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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诗礼奕族之右兮躬脩孝友德之茂兮娱心竹素学殖之富兮外防蟊贼佻薄不许为友兮内存孝谨子姓咸归于厚兮雅爱山水斯樵叟之自号兮闵俗之浮咸遗实而取名兮慨末流之汜溢欲泝源而反旧兮揽烟霞之胜槩累于我乎何有兮较厥德于懐氏之民尚奚先而奚后兮
望云诗序
君子有以一言传世者非以其言也以其事也非以其事也以其德也战国之士以辨説称晋宋之士以清谈着古之能言者亦众矣其言或存于世而世不之贵或闻于人而人不之传岂其言之不美哉事不闗于伦理而德不足为重轻人之不取之也固宜昔狄文惠公尝登太行见白云孤飞而念其亲今数百年矣人子之行役于外而思亲者舎白云无所为言或绘而为图或发诸咏歌嗟乎当文惠公之出斯言也以抒其一时爱亲之情耳夫孰知其卒传于世而不废哉盖其德脩于身事功立于天下而洽于生民人思其德而不能忘则并其微言细行咸识而传之以为口实固非特以其一言之善也如以其言则人子之思亲覩一物则感慕之心生孰不能为是言哉众人不传而文惠公之事独见取于后世非有以也夫今世之士知取公之言而不知公言之所以见取于人谓之爱亲则可谓之能孝则未也若文登孙惟大者其有志于事亲者与惟大年二十余辞二亲肄业于太学久弗获归省今年抵命来台之宁海去其乡数千里宁海地际钜海而登亦海邦也惟大覩飞云往来海上因感文惠公之言而叹曰倐南兮忽北云之飞兮自我亲侧奉王事兮独违子职欲见亲兮不得因怅然泣下缙绅之士闻而悲之多为之赋诗古今之人同是情也天之降衷同是理也惟大之叹与文惠公之言何以异乎然文惠公之孝不在乎言而在乎德不在乎朝夕定省之微而在乎正国家匡社稷忠其君以利天下以予观乎惟大持已亷临事审其志甚美此可以为孝亲矣由是而充焉以之治民则尽乎仁以之事君则尽乎敬敛之为德施之为功安所往而非孝子之事哉故平居而饮食甘防不去亲侧可以为善养而不足谓之卓行疾病而刲股刺血可以为难能而不足谓之达孝致其身为圣贤君子而以令名贻其亲此岂非孝之至者乎惟大学周公孔子之道而有志于古人予不敢以众人望之也孰谓惟大而不以君子自望哉德为君子而言为后世法此文惠公所以为孝也惟大有取于其言其必知所择也夫其尚知所勉也夫
张氏思亲图诗序
古之为治者以诚御下而不预防其私其才畧之任也拔于闾巷之间而俾治其郡邑不使其有逆情拂意之叹故仕者内得以养其亲而外可以尽其职后世则不然任人不问其地之所宜心之所愿必置诸数千里之外以为不若是则恐其顾私而废法嗟乎使吾所用之人不贤邪虽易地而处之不能絶其私也使得贤者而用之彼视其妻子且不肯狥私恩以违道况其州里之人乎不愼择于未用之先而曲为之禁是以仕有去乡之忧有不能养亲之憾而国亦不获得才之益如是者盖千余嵗矣自三代以来圣人所立之制世主降革毁弃者相属独于此则守之以为宜然此余于张君之思不能无所感也张君世家河南之兰阳其父母皆老矣而君犹为仓库之官于东南逺郡欲迎以养则势有不能欲请而归则法有不可每言于人则悲叹不已或为图其乡闾景物之槩日观省之以自慰能言者多发为咏歌以写其忧思人子之于亲朝夕养于其侧者职也出而仕于世压于法而不获终其养者亦职也养且仕焉兼尽其职而无憾者古之事也而张君今之人也古与今判也久矣张君之于亲欲无思得乎虽然古之君子盖有言矣口体之养不若心志之养也身之不逺不若名誉不亡之美也使亲日与俱而道术无闻于世名声不昭于后以为善养则可矣而于孝乎何取诚能不卑其官敬慎其身俾职益脩吾之位随以大人称其事以贻父母光荣则于孝也得矣吾闻张氏异时尝有显人而张君敦厚能承其业父母之望其身有非特朝夕之养也信能以孝之大者自勉则虽不获终养于家岂足憾哉
