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士集


  

  大江东去

  送段伯文赴太平帅府经歴

  紫薇香冷着风生,银翰月筛朱箔面。有长淮清润,气培以老成才学。菡蓞波澄,琼花雾敛,梦跨扬州鹤,案尘不染,声华飞动台合。 天上妙选,仙官牙绯,恩重婉,画清油幕,坐对江山雄丽处,依旧太平城郭。令肃貔貅,欢腾鸡犬,千里苏民瘼,云间路阔,一樽试为君酌。

  

  金缕曲

  夜宿省中有懐贺乆孚

  庭树秋声冷,夜迢迢,漏传银箭,月眀华省,最惜稽山无贺老。短烛照人孤影,做好梦又还惊醒,风透围屏青绫薄,且披衣,立傍梧桐井。兵卫肃,画廊静。 江湖聚散如萍梗,咲谈间,云霄满足,一鞭驰骋万壑,水晶天不夜,人在玉晨仙境,说近日四郊无警。兵后遗民,归田里渐,桑麻緑映鹅湖岭,须再见好光景。

  

  敬次上所赋渔家傲

  驻马坡前观虎踞,金陵都会兴龙处,共沐普天恩似雨,芳草渡,江邉营垒人家住。 御栁映街笼翠雾,锦衣银甲青骢驭,文武百官班簉鹭,呼好侣,军门献纳勤来去。

  

  西江月

  六月二十日初暑书事

  乆雨相连,伏日太阳初变,炎天緑槐绕屋,未鸣蝉,浴罢新携团扇。 子病亲临药灶,童归愁问禾田,藤床移近水亭邉,卧看星河西转。

  

  大常引【六首】

  壬寅季夏即事

  江城六月雨声寒,河汉倒云端,白浪渺懐山,笑门巷撑船徃还。 龙吟水面,鱼游砌上,田野势漫漫。稼穑本艰难,问何事天公太悭。

  

  晚景

  透云鱼尾缕晴红,缥渺水晶宫,人在小桥东,看丝栁轻揺晚风。 断霞飞练,逺烟凝紫,山势活如龙,浴罢倚长松,爱归鸟孤飞半空。

  

  连阴书事

  湿云宿树暗楼前,潮上緑苔砖,烟雨满江天,似画出王维辋川。 蔓墙虫篆,草池蛙鼓,飞溜聒髙眠,海阔晚风颠,最穏是溪翁钓船。

  

  偶述

  对人无语叙寒暄,多病似文园,学未造渊源,空写到千言万言。 长江雨歇,髙天露下,星绕紫微垣,山友结驯猿,尽占取清风满轩。

  

  书巢

  一巢结在万书丛,营葺半生功,稽古豁然通,任踪迹幽栖此中。 鹤居松顶,龟藏莲叶,意思亦相同。牖户敞玲珑,是理窟包涵太空。

  苍芸缃轴几周遭,身世占清髙。风雨不飘揺,最相称先生一瓢。 鲲鹏海阔,鹪鹩枝上,各自遂逍遥。经史隽芳膏,似飬翮翱翔九霄。

  

  松风

  怪龙涌起半天潮,惊破月明宵。爽籁自然调,来慰藉山中寂寥。 瑶琴罢鼓,茶铛息沸,一片奏仙韶。两耳洗烦嚣,且莫效当时弃瓢。

  

   

    ●钦定四库全书陶学士集巻十一(明)陶安 撰

  

  ○序

  送刘仲彬序

  天下之学原于理,理然后有气,气然后有数。气则阴阳五行乎可推,数则修短吉凶乎可测。孰主宰是,理实具焉,盖必有先天地而生,后天地而存者矣。儒者为学,务以理胜,犹元气也。由儒眀乎技术,推气测数,洞彻竒奥,犹元气流行而生成于物也,可以与是者,其刘仲彬乎?

