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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赠王仲缙序
饥而食饱而嬉营私而骛利生无闻而死无述者众人也食焉而思思焉而行不忧其身之穷而忧道之不脩不惧其家之无财而惧乎名之弗扬者君子也众人之所为切于身而见效近故人之趋事者伙君子之所务事既缓而功亦迟故众人多笑之而不知众人之所为又君子之所悲也吾昔年舟还自金陵泊姑苏城下舟人指城中大第谓余曰此元伪呉张氏宫也余问今其家安在则已无噍类矣问其人名字则已莫有知者矣及至钱塘道西湖舟人数谓余言林处士事曰此处士故宅也此处士坟墓也此处士曽游之地也余未尝不为之太息方张氏盛时据数州之富擅王侯之贵驱百万之人以给其所欲其车服宫室妾媵珍宝驺从师徒僣拟乗舆而自谓一时之雄矣而今未下十年乃若此处士在宋时破庐敝裘羸童野鹤出入于烟霞水石间其穷困莫比今越二三百载姓名犹灼然在人耳目则区区之富贵者何足道而士之贫贱又何足憾哉且处士特一诗人其自立者非能如圣贤之宏大深逺有以明斯道而淑来世犹能如是况夫君子之希圣贤者乎吾友乌伤王仲缙年少好学其所志甚美而其乡人窃笑之以为迂仲缙告余余恐其沮于众人之笑也故告以斯说使仲缙知为学之足恃而益思自勉使众人知所有者之不足道不暇笑人而自悲也
赠郭士渊序
天地有至神之气日月得之以明星辰得之以昭雷霆得之以发声霞云电火得之以流形草木之秀者得之以华实鸟兽之瑞者得之以为声音毛质或鶱而飞或妥而行或五色绚耀而八音和鸣非是气孰能使之哉山以是而不动水以是而不息有时而崩隤溢涸者是气滞而不行郁而不通也惟人者莫不得是气而鲜得其纯得其至纯者圣人养而至于纯者贤者也是气也养之以其道上之和隂阳下之育庶类以治天下则均以事鬼神则格以行三军则胜其事君则忠临下则仁居乎富贵而不骄处乎患难而不慑施诸政事秩乎其理也发诸文章焕乎其达也立乎朝廷则近懐而逺服百王畏而四夷恐虎蛇枭遁迹而深逝鳯鸟来而麟出非至神孰能致是乎二帝三王之盛是气伸而在上故政教脩而礼乐作及周之衰是气屈而在下无所于用则为孔子之春秋易礼以诛暴乱范伦纪其后孟子得是气说东方诸侯辅以致治而不能用则着为七篇之书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谓是乎秦汉以降是气分而不全赋于人或得之而不善养或善养而不遭乎时汉文帝唐太宗甞用之以致治诸葛亮尝用之以诛篡贼韩愈尝用之以辟佛老他若董仲舒贾谊司马迁扬雄皆用之成一家言虽不及于古其屈而在下则一也至宋人君能以道德作海内之气故周程张邵朱子皆以是闲孔孟之道幽者使之明郁者使之宣辟邪说而驱之完羣经于旣壊而司马光亦以是更法欧阳脩苏轼亦以是变诡僻险怪之文其后文天祥复以是不屈使怀贰之臣凛知礼义之可畏是气之有益于世也大哉信乎不可不作是气也今天下承祸乱之余伸而在上发是气于文章者太史公而已继公而复古之道者吾不知其谁也吾尝以为井田不行民不得康正统不定四夷恣横而道无由施窃欲排羣言而一反之阐孔孟之道于今世而闻者交诮余吾邑郭士渊独以为然士渊能文章学于太史公而未得志于世吾服其材而又感乎命也呜呼士渊其得是气之几纯者乎在乎自养之而已养之诚以道伸于上而施诸人天也屈于下而埀乎后亦天也吾其违哉于人其违吾乎哉【此句疑有阙误衍文】
