举在公则荣,其如人心不释何?彼嗜利者,减岁贪位,造戾荷怨,以去官为戚,其贤否何如哉?公虽屡登华要,歴事五朝,秩正三品,爵禄不加。于心安处澹素,仁义忠信,形诸践履,求之当代,儒术致身,始终完美者,如公不多见也。

  公归视其桑梓,必曰此吾先人之所居也;省其松楸,必曰此吾先人之所藏也。然后觞酒于耆英之社,杖屦戴白㈢,婆娑以娱诗书礼乐,传之子孙,是皆公之素愿也。虽然,老成典刑,人所敬慕,论道济物,非公而谁?必有安车帛璧,逺贲林壑,又岂容黙而已哉?

  旁批:㈠太平三邑,元太平府下辖当涂(首县)、芜湖、繁昌。

  ㈡母字误,当作毋。

  ㈢戴白,《汉书严助传》:“戴白之老”。颜师古注:“戴白,言白发在首”。余意戴白似出自孟子“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送张生序

  天翼张生,东平人也。东平古附庸于鲁,俗尚礼教,有洙泗之遗风焉。贤才之盛,着自往昔。入元以来,登政府,肃风纪,接武翰苑,掌成均之教、魁大廷之选者,类多东平人。勲业文章,冠冕中州,何其盛哉。

  近年入仕,限以资级茂异。岁贡、著述之法,相继而废,科制亦辍。南北士陆沈而不振,虽东平亦不复如前之盛矣。今以儒进者仅两途,会计于学校焉,试吏于郡县焉。其职虽卑,非有势位之援,资货之挟,莫由以自达。穷经懐艺,困乏无助者,咸不得进用,张生盖其类也。

  张乃东平仕族。生务学勤敏,侨寄南方,无禄飬亲,谒台宪诸公,既无所遇,需次太平郡史。翱翔泮林,执经问难,剖理属文,突出侪伍。后天翼而来者,郡府补吏,已数辈。又独不遇,奉母之东吴。行有日,予既不能周之以力,遂赆之以言。

  嗟乎,用舎之命悬于天,学问之功由于已。在天者不可以力求,而在已者可以自致也。沈静专毅,以大其器也;温厚粹雅,以达其辞也;谦抑诚庄,以持身而应物也。循是而无失焉,则仕禄之来也孰御?东平之贤才不独专其盛于前矣,其勉哉。

  

  送李景辉序

  茍有以异乎众,虽深居薮泽,不求闻于时,而闻者自求之。必其心志恬晏,才业充裕,待聘而起,或置之爵位,则利泽可以被乎世。或处之宾师,则善教可以淑乎人,所就者异,所负者同也。今宾师之职曰训导,专学校之教。公卿显宦,亢势钧礼,有廪粟之供,而无官守之责,故为士者未由爵位以遂其荣,或由宾师以养其尊也。

  吾邦世儒最蕃者为黄山李氏。家学偹㈠五经之传,由左司君之后有菊野先生、竹山先生,皆表表贤范,学者慕之。景辉绍其世业,居北郭外,门巷隘僻,车马谒见,憧憧㈡其途。郡矦优以礼币,罗致泮斋,户屦㈢景従。闻者咸曰:“李君仪度伟雅,文词流丽,推其善以及物,抑何幸哉”?君尤工书翰,残章剰藁,人珍惜之,持缣帛而购书者争趋焉。再期引退,阖扉读书于浮丘襄水间。九江檄至,亦有宾师之聘,君乐其道能逺行,遂泝江而迈,非有以异乎众能如是欤?吾闻九江多大川,灵山必锺美于人,当有硕茂之资。然而长育导诱,方有望于成效。慎哉斯行。应其所需,而益有闻于时,使其家学所及,由江东而西焉,则李氏世泽,光流于乆也可知矣。

  旁批:㈠偹同备。

  ㈡憧憧,《易咸》:“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陆德明《释文》引王肃曰:“憧憧,往来不绝貌”

  ㈢智永善书,求字者常户外之屦常满。

  

