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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梅隐诗序
君子不可以忘世亦不可以狥世宜乎道适乎时不失其正斯可矣有忘世之心其过至于太髙而无用志存乎狥世其过流于鄙陋而无耻圣贤所以异于众人以其才足以养民仁足以遂物之性而智足以行之耳有其具而无用世之心是谓之狷负其气不察其时之可否是谓之瞽二者皆非也而狷为愈以其自视者重而视外物也轻故有天下者命之曰隐逸而旌别崇异之后世之士乐其名之可喜而利其物之易售也不察已之有无每以隐自名饰其文辞艺能而奔走乎市朝呌号乎有力者以取禄位及其旣得则阳辞诡逊以为髙在位者不知也信其然又从而以隐命之于是天下无隐士非无隐士也隐者不求知于世而载乎人之耳目者不足谓之隐也彼诚有得于心视外物如蚊翼蝇喙方以及其身为累安肯以是役其心哉近世之以隐称者皆古狷士之所弃者也吾甞喜交海内贤俊欲因以致乐隐好遯者而友之求之甚乆而所遇不能逮古之所闻意者世固有寓迹众人之中而不可窥其际者乎故余于恒人未甞敢忽之浦阳郑君仲载为余称防稽刘君伯时慕隐而雅好梅环其舎植之而处乎其间人号之曰梅隐而刘君异时甞仕矣其迹不数数乎隐也余以是异之防稽自昔多隐者梅子真一世竒士至变姓名为呉市门卒不识子真者未必不卒徒视之也谓子真非隐者可乎事有迹甚类而心不同有不求甚似而趣不逺者然则焉知刘君非隐者亦焉知其果隐者也此惟刘君知之吾不足识之而谓刘君好梅与慕子真盖皆未可知也夫不期乎当世之知而心独追古人而友之非君子其能然乎刘君审知此则吾不谓天下无隐者也
迎养诗序
人心果足以动天乎疾痛而呼忧患而祈藐焉而不畣者固多矣茍谓果不可感也则诚臣孝子心之所愿天必应之如影响者世多有之是则谓天不可动者非也谓皆可以感而致者亦非也惟事由乎天伦之正而立志坚确者所望必有成而出乎私情浅虑者不能也世之人以不足动天之事而妄意其报及乎弗畣则谓天为幽逺而难征是岂知天者哉若今吏部侍郎东莱侯公景中之于父可谓能获乎天矣公生七年而父坐累谪闽稍长而母氏告以故輙悲痛自誓愿为学立身以赎父入胶水县庠为弟子员劬书攻文昼夜靡懈年二十以髙等入太学后二年甲子遂登上第擢给事中以忠愼为上所宠任而念父之心未甞少忘因乗间叩头自陈请纳官代父辞甚哀切上闻而悯之诏还其父皇太子复承诏俾乘传躬至闽迎以归公驰诣谪所见父述诏防父子相抱涕泣向阙拜舞以为更生廼俱至阙下谢恩上嘉其纯孝眷待日益隆遂累除至今官荐绅士观其事莫不窃叹皇上待下之仁喜公孝思之有成相与为歌诗以美之而友人郑公礼为属官天曹以书属予叙天下之事其初可以力致者人之所能与也非人之所可必者非天莫能与于斯也夫学以淑其身固人之所可为至于学成而仕仕而列乎朝为近臣为贵臣而为圣主所知受知之深而不遗其愿此岂人之所可必哉上不遗其愿矣使父或有疾疚则何以偿人子之志今也父子相离十有五年而一旦髙车驷马迎于瘴疠之乡而归致其养非夫诚心之至而天有以相之何能及是哉虽然天道恒与人事相符当海内未定时子之不得养父者众矣孝思虽切孰从而应之今公幸际太平之时上方以孝为治而用贤恤下重违人子之情是以素愿获伸而无憾虽天有以相之自非圣明在位莫能臻此荣遇也然则公可不思所以为报乎夫孝为万善之原移事亲之心以事君则忠莫大焉推爱亲之心以及人则仁莫厚焉公以盛年处要任当竭诚以辅国家泽天下俾后世不特称公为孝子而为忠臣则长见天道之佑其盛于今者非止一时之光宠而已也盖人恒患乎无志有志而不怠则所为无不成予虽不获识公之为人然观其孝亲而知其有志于忠君之业也故乐称其事而以大者望之