赵彦殊字序
孟子谓伯夷隘栁下惠不恭其离乎大中一也然求其近似者与其不恭也宁隘乎君子之处世不狥物以为同不诡俗以为异辟诸饮食裘葛适乎宜不违乎道而已一乎同其必至于枉已一乎异其必至于骇世不期于同异而无诡狥之失者其惟君子乎天下皆趋于利吾独志乎义天下皆趋于邪吾独志乎正非吾求异于当时也将同乎古固不得茍同乎今也贤者吾同之不贤者吾异之非吾求异于人也务道之同固不得无少异也同于不可不同而异于不可不异皆顺于道而无所容心焉则人以为宜然而莫敢以为非矣易曰君子以同而异其谓是耶浦江赵生其名曰同或字之曰彦志其父谓未足以尽其义也请更之予更之曰殊而谓之曰今世之所少者非同也其患在乎茍同而不知异茍同而不知异者流于迎合而多诈愚者陷于阿曲而近鄙欲世之大治安可得哉生之质可谓美矣而又饰之以文翼之以礼岂将同于当世云乎哉必亦务古之同而不同乎俗务道之同而不恤人之好恶斯可也汉之时若汲长孺可谓异俗之士矣若胡伯始可谓同世之士矣伯始近于惠长孺近于夷伯始不若长孺之近于道也生学古嗜道方以大中为归夷与惠安足效哉同于所当同而不茍同异于所当异而不茍异生之所宜为也执其一而不合乎道者非君子之事也
郑生允充字序
余友浦江郑君叔寛之子燿年十六受学于余能记经传数十万言而约知其说郑君请冠而字之余取孟子充实光辉之意字之曰允充为辞以祝之矣郑君复为之请曰子常爱是子也以为可教教之于始冠将望以成人之事子其何以命之余曰人之具耳目口鼻四肢全而百骸顺者形之成也冠带衣裳佩玉而曵履望之俨然有仪而可爱者服之成也是皆可以为人矣而古之君子不是之重者岂不以其德乎故孝友足以宜乎家忠信足以合乎乡可以为人矣而未成也智足以烛乎理才足以建乎事可以为人矣而未成也必也穷天下之理有诸已而诚兼仁智之道而不滞于一偏全文武之器而用舎各以其时达以功传隐以义著者其惟成人乎而非学何能至是哉由孟子之言而求于古人之中若髙柴原宪愿洁慤亷见之者服而闻之者慕可谓善人矣而有诸已者未至也漆雕开之笃于信道子路之勇于改过可谓信人矣而充实则未及也曽子子夏可以为充实矣而未至于光辉德全于中而形于外政教可以善俗而文章言语可以化民者其惟孟子乎孟子之德优为大人其未达乎圣者未化也使孟子而化则与孔子何异学必至于孟子而后为成人则人岂易成乎哉三代以下才智艺能不愧乎古者甚众而成人未之数见盖道之难知也久矣今余望生以圣贤之事其可不致思乎夫以恒人而欲与圣贤较功絜德人固疑其莫之称也然为人而不以圣贤自望贱其身孰甚焉教人而不以圣贤望人诬其人孰大焉郑氏世家也持身范家之法人以为得三代之意则余以圣贤望生者非敢诬乎人也孰谓生之好学而忍自贱其身乎洪武十五年春正月旣望撰
黄仲仪仲顔字序