  送县尉程宗成序

  郡县官制,歴秦汉唐宋至于今,其名与职沿革不同。独尉之为官,代相袭而不易。子真之于南昌,孟徳之于北部,县之置尉,古矣哉。

  夫尉也,擒奸御冦,惩非禁暴,虽具弓刀逻捕之烦,诚得贤者专其责,设施有方,则疆域之内,潜消不虞,晏清无警,匪特効力威武,固所以翼善治,保齐民也。

  宗成程君来尉当涂,条疏禁章,风动邑境。市博者复常业,肆鬻者无滥欺,强梗知所畏,而攘窃知所羞。君尝言尉与令簿聨衔,而弗与县事。茍在所宜,为当尽心而不辞。其怙吝不率,致之有司,以诘其慝,用是民重犯法,刑罚稍简,君虽不侵官,然县事赖以弗冗,非贤者而能之欤?

  初宗成居黄冈,慷慨负大志,従名儒贤大夫游,善属文。今上潜邸,南迁其才,彻于睿聴,因偹扈従,日侍燕闲。及入缵大统,轸念旧人,优以爵赏。纡金曳朱,颁自特命。唯宗成仅在卑秩,恬然不较。然昔人阶是官者,每登朝,行举其略,若娄师徳之台辅,牛僧孺之西台㈡,白居易㈢之翰林,其所就何如也。

  宗成秩满赴京,入觐黼扆,献纳之际,其必曰:“时政之弊为目多矣,货贿者腾达,而徳艺者困穷也。贪虐者横骄,而亷洁者挫抑也。民力乏而敛愈急,吏滑滋而法不行”。出余论以幸天下,正贤者之乐为,则予虽处遐僻,尚可被余光而起敬也。

  ㈠娄师徳之台辅,《旧唐书列传四十三》:“(娄师德尝官江都尉),扬州长史卢承业奇其才,尝谓之曰:“吾子台辅之器,当以子孙相托,岂可以官属常礼待也”?

  ㈡牛僧孺之西台,《太平广记一百三十征应》:唐河南府伊阙县前大溪,每僚佐有入台者,即水中先有小滩涨出,石砾金沙,澄澈可爱。丞相牛僧孺为县尉,一旦忽报滩出。翌日,邑宰与同僚列筵于亭上观之,因召耆宿备询其事。有老吏云:“此必分司御史,非西台之命。若是西台,滩上当有鸂鶒双立,前后邑人以此为验”。僧孺潜揣,县僚无出于己,因举杯曰:“既有滩,何惜一双鸂鶒”。宴未终,俄有鸂鶒飞下。不旬日,拜西台监察。

  ㈢白居易曾任周至县尉。

  

  送谢宗玉序

  国朝重钱货之实,轻钱货之名,经费常资税课,居其一岁入甚繁,盖在在有之。设官征商,其品级以税额为差,命服绯緑,选列长流,为其重钱货之实也。然以一统之朝,其大侔天,其富侔地,乃与细民计利锱铢芒忽,筭括无遗,视古“闗讥弗征㈠”者异,故不得不轻钱货之名,外示贱利美意,庶无贬于治体焉。为人上者避嫌而轻其名可也,世俗视其官而槩轻之不可也。

  借曰由刑书左迁,茍善理职,犹当取瑜而弃瑕,况门功荫仕,必掌金榖然后清资华级,可循以升。幸有刮豪荡㈡,笃文学,又率以事功显,此任子之优美者,而宗玉谢君亦其人也。

  宗玉司税于姑孰,完饰廨舍,筹会精核,谓征取寛平,则人不肆欺。众物遄集,由是川运陆辇,商货聫属,外无窃入,内无逸出,税额虽繁,不劳力而盈其数。先是,征官贾驓尔女语市上,君仪貌俨肃,望者敬畏,鬬夺博掷,亦屏气敛迹。盖廛肆嚣哗,利之所趋,乃讼之所起,卒致有司,牒诉寡而易治,休则考方策,游意翰楮,所制词章,丰缛整楚。或席宾士,谈论倡酬,杯酒接欢,琐琐钱货,一不尘渎于懐。今考满迁秩,行膺字民之寄,则何政弗举?又将跻清要之衢,锵鸾鼓策,寻其先世轨辙而驰驱之,亦在修持所致,所谓以事功显者,余日望于宗玉焉。余既与君友,又承教授金君请,遂序以重其别。