  仲彬中山人,居姑塾别墅。翻阅经传,该贯今古,词藻烨然,即人始生,岁月日辰,辨五行,生胜衰王,轇轕参综,条疏节解,其论玄博,精畅于穷达、寿天、祸福,刻期取应。又能以七政四余㈠度分垣布,虽万殊千变,判别无爽。观其为术,若火之烛物。蓍龟之前知,权衡之,定轻重,仲彬藏修于家,唯儒素是务,未尝从师以学术,而所能若是。凡老渉星厯、子平氏书,给食江湖,业称专门者,莫敢与较能,贵人文士竞趋而乐叩焉。则夫儒而明术者,信有异乎常矣哉。今将逺逰四方,告别于余,余意人受形质,固皆禀于气,囿于数,莫有能逃焉者也。君子贵穷理以立命而已。自星命之术遍天下,遂乃诿之气数,鲜克究力于人事,强者萌侥幸之心,懦者惰修为之志,靡然成风,但曰:“我有命焉”,若是则圣人修道立教可以无也。茍穷理立命,以己之天制天之天,进退得丧,悉安所遇,岂不卓然杰出于天地之间哉?

  仲彬儒者,知此审矣,斯行也,其为我以是验诸人,它日归,吾将举而问焉,聊以卜斯世,果有穷理立命之人也。

  旁批:㈠七政四余,又称七政四余造命法,全称七政四余三王弧角天星择日法,创自唐地理宗师杨筠松

  。

  送毛公礼序

  古之君子出其才智,经济事物,风节闻于人,勲业光于朝,设施皆得其道者,素定于未达之时也。当其潜晦,积学累徳,舎宴安,甘劳苦,或耕牧田野,或羇旅江湖父,其师兄,其友,搜罗羣善,用广已能,下至闾阎艰难,米盐细故,罔不系心,是以阅之熟而虑之深,知之详而守之坚也。其或深居惰逸,独学寡闻,欲兾用于世者,第以徼宠为志尔,幸有美其藴植,鲜克更涉民务,不幸早贵临事,处置未尽合宜,然则立身应务,固亦难哉。

  许昌毛公礼家颕水上,杜门稽古,不妄言动。于诗易微旨,黙有会悟。为文丰不近冗,华不损质,弗耀露所长,人莫之识也。乃叹曰:“今天下同文,南北异才,角立相望,曷若外适,择其尤而薫炙焉。茍僻处,狃常揆,所见闻能几何哉”?于是游汴洛,歴汝蔡,自以为未足,乃渡淮,涉江南,至于吴楚。去年冬,来姑孰,郡侯见而贤之,俾馆榖学宫,亲师取友,诵览修纂,渟涵畅衍,功十它人,弗可量也。乆乃辞去,将归许昌。余顷居京师,获交中原之士,视决崇科、升显级者,较其艺能,非皆右于公礼也。若公礼之志,固将行道泽物,而践其所学,此所以间闗千里,衣布素,饭脱粟,寜勤勚而不悔者,意有在也。岂非素定于未达者哉?其所谓阅之熟而虑之深,知之详而守之坚者哉。

  

  送金梅窓序

  九州岛之地,皆圣人所别,无偏重也。九州岛之人,皆王者所治,无偏私也。地有南北,犹天有阴阳,时有冬夏,然人心之理,不随地而异。汤立贤无方,孔子称南方之强㈠为君子,尚可以南北第其人哉?当国初之混一也,一视同仁,南士擢居显爵,才烈彰闻相望于位。迩者三四十年,始弃逐不用。日销月铄,浸以弗振。载名铨书者,寂无几焉。

  夫中原疆域方九千里,古今莫可增损,若辽阳、甘肃、云南、女真、髙丽,举非九州岛之地。西则巴蜀,又出九千里外,今其人皆得与中原等。唯荆扬贡赋极饶,文物极盛,而朝廷鄙其人。当夫奄有万方,曾何彼此之限?奚荆扬独可鄙欤?将产其地者,尽非可用之才欤?举其尤着则吴季子、言游、澹台灭明之贤,屈大夫、宋玉、陶靖节、欧阳修、曾巩之文,王羲之、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蔡襄之书,谢安、张九龄、陆贽、范仲淹、赵抃之功业,周濓溪、李延平、朱晦庵、张南轩、吕东莱、黄勉斋、蔡九峯、真西山之理学,其它巍勲大节,髙风卓艺,浩乎莫能胜纪,若是者,果皆可鄙欤?况江浙为天下理学之统会,而新安者又江浙理学之统会也。自晦庵既出,名儒继兴,穷演著述,阳辉而玉粹,列圣之心,羣籍之道,洞无遗藴,挈四海为洙泗者,以新安之书迭出旁流,不可忘所自也。