郑氏春夜赏花诗后序
有园池者则有花有花而得赏者难也有酒与殽闲暇则可以赏赏而能诗以记之者难也读书之家或能文其多至于若干篇者又难也賔客众而制作多者有之皆出一姓之人若郑氏者又难也族属众者或可及一姓而一家者郑氏而已郑氏之家以俭素相承虽有花他时未甞赏而今也为太史公之归而特设筵以乐之又可尚也太史公致政而归未甞出游而为郑氏出又难得也公之文不轻以与人而序郑氏之诗又难得也公序人之诗亦有矣恐或至于流连而亟以太康为防其爱郑氏之深又难得也夫天下之物不可以数计其难得者人必宝而传之是诗也其有不传者乎
义门诗序
孟子言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先王导民之具详矣政教以约之礼乐以正之刑罚以威之犹以为未足而复宣之以言入之以声言载于书声感于耳斯民之视听莫不有所劝戒宁有不善者乎秦汉以来治道湮熄先王之泽不可复见所存者独诗为粗完传于学者孟子所谓仁声诗盖为近之然其言虽存而不易入人诵说者且不解其意况于闻之者哉盖世逺而事异防微而理宻人不为之感者固宜也后世之诗出于一时之言殆若可以感人矣而病于道德不足而辞采有余故虽可以感人而不能使人知性情之正夫人莫不有仁让敬义之心也恒患不能言之以其心之所同然者入其耳戾者化悍者革悔者至于涕泣自讼喜者至于拊手蹈足此仁声之所以为深者乎惜夫其不见于世也乆矣予于浦阳王氏得士大夫所为义门之诗而读之喟然为之叹息然后知仁声未甞尽亡也王氏累数世千指合食不以亲踈少异其行信有足称者诗之所言虽辞有不同者而其防必归于孝悌礼让慈爱敦睦恳恳然有闵俗思古之意使治天下者不用仁声化民则已茍有用者舎是诗将奚取哉天下之不治多始于民不亲睦涵斯民于教化之中使之勇于为善而怯于为暴者岂条法约束显示而明禁之亦惟濡涤其耳目昭融其心志俾自得之耳夫不能使民自得而欲以浅陋之术制之其幸致于安治者鲜哉今天子方兴三代之政必以诗道化民将见王氏之诗采于史官而用于邦国然则此诗也非王氏之诗乃治世之音也非为一时之观美实后世之所法者也
王氏深溪集后
侥幸可以致富贵而不可以得一善之名富贵可以予夺人而不可以得君子之誉天下公言甚可畏也赵孟之之门寒者能使之温馁者能使之饱徒者能使之车马而行然欲使一人称其义终不可得顔囘原宪皆畸穷困厄之士食无稻而居无庐其势不足以诒谈者之口而称仁义者必推而归之人心之公不可以势利夺也尚矣士之致乎美名者舎仁义何以哉一乡之所予一国不予之一国之所予天下不予之而能名乎世者未之见也乡之人曰然国之人和之国之人曰然天下之人和之天下皆曰然而不得当世君子称之茍名矣而能传乎世者未之见也故名发诸身扬于众人而传于君子岂不较然矣乎之浦江在宋中世有郑绮者以义闻当时而教其子孙不异防歴元迨今凡十世如其初乡人称之浙水之东又称之旣而天下又称之名贤钜儒遂发于文辞以咏歌之郑