  ㈠闗讥弗征,《礼记王制》:“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

  ㈡豪荡,豪华阔绰。

  

  送教谕夏仲符序

  古之为教,慎修持于身;今之为教,徇好尚于时。慎夫修持,其学约而有伦,徳行文艺而止尔;徇夫好尚,其学烦而无统,训诂词章而止尔。距古滋逺,善教浸微,圣贤归趣,贸贸㈠将无知。虽黾勉从事经传,操笔札成篇,方役意进,取为求脱贫贱之计,故徳行废而文艺衰,岂所教者乖其方,学者因而失之欤?处今之世,虽不能免于训诂词章,即训诂以穷理,因词章以寓道,反之于已,表里交治,本末重轻之不迷,明而诚焉,犹庶几乎古,奈何教者、学者莫此之由也?

  吾尝观学额之广,殆无过于今。学弊之极,亦无过于今。国朝增置州县,下至小邑,必建学设官,务以尊儒育才。然而任教责者,恒非其优为㈡。廪帑之糜费,弦诵之寂寥,旦望谒拜,而登降不虔也。春秋荐献,而爼笾不肃也。学为虚器,官为旷职,传舎而已焉,借径而已焉。吾重为学校人才之叹,每思得贤教官,以望复于古。

  仲符之谕东流也,故以是言,申恳恳之告。夫环境百里,编甿万计,居教官者导其人于善,母㈢徒徇时之好尚,俾皆慎其修持,必有忠信之貭,懋进于圣学者。傥仕有余力,绎吾言而躬率之,其教官之贤也哉。

  旁批:㈠贸贸,《礼记檀弓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 郑玄注:“贸贸,目不明之貌”。

  ㈡优为,《礼记文王世子》:“仲尼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抗世子法于伯禽,所以善成王也。闻之曰,为人臣者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况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优为之”。谓任事绰有馀力也。

  ㈢母字误,当作毋。

  

  送张得原序

  予闻髙唐张氏以儒族称重北方,后或徙家于南。有守道者文学鸣于淛,今当涂县幕官仲冶乃其从子也。仲冶明习吏律,子曰得原,结髪读书,长益修饬,或劝举吏,俛首应曰:“非我志也”,蓄学不辍。吾以是观之,知其为有志者矣。

  凡力于学,岂但劳诵记,穷披寻,炫文翰,以徼利,干宠贵乎?志有所立,自期以髙逺乎尔?天下之人孰无志也,但人各殊志,所向亦随而殊矣。志茍定焉,向茍正焉,将何适弗臻?何愿弗遂?无它,由已而不由乎人,虽子不能以得于父,父不能以夺诸子。

  吾既见县幕,自儒即吏,能进于仕,而又嘉得原变吏归儒,能复其先业也,然吾有以卒子之志矣。古之人才率胜于今者,初非甚髙而难及也,甚勤而求乎世也。不急居之以恬静,持之以坚确,成于艰难之余,用于完实之后,故其发也,浩乎沛然而无穷,若良冶之淬砺,必铦而剸裁也。若良农之耕稼,必熟而敛获也。循乎是,则异时大张氏者非子也耶?子过淛,见而从祖,请训焉。或不异于吾言矣。

  

  送黎仲贤序

  采石距郡城垂舎许,膏壤丰夷,凭江而出,山势泝流巍峙,烟涛渺弥,遂限江淮之疆。其形胜冠絶逺迩,南北清美之气会萃于兹,欝蓄乆矣。其地则室宇鲜华,贾货阗溢,民物阜蕃,水焉舟楫,山焉亭观,以给逰览之娱。吾疑气之会萃欝蓄,宜发为翘磊畅迈之才,而罕见其人。岂或潜晦俟时,学充于已,不待资乎外,将吾偶未之见也?及宪轺按部,简拔俊能为学官,乃闻有采石之士试艺与选,喜而叩之,则知其为仲贤,窃因有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