赠赵教谕序
不知者谓仕莫易于教官知者则谓其职为最难夫为之难者非病乎位不崇而不能服人也非忧乎禄不丰而不足以资其身也亦非记问不充而无以应学者之咨询也惟患乎吾身之德不明而无以啓人之昏吾身之行不能而无以起人之困故一言未脱乎齿而众诮或丛于耳一动乍接于人而羣猜或萃于身斯其为可愧也斯其为可畏也岂非甚难而不易乎虽然吾身果不病乎位之卑则无慕外之非而可以师栁下惠士师矣可服乎人者不在兹欤不患乎禄之薄则有自得之乐而可以为孔顔之学矣资于身者不益博欤果能习旧闻而有新得则自可以应学者旁求而逺索将视古人之遗编为糟粕而凢以记诵自多者曽不满乎一噱矣如是则德不患乎不明行不患乎不能人之昏者有不能啓之乎人之困者有不能起之乎吾之一言一动皆足以法于其徒而众诮羣猜不能及于吾矣将愧我而畏我夫何愧人而畏人人恒难于所易而我能易其所难岂不尤贵尤贤哉于乎吾尝为师故知其难为始也不知己未能而遽责人以必能故人恒我憎不知已之不足而责人以已服故人不我欲后也思欲以是勉人必先以是自勉故人亦我善思欲以是责人必先以是责身故人亦我亲今吾去师位也已久每思之凛乎其若履朽惟子之贤克任是道敬之懋之令闻永保
赠王生序【多误】
王生处甚卑而志甚髙亦有才气【阙】 居显要者【阙】观士焉所取哉人譬诸器也位譬诸【阙】 所爱也加
【阙】 以藜糗不能损其可贵被土偶以文绣能忘其土偶之质乎才之与位不相谋也久矣君子观其所存而已矣其所遇奚较焉汉中王生年二十余调为海宁闗市吏其容凝然其气充然其守甚确而志不凢近供职之暇輙袖古书从人讲说乎仁义道德之防而深求之若不见其所处之陋者语及势利之所为则疾之如所讐怨人多异而称之吾观世之以士名者一不得所愿则去亷耻毁节行从而与俗浑不复肯自奋拔思稍别于庸人而生独不然此其所存者足贵矣夫人有可贵而不知则为瞽知而不称之于世则为隐余不敢隐于生也然后与之言以失言病予且为生病者非君子之道也
送河南佥事汤侯序
天佑人主而俾之创制立政以开悠久之业必生竒才异能以供其一时之湏使之无求而不获无欲而不成端拱指麾而庶事毕治故汉之兴或出于刀笔而为之次律令或起于荐绅而为之定礼仪或拔于行伍而为之申兵法至于章程律厯莫不有其人为之明一代之制而当时中外之政未闻有不理者夫以汉承秦坑灭之余贤才宜其难遇也而真主一出羣英猬兴随其所向靡不如意岂人谋之所能及哉谓非天有以相之不可也国朝承有元八十余年之后文献殚耗皇上临御荡涤惰骄作新士气广太学以育俊茂未几才能之士充溢四海居弼賛之任则着慎密忠敏之绩列紏正之位则有明肃公亷之声往往皆如夙成頴然絶出于时以致当世之治茍以为问学积累之素则人力不能若是之速也庸非天之所相乎予比年往还河南闻士民称按佥事永嘉汤公正传之贤其达于体要也宿儒旧耉有所不能逮熟于情伪也铢奸两黠有所不能逃遇事敏决而应机立断执理坚确而奋起勇决居官三年吏畏而民恱之阖境数千里之地莫不称其美而想慕其为人而正传年甫三十耳其于政事果孰传而孰授之也哉疑也而若或悟之为也而若或辅之思虑之所营耳目之所察皆若有物以黙賛之者是则所谓天佑国家而赋其才者非邪夫才之难也久矣吾丘夀王玅年能文而治民无称黄覇长于治郡而相业不显工于此者多短于彼优为一职者大体或病焉此全才卓识所以难乎其人也今正传之贤固非夀王軰所能及行将以治绩受宠擢居大位益务寛厚之量敦诚明之学以古大臣之业自勉使今之行乎河南者他日行于天下而后世称当今得人之盛于正传有述焉非大丈夫之志愿哉予于正传所居为隣郡所业为同道与之言论志趣又有同者于其考绩于朝者不独称其美而以逺者大者望之非私正传也所以乐道斯世之得贤才也