  新安老儒有以梅窓称于时者,姓金氏,字维清,居京师十五年。元老巨卿,待遇有礼,坐以南籍,竟不获登诸朝。聫以太史院荐,始受命教授太平阴阳学。梅窓读书博识,守其鄊先生之理绪,为文有浑厚风,尤深于诗,寓意悠婉。凡星纬、地理、占筮诸家之学,靡不融畅,使贯中土者得其一长,皆可名世,以取显荣。乃独栖迟隠忍,弗辞卑官,甘处南人之分焉。呜呼!君子所恃以不朽者有徳焉尔,用不用命也。梅窓达命之理,徳以制之,虽不用乎何尤?茍吾不朽者存,縦不用于一时,将见重于后世,较其所得孰为多乎?于其谢职,馈之以文,使人知有梅窓之贤而不遇也。

  旁批:㈠南方之强,《大学》: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送刘仲修逺逰序

  今南北混一,适千万里之逺若近踰户阈,故行者乐,而居者不忧也。彼商衒萃其货力,操舟犯乎湍深,驱车轹乎险峻,卒抵于遐陬外徼,徃来率以为常,仅营铢寸之利而已。若士之逰于南北,志将有所为也。逰而学焉,可以成其徳,逰而仕焉,可以行其道。不资货力,而无湍险之劳,所获又非止铢寸之利,恶能自已乎。春秋战国,天下裂据,非有今之混一,而圣贤者亦事于逰,颜渊过匡,季路问津,欲成其徳者也。孔子歴聘,孟子辙环,欲行其道者也。逰之云乎?驰骛汗漫云乎哉?

  吾自庆生逢盛时,四海如家。每思经涉南北,周览疆域之广,文献之美,而杜门穷经,愿莫之遂,乃独惊喜仲修之逰也。仲修谓予言:“族本缙绅,思继其业,我不敢不学也。家有父母,思养以禄,我不可不仕也。岁月荏苒,年渐壮矣,末由振拔,恒悒欝于吾心,非硕儒宿师之依,莫克邃于学。非名卿达官之擢,莫克华于仕。茍困处闾巷,将无所倚成,决意兹往,必有得而归也”。予闻其言而有告焉:“宇宙间至贵者理而已,理自天出,力不能以强致,谋不能以幸取。博而穷之于物,约而会之于心,心平意定,至贵者悉偹乎我。积忠信为学之本,谨言行为仕之基。求之已而有余,复何俟于它求也?子行过通都巨邑,择其人而貭之,其有戾于予言乎?否则骇目而悸神者,山岳海渎之灵竒焉,城郭沟隍之髙深焉,器服珍寳之华侈焉,固能极视聴之娱,恢翰墨之气,其于学与仕所资何如也”?仲修谢曰:“先生命我矣”。遂买酒登溪楼上宴别,甚欢。赠斯言以壮其逰。

  