眉山苏先生字浦江黄君宪曰仲仪为辞以祝之其说旣大矣而复请于予予固以不佞辞仲仪女兄之夫郑君叔度力为言且曰先生之先文忠公甞字张恕曰忠甫厚之是固有一人二字者矣子重字而申言之不亦可乎余重字之曰仲顔而告之曰子甞见射者乎虎熊豹豻之侯陈于前射者之志各有所存焉志之所有目存之手存之身之为势又存之其志存乎豹去乎豹者鲜矣必不中乎豻也志存乎虎去乎虎者鲜矣必不中乎熊之侧也茫茫然无所定志极乎髙逺而射之则终于不中而已矣圣贤之为学亦然古人之善虽无所不学而取法于古人则各有志焉周公舎武王而师文王孟子舎曽子子思而学孔子言之所则者文王孔子也行之所效者文王孔子也日之所习夕之所思者舎文王孔子无所用其心故周公之道与文王类而孟子谓予为圣人之徒使一圣一贤不各师所可师而泛焉慕乎古之圣人其志虽高而于成功也难矣今之学者其质非皆不若古人也其不足为圣贤之徒者知好古而不能取法也汉之处士有黄宪者人称之为顔子而言论行事无传焉仲仪之姓名其尚与之同乎抑亦慕之而将法之乎宪之德业浑融不可得而澄挠近乎顔子犯而不较处衰世而不欲仕近乎顔子之舎之则藏然顔子之所至非宪所及也宪质美而未闻道盖所谓善人欤其视顔子犹曽子子思之视孔子也吾不欲仲仪学之也仲仪茍欲慕宪其学顔子乎学顔子而未及犹足以为宪学宪而不得非惟不及顔子且并宪而失之先生谓仲仪云者欲其法古人之善也余重以仲顔云者欲其师顔子也思前之所字以博取乎圣贤之道思后之所字勉而取中于顔子焉此先生与余言也好古而不知所归茍师乎宪而自画非所谓仲仪仲顔也
逊志斋集巻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巻十四 明 方孝孺 撰序
赠林公辅序
不安于小成然后足以成大器不诱于小利然后可以立逺功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者竖子之雄非豪杰之士也天之所赋于我者若是其大也吾充之尽其道则可以运阳隂而顺四时辅天地而遂万物穷可以希孔孟达可以侔伊周彼或负一才挟一艺安之而自足者自贱者也吾之所有者不以禄位而加不以丘园而损者养之得其义可以与日月同其明河海同其容施之泽四表敛之善一身彼或不知自重而为外物所移夺者自轻者也豪杰之士则不然举世推其贤而不以为德众人被其恵而不以为功予之以卿相之位而不以为荣布衣蔬食处乎陋巷而乐之不厌非薄乎当世之事而好恶异于人也其所志者逺故常若不至内有足乐故在外者不足以汨之世之急于求名者实不足恃也切于趋利者义不明而所见者狭故也夫操不足恃之实而徼过情之名秉不当理之义而窃茍且之利内望于成已外望于立功不难矣乎余求士于今世病乎此也久矣思得如古豪杰者而友之而未之见然见可语者则以吾心告之闻吾言而笑者有之毁予以为迂者有之求其与予合者亦未之见予未甞不叹以为豪杰之士难乎其人而有志者亦少也今年来京师始获同郡林君公辅公辅长予一歳为文章善放词驰骋然察其志殊不以此为足每慨然论事杂以谐笑若能轻外物者而喜谈古今豪杰事以自况予每为之抚掌嗟乎斯民之困极矣困极必通上之人求其人用之而未之遇吾与公辅岂虚谈哉不安于小成不诱于近利而就乎逺者大者吾与公辅志也茍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则夫人皆是矣于乎其尚以为戒哉
赠郑显则序