赠河南王佥事序
遇时而得位者众人之所慕非君子至乐之所存也有位而泽加于民志伸于时上有以得乎君次有以显乎亲此则君子之所乐者乎人孰不居乎位也而位之可以行志者鲜位可以行志矣患乎才之不充才足可为矣患乎道不足信乎上此士之乐难乎其全也抱有为之才居可为之位而受知圣明以光耀于天下王侯履道其人乎履道由博士弟子员自西蜀来京师不数岁擢佥河南按察司事行部于外劝学礼士搏奸击强擿发伪媮威而不苛寛而不弛吏民咸大畏服防县长吏有不法惧履道按之敛民金钱欲赂其左右履道以状闻天子嘉叹称善下玺书遣使者赐衣服钱币所以褒予者甚盛于是履道之名赫然闻于朝廷而播于四方是时履道春秋尚富居河南已三年太夫人就养官所僚佐奉觞为寿共叹其为贤子夫人亦欣欣焉为之饮食尽欢履道于是乎为可乐矣虽然君子之乐非特欲乐乎已必欲推之于人使之有以同吾乐也故已有善则思天下之人皆善已获所愿则思天下之人皆得遂其生夫岂徒荣一身也哉圣天子任贤图治之心如饥渴褒嘉良臣以风厉羣下望于履道者盖有在其尚无以所至为已足而益思推所乐以及人以报天子之厚恩诗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天子又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庶人此士之所以为可乐而能全者乎
送徐思勉之山东按察司佥事诗序
以刑罚禁人不若以礼义化人之易入也以言貎察人不若以行事试人之易见也古人治道乃于今而有遇焉皇上嗣登天位念习俗之陋贪诈者之多以为昔者治之以法而犯者滋众岂非教化有未至欤乃蠲逋租赦死刑选擢良吏以治海内除民之所患苦而与之以所欢未及期年万姓恊和四方丕变士君子以行道辅时为荣而不贪禄位百执事庶人以谨行保身为常而耻言货财上而朝廷下而穷邦小邑皆思洗濯瑕眚以自归于善可谓盛矣上犹以为未也亲择廷臣二十有四人为采访使以观风謡烛幽隐利民之事得以便宜行之由是天下忻然谓太平可立致使者之出莫不自奋励各思建明图画以求称任使之意及旣事还朝卓卓以政事闻者盖居其半给事中华亭徐君思勉有闻之最者也天子以为可用防大同有警复俾持诏往抚慰兵民思勉精敏劲正所奏举皆切时事其能愈彰适山东按察司以缺官告即授按察佥事将行其僚友喜思勉之受知于上而乐圣朝贤才之众也为诗以饯之而以首简为属昔周之中兴也宣王善于脩政用贤而贤才众多诗人歌之韩奕烝民崧高诸篇皆饯行之辞也而烝民特为仲山甫徂齐而作其揄扬德业为尤盛至今观者如逢其时见仲山甫焉今思勉之职视仲山甫未必同而徂齐则同将王命则又同第未知诗所述作能如尹吉甫之壮丽温厚与典训并传否虽然世有圣君不患无贤臣德业既盛不患无歌颂之者今上圣明不愧三代贤主思勉能以古人自望仲山甫之事宁知其果不可兾耶咏歌之士必有敷扬焜燿以照千古者矣抑尹吉甫之言有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此其部使者之事也予不能诗请为思勉赋之
送伴读朱君之庆府序