  送周彦升归宛陵序

  有可施之具,由仕而后显其美。遭世承平,志畧之士,用禄代耕,振奋以自拔,然出处义存,穷达命赋,或诡遇以要时,余素难其人,今始得于彦升焉。

  初彦升父周君及其妇翁燕君缔交,周没,燕受托,壻彦升于家。余与燕之子叔义相厚,虽识彦升,不数数会遇。顷同徐仲善来踵余门,获接其言论,复与刘仲彬见过,察其性情,甚矣类吾叔义也。余惜彦升有其具,不由仕以显其美,因谓之曰:“良材之桐困于薪矣,太阿寳器晦蚀于土,非声激爨下,气见斗间,以惊动覩闻,恶能受知于识者,表其异于世乎?子胡不一爆其声,一吐其气,殆将有所合也”。彦升曰:“今世谋进者,结权要,援亲党,气势凌压,取仕禄易若探懐袖物,若是者,我所无也。囊金帛,馈饩醑,争求荐达,惟恐不躐人之先,务快志于时顷,若是者我所无也。无是二者则美容辞,勤奔走,恒屈折于鞭舆之下,逢迎谒请,视喜怒之色以为进退,茍焉一得,外自侈炫,若是者我又不能也。我将归宣,庐先人之居,田可稼,圃可蔬,安其素分,不躁求以妄图。若其乗时有为,遂所志愿,我固欲之,然岂敢必乎”?吁,向吾难其人,彦升果其人矣。持是而弗变,立身成名,信可期也。余亦知义命而能守者也,嘉燕氏父子知人而善处也。从仲善、仲彬请,为文以贲其归云。

  

  送游景达序

  士之特立于世者,其品有三。修于道徳者上也,发于事业者次也,着于言辞者又其次也。仁义礼乐,养其性。孝友忠信,达于人。安土而乐天,足乎已。无待乎外,虽未及于事业言辞,绰然有以自重,道徳修之于身者然也。得其位,行其学,功可以济时,泽可以被物。振誉于朝廷,埀光于竹帛,则又视言辞为不暇。唯隠处晦阨,研经稽古,不得施于世,乃苦心殚力,旁求精思,一皆托之言辞,顾岂不欲发于事业哉?穷达之势殊也。

  金陵游景达,修纂考论,立言于经传,宪台以著述荐景达。既敏于学,知道徳不外乎一身,勉而修焉可也。年甫壮,未至于晦阨,期乎事业之发亦可也。劳劳焉以著述为事,甘处于最次,如使析理剖疑,会其所同,辨其所异,为世教人心之益,其志可谓大矣。或资以求知,取仕利其私图,言辞奚可恃乎哉?然则景达宜缓其所可能,勤其当务者,斯可造乎上也。于其归,因质诸言,尚思绎之。

  

  送胡达卿序

  国家财赋,盐利为盛,民日食咸,其用至切。设官以括利,莫若淮司为丰也。淮壤多斥卤,濒海,煮鹾之饶甲于天下。北踰汝息,南越江湘,靡不取给。岁入钱贯为万者,一万八千,朝廷倚重,简才领司事。由是河南秦公出践使职,剜剔宿弊,号令伟赫,檄姑孰郡史胡达卿为属曹,诚以利源所出,宜得人以赞其政也。

  达卿自从吏,慨然有逺志,不屈下以取容。容观步趋,表表殊异,人以显仕期之,达卿亦自信不疑也。郡守鱼台贾公荐于淮司,贾公尝为两淛盐使,与秦公才誉相望,其言见信于时,达卿因是得以扬翘吐华。裕国之财,足民之食,献谋长贰。傥可减额损直,少纾东南凋瘵之力,以慰众望,庶不负于斯行也。予竒达卿气之扬,年之盛,果能如其所志也,重贾公知人之明,秦公任人之公也。形诸文以为赠。

  

  送游教谕序

  官以教为名,师道之所存也。自教不领于司徒,后世临教州郡者鲜能尽其职。况在一县,势孤位下,歉然不振,教典乃旷,师道之不立也宜矣。一有以教自任,不狃于世习者,岂非毅然特立君子哉。

  上饶游起南先生任当涂教官。其始至也,学宫不治,庙貌不肃,无斗缗之储。乃规画兴理,作新教条,丛经传于座右,躬课诸生,恳恳无倦,弦诵之声洋溢乎朝夕,有歴千里及门者。每旦望,会多士于公堂,深衣讲说,人莫不饫义理之味。退而重自刮劘,文风大变。盖其学粹而徳厚,介义利于秋毫,甘贫淡而不厌,毅然特立,宜夫修废之易,而感乎人者深也。旧尝録徽学,士子称誉不衰,继领荐,众方兾其大用,而犹教于百里之地,尚幸师道独存,学者有所仰式也。使其登成均,教大郡,亦率是焉而已尔。秩满而别吾党,有不能释于懐,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