氏甞集为书即所居之地名曰麟溪集以传由是郑氏之义闻海内郑氏之里深溪有王氏讳澄者甞慕郑氏名教其子孙取以为法子孙承其志今越五世亦不少变乡人遂亦称之士君子亦从而賛美之王氏乃亦辑而为书即其所居之地名之曰深溪集将刻以示来世呜呼王氏可谓知所慕而善于致名矣世之君子其学术殊其智识亦殊其居之逺近又殊至于称王氏之义门如出一口然诚非有其实而众誉之能若是乎天地之间自斯民之生其为人亦众矣然至今相传而不泯者其名可得而数又何其少乎盖惟豪杰之士能传而湮没无闻者多故也夫人之生莫不自雄于一世及其死也至与草木同为澌尽岂不诚惑乎故无论富贵贫贱惟善足以不朽仁义之心人孰无之读斯集者非惟王氏后人当思自励有人心者皆知所以鉴矣
御赐广扬卫方指挥明谦五花名马诗序
天之量不可得而测也观乎昼夜之降升则可窥其度日月之形不可得而识也视乎光华之所被则可知其明圣人之盛德其髙深博大茫乎不可以私智揣度也茍非因其庆赏政令以求其志意之所属何由而测识其盛哉自昔为治者战伐之世多轻文吏安平之时多踈武臣是虽势使之然而理有不宜然者今天子以神武定四海当攻取之初文武两用各尽其材于封疆介胄之臣宏谟伟烈拔乎千载之上者待以恩礼未甞少忘洪武十八年秋九月广扬卫指挥臣方某有宿卫劳出内廐五花马赐之在廷羣臣咸咨嗟感激或发乎咏歌宣侈上恩以为方氏光荣是岁广扬季弟以事还台谓人言曰吾昆弟无分寸功上以先人之故官之禄之置之左右比诸心膂旧臣天地之德念无以报而今重有此赐顾吾兄弟其何以堪乃传言山中俾某为之序其事以示子孙于无穷某于广扬虽未之识然以圣天子宠锡之隆而推之其致此者盖必有道矣古之贤将治身之道虽非一端然在内而使人君亲之以为安在外而使国家倚之以为重至于后昆而承其遗泽而与国同休戚者自非忠诚神武可以格乎天人其曷能臻此哉某昔于京师闻人言广扬敦硕畏慎而其季子好学有文继今益自奋励殚厥心力处辇毂之下则思尽忠守疆宇于外则思爱民以承禄位于悠久方氏之泽其有艾乎在易之晋曰康侯用锡马蕃庻宠锡之来盖未艾也鲁人美鲁侯之诗曰思无疆斯马斯臧广扬昆弟其尚深思国恩之隆厚载扬天子之宠命哉
卫氏紫薇诗序
人果灵于卉木乎筮而听乎蓍纪日而视乎蓂靡草之死菊之有华厯象候时者以为准三秀之茎连理之植论治乱者取徴焉则卉木未甞不灵于人也谓卉木果灵于人乎賛天地之化遂万物之生者惟人为能然而卉木不与然则谓之不灵于人不可谓之果灵于人亦不可盖人茍能尽其性则将与天地比德何卉木之不如茍蔽于私而溺于欲戕其性而谬迷其天诚有不若卉木之足信者矣以周公之圣管蔡至亲而禾乃为之异亩同颖管蔡虽人也而不知周公之可尊禾虽防物而能彰周公之德焉可谓人果灵于物乎哉是知人诱于利欲故往往失其性无知无欲之物其受乎天者不与世俗变迁其能兆气化之衰盛而发祥祯以示人也固宜新安卫氏为三秦令族异时尝有显者正堂之隂植紫薇焉元季之乱百口逃难他所室庐草树荡为灰烬者埀三十年及国朝平定海内衞氏之秀曰希古者始求故基而筑室以居越明年紫薇复萌今二十年矣华榦之盛无让承平时人咸谓卫氏旧族也其先盖有厚德中衰而重兴其将复盛乎观于紫薇盖兆之矣闻者多为诗以述其异夫卉木与人殊形而异类自常情言之邈乎其不相与也然而灾祥之至多有徴焉者盖人与物同乎一理与气耳家之将昌气之钟也必盛人得之而为才贤其在物也为嘉卉为竒葩荣茂必异于常及其将衰也反是卫氏之家由一木而占之粹美之气钟之者厚矣将见髙才异能之士出而为斯世之瑞文太平之休以光耀于无穷岂特见于卉蘖之防哉盖人于盛衰之兆多因物以见而物之祯祥非托诸人则不能以传今希古以文学鸣于闗中而其子孙多有才而嗜学使紫薇而果有知殆必自贺其遭遇也夫