圣天子稽古图治嘉惠九族念亲王劝讲辅德之官未备无以成藩屛之才也乃二年春三月诏増立賔辅一人佐讲读及书各一人进对皆称名而不臣坐论道德用賔师之仪甫定适庆王奏荐名士三人请补府僚之缺于是天子以王所举为必可任也俱授以官而檇李朱君仲汤为伴读将行弟孝宁时为中书舎人请于朝之大夫士赋诗以饯之惟昔太祖髙皇帝以雄才神略戡定万方惩前代宗室寡弱之众建支庶罗列海内宫室服用下天子一等朝之大臣虽三公大将军皆趋拜殿庭以至亲处权宠之隆古莫与论何其盛哉然而诸藩德业可拟古之贤王者虽间有之而未之屡见岂非处尊崇之极而骄泰易滋左右之臣位下势卑不能矫其失故耶天子慨然为深长之思増立辅臣重其职任俾咸知尊贤取友以成令德其为宗室谋可谓逺矣朱君首应是选其可不知所自重乎人于忠孝不能皆生而知故必贵学学不能无待于人而自达故必资师友之助朱君以讲读为名王之所讲者必先王之正道由义则安蹈利则危敬慎则获福恣肆则致凶与贤者同志则光荣与愚者同事则污辱必恳恳为王陈之使王享有令名朱君亦预有其美不然徒以禄位为身计而王国之得失不介于中岂圣明设官之意哉抑岂舎人爱兄之所愿哉夫又岂贤王选择荐进以求益于士君子之本心哉窃闻朱君言王好学有文章其于忠孝盖出于天性审如是能赋之士可以为圣朝贺矣
送陈达荘序
君子恶乎无功而忌乎喜功恶乎无名而忌乎好名功名者人之所宜有而不可有预求必得之心有预求必得之心于功名之间者造物之所不与也禹益之治水土臯陶之治法埀之共工防之典乐其心知尽其职而已岂愿以此功而名于后世哉至今其功名溢于海内而不可揜者以其有无求之心也使皆凿私逞智以求之则其为功名也狭矣往年天子念生民之未给恐闗市之利或过取而病民也使者四出覈天下徴纳多寡之数将据之以为常斗筲无赖之人不思上之忧悯元元之意竞以聪察苛细为能捃摭闾阎筐防瓮盎间物籍其数以为匿税而致之罪郡邑至今拘其数而不能供吏以失职去者相望小人喜功好名之害至于此其功名亦岂有足称者哉适足取败而已天下何患乎无财能养民而富安之不求富国而国自富矣广东岭海之间民富物贱鱼盐之利最博故其地有盐课之司其官自提举而下朝廷咸慎择其人四明陈达荘自孝义令迁为副提举人咸称君忠信有文才可以为政昔治孝义民甚安之盖儒者之达于事者予以谓陈君治此职于是乎得人使好功喜名之人执财利之柄岭海之陬必有受其害者陈君仁民之余政司其平以懐逺人东南之民必有受其福瞻骇咨叹谓国有善吏焉岂非陈君所乐为哉不切切于功名而存心于爱民此功名之所以不舎者也
送祝彦芳致仕还家序
天子新有天下惩前代弛缓不振之赫然临朝体天地之运法日月之明润之以雨露震之以雷霆大举废政而脩明之如是者十余年而始定当是时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絶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或有毫髪出法度悖礼义朝按而暮罪之其重名实辩臧否诚古所未有也是以其时守职之官非精强敏给有兼人之材应世之智者鲜能终三年之久独括苍祝君彦芳自国初兵革未靖即受命食禄凡十有五年年至七十而以莱州府通判致其政而归于是士大夫咸称其贤而叹其独得也多为诗美之而祝君亦自喜其老而幸休于家也复俾予序之今之仕而位如祝君者多矣而获致其事而去者鲜矣获致事而去者有矣仕十五年而至于今者鲜也古者国之史官书当时之事去其常者不书而择其鲜有者书之然则祝君之归使后世有史氏出其在所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