天下之论文者嗜简澁则主于竒诡乐敷畅则主于平易二者皆非也文不可以不工而恶乎好竒文不可以不达而恶乎浅易浅易以为达好竒以为工几何不至于怪且俗哉善为文者贵乎竒其意而易其词骤而覧之亹亹觉其易也徐思而绎之虽极意工巧者莫加焉若是者其为至文乎圣贤之文与后世之词纯驳工拙多寡不大相逺也而世人望之若天然不敢指儗之者以其不务竒其词而竒其意故举天下好竒者莫及也使其意不能过于众人而惟词之脩安在其为竒也哉日月之在天隮于东而行于西昏明于昼夜盈于晦朔自有天地以来未之有易也天固不防防然求异以骇人之视听然愈久而弥新愈广而无穷则为竒也大矣尚何以异为哉至于鬼燐之变灭不可以理推其迹虽似乎竒而其为明也微矣近代文士有好竒者以诞澁之词饰其浅易之意攻讦当世之文昧者羣和而从之而三呉诸郡为尤甚此皆挟鬼燐而訾日月者也其力虽不足为斯文害然不除灭而禁斥之何由复古之盛乎今天子悯斯世之不逮古择太学之士而教之吾郡郑君显则与焉显则为文不好为竒而亦不流于易盖学而得其正者也予窃有志于变天下之文而患不得友天下之贤诚得如显则者数十軰其趋古人之道以自见于世其崇且大者可期也况于文乎今犹未之遇也乌得无慨然矣乎吾闻文与教化相上下安知今之文果不古类耶显则诚以吾言求之有合于吾言者吾不谓之今之士也
送石君永常赴河南佥事序
予同乡之友石君永常由进士高第为行人防今上嗣位拔用俊良其僚之长荐行人之尤者永常与焉擢为河南宪司佥事告行于余余执盏而问曰河南天下之要地治郡县緜亘数千里而宪司操其平人有不得其愿欲者必赴愬焉子之为政也奚先永常曰于贤者爱之保之如圭璧惟恐其或见伤如黍稷惟恐其或无成于不肖者则斥而抑之不使其有立也芟而剔之不使滋且殖也若是何如余曰可矣然未也永常曰谨学校之训严礼义之节求遗老先生而尊教之使善者有所慕恶者有所愧若是何如余曰美矣然未也必也端其本乎本安在心是也子其正乃心嗜欲不形好恶不倾是非咸得其正然后可以为正矣本之不治而欲以法矫乎人以教变乎俗未见其能化也天下所贵乎执宪之臣者非所以揣较法律用之不差之为尚也以其能化之于法律之先而使之不抵乎法也使执宪止乎法律何不取吏之习法者而任之而必擢取儒者而为之乎然则天子之意可知也子行矣予欲不言乆矣子贤友也虽欲不言乌得而黙诸然余日侍轩陛间覩圣明之政其于用法最详且慎也子其慎于用法也哉永常谢曰敢不从吾子教规于是其僚闻之知永常果不负乎荐擢也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俾为书其说以为序
赠周履素序
圣人之道虽高深博大然其要不过乎脩已以治人始于扫洒唯诺之微而终于尽性知命逺至于五礼六乐万物之统万事之变无所不究而近即乎彛伦之序不失其常旣有得乎此其推之为政教宣之于言语以用乎国家天下若水决川马行陆颿长风以舟乎海也古之君子出环堵之室而任天下之重顺运安行不动气貎者所学皆可用而未甞为无用学也近世之士不然其所为学外其身与天下而举不切乎事考其所施而程其所有判乎其不相入间有求其要者往往失乎先后本末之伦而功烈卒不足追古人之盛世之学者舎法家文吏则无所为师吾深病而窃悲之欲从愿学好古之友相与讲唐虞夏商之书厘周公孔子之典内淑吾身而推其余以给夫世用而未之遂嵗之初吉天台周履素徒歩访予于侯城山中留而与之谈数日其志意才艺有可乐者且闻其所居竒山大谷间多特异士好学而与之游者甚众乌知无与余同志者乎人恒患不好为学然好学而不知所好犹不好也知所好而不先讲乎脩已治人之方好之无益也履素知所好矣其来也吾乐之而以未见其所与游者为憾也于其去告之故使归而讲习焉庶几无蹈予向所病而相勉为有用之学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