丰湖书室序
某初侍先君守济宁获拜参政何公于山东行省公当天下未靖时举南粤数州之籍来献天子弗劳干戈全其富庶乃嘉宠公锡以玺书授之大藩公有德有威施政发令风行霆断莫敢犯而所为皆本于寛厚尤好儒术平居读书缀文无虚时某获侍几杖者数月公每称其子奉先之嗜学固已知公之必有后而闻奉先之贤及某居先君之丧毕来京师公亦以老致政居国门南之私第又往拜焉而奉先适自粤来省公命相与论辩往昔治乱之理奉先谈厯数如江出巫峡而东驰壮马脱衔而骤于旷野也如髪初而承之以手茧瀹盆而鼔之其绪虽多而不紊也恢乎如锯断木秩乎如绳贯珠而连之也某益大骇知奉先之果贤不可及意其为学之功必有过人者已而奉先来言居粤时尝即恵州丰湖之濵为书室日讲学其中士大夫多为诗称其善诗已联为巨巻子为我序之某于是又知奉先过人者在是也生乎富贵而好礼圣人以为难彼在周之时去文武之化未逺犹若是况今违圣人二千载惠距圣人之居六七千里而奉先不惟好礼又能浸灌乎问学沈酣乎仁义出言制行郁然儒者岂易得哉是可见参政公之教行于家善格于天使然非世之徒富贵者比可歌也昔麟趾之诗称公子之美圣人取而着于周南以彰周公之德今天子方法成周之治歌诗之作洋溢宇内他日采诗者得丰湖之诗必将序之曰此何公之化也则奉先之贤可以不朽埀千载而岂徒一时为观美而已哉
雷峰樵叟序【并賛】
雷峯樵叟者台之宁海人也世居雷峯之下业诗书敦礼让代不乏人至叟尤为乡邦所敬式叟淳厐邃宻事父母克尽子职防兄弟和以敬由是孝友之行闻于遐迩然不交接遇佻憸之徒恒趋避焉或以势雄之故强与之善叟终不屈遇缙绅之士延至于家相与论古今人物贤否稽疑质惑虽至浃旬洽月无怠容乡闾有忿争不辨县吏相与诣门质诸叟叟喻以一言咸恱服而去雅爱读书自少至老不倦课子弟耕读有恒度风晨月夕闻弦诵声则喜间闻嬉笑俚语则终日不乐性颇嗜游观值春和景明树林蓊蔚鸟声嘲哳烟霭间即幅巾杖屦徜徉于山巅水澨与樵童牧儿伍心无厌焉因以樵叟自号或问之曰夫驾舟楫操网罟出没于波涛者虽不自谓之渔人固以渔目之手耒耜腰防铚往来于亩者虽不自谓之农人固以农目之今叟居必冠裳行必杖屦所业必诗书无运斤砟斧之勤无拾枯束湿之劳而顾以樵自目其如名实之爽何叟曰若奚言之固也予恶夫世之人不脩其实择美名而居之手未能操简牍心未能颂章句輙轩然以儒者自居法律之莫谙爵号之莫晓輙岸然以古之良臣自处曰长者曰先生曰臯曰防已处之而不愧人呼之而不异及察其所存岂有毫髪诚身之善及物之功乎予病之者盖久固不敢尤而效之特取其薄而易为者自号亦欲矫里闬之反浮风而归之淳耳且予虽不躬樵者之事而能得樵者之乐白云溶溶弥布崖谷陇树排青林溪涨緑出入烟霞友于麋鹿而了不知尘世之荣辱若夫山林揺落潭涧澄清霜呈锦树壑殷秋声然长啸谷应山鸣而杳不知寒暑之变更推此而言四时之乐宁有旣乎彼樵者习其事恐未能知其乐予虽不躬其事而彼之乐予能全而有之庸以自目孰云不称若奚言之固耶或以叟言告同里某某闻之俛而思仰而悟抚掌而叹爰为作賛叟姓徐名山南字廷岳賛曰